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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31-253 頁 東 華 大 學 中 國 語 文 學 系 2008 年 12 月 1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陳 潔 儀 摘 要 西 西 (1938- ) 是 香 港 著 名 的 小 說 家, 其 第 一 本 長 篇 小 說 我 城, 是 香 港 文 學 的 經 典 香 港 回 歸 中 國 以 後, 論 者 多 從 本 土 認 同 的 方 向 理 解 此 書, 但 小 說 包 含 的 異 質 性 (heterogeneity), 又 令 此 書 充 滿 各 種 詮 釋 的 可 能 本 論 文 特 別 從 一 個 跟 本 土 極 端 相 反 的 空 間 出 發 : 外 太 空, 分 析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及 現 代 性 由 科 學 和 技 術 引 發 的 現 代 性 討 論 中, 科 幻 小 說 的 探 討 是 重 點 之 一 我 城 不 是 科 幻 小 說, 但 罕 有 地 加 入 不 少 科 幻 或 類 近 科 幻 的 元 素 本 論 文 先 分 析 我 城 三 層 地 域 空 間 的 佈 置, 說 明 外 太 空 出 現 在 小 說 的 首 尾 兩 章, 相 關 的 科 幻 元 素 則 出 現 在 主 角 阿 果 身 上, 故 這 個 空 間 在 小 說 主 題 及 人 物 1 本 文 的 初 稿 大 綱 曾 於 2008 年 4 月 28 日 至 30 日 由 香 港 大 學 中 文 系 主 辦 的 香 港 文 學 史 研 討 會 : 騰 飛 的 歲 月 1949 以 來 的 香 港 文 學 研 討 會 上 宣 讀 非 常 感 謝 東 華 漢 學 兩 位 評 審 賜 教 指 正, 並 據 他 們 的 寶 貴 意 見 重 新 修 訂 此 文, 於 今 首 次 刊 發, 在 此 再 表 謝 意 香 港 科 技 大 學 人 文 學 部 助 理 教 授

232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喻 意 上, 均 處 關 鍵 位 置 然 後, 本 論 文 從 惡 托 邦 和 末 世 論 出 發, 分 析 我 城 如 何 諧 擬 和 改 寫 這 兩 個 重 要 的 概 念, 從 惡 托 邦 之 路 回 轉 重 生 我 城 雖 然 無 意 在 科 幻 文 類 中 獨 僻 蹊 徑, 更 非 藉 小 說 介 入 複 雜 的 科 技 政 治 討 論, 但 於 七 十 年 代 中 已 引 入 的 科 幻 元 素 和 改 寫 效 果, 在 同 期 兩 岸 三 地 文 學 之 中 別 樹 一 幟 從 本 土 意 識 來 說, 七 十 年 代 中 期, 不 少 香 港 作 家 都 觸 及 這 方 面 的 題 材, 我 城 不 單 回 應 時 代 青 年 共 同 關 心 的 課 題, 而 且 在 現 代 性 思 考 上 加 入 共 融 共 存 的 主 題, 表 達 獨 步 於 時 代 的 創 見 關 鍵 詞 : 我 城 科 幻 元 素 現 代 性 惡 托 邦 末 世 論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33 一 我 城 的 異 質 與 科 幻 西 西 (1938- ) 是 香 港 著 名 的 小 說 家, 其 第 一 本 長 篇 小 說 我 城, 創 作 於 1975 年, 至 今 逾 三 十 年, 除 了 最 先 在 香 港 快 報 每 日 連 載 的 版 本 外, 經 修 改 而 發 行 的 單 行 本, 亦 先 後 有 四 個 不 同 的 版 本, 2 歷 來 海 內 外 的 研 究 者 甚 眾 正 如 何 福 仁 所 言 : 我 城 已 隱 隱 然 成 為 香 港 文 學 的 經 典 3 詮 釋 學 (Hermeneutics) 和 接 受 美 學 (Reception Theory) 對 經 典 (canon) 的 解 釋 都 不 同 從 詮 釋 學 的 角 度 而 言, 經 典 源 於 對 聖 經 一 錘 定 音 的 版 本 鑑 定, 後 來 文 化 研 究 者 據 此 引 伸, 經 典 受 到 選 取 者 的 偏 好 和 準 則 而 歷 代 相 傳, 其 意 義 和 地 位 基 於 學 院 機 關 (academic institutions) 的 確 認 而 獲 致 4 接 受 美 學 深 受 詮 釋 學 的 影 響, 除 了 關 注 經 典 的 形 成 外, 同 時 強 調 經 典 的 文 學 史 地 位 來 自 文 學 社 群 (literary communities) 例 如 文 評 家 史 學 家 和 讀 者 等 共 識 世 代 輪 替 之 下 的 文 學 社 群, 持 有 不 同 的 文 學 準 繩 (literary norms), 經 典 是 歷 代 重 估 而 仍 可 確 認 坐 次 的 結 果 5 姚 斯 (Hans Robert Jauss) 在 討 論 2 何 福 仁, 談 談 我 城 的 幾 個 版 本, 我 城 ( 臺 北 : 洪 範 書 店,1999), 頁 261-265 除 了 於 快 報 連 載 的 十 六 萬 字 版 外, 我 城 刊 印 成 書 的 四 個 版 本 包 括 :( 一 )1979 年 3 月 的 香 港 素 葉 版, 共 約 六 萬 字 ;( 二 )1989 年 3 月 的 臺 北 允 晨 版, 共 約 十 二 萬 字 ;( 三 )1996 年 3 月 的 香 港 素 葉 增 訂 本, 以 允 晨 版 為 底 本, 稍 加 修 訂 ;( 四 )1999 年 8 月 的 臺 北 洪 範 版, 共 約 十 三 萬 字 其 中 第 ( 二 ) 及 第 ( 三 ) 個 版 本 較 接 近 本 論 文 的 引 文 及 頁 碼 依 據 以 1999 年 臺 北 洪 範 版 為 準, 主 要 基 於 以 下 兩 點 考 慮 : 第 一, 現 今 臺 港 讀 者 均 易 於 購 買 的 版 本 ; 第 二, 作 者 最 後 的 修 訂 本 此 外, 除 了 1979 年 的 香 港 素 葉 版 外, 其 餘 三 個 版 本 均 保 留 本 論 文 分 析 的 六 個 片 段 3 同 前 註, 頁 264 4 John Guillory, Canon, in Frank Lentricchia and Thomas McLaughlin, ed., Critical Terms for Literary Study(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pp.233-249. 5 Hans Robert Jauss, Timothy Bahti, trans., Toward an Aesthetic of Receptions

234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文 學 的 現 代 性 中, 正 指 出 在 文 學 價 值 上, 傳 統 與 現 代 是 相 通 而 非 對 立, 具 永 恆 之 美 的 文 學 作 品, 才 可 以 廣 佈 流 通, 歷 代 相 傳 6 無 論 從 詮 釋 學 或 是 接 受 美 學 入 手, 我 城 在 香 港 文 學 的 地 位, 的 確 堪 稱 經 典 無 疑, 尤 其 相 對 於 較 短 的 香 港 文 學 史 而 言 7 從 1979 年 我 城 第 一 本 的 素 葉 版 單 行 本 出 版 之 後, 歷 來 深 受 學 院 研 究 者 關 注 之 餘, 也 經 得 起 數 十 年 來 讀 者 重 估 的 考 驗 8 從 七 八 十 年 代 對 語 言 實 驗 的 關 注 八 九 十 年 代 對 敘 事 形 式 中 港 關 係 的 討 論, 以 至 香 港 回 歸 後 的 本 土 身 份 取 向 等, 共 識 主 題 雖 然 幾 乎 十 年 一 轉, 但 在 各 種 尺 度 之 下, 此 城 仍 屹 立 不 倒, 這 與 我 城 在 內 容 和 形 式 上 的 多 元 取 向 充 滿 各 種 解 釋 的 可 能 有 關, 而 當 今 的 本 土 認 同 方 向, 自 然 也 並 非 解 釋 我 城 的 唯 一 答 案 (Brighton, Sussex: Harvester Press, 1982), pp.58-63, 或 中 譯 本 :H.R. 姚 斯, R.C. 霍 拉 勃 著, 周 寧, 金 元 浦 譯, 接 受 美 學 與 接 受 理 論 ( 沈 陽 : 遼 寧 人 民 出 版 社,1987), 頁 7-31 另 亦 見 D. W. Fokkema and Elrud Kunne-Ibsch,, Theories of Literatur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 Structuralism, Marxism, Aesthetics of Reception, Semiotics(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78), pp.151, 或 中 譯 本 : 佛 克 馬 蟻 布 思 合 著, 袁 鶴 翔 等 譯, 二 十 世 紀 文 學 理 論 ( 香 港 : 中 文 大 學 出 版 社,1985), 頁 136 6 Hans Robert Jauss, Christian Thorne trans., Modernity and Literary Tradition, in Critical Inquiry, 31(2)(Winter 2005), pp. 332: Modern in the aesthetic sense of the word is to be distinguished, for us, not from the old to from the past, but from the classic or the classical, the eternally beautiful, that which holds for all time. 7 香 港 文 學 到 了 九 十 年 代 才 較 受 學 界 重 視, 史 料 梳 理 至 今 尚 未 完 成, 其 起 點 仍 未 有 定 論 較 肯 定 的 是, 即 使 追 溯 到 開 埠 初 期, 香 港 文 學 也 不 過 是 百 多 年 的 歷 史, 其 中 1927 年 魯 迅 來 港 演 講 是 重 要 的 轉 捩 點 在 1949 以 後, 直 至 1987 年 臺 灣 解 嚴 之 前, 香 港 因 多 個 歷 史 的 偶 然, 在 文 化 上 成 為 海 峽 兩 岸 三 地 裏 唯 一 的 公 共 空 間, 文 學 逢 勃 發 展, 漸 漸 形 成 自 己 獨 特 的 面 貌 詳 情 參 見 鄭 樹 森, 一 九 九 七 前 香 港 在 海 峽 兩 岸 間 的 文 化 中 介, 收 入 氏 著 從 諾 貝 爾 到 張 愛 玲 ( 臺 北 : 印 刻 出 版 有 限 公 司,2007), 頁 175-200 8 1979 年 我 城 很 早 已 絕 版 臺 北 允 晨 版 則 甚 受 讀 者 歡 迎, 舉 例 而 言,1989 年 3 月 初 版 後, 同 年 7 月 已 印 第 三 版, 至 1993 年 已 印 行 第 四 版 後 因 九 十 年 代 中 期, 允 晨 版 已 難 於 購 買, 故 1996 年 由 香 港 素 葉 出 版 增 訂 本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35 我 城 的 確 是 一 部 風 格 奇 特 而 充 滿 異 質 性 (heterogeneity) 的 小 說 王 德 威 在 香 港 一 座 城 市 的 故 事 裏, 首 先 確 立 了 香 港 文 學 上 傾 城 我 城 失 城 的 三 部 曲 式 故 事 主 線 9 像 這 樣 的 一 張 文 學 地 圖 上, 我 城 無 疑 是 建 立 香 港 身 份 意 識 的 地 標, 而 且 相 對 於 前 傾 後 失 的 頹 垣 敗 瓦, 我 城 在 這 條 香 港 故 事 的 線 索 上, 更 加 像 一 本 紀 念 碑 式 的 小 說, 巍 然 矗 立, 供 失 城 之 後 的 人 懷 戀 憑 吊 回 歸 十 年 以 來 的 不 斷 討 論, 我 城 已 成 香 港 城 鎮 系 列 之 起 點, 續 寫 改 寫, 不 少 以 香 港 一 地 為 故 事 藍 本 的 小 說 詩 歌 或 文 學 作 品, 更 直 接 以 我 城 入 文 10 我 城 在 這 些 新 文 本 中, 採 用 的 不 盡 是 轉 義 或 創 造 新 義 的 文 本 互 涉 (intertextuality) 的 形 式, 反 而 類 近 引 典 (allusion) 方 式, 以 原 典 意 義 直 接 加 深 新 文 本 的 內 容, 像 文 化 語 碼 (cultural code) 一 樣 能 引 起 熟 知 傳 統 的 讀 者 共 鳴 從 本 土 認 同 的 方 向 一 路 而 下, 我 城 不 單 是 香 港 文 學 的 經 典, 更 進 一 步 成 為 香 港 故 事 的 典 故, 差 可 挪 用 拉 丁 美 洲 立 根 小 說 (foundational fiction) 的 概 念, 11 成 為 香 港 文 學 之 中 建 立 香 港 人 共 同 身 份 想 像 的 堅 實 地 基 但 我 城 的 異 質 卻 正 正 在 於 此 為 香 港 人 帶 來 身 份 認 同 的 無 限 想 像 之 餘, 在 小 說 內 容 9 10 王 德 威 此 文 乃 應 香 港 嶺 南 大 學 接 受 名 譽 學 位 時 的 演 講 稿, 後 收 入 其 著 作 如 何 現 代, 怎 樣 文 學? 十 九 二 十 世 紀 中 文 小 說 新 論 一 書, 並 於 香 港 版 如 此 繁 華 : 王 德 威 自 選 集 一 書 裏 放 於 卷 首 見 王 德 威, 如 何 現 代, 怎 樣 文 學? 十 九 二 十 世 紀 中 文 小 說 新 論 ( 台 北 : 麥 田 出 版 股 份 有 限 公 司,1998), 頁 279-307; 王 德 威, 如 此 繁 華 : 王 德 威 自 選 集 ( 香 港 : 天 地 圖 書,2005), 頁 2-30 尤 其 1997 年 香 港 回 歸 以 後, 香 港 不 少 詩 人 小 說 家 和 評 論 者 例 如 陳 智 德 陳 麗 芬 余 非 等, 直 接 以 我 城 入 文 香 港 也 有 錄 像 作 品 以 我 城 為 題 直 至 本 論 文 寫 作 前, 以 年 輕 人 為 主 的 秋 螢 詩 刊 復 活 號 第 53 期 (2007 年 11 月 15 日 ) 中, 刊 有 張 穎 儀 以 我 城 為 題 一 詩 其 中 亦 有 文 本 互 涉 式 的 再 創 作, 例 如 香 港 藝 術 中 心 舉 辦 的 i- 城 志 : 我 城 05 跨 界 創 作 11 Doris Sommer, Irresistible romance: the foundational fictions of Latin America in Homi K. Bhabha ed., Nation and Narration(New York: Routledge, 2006), pp. 71-98.

236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上 又 容 許 同 時 並 存 另 一 個 跟 本 土 極 端 相 反 的 空 間 : 外 太 空 縱 觀 我 城 一 書, 與 外 太 空 相 關 的 空 間 散 見 全 書, 尤 其 特 別 的 是 佔 據 關 鍵 位 置 的 開 首 及 結 尾, 都 出 現 這 個 未 可 知 的 外 太 空, 幾 經 改 版 也 保 留 了 這 個 小 說 框 架 天 際 無 垠 的 外 太 空 闖 入 立 足 腳 下 的 本 土, 足 以 改 變 構 築 我 城 的 城 市 面 向 無 論 在 小 說 或 現 實 都 屬 異 質 空 間 的 這 個 外 太 空, 卻 甚 少 為 我 城 研 究 者 分 析, 值 得 重 估 由 科 學 和 技 術 引 發 的 現 代 性 討 論 中, 科 幻 小 說 的 探 討 是 重 點 之 一 尤 其 是 原 爆 以 後, 五 十 年 代 至 七 十 年 代 的 科 幻 小 說, 幾 乎 投 射 作 家 和 科 學 家 對 理 性 文 明 人 文 與 人 類 未 來 的 想 像 我 城 不 是 科 幻 小 說, 甚 至 相 當 貼 近 七 十 年 代 的 香 港 現 實, 但 罕 有 地 加 入 不 少 科 幻 或 類 近 科 幻 的 元 素 從 國 族 敘 述 的 角 度 而 言, 我 城 無 疑 可 視 為 香 港 身 份 意 識 的 里 程 碑, 但 卻 並 不 僅 止 於 至 正 如 何 福 仁 以 清 明 上 河 圖 與 我 城 的 移 動 敘 述 互 相 取 譬, 12 我 城 在 繁 鬧 兩 岸 之 外, 也 有 人 跡 罕 至 的 曲 澗 野 灘 本 論 文 將 繞 過 主 流 河 域, 從 看 似 雜 沙 碎 石 的 小 片 段 入 手, 討 論 我 城 中 的 科 幻 元 素 及 其 現 代 性 二 我 城 與 科 幻 元 素 ( 一 ) 我 城 的 地 域 空 間 我 城 有 不 少 思 考 香 港 人 身 份 的 語 碼, 其 中 以 城 籍 ( 第 12 章 ) 及 天 佑 我 城 ( 第 13 章 ) 的 標 記 意 義 最 明 顯, 廣 為 學 者 引 用 13 雖 然 城 籍 和 天 佑 我 城 在 原 文 語 境 是 把 香 港 人 的 文 化 身 份 連 繫 於 中 國 12 13 何 福 仁, 我 城 的 一 種 讀 法, 我 城 ( 香 港 : 素 葉 出 版 社,1996), 頁 219-240 陳 智 德, 愔 齋 書 話 香 港 文 學 札 記 ( 香 港 : 麥 穗 出 版 有 限 公 司,2006), 頁 58-62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37 而 言, 城 籍 自 嘲 我 城 人 在 旅 遊 時 才 發 覺 自 己 沒 有 國 籍, 只 有 身 份 證 明 書 上 的 城 籍, 在 現 實 上 等 同 離 散 一 族, 不 過 心 靈 上 對 於 我 們 的 國 家 在 地 圖 上 是 一 片 海 棠 的 葉 子 的 國 族 身 份 卻 非 常 清 晰 ( 第 12 章 ); 而 天 佑 我 城 是 對 我 城 和 中 國 大 陸 的 雙 重 祝 願 此 句 同 時 總 結 阿 果 對 我 城 和 母 親 對 中 國 的 鄉 愁 ( 第 13 章 ) 惟 因 我 城 裏 佈 置 關 於 香 港 七 十 年 代 的 生 活 文 化 和 地 域 暗 語 極 多, 故 把 城 籍 的 本 土 意 味 前 台 化 (foregrounding), 而 把 國 族 認 同 模 糊 處 理 的 創 造 性 閱 讀, 也 不 無 其 由 另 一 方 面, 除 了 關 涉 香 港 現 狀 之 外, 我 城 對 地 域 空 間 處 理 其 實 極 具 匠 心, 至 少 可 分 為 三 個 層 次 : 第 一, 我 城 的 本 土 空 間 : 轉 化 自 香 港 七 十 年 代 的 地 標 和 文 化, 如 書 中 的 地 名 社 會 民 生 日 常 娛 樂 身 份 問 題 以 至 少 量 方 言 的 運 用 ( 第 12 章 及 第 14 章 ); 第 二, 我 城 以 外 的 世 界 各 地, 包 括 中 國 和 其 他 各 國 的 情 況, 主 要 見 於 第 1 章 ( 拼 貼 國 際 新 聞 和 世 界 大 事 ) 第 13 章 ( 母 親 南 來 時 途 經 中 國 的 城 市 ) 第 14 章 ( 當 時 越 南 難 民 問 題 和 阿 遊 出 航 世 界 各 地 ) 以 及 少 量 以 國 際 為 背 景 的 意 象 和 文 字 ( 第 8 章 提 及 的 國 際 電 話 服 務 及 第 11 章 的 世 界 地 圖 等 ); 第 三, 外 太 空 標 記 : 見 於 第 1 章 出 現 一 個 光 亮 的 藍 色 物 體 ( 即 統 稱 為 不 明 飛 行 物 的 UFO) 第 3 章 超 級 超 級 市 場 電 視 節 目 的 星 空 之 旅 第 4 章 阿 果 題 為 將 來 的 作 答 文 章 第 5 章 阿 髮 志 願 提 及 創 造 美 麗 新 世 界 第 10 章 用 魔 幻 手 法 指 出 城 市 出 路 之 一 是 把 天 空 割 裂 第 18 章 阿 果 與 超 自 然 力 量 對 話, 重 複 一 次 在 新 的 星 球 上 建 立 美 麗 新 世 界 的 預 言 我 城 的 結 構 採 用 單 元 組 合 的 方 式, 章 節 之 間 不 相 連 貫, 情 節 或 斷 或 續, 加 上 原 先 於 報 上 連 載, 看 似 自 由 隨 意, 跟 傳 統 對 長 篇 小 說 結

238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構 的 預 期 不 同 然 而, 我 城 數 度 修 訂 再 版, 其 底 層 文 本 (sub-text) 與 表 面 的 散 漫 佈 置 正 好 相 反, 周 密 自 覺, 跟 既 我 ( 個 人 ) 且 城 ( 集 體 ) 貌 似 矛 盾 實 質 和 而 相 同 的 主 題 互 相 呼 應 我 城 的 三 類 地 域 空 間 意 象, 表 面 上 星 羅 棋 佈, 難 理 頭 緒, 實 際 上 小 說 在 置 框 上, 層 層 推 進 整 部 小 說 一 共 18 章, 第 1 章 除 了 有 喪 父 搬 家 的 新 身 份 喻 意 外, 重 點 在 拼 貼 國 際 新 聞, 關 注 當 時 的 環 境 人 口 和 糧 食 問 題 美 國 和 中 東 局 勢 緊 張 下 的 石 油 危 機 四 條 新 聞 都 獨 立 標 示, 與 正 文 分 開 處 理 : 昨 晚 的 地 震 發 生 於 塔 葛 特 以 北 三 十 四 哩 喀 喇 崑 崙 公 路 上 的 巴 丹 村 ( 頁 9) 現 在 許 多 地 方 都 用 塑 膠 袋 來 盛 米 了, 黃 蔴 的 用 途 越 來 越 萎 縮, 單 靠 出 口 黃 蔴, 無 論 如 何 養 不 活 每 方 哩 一 千 四 百 人 ( 頁 11) 預 料 不 會 放 棄 具 戰 略 性 的 密 特 拉 與 基 迪 隘 口 或 西 奈 的 阿 布 魯 迪 油 田 ( 頁 12) 他 們 看 見 一 個 光 亮 的 藍 色 物 體, 有 三 條 光 帶 圍 繞, 在 澳 洲 東 岸 上 空 時 隱 時 現 達 三 小 時 之 久 ( 頁 14) 第 1 章 正 好 結 束 在 第 四 條 新 聞 上, 重 點 從 世 界 移 向 太 空, 報 導 一 個 疑 幻 疑 真 的 藍 色 物 體 而 章 末 提 及 的 包 鹹 魚 的 主 人, 正 是 我 城 人 的 其 中 一 類 代 表 他 對 這 則 新 聞 無 知 無 覺, 用 那 份 報 導 包 鹹 魚 之 餘, 更 睡 著 了 可 是, 全 書 到 了 最 後 一 章 ( 第 18 章 ), 卻 重 寫 了 第 1 章 的 結 局, 把 情 節 鎖 定 於 與 超 自 然 力 量 接 觸 上, 這 回 我 城 人 換 上 新 一 代 的 阿 果, 他 非 但 沒 有 辜 負 或 同 樣 來 自 藍 色 物 體 的 外 星 人, 14 跟 他 們 直 接 對 話, 而 且 興 奮 無 比, 隨 時 警 醒, 傾 心 細 意 謹 記 對 14 在 我 城 第 18 章 出 現 的 另 一 把 的 聲 音, 雖 然 沒 有 說 明 來 源, 但 內 容 上 是 呼 應 阿 果 第 4 章 的 作 文 第 4 章 阿 果 希 望 將 來 可 撥 電 話 跟 星 球 人 聊 聊 天, 其 後 特 別 解 釋 他 有 此 希 望 的 原 因, 是 有 人 說, 我 們 數 千 年 來 信 仰 的 神, 也 許, 可 能, 或 者 會, 恐 怕 是, 由 宇 宙 別 處 到 地 球 上 來 遊 歷 過 其 他 星 球 上 的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39 方 越 說 越 長 的 預 言 全 書 的 大 故 事 框 架 非 常 清 晰, 由 對 星 空 期 待 始, 也 以 與 星 空 接 觸 終 故 事 的 次 框 架 無 疑 是 與 國 際 地 域 相 關 的 背 景, 第 1 章 雖 然 喻 意 阿 果 的 新 生 活, 亦 諧 擬 當 時 為 人 熟 悉 的 文 化 暗 碼 如 漂 亮 糖 慢 熟 麥 片 等, 但 帶 有 我 城 地 域 標 記 的 廣 場 和 花 旗 公 共 關 係 館 等, 都 是 指 向 我 城 以 外 的 世 界, 鏡 頭 特 寫 在 廣 場 廢 紙 箱 內 對 地 震 的 報 導 與 花 旗 公 共 關 係 館 隱 含 的 能 源 危 機 問 題 直 到 第 2 章, 人 物 悠 悠 終 於 在 肥 沙 嘴 ( 轉 化 自 香 港 地 區 尖 沙 嘴 ) 慢 步 曬 太 陽, 才 真 正 回 落 我 城 民 間 民 生 的 敘 述 國 際 地 域 的 次 框 架, 至 第 14 章 告 終 因 為 第 15 章 開 始, 進 入 小 說 變 奏 的 階 段, 包 括 第 15 章 至 16 章 眾 人 物 逐 一 謝 幕 ; 第 17 章 故 事 以 外 的 敘 述 者 胡 說 現 身 說 法 ; 第 18 章 重 現 阿 果 的 星 空 幻 想 如 果 在 電 影 美 學 上 第 一 個 鏡 頭 屬 於 建 景 鏡 頭 (establishing shot), 我 城 在 第 1 章 突 出 的 空 間, 無 疑 不 僅 止 於 我 城 一 地, 更 要 讀 者 站 在 我 城 之 上 的 全 世 界 和 外 太 空 我 城 的 地 域 空 間 結 構, 猶 如 一 個 同 心 圓, 從 內 而 外 觀, 核 心 圈 是 我 城, 第 二 圈 是 一 幅 世 界 地 圖, 第 三 圈 是 外 太 空 ; 從 外 而 向 內 兼 收, 則 外 太 空 包 著 全 世 界, 全 世 界 又 圍 著 我 城 觀 者 / 論 者 可 把 焦 點 放 在 核 心 圈, 或 者 整 個 的 同 心 圓 現 有 對 我 城 地 域 空 間 的 分 析, 以 香 港 本 土 性 為 依 據 的 論 點 早 已 確 立 ; 就 第 二 層 而 言, 不 少 論 者 如 施 叔 和 陳 清 僑 等 也 先 後 從 不 同 角 度 分 析 西 西 城 市 寓 言 的 特 質 15 本 論 文 下 一 節 則 就 包 圍 我 15 宇 航 員 如 果 是 真 的, 何 不 和 他 們 在 電 話 上 聊 一 陣 ( 天 ) 呢 在 結 尾 阿 果 顯 然 夢 想 ( 幻 想 ) 成 真 因 此, 第 18 章 的 另 一 把 的 聲 音, 可 視 為 來 自 超 自 然 力 量, 包 括 恐 怕 是 上 帝 的 外 星 人 本 文 在 以 後 的 論 述 部 分, 也 會 把 超 自 然 力 量 和 外 星 人 兩 個 形 象 同 時 指 稱 這 裏 的 另 一 把 聲 音 見 西 西, 我 城 ( 臺 北 : 洪 範 書 店,1999), 頁 37 見 陳 清 僑, 論 都 市 的 文 化 想 像 並 讀 西 西 說 香 港, 張 美 君 朱 耀 偉 編, 香 港 文 學 @ 文 化 研 究 ( 香 港 : 牛 津 大 學,2002), 頁 408-422; 施 淑, 文 字 城 市 閱 讀 西 西, 載 楊 澤 主 編, 從 四 年 代 到 九 年 代 : 兩 岸

240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城 的 第 三 層 外 太 空 空 間, 言 其 與 現 代 性 的 關 係 ( 二 ) 我 城 內 外 的 外 太 空 1 現 代 性 與 惡 托 邦 現 代 性 跟 西 方 的 線 性 時 間 觀 關 係 密 切 線 性 時 間 觀 強 調 歷 史 向 前 發 展, 未 來 代 表 進 步 與 樂 觀, 科 技 物 質 的 改 良 是 人 類 文 明 向 前 的 步 伐 哈 貝 馬 斯 (Jüergen Habermas) 梳 理 現 代 性 概 念 的 演 變, 曾 把 現 代 性 的 譜 系 上 溯 至 黑 格 爾 (Hegel), 指 出 在 黑 格 爾 的 歷 史 概 念 中, 現 代 就 是 新 的 時 代 現 代 時 期 指 歐 洲 十 六 世 紀 以 後, 由 於 發 現 新 大 陸 文 藝 復 興 和 宗 教 改 革 三 項 大 事, 令 整 個 歐 洲 的 思 想 生 活 和 發 展 形 態 跟 中 世 紀 裏 有 別, 成 為 新 的 時 代 加 上 十 八 世 紀 的 法 國 大 革 命 和 十 八 世 紀 中 葉 的 英 國 工 業 革 命 (1760-1850), 令 現 代 除 了 表 示 物 質 進 步 外, 還 包 含 對 理 性 啟 蒙 的 尊 重 和 人 文 精 神 的 反 思 16 這 種 一 往 向 前 的 現 代 性, 直 至 二 十 世 紀 初 的 西 歐 社 會 達 到 高 峰, 文 藝 作 品 出 現 未 來 主 義 (Futurism) 的 色 彩, 對 力 度 速 度 和 機 械 文 明 的 歌 頌 17 不 過, 對 於 現 代 性 樂 觀 向 前 的 期 許, 就 社 會 文 化 和 文 學 藝 術 方 面 而 言, 早 在 十 九 世 紀 末, 尤 其 是 第 一 次 世 界 大 戰 之 後 的 一 九 二 三 年 代, 文 學 和 美 學 對 於 現 代 社 會 的 樂 觀 情 緒, 早 已 由 懷 疑 而 至 徹 底 否 定 現 代 主 義 正 是 來 自 對 現 代 性 的 批 判 而 法 蘭 克 福 學 派 大 師 如 阿 多 諾 (Theodor Adorno, 1903-1969) 霍 克 海 默 (Max Horkheimer, 1895-1973) 等, 也 特 別 提 出 對 資 本 主 義 制 度 的 批 判, 認 為 在 資 本 主 義 制 度 下, 人 受 到 工 具 理 性 和 各 種 現 代 技 術 控 制, 結 果 科 學 非 但 不 能 改 善 三 邊 華 文 小 說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 臺 北 : 時 報 文 化,1994), 頁 143-148 16 Jüergen Habermas, Frederick Lawrence trans., The Philosophical Discourse of Modernity(Oxford: Polity Press, 1987), pp.7. 17 J. A. Cuddon,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 and Literary Theory(London: Penguin Books, 1991), pp.360-361.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41 人 類 生 活 的 力 量, 反 而 包 含 新 的 非 人 性 形 式 的 種 子 在 工 具 理 性 的 支 配 下, 人 對 未 受 支 配 前 的 自 然 狀 態 完 全 消 失 記 憶, 人 的 全 然 物 化 其 實 是 一 種 忘 卻 18 阿 多 諾 等 學 者 對 於 資 本 主 義 的 批 判, 跟 後 來 英 美 界 因 原 爆 帶 來 的 禍 患, 批 判 科 技 發 展 的 科 幻 小 說, 其 來 源 和 針 對 點 自 當 有 明 顯 的 區 別, 然 而, 也 有 學 者 如 安 德 魯 芬 伯 格 (Andrew Feenberg) 借 用 了 法 蘭 克 福 學 派 的 某 些 概 念, 引 而 伸 之, 提 出 把 惡 托 邦 (Dystopia) 的 觀 念, 用 於 分 析 科 幻 小 說 上, 以 表 達 對 科 技 政 治 的 批 判 (Feenberg 1995: 41) 19 二 次 大 戰 以 後, 由 原 爆 帶 來 的 震 撼, 令 知 識 界 重 新 反 思 現 代 科 技 的 發 展, 反 映 在 科 幻 小 說 和 電 影 上, 多 表 現 為 對 科 技 不 信 任 的 態 度 安 德 魯 芬 伯 格 (Andrew Feenberg) 借 用 馬 爾 庫 塞 (Herbert Marcuse, 1898- ) 對 於 科 技 政 治 的 批 判, 20 運 用 惡 托 邦 (Dystopia) 概 念, 指 五 六 十 年 代 歐 洲 的 普 及 文 化, 對 於 科 技 世 界 的 描 述, 出 現 惡 托 邦 和 末 世 論 (Eschatology) 的 主 題, 並 且 深 入 民 心, 至 今 猶 有 影 響 21 就 科 學 為 題 的 小 說 和 電 影 來 看, 其 源 來 自 原 爆 對 環 境 人 類 社 會 造 成 的 禍 害, 而 據 芬 伯 格 的 分 析, 也 包 括 對 科 技 文 明 的 批 判 他 認 為, 科 技 文 明 在 三 十 年 代 或 以 前 的 文 學, 仍 可 視 科 技 僅 為 中 性 理 性 的 工 具, 甚 或 進 一 步 為 人 類 未 來 提 供 烏 托 邦 (Utopia) 的 幻 像 到 了 五 十 六 十 年 代, 科 技 在 電 影 和 小 說 裏, 卻 成 為 令 人 類 帶 來 恐 懼 的 惡 魔, 世 界 末 日 歷 史 終 結 的 元 兇 美 蘇 兩 國 因 征 空 而 引 發 的 科 技 和 軍 備 競 賽, 更 加 重 冷 戰 氣 氛 18 馬 丁 杰 (Martin Jay) 著, 瞿 鐵 鵬 張 賽 美 譯, 阿 多 諾 ( 北 京 :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出 版 社,1992), 頁 44-52 19 Andrew Feenberg, Alternative Modernity: The Technical Turn in Philosophy and Social Theory(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5), pp.41. 20 Herbert Marcuse, One-Dimensional Man( Boston: Beacon Press, 1964), pp.xv-xvi. 21 Andrew Feenberg, Alternative Modernity: The Technical Turn in Philosophy and Social Theory, pp.41.

242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七 十 年 代 文 學 界 對 於 科 學 技 術 的 幻 滅, 在 特 重 想 像 的 科 幻 文 本 再 現 時, 外 太 空 和 外 星 人 的 意 象 即 大 量 湧 現, 他 們 通 常 象 徵 非 理 性 的 入 侵 者, 人 類 和 外 太 空 充 滿 對 立 和 仇 恨, 必 須 用 超 常 但 同 樣 非 理 性 的 勇 氣 和 人 性 征 服 他 們, 才 可 回 復 和 平 惡 托 邦 的 主 題 不 但 出 現 在 科 幻 和 通 俗 的 電 影 和 小 說 裏, 也 同 樣 出 現 在 高 雅 藝 術 之 中 芬 伯 格 分 析 歐 洲 新 浪 潮 電 影 甜 蜜 生 活 (La Dolce Vita, 1960) 紅 色 沙 漠 (Red Desert, 1964) 和 華 氏 451 度 (Fahrenheit 451, 1966), 指 出 這 些 電 影 雖 然 為 殘 存 的 人 性 保 留 想 像 的 空 間, 但 影 片 的 潛 台 詞 卻 極 為 悲 觀, 人 性 只 能 倖 存 於 幻 想 和 神 經 病 的 白 日 夢 (a neurotic daydream) 之 內 22 因 此, 惡 托 邦 運 用 在 文 學 分 析 上, 可 泛 指 一 切 科 技 破 壞 人 性 的 惡 果, 而 在 毀 滅 式 的 破 壞 後, 恢 愎 人 文 價 值 已 成 為 不 切 實 際 的 烏 托 邦 2 香 港 小 說 裏 的 惡 托 邦 和 末 世 論 五 十 年 代 到 七 十 年 代 的 香 港, 環 境 固 然 跟 歐 美 殊 異, 更 不 是 冷 戰 的 風 眼 但 其 時 因 為 香 港 的 文 化 政 策 與 兩 岸 不 同, 對 外 國 文 化 的 輸 入, 採 取 開 放 的 態 度, 不 少 西 方 文 學 思 潮 也 首 先 在 香 港 譯 介 討 論 23 五 六 十 年 代, 港 台 地 區 對 UFO 消 息 的 報 導 及 相 關 資 料 的 譯 介 也 不 少 例 如, 1966 年 由 美 國 紐 約 時 報 科 學 編 輯 華 特 蘇 利 凡 (Walter Sullivan) 出 版 的 我 們 不 孤 獨 (We Are Not Alone), 於 海 外 成 當 時 的 暢 消 書, 24 於 七 八 十 年 代 在 香 港 有 售, 中 譯 本 則 於 八 十 年 代 出 版, 25 其 中 並 刊 載 22 Andrew Feenberg, Alternative Modernity: The Technical Turn in Philosophy and Social Theory, pp. 58-60. 23 鄭 樹 森, 遺 忘 的 歷 史 歷 史 的 遺 忘, 收 入 鄭 氏 著 從 諾 貝 爾 到 張 愛 玲, 頁 171-172 24 Walter Sullivan, We Are Not Alone : The Continuing Search For Extraterrestial Intelligence(New York: Dutton, 1993). 25 華 特 蘇 利 凡 (Walter Sullivan) 著, 夏 志 高 譯, 我 們 不 孤 獨 ( 香 港 : 崑 崙 出 版 社,1980 年 代 出 版, 唯 確 實 年 份 不 詳 )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43 了 1975 年 台 灣 聯 合 報 關 於 火 星 可 能 會 有 生 物 存 在 的 報 導 26 直 至 今 天, 台 灣 仍 有 台 灣 飛 碟 學 會 網 站, 除 了 對 UFO 的 定 義 和 歷 史 有 簡 介 外, 也 不 時 報 導 有 關 外 太 空 不 明 飛 行 物 體 的 消 息 27 受 到 這 些 外 國 氛 圍 和 譯 介 影 響, 自 六 十 年 代 始, 在 香 港 具 體 的 作 品 之 中, 已 間 或 感 受 到 類 似 惡 托 邦 與 末 世 論 式 的 氣 氛, 例 如 崑 南 (1935- ) 寫 於 1961 年 的 地 的 門, 曾 插 入 一 大 段 異 教 徒 相 信 神 秘 宗 教 而 預 言 世 界 末 日 的 描 寫 28 西 西 在 六 十 年 代 也 寫 過 一 些 抗 拒 工 明 文 業 的 存 在 主 義 式 作 品, 例 如 東 城 故 事 象 是 笨 蛋 等, 前 者 不 無 取 法 新 浪 潮 電 影 的 痕 跡, 唯 後 者 已 帶 有 自 嘲 反 諷 的 意 味 在 通 俗 文 學 類 型 上, 由 倪 匡 執 筆 的 衛 斯 理 系 列, 混 合 科 幻 偵 探 間 諜 和 愛 情 元 素 之 下 的 科 幻 小 說, 與 金 庸 所 開 創 的 港 式 武 俠 傳 統, 至 今 無 出 其 右 29 然 而, 直 接 把 科 幻 元 素 引 入 嚴 肅 文 學 之 內, 而 又 迥 異 於 一 般 批 判 式 的 惡 托 邦 形 象, 我 城 的 寫 法 不 單 是 同 代 先 驅, 在 香 港 文 學 史 上 至 今 也 後 無 來 者 3 我 城 : 非 科 幻 小 說 中 的 科 幻 元 素 科 幻 元 素 指 科 幻 小 說 中 在 表 層 敘 事 (Surface Narrative), 包 括 常 見 人 物 情 節 環 境 和 意 象 等, 而 科 幻 小 說 則 更 強 調 在 這 些 元 素 之 外, 需 要 探 索 更 深 層 次 的 主 題 ( Deep Theme (s)), 例 如 : 對 人 類 生 命 本 源 的 思 考 換 言 之, 小 說 以 科 學 構 想 為 主 要 情 節, 通 過 科 技 與 人 類 世 界 的 衝 突, 並 以 哲 學 和 知 性 為 故 事 支 點 (the philosophical and intellectual underpinnings of the story), 探 討 人 文 與 科 技 的 關 係 30 由 此 觀 之, 我 26 27 28 29 同 前 註, 頁 3 見 台 灣 飛 碟 學 會 TUFOS 飛 碟 探 索 網 站 :http://www.ufo.org.tw/ 崑 南, 地 的 門 ( 香 港 : 青 文 書 屋,2001), 頁 68-70 關 於 香 港 科 幻 文 類 的 發 展, 詳 見 王 建 元 陳 潔 詩 主 編, 科 幻 後 現 代 後 人 類 ( 福 州 : 福 建 少 年 兒 童 出 版 社,2006), 第 一 編 : 科 幻 發 展 史, 頁 3-49 30 John L. Casti, The Cambridge Quintet: The Chronicle of an Experiment

244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城 並 不 屬 於 科 幻 小 說, 卻 於 表 層 敘 事 裏, 引 入 科 幻 元 素, 包 括 : 第 一, 環 境 方 面 : 曾 指 向 外 太 空 及 地 球 以 外 的 空 間 ; 第 二, 人 物 方 面, 曾 多 次 提 及 外 星 人 及 超 自 然 力 量 ; 第 三, 意 象 和 細 節 上, 曾 引 用 科 幻 小 說 名 著 的 典 故 以 上 三 類 科 幻 元 素, 看 似 散 漫 不 經, 零 碎 不 全, 並 非 小 說 的 核 心 然 而, 歸 納 起 來, 組 織 相 當 完 整, 佔 據 小 說 的 重 要 位 置 包 括 : (1) 在 第 1 章 建 景 鏡 頭 式 的 全 知 敘 述 中, 結 尾 特 寫 在 一 則 不 明 飛 行 物 上 ( 頁 14); (2) 在 第 3 章 阿 果 搬 進 新 居 之 後, 他 第 一 件 事 就 是 立 即 看 電 視 電 視 節 目 播 放 的 是 超 級 超 級 市 場 此 節 目 的 主 人 翁 名 為 大 腳, 生 活 在 一 座 超 級 高 樓 內, 從 第 十 九 樓 的 醫 院 到 六 十 九 樓 的 電 視 房, 高 樓 內 一 切 應 有 盡 有, 大 腳 可 以 自 由 兌 換 星 河 銀 幣, 修 畢 最 高 學 府 未 來 系 的 全 部 課 程, 又 學 會 宇 宙 語 及 阿 箍 文, 而 他 的 母 親 終 日 環 遊 火 星 海 王 星 和 太 陽 最 後, 大 腳 一 睡 不 醒, 而 第 九 十 八 樓 以 上 則 為 他 送 上 一 座 天 使 像 ( 頁 28-31); (3) 第 4 章, 阿 果 在 短 短 150 字 的 英 文 作 文 上, 寫 下 自 己 對 將 來 的 看 法 : 將 來, 我 希 望, 我 可 以 撥 電 話 到 月 球 上 去 ( 一 五 一 十 ), 或 者, 遠 一 點, 撥 到 土 星 上 去 ( 十 五 二 十 ) 甚 至, 撥 到 銀 河 上 去, 就 和 那 裏 的 星 球 人 聊 聊 天 ( 頁 36); (4) 第 5 章, 阿 果 的 妹 妹 阿 髮, 是 一 個 小 學 生, 她 有 兩 個 願 望 : 一 到 世 界 各 地 去 旅 行 ; 二 將 來 長 大 了 要 創 造 美 麗 新 世 界 ; 前 者 與 阿 果 相 同, 後 者 是 聽 了 她 老 師 的 話 而 立 志 ( 頁 54) 美 麗 新 世 界 原 典 來 自 赫 胥 黎 (Aldous Huxley) 著 名 科 幻 小 說 美 麗 新 世 界 (Brave New World), 在 我 城 先 後 三 次 出 現, 包 括 in Science Fiction, in John L. Casti and Anders Karlqvist ed., Mission to Abisko(Massachusetts: Persus Books, 1998), pp.42-44.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45 阿 髮 老 師 教 導 學 生 你 們 可 以 依 你 們 的 理 想 來 創 造 美 麗 的 新 世 界, 第 18 章 以 外 星 人 預 言 人 類 將 在 新 的 星 球 上 建 立 美 麗 新 世 界 作 結 ( 頁 235); (5) 第 10 章 : 舞 劍 的 人 對 你 說, 解 封 城 市 的 其 中 一 個 方 法 : 是 把 天 空 割 開 一 道 裂 口, 好 到 外 面 去 ( 頁 127-128); (6) 全 書 結 束 在 第 18 章, 阿 果 和 一 個 並 不 相 識 的 人 對 話, 聽 筒 的 另 一 邊 聲 音 說, 地 球 原 來 是 一 個 細 胞, 將 繁 殖 自 己 的 第 二 代 這 把 聲 音 更 預 言, 這 個 由 地 球 誕 生 的 新 的 嬰 兒, 將 出 生 於 在 南 端 的 冰 山 之 中, 在 這 個 新 的 星 球 上, 一 切 環 境 還 原 為 美 好 潔 淨, 舊 的 地 球 將 焚 毀 淨 盡, 人 類 將 乘 第 二 艘 挪 亞 方 舟 到 新 的 星 球 上 去 ( 頁 233-235) 從 上 述 列 舉 的 六 個 片 段 可 見, 我 城 中 提 及 的 外 太 空 和 地 球 以 外 的 空 間, 雖 然 不 能 拼 合 成 一 則 完 整 的 科 幻 故 事, 但 充 滿 星 際 幻 想, 不 乏 情 節, 而 且 喻 意 豐 富 尤 其 令 人 意 外 的 是,1979 年 首 次 印 行 的 我 城 香 港 素 葉 版, 因 經 費 匱 乏, 篇 幅 有 限, 只 好 由 原 載 的 16 萬 字 大 幅 刪 去 三 分 之 二 的 篇 幅, 不 分 章 節, 成 為 近 6 萬 字 的 單 行 本, 31 但 以 上 六 個 有 科 幻 元 素 的 小 片 段 中, 卻 只 刪 去 第 4 個 ( 阿 髮 志 願 ) 及 第 5 個 ( 舞 劍 的 人 ) 片 段, 出 現 在 阿 果 身 上 的 科 幻 元 素, 全 都 完 整 地 保 留 在 6 萬 字 的 我 城 素 葉 版 內, 連 看 似 無 關 的 超 級 超 級 市 場 電 視 節 目 亦 沒 因 多 餘 而 刪 去, 可 見 西 西 對 這 些 元 素 的 重 視 32 從 另 一 個 角 度 來 說,1979 年 的 我 城, 更 由 於 只 得 6 萬 字, 科 幻 片 段 所 佔 的 篇 幅 非 常 突 出 ; 又 因 全 部 都 31 32 何 福 仁, 我 城 的 一 種 讀 法, 我 城, 頁 224 該 文 引 述 1979 年 素 葉 版 我 城 約 5 萬 字 現 據 何 福 仁 稍 後 發 表 的 談 談 我 城 的 幾 個 版 本 指 共 約 六 萬 字 為 準 西 西, 我 城 ( 香 港 : 素 葉 出 版 社,1979), 四 個 含 科 幻 元 素 的 片 段 分 別 見 於 頁 15-16( 藍 色 物 體 ) 頁 27-32( 超 級 超 級 市 場 小 故 事 ) 頁 45( 作 文 題 目 將 來 ) 和 頁 121-122

246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發 生 在 主 角 阿 果 我 身 上, 情 節 主 線 更 分 明 然 而,1979 年 的 我 城 很 快 絕 版, 而 其 後 的 三 個 版 本, 字 數 雖 略 有 變 化, 但 結 構 章 節 已 有 定 案, 沒 大 改 動, 因 此, 分 析 仍 以 後 來 三 個 版 本 的 六 段 科 幻 元 素 為 準 我 城 第 1 章 以 全 知 敘 述 引 介 不 明 飛 行 物 出 場, 針 對 的 已 不 是 限 於 人 物 熟 知 的 本 土 情 況, 而 是 諧 擬 當 時 對 現 代 性 的 悲 觀 看 法, 其 中 以 第 3 章 迎 接 阿 果 新 生 活 的 一 齣 科 幻 肥 皂 劇 最 明 顯 這 個 與 我 城 大 故 事 完 全 無 關 的 電 視 節 目, 在 敘 事 學 上 固 然 是 一 則 中 國 套 盒 式 (Chinese boxes) 的 小 故 事, 但 在 現 代 性 的 科 幻 寓 言 上, 則 極 盡 嘲 弄 之 意 味, 可 視 為 故 事 以 外 的 敘 述 者 ( 胡 說 一 角?) 送 給 人 物 的 新 居 大 禮, 跟 人 物 開 玩 笑 小 故 事 裏 攤 開 雙 腳 賴 著 看 電 視 的 大 腳, 自 當 是 大 故 事 中 火 速 坐 落 在 沙 發 上, 我 也 不 願 意 起 來 的 阿 果 照 像, 而 小 故 事 中 足 不 出 戶 的 超 級 城 市 生 活, 從 政 治 教 育 社 會 福 利 人 口 政 策 以 至 電 視 有 獎 遊 戲 節 目, 無 不 具 反 諷 和 諧 擬 的 語 調, 最 終 大 腳 竟 然 一 睡 不 起, 無 聲 成 碑 對 於 阿 果 一 開 始 的 新 居 生 活 或 我 城 新 生 活, 不 免 有 點 掃 興 第 3 章 與 正 文 互 為 表 裏 的 大 腳 故 事, 表 面 看 來 與 惡 托 邦 想 像 一 脈 相 承, 在 人 文 與 科 技 衝 突 下, 樂 ( 觀 ) 極 生 悲 ( 觀 ) 是 必 然 結 局 然 而, 在 敘 事 與 結 局 上, 這 則 科 幻 寓 言 在 語 調 上 已 不 再 沉 重, 反 而 表 達 西 西 對 輕 快 (lightness) 的 追 求 ; 而 且, 大 腳 故 事 與 惡 托 邦 最 不 同 的 地 方 是, 人 文 感 情 仍 沒 消 失, 大 腳 沉 睡 不 醒, 是 對 異 化 超 級 城 市 的 消 極 抵 抗 他 的 睡 態 安 詳 又 平 靜 沉 睡 是 主 動 不 高 興 醒 來 的 結 果, 並 非 毀 滅 和 幻 滅, 而 愛 挪 用 童 話 的 西 西, 自 然 也 留 了 一 條 白 雪 公 主 的 尾 巴, 此 一 點 與 第 10 章 舞 劍 的 人 和 你 的 睡 熟 相 似, 都 是 自 我 選 擇 與 等 待 的 結 果, 而 讀 者 你 也 在 敘 述 人 稱 的 指 涉 下, 不 得 不 一 同 自 覺 起 來 在 大 腳 的 故 事 裏, 超 級 超 級 市 場 的 居 民, 紛 紛 以 花 和 天 使 像 致 意, 對 於 大 腳 沉 睡 的 意 圖, 充 滿 理 解 友 愛 懷 念 以 至 立 像 嘉 許 此 片 段 真 正 開 玩 笑 的 對 象, 反 而 是 小 故 事 以 外 的 全 鎮 觀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47 眾 / 我 城 讀 者 對 現 代 社 會 發 展 毫 無 觸 覺 的 觀 眾 / 置 身 事 外 的 讀 者, 才 是 真 正 沉 睡 的 人, 他 們 衍 生 自 第 一 章 不 自 覺 打 盹 的 包 鹹 魚 主 人 大 腳 與 全 鎮 觀 眾 阿 果 與 不 自 覺 的 城 中 人 你 與 處 於 傳 統 抽 離 位 置 的 讀 者, 形 成 小 說 與 現 實 的 對 望 位 置, 而 看 與 被 看 的 關 係 卻 倒 置 過 來, 節 目 外 的 觀 眾 / 現 實 裏 的 讀 者 反 而 成 為 被 看 者, 藉 狂 歡 式 科 幻 片 段 迫 他 們 面 對 現 代 性 / 現 實 發 展 的 各 種 可 能 在 傳 統 觀 看 / 社 會 的 安 全 位 置 上, 觀 者 / 居 民 對 於 未 來 毫 無 幻 想, 對 於 末 日 也 不 必 恐 懼, 無 論 科 技 帶 來 是 喜 是 悲, 都 很 難 引 起 他 們 的 興 趣 如 果 肥 皂 劇 / 小 說 對 於 大 眾 仍 具 現 實 避 難 所 的 烏 托 邦 功 能, 莫 說 將 來, 回 到 與 現 實 完 全 脫 節 的 古 典 倫 理 純 情 歌 唱 劇 集 ( 即 舊 式 粵 曲 片 ) 樊 梨 花, 原 來 才 是 當 時 觀 眾 集 體 無 意 識 的 寄 托 33 對 現 代 性 的 元 兇 並 非 來 自 科 技, 而 是 對 現 代 性 自 身 的 無 知 無 覺 以 至 迴 避 的 態 度 我 城 的 第 二 代 ( 阿 果 和 阿 髮 ) 對 未 來 新 世 界 持 正 面 的 看 法, 有 關 的 科 幻 片 段 也 全 集 中 在 他 們 兩 人 身 上 電 話 在 他 們 的 科 技 世 界 中 是 重 要 的 象 徵, 而 阿 髮 掛 在 身 上 的 鬧 鐘, 也 儼 然 成 為 一 件 可 愛 的 玩 具, 發 條 髮 也 是 一 個 親 切 的 別 號, 而 不 是 對 機 械 生 活 的 控 訴 然 而, 小 說 中 也 不 乏 視 科 技 城 市 發 展 為 人 文 精 神 對 立 的 角 色, 阿 姨 悠 悠 是 此 中 代 表 ( 頁 21) 她 抗 拒 一 切 機 器, 把 城 市 發 展 視 為 駛 向 死 亡 的 象 徵 ( 頁 119), 由 電 梯 洗 衣 機 打 字 機 以 至 火 車 站 搬 遷 均 如 是, 科 幻 元 素 也 與 這 類 人 物 ( 悠 悠 母 親 阿 北 ) 的 世 界 完 全 隔 絕 33 詹 明 信 把 烏 托 邦 與 大 眾 文 化 連 繫 在 一 起 討 論, 並 提 出 具 創 見 性 質 的 家 中 烏 托 邦 (Utopia in House) 概 念 由 大 眾 文 化 塑 造 的 烏 托 邦 主 義, 影 響 一 般 人 的 意 識 形 態, 其 後 他 並 運 用 此 概 念 分 析 科 幻 小 說 詹 明 信 提 出 這 個 概 念 之 後, 大 量 學 者 把 烏 托 邦 與 大 眾 文 化 連 在 一 起 分 析, 他 們 指 出 浪 漫 小 說 電 視 肥 皂 劇 等 滿 足 一 般 人 對 烏 托 邦 的 渴 望, 成 為 他 們 的 集 體 無 意 識 Fredric Jameson, Archaeologies of the Future: The Desire Called Utopia and and Other Science Fictions(London: Verso, 2005), pp.1-56.

248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雖 然 上 一 輩 與 第 二 代 對 現 代 性 的 看 法 不 相 同, 但 敘 述 者 對 他 們 都 一 視 同 仁, 沒 有 偏 袒 或 批 判 其 中 一 方, 阿 果 身 上 有 輕 快 的 節 奏, 悠 悠 則 抒 情 而 感 觸 良 多 即 或 不 甚 相 干 的 大 腳 故 事, 按 照 慣 常 的 閱 讀 期 待, 敘 述 者 對 大 腳 如 此 消 極 無 效 的 抗 議, 應 加 以 諷 刺, 唯 因 為 此 乃 出 於 大 腳 不 高 興 的 自 覺 選 擇, 小 說 反 而 隱 見 同 情 敘 述 者 能 容 納 對 現 代 性 的 不 同 立 場, 但 對 於 無 視 現 代 社 會 發 展 的 一 群, 則 通 過 突 如 其 來 的 倒 置 關 係, 臨 門 一 腳, 迫 不 看 觀 看 者 被 看 與 自 看 類 似 的 後 設 技 巧 在 我 城 以 後 的 一 系 列 城 鎮 故 事, 經 常 出 現, 包 括 蘋 果 浮 城 誌 異 等, 而 此 處 全 鎮 電 節 目 表 一 語 ( 頁 31), 亦 具 城 鎮 互 換 的 啟 示 在 八 十 年 代 的 城 鎮 故 事 中, 因 為 香 港 處 於 中 英 主 權 過 渡 時 刻, 對 於 城 鎮 居 民 渾 沌 狀 況, 較 多 現 實 政 治 的 喻 意, 科 幻 元 素 也 較 少, 集 中 見 於 宇 宙 奇 趣 補 遺, 此 篇 主 要 與 卡 爾 維 諾 (Italo Calvino) 同 名 的 短 篇 小 說 集 宇 宙 奇 趣 (Cosmicomics) 文 本 互 涉 ; 34 而 我 城 則 更 多 借 科 幻 元 素, 貼 近 普 遍 的 現 代 性 寓 言, 企 圖 令 我 城 居 民 / 廣 大 讀 者 正 視 及 面 對 現 代 社 會 的 可 能 走 向 ( 三 ) 從 惡 托 邦 回 轉 重 生 進 一 步 而 言, 我 城 科 幻 元 素 的 諧 擬 與 嘲 弄, 主 要 見 於 第 3 章 一 節, 其 他 片 段 反 而 呈 現 了 認 真 以 至 凝 重 的 思 考 第 4 章 阿 果 跟 星 球 人 聊 聊 天 與 第 5 章 阿 髮 創 造 美 麗 新 界 的 願 望, 看 似 不 可 能 實 現, 於 人 物 而 言 絕 非 戲 言 第 18 章 阿 果 終 於 夢 想 成 真, 將 來 變 為 現 在, 阿 髮 的 願 望 在 小 事 情 上 逐 步 實 踐, 視 鄰 居 亂 棄 垃 圾 為 環 境 污 染 的 禍 首, 誓 必 設 法 根 除 35 美 麗 新 世 界 看 似 慣 用 套 語, 但 因 為 我 城 一 書 34 Italo Calvino, William Weaver, trans., Cosmicomics(London: Picador, 1965) pp. 97-114. 35 西 西, 我 城 ( 臺 北 : 洪 範 書 店,1999), 頁 49-54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49 強 調 陌 生 化 (defamiliarization) 的 語 言 效 果, 自 覺 拼 棄 陳 腔 濫 調, 而 此 句 運 用 複 述 (repetition) 技 巧, 強 調 三 次 之 多, 不 比 尋 常, 肯 定 故 意 跟 原 典 美 麗 新 世 界 互 涉 美 麗 新 世 界 正 是 惡 托 邦 和 末 世 論 的 經 典 代 表 作, 對 科 技 與 機 器 文 明 徹 底 絕 望 36 我 城 反 用 其 典, 美 麗 新 世 界 一 語 由 最 悲 觀 的 老 師 傳 給 最 樂 觀 的 阿 髮 ( 頁 54), 37 最 後 由 阿 果 親 臨 見 證, 讀 者 也 彷 若 置 身 幻 境, 靈 視 新 世 界 的 誕 生 / 重 生 我 城 藉 三 個 不 同 的 人 物, 把 美 麗 新 世 界 從 惡 托 邦 到 烏 托 邦 的 還 原 過 程, 逐 步 呈 現, 童 言 無 欺 我 城 互 涉 時 反 用 其 典 之 餘, 也 一 再 解 除 原 典 附 加 其 上 的 反 諷 和 政 治 批 判 論 述, 還 原 美 麗 新 世 界 的 文 字 原 生 義, 跟 陌 生 化 的 目 標 一 致, 38 在 意 識 形 態 上 也 回 歸 現 代 性 的 初 生 形 態, 即 對 未 來 發 展 的 單 純 願 景, 跟 全 書 的 基 調 和 人 物 刻 刻 呼 應 第 10 章 是 全 書 的 轉 折, 筆 法 凝 重, 終 日 舞 劍 劃 破 天 空 而 徒 勞 無 功 的 人, 神 話 原 型 來 自 西 緒 福 斯 (Sisyphus), 而 全 章 以 自 決 和 熟 睡 終 止 動 作, 並 且 後 繼 有 望, 由 你 接 棒, 就 這 一 點 而 言, 西 緒 福 斯 即 使 無 法 改 變 一 城 命 運, 但 已 改 寫 自 己 的 歷 史 而 對 惡 托 邦 和 末 世 論 最 大 的 改 寫, 最 明 顯 是 全 書 的 結 局 部 分 全 書 結 局 對 於 科 幻 文 類 的 惡 托 邦 成 規, 幾 乎 逐 一 改 造 及 反 寫, 地 球 從 任 人 蹂 躪 的 客 體 到 自 我 繁 衍 的 主 體 由 毀 滅 到 新 36 Aldous Huxley, Brave New World(Harmondsworth : Penguin, 1955). 37 在 洪 範 版 的 我 城, 恢 復 原 載 人 物 瑜 和 她 的 丈 夫, 他 們 因 對 我 城 失 望 而 選 擇 離 開, 而 何 福 仁 補 充 : 那 個 瑜, 可 能 就 是 阿 髮 的 班 主 任 何 福 仁, 談 談 我 城 的 幾 個 版 本, 頁 265 38 陌 生 化 的 目 標 是 還 原 事 物 的 初 始 直 感, 使 石 頭 石 頭 起 來 (to make the stone stony) D. W. Fokkema and Elrud Kunne-Ibsch, Theories of Literatur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 Structuralism, Marxism, Aesthetics of Reception, Semiotics(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78), pp.16, 或 中 譯 本 : 佛 克 馬 蟻 布 思 合 著, 袁 鶴 翔 等 譯, 二 十 世 紀 文 學 理 論 ( 香 港 : 中 文 大 學 出 版 社, 1985), 頁 14

250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生 地 球 人 沒 有 救 世 的 英 雄, 外 星 人 也 沒 有 異 形 惡 相 烈 火 焚 城 卻 帶 來 美 麗 新 世 界 地 球 人 與 外 星 人 不 是 你 死 我 活, 茫 茫 宇 宙 之 中 都 是 我 們 的 親 兄 弟 ( 頁 235), 有 共 同 語 言 可 以 互 相 溝 通 我 城 這 樣 結 束, 可 謂 同 時 把 地 球 和 星 空 從 惡 托 邦 的 想 像 中 拯 救 出 來, 落 實 為 阿 果 腳 踏 的 土 地 和 頭 上 的 長 空 白 日 此 段 同 時 回 應 與 惡 托 邦 相 關 的 末 世 論, 我 們 的 船 ( 太 空 船? 藍 色 物 體?) 是 第 二 艘 的 挪 亞 方 舟, 而 不 是 異 教 徒 等 待 主 再 來 的 神 秘 飛 行 物 人 類 求 生 亦 反 寫 集 體 自 殺 等 恐 怖 祭 典 ; 此 處 用 新 科 技 改 寫 創 世 紀 用 環 遊 宇 宙 的 外 星 人 ( 頁 37) 代 替 上 帝, 固 然 對 當 時 台 港 流 行 上 帝 之 死 等 虛 無 主 義 諧 擬 嘲 弄, 針 對 的 亦 可 包 含 冷 戰 期 間 少 數 教 派 結 合 科 技 恐 懼 而 出 現 的 極 端 預 言 和 行 為 此 外, 在 科 幻 文 類 中, 只 有 特 選 族 類 ( 通 常 是 兒 童 ) 才 可 接 觸 另 類 世 界, 析 解 神 秘 聲 音 (secret codes) 他 們 的 親 身 經 歷, 在 成 人 世 界 只 能 成 為 一 個 永 不 言 說 的 秘 密, 否 則 就 會 視 為 荒 誕 天 真 的 幻 想 阿 果 雖 然 代 表 我 城 的 普 通 人, 但 其 原 型 特 質 卻 是 充 滿 赤 子 之 心 的 年 青 人, 信 念 與 一 般 人 有 別 他 最 後 與 超 自 然 力 量 的 這 段 對 話, 在 現 實 世 界 或 可 視 為 阿 果 的 內 部 對 話 與 心 理 錯 覺, 但 從 阿 果 多 次 強 調 那 邊 的 聲 音, 清 楚 有 一 個 陌 生 而 遙 遠 的 對 話 對 象, 這 則 樂 觀 的 現 代 性 預 言, 對 於 我 城 第 二 代 的 阿 果 而 言, 的 確 深 信 不 疑 三 結 語 1977 年, 史 提 芬 史 匹 堡 (Steven Spielberg, 1946- ) 製 作 第 三 類 接 觸 (The Close Encounter of the Third Kind), 外 星 人 以 友 善 姿 態 出 現, 在 香 港 非 常 賣 座 其 後 他 在 1982 年 製 作 的 經 典 鉅 著 E. T 外 星 人, 正 傳 達 人 類 與 外 星 人 友 愛 共 存 的 主 題, 影 片 中 的 名 句 我 要 打 電 話 回 家 (E.T phone home) 和 小 男 孩 與 外 星 人 觸 指 送 別 等, 意 象 人 物 和 主 題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51 都 與 我 城 結 局 有 不 謀 而 合 之 處 這 些 電 影 作 品 雖 然 後 於 我 城 出 現, 但 回 溯 上 世 紀 的 七 十 年 代 後 期 至 八 十 年 代 初 期, 類 似 的 世 界 氛 圍, 相 信 或 多 或 少 對 於 我 城 的 創 作, 有 一 定 的 啟 發 由 八 十 年 代 至 波 斯 灣 戰 爭, 隨 著 冷 戰 時 代 過 去 微 型 電 腦 和 互 聯 網 普 及, 惡 托 邦 的 形 象 已 瓦 解, 科 技 論 述 拒 絕 對 立, 重 新 強 調 溝 通 互 動 的 主 題 39 我 城 雖 然 無 意 在 科 幻 文 類 中 獨 僻 蹊 徑, 更 非 藉 小 說 介 入 複 雜 的 科 技 政 治 討 論, 但 於 七 十 年 代 中 引 入 的 科 幻 元 素 和 改 寫 效 果, 在 同 期 兩 岸 三 地 文 學 之 中 別 樹 一 幟 從 本 土 意 識 的 角 度 來 說, 七 十 年 代 中 期, 在 香 港 成 長 的 作 家 不 少 都 觸 及 這 方 面 的 反 省, 我 城 不 單 回 應 時 代 青 年 共 同 關 心 的 課 題, 也 從 地 域 空 間 引 入 科 幻 元 素, 在 尋 求 現 代 性 的 道 路 上, 從 惡 托 邦 之 路 回 轉 重 生, 加 入 共 融 並 存 的 主 題, 確 有 獨 步 於 時 代 的 創 見 39 Andrew Feenberg, Alternative Modernity: The Technical Turn in Philosophy and Social Theory(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5), pp.19-40.

252 東 華 漢 學 第 8 期 2008 年 12 月 An Analysis of the Scientific Elements and the Modernity of Xixi s My City Kit-Yee Chan * Abstract My City, the first novel of the renowned Hong Kong novelist Xixi (1938- ), is one of the masterpiece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s. Since the handover of the sovereignty after 1997 in Hong Kong, it has been discussed comprehensively as a work of local consciousness. However,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text also leads to innumerable possibilities of interpretation. This essay aims at analyzing the work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uter Space, focusing on the scientific and fantastic elements and the sense of modernity embedded in its conten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re crucial elements in science fictions, playing a focal part in the reflection of modernity. The first part of this essay will point out that most of the relevant scientific and fantastic elements are experienced by the protagonist of My City, Ah Guo, showing that these elements are so important to express the theme of the novel as well as the metaphor of modernity. Then, from the aspect of dystopia and eschatology, the essay will explain how My City rewrites and even subverts these two concepts by using different techniques such as parody, dialogues and allusion. Through these rewriting and subversion, the novel brings out a key message of retrieving the hope of the future in the human world. In the Seventies of 20th century, such unique writing components make My City one of the most outstanding novels among Mainland China, Taiwan and Hong Kong. Besides, My City * Assistant Professor, Division of Humanities,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西 西 我 城 的 科 幻 元 素 與 現 代 性 253 not only addresses the common concern of local consciousness in Hong Kong but also proposes an alternative theme of integration and co-existence through rethinking the new situation of modernity. In the sense of local identity, My City also shows its different angle and heterogeneity in Hong Kong literature. Keywords: My City, scientific elements, modernity, dystopia eschat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