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versing Humanity sports arena Persevering-- Aanalyze writer's creation heart history based on Ting-Chiun Wang s Wen-Shiao-Chiang-Hu Abstract Ding-C

穿 越 人 性 競 技 場 的 堅 守 從 王 鼎 鈞 文 學 江 湖 探 析 作 家 的 創 作 心 史 黃 雅 莉 ( 新 竹 教 育 大 學 中 文 系, 台 灣 新 竹 ) 1 摘 要 文 學 江 湖 是 王 鼎 鈞 回 憶 錄 的 最 後 一 冊, 在 繼 昨 天 的 雲 怒 目 少 年 關 山 奪 路 前 三 冊 已 寫 盡 了 他 一 生 所 經 歷 的 抗 戰 內 戰 等 苦 難 人 生 道 路 之 後, 最 後 一 冊 文 學 江 湖 返 身 觀 照 的 是 自 己 來 台 三 十 年 的 見 聞 經 歷, 以 及 情 感 意 志 的 變 化 文 學 江 湖 雖 然 寫 的 是 王 鼎 鈞 個 人 如 何 成 為 一 位 作 家 的 個 人 經 歷, 但 因 命 運 的 特 殊 性, 這 種 個 人 的 經 歷, 恰 是 由 時 代 社 會 地 域 等 大 環 境 造 就 的, 本 文 即 透 過 對 此 書 的 分 析, 以 見 一 位 文 壇 巨 擘 如 何 養 成, 並 由 作 家 在 困 境 中 對 生 命 事 業 的 堅 守, 間 接 見 證 五 年 代 以 來 台 灣 三 十 年 的 歷 史 氛 圍 關 鍵 字 : 王 鼎 鈞 回 憶 錄 文 學 江 湖 作 家 的 養 成 現 代 散 文 台 灣 文 學 創 作 心 史 1 在 本 文 投 稿 之 前, 承 蒙 文 壇 大 家 王 鼎 鈞 先 生 提 出 其 中 的 筆 誤 之 處, 讓 本 人 得 以 將 其 中 的 疏 漏 與 不 足 之 處 修 繕 至 較 完 善 的 境 地, 在 此 向 鼎 公 致 上 深 深 的 謝 忱 1

Traversing Humanity sports arena Persevering-- Aanalyze writer's creation heart history based on Ting-Chiun Wang s Wen-Shiao-Chiang-Hu Abstract Ding-Chung Wang s first three series, Tso-Tian-Di-Ying, Nu-Mu-Shao-Nieg, Kuan-Shan-Dwo-Lu, describe detailed history of hardship during the civil war, while the last series, Wen-Shiao-Chiang-Hu, contemplates his personal experiences and change of affection after coming to Taiwan for 30 years. Although Wen-Shiao-Chiang-Hu describes how he became a writer, however, the specialty of his personal experiences were due to the environments of times, society and region. This study intends to discover how a great writer can be developed and the insistence during hardship to reveal the historical atmospheres over the past 30 years. Keywords: Ding-Chung Wang, Memoirs, Wen-Shiao-Chiang-Hu, Development of Writer, Modern Prose, Taiwan Literature, create of the heart history 2

一 前 言 文 學 江 湖 是 王 鼎 鈞 回 憶 錄 的 最 後 一 冊, 在 繼 昨 天 的 雲 怒 目 少 年 關 山 奪 路 前 三 冊 已 寫 盡 了 他 一 生 所 經 歷 的 抗 戰 內 戰 的 人 生 道 路 後, 最 後 一 冊 對 於 台 灣 三 十 年 (1949--1978) 的 經 歷 聞 見, 取 精 用 宏, 只 選 擇 了 他 自 己 生 命 的 最 愛 : 文 學 生 活 他 的 創 作 軌 跡 他 如 何 在 波 詭 雲 譎 的 戒 嚴 時 期 仍 堅 持 成 為 一 名 作 家 的 歷 程 這 一 冊 不 但 收 束 了 前 三 冊 回 憶 錄, 而 且 也 是 王 鼎 鈞 離 散 轉 蓬 的 人 生 經 歷 中 最 後 的 精 神 回 歸 與 心 靈 安 頓 的 說 明 文 學 江 湖 雖 然 寫 的 是 王 鼎 鈞 如 何 成 為 一 位 文 學 家 的 個 人 經 歷, 但 因 命 運 的 特 殊 性, 這 種 個 人 的 經 歷, 恰 是 由 時 代 的 社 會 地 域 的 大 環 境 造 就 的 在 每 個 時 代, 一 般 總 是 在 文 人 生 命 歷 程 中 有 著 最 為 豐 厚 的 文 化 積 澱 ; 把 握 一 個 時 代 的 精 神 面 貌, 僅 僅 依 據 官 方 歷 史 文 獻 是 遠 遠 不 夠 的, 因 為 最 能 荷 載 時 代 社 會 精 神 的, 更 多 是 在 文 學 作 品 之 中 文 人 的 心 境 不 只 是 個 人 化 的, 也 是 社 會 性 的, 每 個 人 有 自 己 的 特 殊 心 情, 一 個 時 代 也 有 屬 於 這 一 時 代 的 普 遍 心 境 通 過 對 個 體 心 境 的 觀 照 與 尋 思, 也 是 洞 照 時 代 精 神 的 中 介, 王 鼎 鈞 透 過 文 學 江 湖 2 為 我 們 留 下 了 記 錄 他 情 感 意 志 與 企 望 的 篇 章, 讓 我 們 看 到 五 十 年 代 以 來 台 灣 第 一 代 外 省 作 家 的 生 存 面 貌 與 精 神 狀 態 一 部 優 秀 的 文 學 作 品, 呈 現 給 讀 者 的 就 是 一 個 複 雜 的 世 界, 尤 其 文 學 江 湖 在 四 冊 回 憶 錄 中 是 大 軸, 所 跨 渡 的 年 代 最 長, 記 錄 作 家 的 所 聞 所 見 所 受 所 施 的 內 容 也 最 廣, 且 對 五 十 年 代 的 台 灣 的 文 學 史 有 許 多 正 史 所 沒 有 的 補 充, 限 於 篇 幅, 我 們 不 可 能 把 它 各 方 面 都 分 析 清 楚, 筆 者 在 此 只 能 就 王 鼎 鈞 如 何 在 波 詭 雲 譎 的 戒 嚴 時 期 仍 堅 持 成 為 一 名 作 家 的 歷 程 來 探 討, 以 及 文 學 創 作 之 於 作 家 生 命 的 意 義 來 看 本 書 的 意 蘊 透 過 對 此 書 的 分 析, 以 見 一 位 作 家 尤 其 是 一 位 令 人 敬 仰 的 大 家 如 何 形 成, 可 知 創 作 對 於 一 位 作 家 生 命 中 的 重 大 意 義 二 文 學 江 湖 之 義 蘊 : 穿 越 人 性 競 技 場 的 堅 守 文 學 是 一 種 因 緣, 或 者 說, 文 學 本 身 的 存 在 就 是 一 種 緣 份, 不 但 作 品 的 形 成 有 其 因 緣, 作 者 與 讀 者 透 過 文 字 的 遇 合 也 是 一 種 緣 份, 上 下 千 年, 睽 隔 萬 里, 借 助 文 學 可 以 實 現 心 靈 冥 合 情 志 契 合, 藉 著 創 作 也 可 以 超 脫 江 湖 風 險 王 鼎 鈞 將 本 書 的 創 作 背 景 構 建 在 一 個 獨 特 的 世 界 多 風 險 的 江 湖 世 界 : 江 湖 是 當 日 的 情 景, 依 我 個 人 感 受, 文 學 在 江 湖 之 中 文 學 也 是 一 個 小 江 湖, 缺 少 典 雅 高 貴, 沒 有 名 山 象 牙 塔, 處 處 身 不 由 己, 而 且 危 機 四 伏 2 王 鼎 鈞 文 學 江 湖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9 年 3 月 ) 3

3 江 湖 是 權 力 鬥 爭 與 人 性 的 競 技 場, 江 湖 中 人 的 欲 望 與 追 求, 各 門 派 的 拼 殺 爭 奪, 人 與 人 之 間 的 愛 恨 情 仇, 江 湖 好 漢 江 湖 義 氣 江 湖 習 氣 江 湖 夜 雨 十 年 燈 人 在 江 湖 身 不 由 己 相 濡 以 沫 不 如 相 忘 於 江 湖 都 是 江 湖 風 景 江 湖 既 是 一 個 地 理 概 念 民 間 社 會 概 念, 也 是 一 種 行 為 概 念, 隨 著 時 代 的 前 進, 文 學 也 進 入 了 群 雄 割 據 流 派 紛 呈 的 江 湖 時 代 王 鼎 鈞 在 台 三 十 年 來 經 歷 的 人 性 鍛 煉 與 長 河 細 流 都 濃 縮 在 文 學 江 湖 這 部 書 裡, 不 論 是 文 學 論 戰 意 識 型 態, 或 者 是 文 學 思 潮 創 作 風 氣, 或 者 同 氣 相 求 分 席 傳 燈, 或 是 著 書 立 說 結 社 切 磋 其 實 都 是 一 種 競 技 與 論 爭, 作 家 梄 遊 其 中, 人 各 有 體, 體 各 有 變, 形 成 了 一 片 千 帆 競 發 百 舸 爭 流 的 繁 華 景 象, 所 以 文 學 也 是 一 種 江 湖 我 們 若 對 創 作 規 律 作 一 探 討, 便 能 發 現 一 個 事 實 : 作 家 人 生 經 歷 的 坎 坷 和 命 運 的 不 幸 恰 好 有 利 於 創 作 可 是, 應 該 沒 有 人 會 為 了 成 為 作 家 而 特 意 去 選 擇 這 種 苦 難 的 遭 遇 一 個 人 一 生 中 到 底 要 經 歷 怎 樣 的 人 生 道 路, 在 很 大 的 程 度 是 人 在 江 湖, 身 不 由 己 正 如 席 幕 慕 蓉 所 言 : 文 學 一 詞, 原 本 定 義 單 純, 但 是 在 接 上 江 湖 二 字 之 後, 馬 上 變 得 滋 味 複 雜 起 來, 成 為 一 片 或 是 孤 舟 獨 行, 或 是 廝 殺 於 其 間 的 汪 洋, 波 濤 動 盪, 陰 險 難 測 行 走 於 江 湖 之 上 的 文 學 人, 這 空 間 彷 彿 與 高 空 走 索 的 賣 藝 者 相 重 疊, 雖 有 專 注 凝 神, 以 文 學 為 唯 一 的 依 歸, 才 能 通 過 險 阻, 完 成 自 己 定 下 的 目 標 吧? 4 言 為 心 聲, 文 以 載 道, 創 作 是 真 實 地 表 現 自 我, 文 學 江 湖 這 一 詞 說 明 了 文 學 來 自 於 不 幸 的 人 生, 是 憂 愁 幽 思 的 產 物, 是 一 種 穿 越 人 生 缺 憾 的 補 償, 也 是 濁 世 中 能 讓 自 己 定 心 靜 心 的 理 想 寄 託 然 而 還 有 一 個 事 實, 即 並 不 是 凡 遭 遇 人 生 不 幸 的 人 都 可 以 成 就 文 學 如 果 文 學 也 是 一 個 小 江 湖, 江 湖 中 人 又 該 如 何 立 身? 如 何 通 過 江 湖 風 險, 當 然 要 以 自 己 的 武 功 與 修 行 克 服 一 切 難 關 武 功 可 分 為 內 功 與 招 式 兩 個 方 面, 內 功 是 基 礎, 招 式 是 內 功 的 外 在 表 現, 如 果 沒 有 內 功 的 支 撐, 外 在 招 式 只 是 花 架 子, 毫 無 威 力 但 如 果 只 有 內 功, 沒 有 招 式, 內 功 也 無 法 發 揮 和 展 示 學 招 時 要 活 學, 使 招 時 要 活 使, 不 能 拘 泥 不 化, 要 掌 握 精 髓, 捨 棄 形 式, 這 樣 不 論 從 事 任 何 題 材 或 體 製 的 創 作, 都 可 以 隨 心 變 通 再 其 次, 招 術 也 3 王 鼎 鈞 代 自 序 有 關 文 學 江 湖 的 問 答, 文 學 江 湖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9 年 3 月 ), 頁 1 4 席 慕 蓉 歷 歷 晴 川 再 回 首, 聯 合 報 副 刊,2009 年 5 月 2 日 4

只 在 於 有 用 武 之 地, 再 好 的 招 數 如 無 用 武 之 地 也 就 無 從 施 展 了 所 以 一 位 執 著 於 創 作 的 作 家, 追 求 的 必 然 是 內 功 的 精 進, 必 然 會 在 內 心 企 求 一 個 挑 戰 自 己 極 限 的 用 武 之 地, 來 實 現 自 我 的 人 生 價 值, 因 為 創 作 對 他 而 言 是 生 命 攸 關 的 大 事 文 學 是 人 學, 是 刻 劃 人 性 之 學, 只 有 真 正 識 得 人 性, 才 能 穿 越 苦 難 此 所 以 王 鼎 鈞 將 文 學 江 湖 的 副 標 定 名 為 在 台 灣 三 十 年 來 的 人 性 鍛 鍊 有 一 句 大 家 都 耳 熟 能 詳 的 經 典 名 言 : 人 在 江 湖, 身 不 由 己, 然 而 王 鼎 鈞 在 本 書 中 所 要 闡 述 的 卻 是 人 在 江 湖, 身 要 由 己, 雖 然 置 身 江 湖, 遭 遇 外 來 的 苦 難 這 是 身 不 由 己, 但 用 什 麼 心 境 去 立 身 行 事 卻 並 非 別 無 選 擇, 在 水 深 湖 闊 的 境 險 中 仍 然 可 以 不 隨 波 逐 流 不 與 俗 浮 沉, 仍 可 以 堅 持 自 己 的 做 人 理 念 和 原 則 王 鼎 鈞 輾 轉 多 躓 的 人 生 遭 遇 是 外 在 現 象, 而 內 核 則 是 在 於 他 用 什 麼 樣 的 心 情 態 度 去 面 對 這 些 外 在 風 險 如 果 遇 到 挫 折, 長 吁 短 歎, 或 乾 脆 逍 遙 無 為 放 棄 初 衷, 都 是 不 可 能 在 創 作 中 有 所 作 為 的 王 鼎 鈞 在 面 對 生 命 的 艱 難, 卻 始 終 不 改 其 志, 葵 藿 向 陽, 矢 死 靡 他, 士 志 於 道, 越 是 被 排 擠 迫 害, 反 而 愈 砥 礪 高 尚 的 風 標 ; 作 家 許 身 創 作, 愈 是 遭 遇 苦 難, 就 愈 能 激 發 出 創 作 的 潛 能 這 一 切 由 外 而 內 的 激 盪, 使 文 學 創 作 成 為 抒 寫 作 家 在 苦 難 中 如 何 超 越 與 昇 華 人 生 經 驗 之 必 然 文 學 與 歷 史 都 有 自 己 的 規 律 與 自 己 的 尺 碼, 這 是 不 以 人 的 主 觀 願 望 為 轉 移 的 文 學 世 界 與 世 俗 世 界, 分 別 在 於 江 湖 的 兩 岸, 欲 登 彼 岸, 則 要 涉 江 渡 湖, 要 靠 身 心 的 投 入 和 人 格 力 度 不 能 捨 離 此 岸, 而 嚮 往 彼 岸 ; 不 能 不 用 心 今 生, 而 等 待 來 生 也 不 是 所 有 的 文 學 游 士 都 能 超 越 江 湖 凶 險 而 晉 升 登 堂, 只 緣 胸 次 有 江 湖 者 才 能 以 淡 泊 寧 靜 的 處 世 態 度 苦 苦 不 斷 的 藝 術 追 求, 贏 得 世 人 的 敬 重 三 十 年 燈 對 沉 重 五 年 代 江 湖 夜 雨 的 懷 思 黃 庭 堅 寄 黃 幾 復 曰 : 桃 李 春 風 一 杯 酒, 江 湖 夜 雨 十 年 燈, 杜 荀 鶴 旅 舍 遇 雨 云 : 半 夜 燈 前 十 年 事, 一 時 秋 雨 到 心 頭, 皆 在 雨 夜 中 懷 想 十 年 的 歲 月 滄 桑, 旅 途 冰 涼 王 鼎 鈞 在 歷 經 了 幾 十 年 的 江 湖 飄 泊, 在 淒 風 苦 雨 的 寒 夜 裡, 獨 對 一 盞 孤 燈, 遙 念 當 年 在 台 灣 的 生 活, 是 淒 然 苦 澀, 也 是 懷 思 感 念, 回 首 既 往, 尋 思 之 流, 始 於 撤 退 來 台 時 的 生 命 的 疲 憊 與 麻 木 ( 一 ) 撤 退 來 台 時 煮 字 療 飢 之 心 靈 慰 藉 作 家 創 作 總 是 在 一 定 動 機 與 目 的 的 促 動 下 才 能 進 行 人 的 行 為 動 機 是 在 需 求 的 基 礎 上 產 生 的, 文 學 創 作 的 動 力 也 是 出 自 於 人 的 需 求 人 的 需 求 是 多 方 面 的, 從 最 低 的 物 質 層 次 到 精 神 層 次, 不 同 的 需 求 都 可 以 構 成 支 撐 文 學 家 從 事 創 作 的 內 5

在 動 力 我 本 來 在 上 海 軍 械 總 庫 當 差, 國 共 內 戰, 爭 奪 上 海, 五 月 二 十 六 日 上 海 易 手 末 日 之 前, 五 月 二 十 四 日, 我 帶 著 父 親 尋 路, 夜 間 擠 上 一 條 船, 只 見 甲 板 上 坐 滿 了 軍 人, 誰 也 不 知 道 這 條 船 開 到 那 裡 去, 天 空 灰 白 色 的 雲 層 很 厚, 不 見 日 月 星 辰, 所 幸 海 上 沒 下 雨, 風 浪 也 很 小 日 日 夜 夜, 好 不 容 易 看 見 右 方 有 水 氣 飽 滿 的 山 丘 這 是 台 灣! 這 是 基 隆! 原 來 這 條 船 的 目 的 地 是 台 灣 回 望 大 海, 上 海 到 基 隆 的 路 程 四 一 九 海 浬 ( 七 七 六 公 里 ), 台 灣 海 峽 的 寬 度 一 三 公 里, 幸 虧 世 上 還 有 這 個 台 灣! 5 王 鼎 鈞 這 段 文 字 寫 出 了 末 日 前 夕 他 踉 蹌 隨 著 軍 械 庫 的 船 幸 而 逃 離 大 陸, 並 在 基 隆 碼 頭 中 和 失 散 的 弟 妹 重 逢, 這 不 可 能 擁 有 的 萬 幸, 本 應 激 動 相 擁 而 泣, 然 而 內 戰 結 束 時, 王 鼎 鈞 自 認 人 格 已 經 破 碎, 當 時 的 神 經 麻 木, 是 個 病 人, 與 親 人 相 逢 竟 相 對 默 然 那 年 他 廿 四 歲, 驚 魂 未 定, 對 前 途 一 片 茫 然, 但 卻 在 辦 理 入 境 時 向 軍 方 討 來 幾 張 十 行 紙, 他 清 楚 地 知 道 : 有 一 件 事 情 必 須 做, 我 坐 在 水 泥 地 上 寫 稿 子, 希 望 在 茫 茫 虛 空 中 抓 到 一 根 生 命 線 我 完 全 不 能 寫 抒 情 文, 喜 怒 哀 樂 如 刀 攪, 我 必 須 把 它 當 做 病 灶, 密 封 死 裹 我 也 不 能 寫 對 台 灣 的 第 一 印 象, 我 看 風 景 人 物 都 模 糊 飄 動, 好 像 眼 暈 瞳 花 我 整 天 近 乎 眩 暈, 基 隆 那 些 日 子 每 天 上 午 晴 朗, 午 後 陣 雨, 怎 麼 我 看 亞 熱 帶 五 月 的 陽 光 是 灰 色 的, 而 且 帶 著 寒 氣 回 想 起 來, 我 那 時 是 個 病 人, 可 是 我 居 然 寫 出 來 到 台 灣 的 第 一 篇 稿 子 6 王 鼎 鈞 來 到 台 灣 的 第 一 件 事 就 是 寫 作, 並 決 定 以 寫 作 成 為 安 身 立 命 的 基 礎, 創 作 主 要 就 在 於 利 用 其 中 的 人 生 意 蘊, 以 求 得 自 身 的 心 理 平 衡 和 獲 取 精 神 方 面 的 滋 補, 創 作 對 於 失 意 者 來 說 是 一 種 生 命 之 必 需, 它 幫 助 消 釋 內 心 的 寂 寞 感 和 孤 獨 感 考 察 文 學 創 作 動 力, 首 先 應 該 考 察 的 是 作 品 與 作 家 生 命 的 關 係, 創 作 的 真 正 動 力 來 源 於 生 命 作 品 價 值 與 作 家 生 命 是 緊 緊 聯 擊 在 一 起 的 王 鼎 鈞 幼 年 受 沈 從 文 作 品 的 影 響, 立 志 寫 作,14 歲 編 抗 戰 游 擊 隊 簡 報,17 歲 編 流 亡 學 校 的 壁 報, 1945 年, 在 陝 西 安 康 興 安 日 報 副 刊 發 表 第 一 篇 文 章, 擁 抱 文 學, 這 是 命 中 注 定, 在 撤 退 來 台 的 時 刻, 靈 魂 麻 痺, 卻 清 楚 地 明 白, 寫 作 是 自 己 尋 找 繼 續 生 存 的 理 由 和 力 量, 苦 悶 雖 是 精 神 壓 力, 同 時 也 是 文 學 的 特 質, 個 人 的 救 贖 之 道, 5 用 筆 桿 急 叩 台 灣 之 門, 文 學 江 湖, 頁 19 6 用 筆 桿 急 叩 台 灣 之 門, 文 學 江 湖, 頁 20 6

就 是 透 過 不 斷 與 內 心 對 話, 選 擇 紙 筆 與 自 己 溝 通, 以 達 到 對 現 實 苦 澀 的 淡 化 過 了 幾 天, 這 篇 文 章 登 出 來 了 : 沒 想 到 這 麼 快! 我 看 見 那 片 鉛 字, 這 才 覺 得 自 己 確 實 由 海 裡 爬 到 岸 上 7, 從 他 投 稿 到 中 副 被 刊 載 第 一 篇 稿 子 之 後, 投 稿 更 勤, 且 從 未 接 到 退 稿, 那 時, 密 集 的 鼓 勵 更 堅 定 了 我 要 做 作 家 的 決 心 : 今 天 回 想, 並 非 我 的 文 章 如 何 出 色, 而 是 冥 冥 之 中 自 有 天 意 一 個 不 會 賭 博 的 年 輕 人, 初 次 坐 上 牌 桌, 往 往 手 氣 順 極 了, 這 一 把 通 吃, 下 一 把 又 是 通 吃, 資 深 的 旁 觀 者 點 頭 嗟 歎 : 賭 神 站 菩 薩 要 收 徒 弟 了! 自 此 以 後, 這 個 年 輕 人 就 要 迷 上 牌 九, 無 怨 無 悔 8 稿 件 的 發 表 對 寫 作 者 是 非 常 重 要 的 立 言 管 道, 也 是 強 大 的 鼓 舞, 一 篇 稿 子 被 刊 登 出 來, 對 作 者 而 言, 是 充 滿 誘 惑 力, 王 鼎 鈞 雖 謙 稱 自 己 之 所 以 走 上 創 作 之 路 實 在 非 個 人 才 氣 的 出 色, 而 是 天 意 和 運 氣, 但 實 際 上 運 氣 是 靠 不 住 的, 每 投 必 中 的 現 象, 說 明 了 王 鼎 鈞 在 長 年 的 日 積 月 累 中 其 藝 術 準 備 已 經 相 當 充 分 完 成 作 品 後 的 成 就 感 到 稿 件 被 接 受 的 榮 譽 感, 讓 他 的 內 心 充 滿 喜 悅, 即 使 遇 到 挫 折, 也 會 變 成 另 一 種 推 動 的 力 量 創 作 之 於 生 命, 是 一 種 技 藝 的 展 現, 陸 機 在 文 賦 中 提 出 創 作 是 一 種 精 神 愉 快 和 生 命 享 受, 其 云 : 伊 茲 事 之 可 樂, 固 聖 賢 之 所 欲, 課 虛 無 以 責 有, 叩 寂 寞 而 求 音 9 茲 事 之 可 樂, 即 文 學 創 作 是 愉 快 可 樂 之 事, 這 種 愉 快 來 自 構 思 想 像 表 情 達 意 的 遣 辭 用 字 造 句 謀 篇 諸 方 面, 作 家 想 借 想 像 而 于 虛 無 處 責 有, 通 過 虛 構 而 想 像 出 優 美 的 意 象, 這 確 能 給 作 家 帶 來 極 大 快 樂 和 享 受 下 筆 有 神, 左 右 逢 源, 更 是 創 作 源 源 不 絕 的 生 命 歡 愉 台 灣 四 季 如 春, 凍 不 死 人, 我 能 煮 字 療 飢, 餓 不 死 人, 苟 全 性 命, 與 人 無 爭, 氣 不 死 人 10 客 觀 的 社 會 文 化 背 景 和 創 作 主 體 的 藝 術 潛 能 已 決 定 了 王 鼎 鈞 的 一 生 必 然 要 走 為 藝 術 而 藝 術 的 道 路 在 這 裡 我 們 已 可 見 到 他 深 厚 的 創 作 才 能 正 好 適 應 了 台 灣 社 會 發 展 的 需 要, 使 他 得 以 在 日 後 的 創 作 中 獲 得 超 越 同 時 代 人 的 成 就 ( 二 ) 白 色 恐 怖 下 的 噤 聲 失 語 與 特 務 騷 擾 的 震 懾 難 安 1949 年 中 國 大 陸 天 翻 地 覆, 是 年 五 月 王 鼎 鈞 由 上 海 乘 船, 來 到 台 灣, 然 而 他 的 一 時 的 奇 蹟 生 還 的 幸 運 感 很 快 就 轉 為 像 是 上 了 另 一 條 船, 這 條 船 漏 水, 羅 7 用 筆 桿 急 叩 台 灣 之 門, 文 學 江 湖, 頁 21 8 用 筆 桿 急 叩 台 灣 之 門, 文 學 江 湖, 頁 30 9 見 [ 梁 ] 蕭 統 編 [ 唐 ] 李 善 注 昭 明 文 選 第 五 十 二 卷 論 二 ( 台 北 : 文 津 出 版 社,1987 年 ) 10 用 筆 桿 急 叩 台 灣 之 門, 文 學 江 湖, 頁 21 7

盤 失 靈, 四 周 都 是 驚 濤 駭 浪 11 因 為 七 月 即 發 生 了 執 政 者 對 所 有 外 省 人 下 馬 威 的 山 東 流 亡 學 校 煙 臺 聯 合 中 學 匪 諜 組 織 冤 案, 對 王 鼎 鈞 無 異 是 當 頭 棒 喝 : 煙 臺 聯 中 冤 案 尤 其 使 山 東 人 痛 苦, 歷 經 五 十 年 代 六 十 年 代 進 入 七 十 年 代, 山 東 人 一 律 失 語, 和 本 省 人 之 於 二 二 八 相 同 12 辦 案 人 員 對 張 敏 之 鄒 鑑 校 長 與 五 名 學 生 以 意 圖 以 非 法 方 式 顛 覆 政 府 羅 織 罪 名, 各 處 死 刑 及 褫 奪 公 權 終 身 這 場 白 色 恐 怖 掀 起 的 腥 風 血 雨, 涉 及 千 餘 山 東 學 子 的 冤 案, 連 王 鼎 鈞 的 弟 妹 也 被 捲 入, 他 是 在 六 十 年 代 才 零 零 碎 碎 拼 湊 出 整 個 案 情 : 煙 臺 聯 中 匪 諜 案 不 是 司 法 產 品, 它 是 藝 術 產 品, 所 有 的 材 料 都 是 真 的, 這 些 材 料 結 構 而 成 的 東 西 卻 是 假 的, 因 為 假, 所 以 能 達 到 邪 惡 的 目 的, 因 為 真, 所 以 讀 者 墜 入 其 中 不 覺 得 假 13 當 年 國 民 黨 以 臺 灣 為 根 據 地 生 相 聚 教 訓, 執 法 者 明 知 犯 人 並 非 觸 法 ( 即 使 是 惡 法 ), 雖 有 家 屬 的 申 訴 狀, 有 山 東 大 老 的 辨 冤 書, 有 監 察 委 員 的 保 證 書, 卻 一 概 置 之 不 顧, 軍 法 機 關 發 給 受 難 者 的 文 書 赫 然 是 罪 名, 並 不 是 罪 行! 這 讓 王 鼎 鈞 感 歎 : 罪 名 罪 名, 他 犯 的 罪 僅 是 一 個 名 詞 而 已! 14 他 不 能 理 解 : 難 道 他 們 是 把 這 樣 的 案 子 當 做 藝 術 品 來 欣 賞? 藝 術 欣 賞 的 態 度 是 不 求 甚 解, 別 有 會 心, 批 准 死 刑 猶 如 在 節 目 單 上 圈 選 一 個 戲 碼, 完 全 沒 有 繞 室 徬 徨 擲 筆 三 歎 的 必 要 15 殺 人 是 一 種 策 略, 政 府 以 煙 臺 聯 中 冤 案 重 挫 這 些 對 國 民 黨 的 黨 務 和 政 績 有 一 肚 子 批 評 責 難 懷 疑 領 袖 是 否 英 明 以 忠 貞 自 命 以 反 共 先 知 自 傲 的 外 省 人 的 氣 燄, 他 們 從 此 知 道 自 己 幾 斤 幾 兩 俯 首 貼 耳 16 在 五 十 年 代 那 個 強 調 反 共 復 國 的 歲 月 中, 號 稱 恐 怖 十 年, 國 民 黨 絕 命 掙 扎, 檢 肅 匪 諜 辣 手 無 情, 動 不 動 以 知 匪 不 報 入 人 於 罪, 而 且 往 往 先 抓 人 後 找 證 據, 大 案 一 個 接 一 個 公 布, 如 新 聞 工 作 者 李 荊 蓀 和 廣 播 人 崔 小 萍 被 誣 為 匪 諜, 各 行 各 業 都 不 斷 有 人 涉 案, 罪 案 的 發 展 和 罪 行 的 認 定 往 往 出 人 意 料 那 個 年 代, 人 人 心 中 都 有 一 座 小 警 總, 而 王 鼎 鈞 又 在 敏 感 媒 體 廣 播 工 作, 感 受 到 治 安 機 關 對 文 化 人 的 查 察 甚 為 嚴 密, 每 當 看 見 文 化 界 的 人 士 被 捕 或 判 刑 或 處 死, 雖 然 與 這 些 人 沒 有 任 何 關 聯, 仍 然 使 他 惴 惴 難 安 : 11 張 道 藩 創 辦 小 說 研 究 組, 文 學 江 湖, 頁 69 12 匪 諜 是 怎 樣 做 成 的, 文 學 江 湖, 頁 31 13 匪 諜 是 怎 樣 做 成 的, 文 學 江 湖, 頁 37 14 匪 諜 是 怎 樣 做 成 的, 文 學 江 湖, 頁 37 15 匪 諜 是 怎 樣 做 成 的, 文 學 江 湖, 頁 37 16 參 考 自 匪 諜 是 怎 樣 做 成 的,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38 8

亂 世 夢 多, 我 常 常 夢 見 解 放 軍 追 捕 我 公 審 我, 挖 個 坑 要 活 埋 我, 我 大 叫 驚 醒, 喝 一 盃 冷 水 再 睡 又 夢 見 我 在 保 安 司 令 部 上 了 手 銬 灌 了 冷 水 押 到 馬 場 町 執 行 槍 決, 我 又 大 叫 驚 醒 我 坐 在 床 上 自 己 審 問 自 己, 共 產 黨 和 國 民 黨 都 有 理 由 懷 疑 我 懲 治 我, 我 兩 面 都 有 虧 欠, 我 站 在 中 共 公 安 的 立 場 上 檢 查 自 己, 有 罪, 我 站 在 台 灣 保 安 司 令 部 的 立 場 上 檢 查 自 己, 也 有 罪 17 國 共 內 戰 時, 王 鼎 鈞 在 天 津 防 守 戰 中 被 中 共 俘 虜 半 個 月, 在 中 共 佔 有 東 北 全 境 後 因 俘 虜 太 多, 決 定 釋 放 俘 虜, 索 性 由 他 們 投 奔 國 民 黨, 國 民 黨 雖 然 接 受 他 們, 也 顧 慮 他 們 難 免 他 受 到 中 共 洗 腦 而 把 影 響 帶 到 國 府 統 治 區, 成 為 活 性 的 病 灶 國 軍 退 守 台 灣, 大 陸 失 敗 的 教 訓 深 刻 難 忘, 萬 事 防 諜 為 先, 盡 力 佈 置 一 個 無 菌 室, 18 那 群 匪 區 來 歸 官 兵 難 免 動 輒 得 咎, 成 為 被 偵 測 觀 察 的 對 象 : 那 時 匪 諜 案 用 軍 法 審 判, 軍 法 並 非 追 求 社 會 正 義, 它 是 伸 張 統 帥 權 鼓 舞 士 氣 的 工 具, 它 多 半 只 有 內 部 的 正 當 性, 沒 有 普 遍 的 正 當 性 被 捕 不 可 怕 槍 斃 可 怕, 槍 斃 不 可 怕 刑 求 可 怕, 刑 求 不 可 怕 社 會 歧 視 可 怕 像 煙 臺 聯 合 中 學 校 長 張 敏 之 的 夫 人 那 樣, 匪 諜 的 妻 子 兒 女 都 是 危 險 分 子, 所 有 的 關 係 人 都 和 他 們 畫 分 界 限, 斷 絕 他 們 生 存 的 資 源, 這 是 慢 性 的 滅 門 滅 族 19 中 國 的 文 字 獄 由 來 已 久, 文 人 在 其 中 如 臨 深 淵 如 履 薄 冰, 以 言 治 罪 以 意 斷 獄, 那 個 年 代 敏 感 的 議 題 都 碰 不 得, 正 如 作 家 所 回 憶 : 一 九 五 一 年 前 後, 台 灣 治 安 機 關 患 了 嚴 重 的 文 字 敏 感 症, 好 像 倉 頡 造 字 的 時 候 就 通 共 附 匪 了 他 們 太 聰 明, 寫 作 的 人 也 不 可 遲 鈍, 你 得 訓 練 自 己 和 他 一 樣 聰 明 那 幾 年, 我 把 文 章 寫 好 以 後 總 要 冷 藏 一 下, 然 後 假 設 自 己 是 檢 查 員, 把 文 字 中 的 象 徵 暗 喻 影 射 雙 關 歧 義 一 一 殺 死, 反 覆 肅 清, 這 才 放 心 交 稿 20 王 鼎 鈞 在 中 廣 二 十 多 年, 感 覺 台 灣 如 同 一 望 無 垠 的 荊 棘 叢, 置 身 其 中, 姿 勢 必 須 固 定, 如 果 隨 便 舉 手 投 足, 就 可 能 受 到 傷 害 中 共 一 向 以 文 藝 為 宣 傳 車, 國 民 黨 內 就 有 一 些 人 把 文 藝 當 作 敵 情 來 研 究, 對 文 字 保 持 高 度 敏 感, 認 為 文 字 是 神 密 的 符 碼, 治 安 機 關 採 取 有 罪 論 定 21, 那 時 有 一 段 文 人 自 嘲 的 話 暗 中 流 傳 : 你 心 裡 想 的 最 好 別 說 出 來, 17 特 務 的 顯 性 騷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146-147 18 參 考 自 天 津 中 共 戰 俘 營 半 月 記, 王 鼎 鈞 關 山 奪 路 : 國 共 內 戰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5 年 5 月 ), 頁 362 19 特 務 的 顯 性 騷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146 20 小 說 組 的 講 座 們, 文 學 江 湖, 頁 95 21 藝 術 洗 禮 現 代 文 學 的 潮 流, 文 學 江 湖, 頁 255 9

你 口 裡 說 的 最 好 別 寫 出 來, 如 果 你 寫 出 來 最 好 別 發 表, 如 果 發 表 了 你 要 立 刻 否 認 22 從 大 陸 逃 到 臺 灣 的 作 家, 驚 魂 未 定, 惟 恐 中 共 馬 上 解 放 臺 灣, 於 是 學 會 至 慎 謹 言, 甚 至 失 語 噤 聲, 唯 恐 稍 一 不 慎, 又 被 羅 織 成 罪, 創 作 不 得 自 由, 多 寫 一 篇 文 章 就 多 一 罪 狀, 竭 力 避 免 曝 光, 各 大 副 刊 都 鬧 稿 荒 這 也 是 王 鼎 鈞 在 台 灣 初 期 無 法 自 由 地 挖 掘 內 在 情 感 世 界 的 背 景 ( 三 ) 編 務 與 廣 播 的 磨 鍊 與 洞 見 王 鼎 鈞 剛 來 到 台 灣 時, 居 無 定 所, 仗 著 年 輕, 他 睡 公 園 車 站, 但 必 須 另 謀 生 活, 他 的 人 生 轉 折 就 是 1950 年 進 掃 蕩 報 掃 蕩 報 是 軍 報, 大 陸 淪 陷 後 報 社 遷 往 台 北, 副 刊 主 編 是 蕭 鐵 王 鼎 鈞 在 掃 蕩 報 副 刊 瞭 望 哨 以 黃 皋 為 筆 名 發 表 了 第 一 篇 文 章, 就 被 主 編 蕭 鐵 慧 眼 識 人 而 延 攬 為 編 務, 對 於 早 年 新 聞 界 能 接 納 一 個 完 全 沒 有 背 景 底 細 不 明 的 人, 王 鼎 鈞 十 分 感 念 蕭 鐵 的 知 遇 之 恩, 剛 被 軍 械 總 庫 裁 員 的 他 欣 慰 從 此 不 必 睡 公 園, 總 算 有 個 棲 身 之 處 了 當 時 台 灣 百 廢 待 舉, 報 紙 副 刊 嚴 重 缺 稿, 王 鼎 鈞 常 被 迫 在 排 字 房 裡 振 筆 疾 書, 趕 出 文 章 以 填 版 面, 這 也 讓 他 練 就 一 手 的 快 筆 捷 思 當 時 各 報 副 刊 內 容 貧 乏, 翻 譯 西 洋 幽 默 小 品 文 和 中 國 歷 史 掌 故 是 兩 道 主 菜, 但 蕭 鐵 老 編 對 副 刊 的 性 質 有 甚 高 的 期 許 : 編 副 刊 技 術 不 重 要, 構 想 才 重 要, 構 想 來 自 思 想, 思 想 最 重 要 大 報 一 定 要 有 文 學 副 刊, 文 學 副 刊 要 反 映 當 時 人 的 意 念 心 靈, 一 道 一 道 菜 都 是 熱 炒 23 拒 絕 這 二 道 冷 菜, 強 調 副 刊 對 於 對 文 學 人 才 培 養 的 重 要 這 段 掃 蕩 報 的 歷 練, 不 但 給 了 青 年 王 鼎 鈞 有 了 一 個 及 時 的 棲 身 之 所, 也 讓 他 學 會 了 醞 釀 構 思 的 重 要, 這 也 是 編 副 刊 的 靈 魂 這 是 王 鼎 鈞 進 入 新 聞 界 及 文 字 工 作 之 始, 自 此 人 生 有 了 定 向 的 軌 道 為 他 日 後 在 台 三 十 年 傳 播 媒 體 文 學 旅 程 奠 基 在 掃 蕩 報 停 刊 二 個 月 之 後, 王 鼎 鈞 在 1950 年 九 月 進 入 中 國 廣 播 公 司 的 台 灣 廣 播 電 臺 工 作, 在 1951 年 調 任 編 撰, 見 證 廣 播 成 為 政 治 宣 傳 利 器 的 年 代, 廣 播 配 合 政 府 鞏 固 領 導 中 心 的 宗 旨, 加 緊 對 人 民 的 意 志 集 中, 力 量 集 中 的 宣 傳 由 於 政 治 宣 傳 的 節 目 沒 人 愛 聽, 製 作 節 目 的 風 險 高, 製 作 節 目 的 人 沒 有 社 會 聲 望, 工 作 當 前, 人 人 縮 手, 沒 人 想 做, 中 廣 上 層 把 這 重 要 的 使 命 交 給 資 歷 最 淺 待 遇 最 低 的 年 輕 新 進 王 鼎 鈞, 但 任 務 分 派 下 來, 他 憑 藉 著 求 好 心 切 的 性 格, 他 就 算 冒 險 犯 難 也 要 去 完 成, 聽 天 由 命 也 要 完 成, 每 天 以 傻 小 子 的 姿 態 橫 衝 直 撞, 成 了 節 目 的 王 牌 這 個 工 作 他 做 了 許 多 年, 雖 然 積 累 了 許 多 沒 有 用 的 經 驗, 但 他 22 方 塊 文 章 畫 地 為 牢, 文 學 江 湖, 頁 43 23 我 從 瞭 望 哨 看 見 甚 麼, 文 學 江 湖, 頁 43 10

認 為 經 驗 可 以 轉 化, 這 些 也 成 了 他 寫 作 的 養 料 : 我 那 時 年 輕, 不 甘 心 墨 守 成 規, 竟 以 在 小 說 組 修 習 所 得, 認 為 節 目 的 宗 旨 不 能 變 技 術 可 以 變, 主 體 不 能 變 角 度 可 以 變, 內 容 不 能 變 修 辭 可 以 變 我 拿 政 治 節 目 做 我 的 練 習 簿, 小 心 實 驗 我 本 來 食 古 不 化, 幾 年 下 來, 我 的 作 文 漸 漸 化 難 為 易, 化 古 為 今, 化 單 調 為 多 樣, 化 嚴 肅 為 平 易 24 王 鼎 鈞 之 以 能 展 現 出 多 樣 的 藝 術 手 法, 根 本 原 因 就 是 生 活, 正 因 為 生 活 是 作 品 技 巧 產 生 本 源, 正 因 為 對 生 活 有 獨 到 的 理 解 與 感 受, 結 果 就 能 在 作 品 中 天 然 地 呈 現 出 某 種 技 巧, 甚 至 是 不 同 領 域 中 相 同 技 巧 的 移 用 與 變 化 由 此 可 見 一 位 藝 術 創 作 者, 他 應 該 學 習 的 面 很 廣, 當 他 面 對 新 的 生 活, 新 的 思 想 情 感, 需 要 有 更 好 的 新 技 巧 來 表 現 但 新 技 巧 並 非 憑 空 而 生, 而 是 根 據 新 內 容 的 需 要, 批 判 地 吸 收 舊 技 巧, 在 舊 技 巧 的 基 礎 上 進 行 不 斷 的 革 新 豐 富 的 結 果 有 些 舊 技 巧 舊 形 式, 只 要 加 以 改 造, 依 然 可 以 為 我 們 所 用 的 之 後 王 鼎 鈞 也 主 編 公 論 報 副 刊, 徵 信 新 聞 報 副 刊, 文 學 之 路 就 這 樣 繼 續 開 展 他 的 寫 作 觸 角 也 隨 著 與 文 藝 界 接 觸 愈 來 愈 廣, 而 有 更 多 的 發 揮 ( 四 ) 文 協 小 說 組 良 師 的 涵 養 受 文 學 潮 流 的 影 響, 當 時 作 家 都 崇 德 寫 實 主 義 的 長 篇 小 說, 當 時 王 鼎 鈞 熱 切 地 想 了 解 小 說 是 怎 麼 寫 成 的, 適 逢 中 國 文 藝 協 會 創 立 於 1950 年, 創 立 之 初, 為 推 展 各 類 文 藝, 舉 辦 研 習 活 動, 不 遺 餘 力 1951 年 中 國 文 藝 協 會 開 辦 小 說 創 作 研 究 組 招 考 學 員, 王 鼎 鈞 順 利 被 錄 取, 他 在 回 憶 錄 中 敘 述 當 時 小 說 研 究 組 開 班 授 課 的 課 目 師 資 學 員 以 及 一 般 受 益 感 受 等 參 加 小 說 創 作 研 習 班 的 學 員 都 是 有 志 於 寫 小 說 的 人, 課 程 也 是 為 培 養 寫 小 說 的 人 才 而 設 課 程 分 為 七 個 部 份 : 中 外 小 說 名 著 研 析 取 法 前 賢, 人 生 哲 學 及 文 藝 思 潮 探 源 求 本, 創 作 心 理 與 創 作 經 驗 反 身 觀 照, 基 本 訓 練 規 矩 方 圓, 藝 術 欣 賞 指 導 觸 類 旁 通, 作 品 批 改 切 磋 琢 磨, 討 論 座 談 腦 力 激 盪, 分 組 指 導 師 生 交 流 25 這 樣 完 整 的 課 程 架 構, 不 要 說 是 一 九 五 O 年 代, 即 使 時 至 今 日, 國 內 似 乎 還 沒 有 一 個 文 學 科 系 或 創 作 系 會 針 對 單 一 文 類 ( 如 小 說 ) 在 短 期 內 ( 不 到 一 年 ) 開 授 七 大 類 24 投 身 廣 播 見 證 一 頁 古 早 史, 文 學 江 湖, 頁 63 25 張 道 藩 創 辦 小 說 研 究 組, 文 學 江 湖, 頁 73 11

數 十 門 課 這 些 課 的 完 整 性 在 於 : 既 針 對 用 字 遣 詞 分 段 謀 篇 敘 事 寫 人 描 物 等 寫 作 基 本 功 夫, 也 針 對 思 想 啟 發 創 作 心 理 藝 術 鑑 賞 名 作 風 格 等 進 行 人 格 的 鍛 鍊 然 而 一 位 作 家 的 培 養, 除 了 鍛 鍊 文 字 技 巧 之 外, 人 格 修 養 亦 是 十 分 重 要, 中 國 傳 統 中 君 子 進 德 修 業 ( 易 經 乾 卦 文 言 ), 先 學 會 做 人 再 去 作 文, 而 且 將 前 者 看 得 更 為 重 要 所 謂 有 第 一 等 胸 襟, 方 有 第 一 等 文 字, 胸 襟, 包 括 作 者 提 升 對 人 事 物 的 理 解 力 感 受 力 想 像 力 乃 至 價 值 觀 人 生 觀 的 建 立 等 在 王 鼎 鈞 所 說 的 小 說 研 究 班 裡, 授 課 的 教 師 都 是 極 一 時 之 選 的 泰 山 和 北 斗, 如 高 明 李 曼 瑰 羅 家 倫 張 其 昀 陶 希 聖 羅 剛 陳 雪 屏 胡 秋 原 王 玉 川 何 容 齊 如 山 梁 實 秋 沈 剛 伯 張 道 藩 李 辰 冬 何 容 王 夢 鷗 陳 紀 瀅 趙 友 培 等 等 沐 浴 在 這 些 鴻 儒 大 師 人 的 文 風 藝 學 裡, 一 時 之 秀 能 不 更 加 挺 拔 嗎? 王 鼎 鈞 在 良 師 素 描 中 他 記 述 了 幾 位 老 師 的 風 釆 與 對 他 的 影 響, 其 中 有 王 夢 鷗 先 生 要 小 說 組 學 生 改 寫 唐 宋 傳 奇 而 成 新 式 白 話 小 說, 分 給 王 鼎 鈞 的 是 碾 玉 的 崔 寧, 王 鼎 鈞 在 回 憶 錄 中 提 及 : 改 寫 那 一 系 列 的 傳 奇 故 事, 夢 老 分 給 我 碾 玉 的 崔 寧, 現 在 想 想 他 含 有 深 意 他 他 在 寫 給 我 的 信 裡 說, 玉 匠 崔 寧 看 似 魯 鈍, 其 實 別 有 一 番 專 注 與 執 著, 他 在 他 願 意 投 入 的 工 作 中 必 定 既 精 且 能 夢 老 說, 我 的 性 格 有 近 似 崔 寧 之 處, 對 崔 寧 這 個 人 物 了 解 體 會 應 該 會 比 別 人 深 刻, 適 合 寫 這 個 故 事 夢 老 的 信 大 意 如 此, 他 老 人 家 是 在 隨 機 施 教 但 我 那 時 剛 剛 走 出 軍 隊, 軍 隊 教 人 的 時 候 總 是 耳 提 面 命, 棒 喝 錐 刺, 不 需 要 自 己 有 悟 性 我 竟 回 信 要 求 換 一 個 故 事, 結 果 我 寫 了 入 山 求 仙 的 杜 子 春 多 年 以 後, 名 導 演 李 行 把 崔 寧 的 故 事 拍 成 電 影, 我 看 了 李 行 詮 釋 的 崔 寧, 想 起 夢 鷗 老 師 詮 釋 的 崔 寧, 有 感 於 他 老 人 家 的 深 心 厚 愛, 潸 然 下 淚 我 了 一 篇 極 其 抒 情 的 影 評, 我 的 變 體 影 評, 比 我 的 變 體 杜 子 春 寫 得 好 26 王 鼎 鈞 所 謂 的 變 體 影 評, 即 是 收 錄 在 情 人 眼 一 書 中 的 有 一 種 藝 術 家 27, 王 夢 鷗 教 授 的 言 行 已 在 青 年 王 鼎 鈞 的 生 命 中 形 成 了 深 遠 的 影 響, 由 此 我 們 可 以 看 出 : 大 師 對 於 莘 莘 學 子 不 是 只 有 啟 發 之 功, 更 有 激 勵 之 效 他 們 除 了 灌 輸 知 識 教 導 方 略 之 外, 常 常 不 忘 安 慰 鼓 勵 提 攜 拉 拔 後 生 作 家, 尤 其 是 年 輕 作 家, 是 最 需 要 別 人 肯 定 的 我 們 都 知 道, 創 作 是 一 條 寂 寞 的 遠 路, 創 作 很 難 成 為 謀 生 的 行 業, 有 心 從 事 文 藝 的 人, 必 須 要 有 成 功 的 榜 樣 來 牽 引 王 鼎 鈞 因 為 曾 經 得 之 26 張 道 藩 創 辦 小 說 研 究 組, 文 學 江 湖, 頁 84 27 王 鼎 鈞 有 一 種 藝 術 家, 情 人 眼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4 年 12 月 ), 頁 221 12

於 人, 亦 思 施 之 於 人, 所 以 常 常 鼓 勵 後 學, 拉 拔 新 人, 常 思 我 能 為 文 藝 青 年 做 甚 麼 28, 令 我 們 見 證 到 愛 心 的 傳 遞 與 生 生 不 息, 這 是 一 種 可 貴 的 人 格 風 範 作 家 可 以 自 備 羅 盤, 但 作 家 更 需 別 人 來 告 知 或 提 點 你 的 思 考 方 向 正 確 嗎? 李 辰 冬 有 兩 句 話 在 王 鼎 鈞 心 中 發 酵 : 文 學 是 意 象 用 文 字 來 表 現 藝 術 最 大 的 奧 秘 在 於 隱 藏 29 這 兩 句 話 與 王 鼎 鈞 心 中 思 索 不 謀 而 合, 他 由 此 了 解 到 藝 術 技 巧 是 創 造 優 秀 作 品 不 可 缺 少 的 條 件 之 一, 了 解 藝 術 技 巧 的 高 底, 也 會 影 響 到 內 容 的 表 達 象 中 見 意, 寓 意 於 象 成 了 他 創 作 的 原 則 又 當 年 李 辰 冬 在 文 協 召 考 小 說 組 成 員 主 持 口 試 時, 提 向 王 鼎 鈞 問 到 是 否 可 以 把 自 己 的 心 分 裂 了, 分 給 作 品 中 的 各 個 人 物? 當 時 還 未 能 了 解 小 說 文 體 精 神 的 王 鼎 鈞 認 為 不 能, 待 梁 實 秋 講 授 對 莎 士 比 亞 的 認 識 時, 王 鼎 鈞 終 於 理 解 到 莎 翁 能 為 劇 中 每 一 個 人 物 設 想, 每 一 個 人 物 都 能 站 在 自 己 的 立 場 上 充 分 發 揮, 所 以 他 的 戲 好 看 正 因 為 莎 士 比 亞 能 為 劇 中 的 每 一 個 人 物 設 想, 所 以 劇 中 人 說 的 話 未 必 代 表 莎 翁 本 人 的 思 想 30 小 說 中 的 人 各 說 各 話, 都 不 替 作 者 代 言, 這 是 小 說 的 本 色, 寫 散 文 就 必 須 有 作 者 自 我 主 體 意 識 的 投 入, 王 鼎 鈞 人 格 特 質 是 誠 於 中 形 於 外, 不 論 如 何 表 現, 在 千 回 百 折 之 後, 還 是 習 於 在 作 品 中 交 出 自 己 一 顆 真 誠 的 心, 所 以 王 鼎 鈞 最 後 專 心 以 最 適 合 老 實 人 去 寫 的 文 體 散 文 名 家, 但 小 說 的 殘 夢 未 醒, 因 此 常 常 在 散 文 中 行 使 小 說 的 特 質, 營 造 出 一 片 醞 釀 深 邃 的 散 文 世 界 又 如 他 深 記 著 陳 紀 瀅 老 師 說 過 : 文 學 創 作 好 比 跑 道, 起 跑 的 人 多, 到 達 終 點 人 少 有 些 人 文 學 是 他 的 洋 娃 娃, 長 大 了 就 丟 有 些 人 文 學 是 他 的 繡 花 枕 頭, 起 床 了 就 推 開 有 些 作 家 是 候 鳥, 文 學 好 比 大 戶 人 家 的 屋 樑, 做 做 窩 過 春 天, 文 學 好 比 長 滿 蘆 葦 的 池 塘, 歇 歇 腳 住 一 宿 有 些 作 家 好 比 三 春 的 蝴 蝶, 留 在 遊 客 的 照 相 簿 上, 不 留 在 文 學 史 上 不 必 羨 慕 他 們, 不 必 批 評 他 們, 問 題 不 在 他 們 是 甚 麼, 而 在 我 們 自 己 是 甚 麼 31 陳 老 師 要 學 生 不 隨 波 逐 流, 不 隨 俗 浮 沉, 勇 於 走 出 自 己 的 獨 立 自 主 之 路, 聽 從 自 己 心 中 的 聲 音 不 論 是 什 麼 人, 只 要 具 備 執 著 專 注 的 精 神, 他 必 將 成 為 一 個 28 我 能 為 文 藝 青 年 做 甚 麼,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81 29 小 說 組 的 講 座 們,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98 30 小 說 組 的 構 座 們,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95-96 31 張 道 藩 創 辦 小 說 研 究 組, 文 學 江 湖, 頁 77 13

偉 大 的 人, 一 個 有 作 為 的 人 王 鼎 鈞 從 中 更 堅 定 了 自 己 應 該 堅 持 的 道 路 寫 小 說 跟 學 做 任 何 事 情 都 一 樣, 不 僅 要 學 到 術 業 的 竅 門 手 法, 更 要 培 養 人 生 觀 時 代 感 責 任 心, 更 要 有 悲 天 憫 人 的 情 懷, 更 要 不 囿 於 特 定 意 識, 不 屑 為 某 方 權 謀 這 種 由 內 而 外 的 全 人 教 育 才 應 是 創 作 班 的 職 志 從 王 鼎 鈞 對 協 舉 辦 的 那 兩 期 小 說 組 的 同 窗 速 寫 中, 簡 述 幾 位 同 學 廖 清 秀 駱 仁 逸 施 魯 生 等 人 的 成 就 與 風 格, 再 度 肯 定 小 說 組 的 功 效 那 些 結 業 的 學 員 在 各 界 有 發 展, 各 有 成 就, 雖 然 並 非 個 個 都 能 寫 出 震 古 鑠 今 的 小 說 但 我 們 可 以 相 信 : 那 些 學 員 都 會 覺 得 有 所 收 穫, 而 在 往 後 日 子 裡, 無 論 創 作 或 創 業, 都 會 在 適 當 時 機 感 到 學 有 以 用, 師 足 為 範 培 養 作 家, 除 了 開 班 授 課 之 外, 大 師 的 薰 陶 格 外 重 要 這 些 年 來 國 內 外 許 多 大 學 都 設 有 駐 校 作 家, 其 目 的 不 只 在 於 開 課 講 學, 而 是 更 著 眼 於 就 近 指 導 薰 陶 其 次, 所 謂 的 大 師 風 範 不 是 光 在 傳 道 授 業 解 惑 而 已, 而 是 在 專 攻 術 業 之 外 更 要 加 入 品 德 風 標, 使 學 生 能 在 他 日 足 以 為 師 足 以 為 範 目 前 國 內 的 中 文 及 或 文 學 科 系 把 教 學 重 點 放 在 研 讀 鑑 賞 而 非 習 作 創 造, 把 主 要 教 學 目 標 放 在 談 文 學 主 義 流 派 作 品 的 思 想 意 識, 意 在 意 培 養 批 評 家 或 文 學 學 者, 而 非 訓 練 作 家, 反 觀 在 五 年 代 的 文 協 小 說 組 強 調 創 作 第 一 的 開 風 氣 的 創 舉, 竟 然 沒 能 延 續, 令 人 遺 憾 文 藝 既 然 需 要 以 師 為 範, 開 設 任 何 創 作 班 何 不 參 考 五 六 十 年 前 文 協 舉 辦 小 說 組 的 作 法? 那 些 足 以 為 師 的 良 師 同 窗, 以 及 那 些 足 以 為 範 的 課 程 開 設 王 鼎 鈞 的 回 憶 錄 提 及 這 段 從 創 作 角 度 來 領 受 的 經 驗 : 自 從 我 懂 得 尋 找 以 來, 第 一 次 找 到 我 要 找 的 東 西 32 的 經 驗, 或 許 提 醒 我 們, 難 道 我 們 一 定 要 設 立 文 學 創 作 學 系 之 後, 才 可 以 像 文 協 的 那 兩 期 小 說 研 究 班 一 樣, 多 為 創 作 而 延 攬 良 師 開 授 良 課 嗎? 這 點 或 許 是 王 鼎 鈞 留 給 各 文 學 系 所 提 出 的 思 考! ( 五 ) 反 共 文 學 觀 潮 的 思 索 五 十 年 代, 國 民 黨 轉 進 台 灣, 政 權 風 雨 飄 搖, 社 會 既 亂 且 危, 為 了 更 好 地 宣 傳 反 共 復 國 的 政 治 口 號, 穩 定 混 亂 的 社 會 心 理, 對 文 藝 有 戰 時 的 要 求, 在 國 民 黨 當 局 的 直 接 領 導 與 組 織 下, 台 灣 掀 起 了 一 場 聲 勢 浩 大 的 戰 鬥 文 藝 運 動 ; 作 為 該 運 動 核 心 內 容 的 反 共 文 學 隨 之 興 起, 並 在 此 後 十 餘 年 中, 居 於 台 灣 文 壇 的 統 治 地 位 主 要 的 作 家 作 品 有 : 王 藍 的 藍 與 黑 楊 念 慈 的 黑 牛 與 白 蛇 32 張 道 藩 創 辦 小 說 研 究 組, 文 學 江 湖, 頁 72 14

潘 人 木 的 蓮 漪 表 妹 等 33 把 小 說 當 作 歷 史 寫, 形 成 了 千 篇 一 律 的 反 共 八 股, 一 種 以 意 識 型 態 為 主 的 政 治 文 學, 違 背 了 文 學 創 作 的 規 律, 抑 制 了 台 灣 文 學 的 正 常 發 展 五 年 代 後 期 至 六 年 代 中 期, 隨 著 反 共 復 國 政 治 神 話 的 破 滅 戰 鬥 文 藝 運 動 的 不 斷 跌 落, 歷 史 不 必 再 傷 痕, 文 學 不 必 再 反 共, 反 共 文 學 走 向 全 面 沒 落 當 年 在 小 說 組 上 課, 張 鐵 君 講 唯 物 辯 證 法, 王 鼎 鈞 卻 能 從 小 說 創 作 的 角 度 來 吸 收, 也 領 悟 為 甚 麼 有 那 麼 多 小 說 家 左 傾 : 依 唯 物 辯 證 法, 人 和 人 之 間 有 矛 盾 ( 共 產 黨 員 說, 沒 有 矛 盾 也 可 以 製 造 矛 盾 ) 有 矛 盾 就 有 鬥 爭, 人 有 鬥 爭 歷 史 才 有 進 步, 所 以 共 產 黨 人 反 對 妥 協 拿 這 一 套 來 構 思 小 說, 製 造 矛 盾 就 有 了 情 節, 雙 方 拒 絕 妥 協, 情 節 就 可 以 繼 續 發 展 依 唯 物 辯 證 法, 人 和 人 的 矛 盾 會 一 步 一 步 擴 大, 雙 方 的 衝 突 一 步 一 步 升 高, 即 使 有 暫 時 的 緩 和, 因 為 根 本 矛 盾 仍 在, 也 只 是 釀 造 下 一 次 更 大 的 衝 突 最 後 量 變 質 變, 到 達 臨 界 點, 所 有 的 矛 盾 同 時 爆 發, 同 時 解 決 拿 這 一 套 來 構 思 小 說, 自 然 有 高 潮 最 高 潮 巧 者 拙 者 奴 只 宜 寫 散 文, 萬 物 靜 觀 皆 自 得 只 宜 寫 詩, 溫 柔 敦 厚 怎 樣 產 生 小 說? 尤 其 是 波 瀾 狀 闊 搖 蕩 心 性 的 長 篇 小 說 34 他 從 唯 物 辯 證 法 中 了 解 在 事 物 發 展 的 過 程 中 都 存 在 錯 綜 複 雜 的 矛 盾, 這 種 矛 盾 的 發 展 也 是 小 說 之 所 以 能 高 潮 起 伏 不 斷 的 因 素, 王 鼎 鈞 了 解 對 於 作 家 來 說, 作 品 如 何 寫 得 好 才 第 是 一 考 量, 藝 術 技 巧 是 創 造 優 秀 作 品 不 可 缺 少 的 條 件, 他 了 解 作 品 原 則 依 附 技 術, 形 式 決 定 內 容 的 身 不 由 己 黨 部 掛 帥 的 反 共 文 學 究 竟 有 沒 有 成 就? 王 鼎 鈞 以 為 應 該 有 : 遙 想 五 十 年 代, 因 為 內 戰, 中 國 大 陸 的 文 學 創 作 停 頓 了, 因 為 廢 止 日 語, 台 灣 文 學 創 作 中 斷 了, 從 文 學 史 角 度 看, 反 共 文 學 延 續 了 創 作 行 為, 填 補 空 隙, 承 先 啟 後 往 遠 處 看, 它 替 後 世 作 家 保 存 了 許 多 特 殊 的 素 材 反 共 文 學 傳 達 的 訊 息, 台 灣 作 家 並 不 喜 歡, 但 是 文 學 的 學 習 觀 摩 者 應 該 可 以 把 內 容 和 形 式 分 別 對 待 35 反 共 文 學 為 政 治 宣 傳 而 寫, 幼 稚 粗 糙, 難 以 發 揮 社 會 效 應, 然 而, 如 果 我 們 的 研 究 僅 只 停 留 在 對 它 的 批 判 之 上, 那 麼, 這 種 研 究 是 不 全 面 和 深 刻 的, 我 們 必 須 把 每 一 種 文 學 現 象 放 在 文 學 史 或 歷 史 的 背 景 上 來 進 行 探 討, 反 共 文 學 除 了 該 批 判 的 那 一 面 之 外, 是 不 是 還 有 值 得 肯 定 的 另 一 面 呢? 它 是 否 為 文 學 史 帶 來 過 某 些 新 的 33 反 共 文 學 觀 潮 記,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40 34 小 說 組 的 構 座 們,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91 35 反 共 文 學 觀 潮 記,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40 15

東 西 呢? 為 他 人 提 供 可 資 借 鑑 的 優 長 呢? 王 鼎 鈞 深 明 此 理, 儘 管 反 共 文 學 具 有 許 多 缺 憾, 但 王 鼎 鈞 仍 然 認 為 反 共 文 學 教 導 自 己 知 道 如 何 掌 握 主 題, 王 鼎 鈞 很 清 楚 地 了 解, 文 學 技 巧 尤 其 是 語 言, 是 天 下 公 器, 虛 心 的 人 可 以 各 取 所 需 : 那 時 他 們 任 何 人 都 寫 得 比 我 好, 我 有 甚 麼 理 由 藐 視 他 們? 看 過 反 共 文 學 的 大 潮, 我 體 會 到 藝 術 和 宣 傳 的 分 別, 上 了 必 修 的 一 課 辛 克 萊 說 一 切 藝 術 都 是 宣 傳, 我 以 前 信 服 這 句 話, 因 反 共 文 學 而 了 解 這 句 話, 能 夠 準 確 的 解 釋 它 黨 部 掛 帥 也 教 我 知 道 如 何 掌 握 主 題, 予 以 放 大 延 伸 和 變 奏 36 有 成 就 的 作 家, 總 是 在 涵 納 前 人 優 長 的 基 礎 上 進 行 創 新 並 自 成 一 家 的, 作 家 之 心, 廣 納 百 川 之 細 流, 不 拒 山 泉 之 涓 滴, 即 使 是 宣 傳 教 條 式 的 作 品, 王 鼎 鈞 也 認 為 具 有 值 得 學 習 的 藝 術 手 法 藝 術 是 體, 是 根 幹, 反 共 是 用, 是 花 果, 政 府 要 採 集 文 藝 花 果, 必 須 好 好 的 種 樹 護 林 37, 反 共 文 學 強 調 必 須 產 生 一 定 的 社 會 功 效, 這 就 決 定 了 它 必 然 對 作 品 的 思 想 內 容 提 出 一 定 的 規 範 要 求, 作 品 便 流 於 宣 傳 為 用 的 工 具 性, 忽 視 了 在 宣 傳 之 外 仍 有 文 學 創 作 的 本 業 主 體 反 共 文 學 缺 乏 真 情 而 流 於 戰 鬥 性, 激 烈 昂 揚, 把 文 學 當 作 歷 史 事 件 在 寫, 紀 實 太 多, 形 式 美 太 少, 一 旦 忽 視 了 藝 術 手 法, 就 不 能 與 正 規 史 書 相 區 別 了, 王 鼎 鈞 亦 能 從 反 共 文 學 的 反 面 示 範 中 而 了 解 一 切 藝 術 固 然 都 是 宣 傳, 但 是 宣 傳 未 必 是 藝 術, 文 學 與 政 治 宣 傳 不 同, 要 鼓 勵 的 是 藝 術 性 的 宣 傳, 藝 術 創 作 才 是 小 說 的 主 體, 而 歷 史 事 實 只 能 是 也 必 須 是 客 是 輔, 不 能 喧 賓 奪 主 反 共 文 學 如 果 不 要 狹 隘 化, 其 實 可 以 在 另 一 角 度 展 現 其 深 度, 正 如 王 鼎 鈞 借 趙 友 培 當 年 在 小 說 組 授 課 時 所 言 : 真 正 的 作 家 藝 術 家 一 定 反 共 因 為 藝 術 的 本 質 和 中 共 俄 共 的 思 想 行 為 相 反 真 正 的 藝 術 作 品 出 自 藝 術 家 的 良 知, 真 正 的 藝 術 家 以 作 品 發 揚 人 性, 提 昇 人 生 的 境 界, 文 藝 表 現 夫 妻 之 愛, 手 足 之 愛, 親 子 之 愛, 人 與 人 之 間 的 同 情 寬 恕 互 助, 作 家 心 裡 想 的 手 中 做 的 都 和 清 算 鬥 爭 傾 軋 陷 害 相 反 作 家 未 必 一 定 喊 著 口 號 反 共, 真 正 文 藝 作 品 一 定 和 極 權 制 度 互 相 排 斥, 一 定 削 弱 專 制 政 權, 有 文 學 一 定 有 反 共 文 學, 有 小 說 一 定 有 反 共 小 說, 小 說 戲 劇 故 事 發 展 的 過 程 中 有 衝 突, 而 結 局 則 是 和 諧, 作 品 中 的 親 情 愛 情 友 情 都 是 反 共, 作 品 中 的 溫 馨 甜 美 喜 趣 也 是 反 共, 這 是 從 根 本 上 反 共, 這 才 是 36 反 共 文 學 觀 潮 記,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44 37 難 追 難 摹 的 張 道 藩,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83 16

可 大 可 久 的 反 共 文 藝 38 這 是 放 之 四 海 皆 準 的 廣 義 反 共 論, 才 是 真 正 符 合 文 學 內 容 意 義 上 提 昇 人 性 的 本 質 之 所 以 能 達 到 這 種 反 共 的 效 應 與 影 響, 是 通 過 藝 術 手 法 間 接 或 曲 折 地 呈 現 出 作 家 悲 天 憫 人 的 情 懷 而 感 染 讀 者, 絕 不 是 以 歷 史 事 實 的 本 身 去 直 述 任 何 作 品 的 出 現 都 是 時 代 與 社 會 的 產 物, 不 同 時 代 不 同 地 區 的 作 家 有 不 同 的 生 活 內 容, 即 使 是 同 樣 的 主 題, 也 必 然 使 作 品 產 生 新 變, 王 鼎 鈞 提 及 當 年 趙 友 培 所 說 : 我 們 現 在 寫 反 共 小 說 寫 不 好, 將 來 由 大 陸 上 的 作 家 來 寫, 他 們 才 寫 得 好 39 當 時 學 生 沒 人 聽 懂 這 句 話, 共 產 黨 統 治 下 的 作 家 怎 麼 能 寫 反 共 小 說 呢? 後 來 的 歷 史 發 展, 中 國 在 1980 年 代 開 始 了 傷 痕 文 學 創 作 的 思 想 與 潮 流, 表 現 文 化 大 革 命 給 人 們 帶 來 的 精 神 物 質 上 的 巨 大 傷 害 以 及 對 國 家 民 族 前 途 的 反 思, 揭 露 文 革 對 相 當 數 量 的 青 少 年 的 靈 魂 的 扭 曲 所 造 成 的 精 神 內 傷, 揭 露 革 命 的 殘 酷, 傷 痕 文 學 成 為 具 有 歷 史 轉 折 意 義 的 文 學 現 象, 在 當 時 中 國 社 會 有 廣 泛 影 響 文 學 史 虛 席 以 待, 後 來 的 反 共 之 作, 在 中 國 是 血 淚 化 成 的 明 珠, 在 台 灣 則 成 為 笑 話 40 文 學 有 盛 有 衰, 有 起 有 伏, 但 這 種 盛 衰 起 伏 不 一 定 是 前 者 必 居 於 盛, 後 者 必 居 於 衰, 後 代 之 作 未 必 不 如 前 人, 前 者 與 後 者 的 關 係, 正 如 葉 燮 原 詩 所 言 : 前 者 啟 之, 而 後 者 承 之 而 益 之 ; 前 者 創 之, 而 後 者 因 之 而 擴 大 之, 後 人 的 作 品 總 在 前 代 的 基 礎 上 進 行 創 新 即 使 後 出 轉 精, 青 出 於 藍, 也 不 能 漠 視 前 人 的 價 值, 如 果 沒 有 前 人 之 努 力, 也 無 法 見 證 後 人 創 造 吐 故 納 新 的 時 代 風 華 王 鼎 鈞 就 是 從 前 人 的 創 作 給 予 後 人 提 供 了 可 資 借 鑑 創 新 的 創 造 角 度 肯 定 了 反 共 文 學 對 自 己 的 啟 示 四 十 年 亂 花 對 六 年 代 的 異 流 紛 呈 的 回 顧 每 個 時 期 有 每 個 時 期 的 功 課 與 盤 算, 五 年 代 百 廢 待 舉, 政 府 用 強 悍 手 段 營 救 社 會, 外 省 人 只 能 思 命 安 命, 六 十 年 代 當 社 會 得 救 後 再 轉 過 頭 來 清 算 當 年 政 府 雷 厲 風 行 的 強 悍, 於 是 進 入 六 年 代 民 主 思 財 的 階 段 41 ( 一 ) 從 自 由 與 集 權 的 意 識 論 戰 中 全 身 而 退 38 難 追 難 摹 的 張 道 藩,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82 39 小 說 組 的 構 座 們,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01 40 參 考 自 小 說 組 的 構 座 們,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01 41 參 考 自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11 17

國 民 黨 為 何 一 敗 塗 地? 是 當 年 從 大 陸 撤 退 來 台 的 人 急 於 探 討 的 答 案, 瑣 碎 的 談 論 形 成 兩 個 針 鋒 相 對 的 論 爭, 一 方 是 向 敵 人 學 習, 取 人 之 長, 補 我 之 短, 徹 底 控 制 人 民 ; 另 一 方 完 全 不 同, 以 為 國 民 政 府 失 去 大 陸 是 因 為 人 民 沒 有 民 主 自 由, 今 後 反 共, 惟 有 實 行 民 主 自 由 有 人 稱 這 一 場 大 戰 是 自 由 主 義 和 集 體 主 義 的 爭 執 當 時 王 鼎 鈞 是 一 位 喜 歡 思 考 的 青 年, 又 在 傳 播 思 想 的 媒 體 工 作, 成 為 雙 方 忠 實 的 讀 者,1952 年 2 月, 胡 適 由 美 國 回 台 灣 講 學, 詮 釋 自 由 即 是 由 自, 由 我 自 己, 因 而 引 發 駁 論 質 問 : 官 吏 由 自, 誰 不 貪 污? 學 生 由 自, 誰 肯 考 試? 軍 人 由 自, 誰 肯 打 仗? 的 批 判 自 由 主 義 和 集 體 主 義 的 論 戰 從 此 一 發 不 可 收 拾 42 王 鼎 鈞 開 始 用 心 讀 自 由 中 國, 卻 能 不 被 其 中 謬 誤 觀 點 所 迷 惑 : 在 我 看 來, 自 由 中 國 的 殺 傷 力 並 非 批 評 政 治, 而 是 有 效 的 消 解 了 犠 牲 服 從 效 忠 等 觀 念, 我 午 夜 夢 迴 常 常 聽 到 春 冰 初 溶 的 破 裂 之 聲 如 此 這 般 固 然 可 以 溶 化 鐵 板 一 塊 的 共 產 黨, 可 是 國 民 黨 的 同 舟 一 命 萬 眾 一 心 也 就 成 了 笑 柄 那 時 候, 身 為 自 由 主 義 者, 無 論 你 熱 情 多 高, 抱 負 多 大, 你 無 法 同 時 殺 死 共 產 黨 和 國 民 黨, 你 也 切 忌 先 殺 國 民 黨 後 殺 共 產 黨, 你 只 能 先 殺 共 產 黨 再 殺 國 民 黨 自 由 主 義 者 犯 了 戰 略 上 的 錯 誤 43 王 鼎 鈞 的 理 性 思 考 由 此 展 露 無 遺 共 產 黨 強 調 大 我 紀 律 信 仰 奉 獻, 其 背 後 有 無 數 負 面 的 內 容 44, 王 鼎 鈞 一 心 嚮 往 個 人 自 由, 胡 適 的 言 行 都 曾 在 他 心 中 千 回 百 轉, 自 由 中 國 也 讓 他 受 益 良 多, 但 他 明 白 自 由 也 有 陰 暗 面, 在 訓 政 時 期 長 大 的 他, 清 楚 知 道 : 自 由 誠 可 貴, 紀 律 價 更 高, 擁 有 個 人 自 由 而 無 法 配 合 領 導 者 的 大 眾, 只 能 享 用 成 果, 而 無 法 創 造 環 境, 因 此 個 人 自 由 是 一 個 比 較 低 的 人 生 境 界 然 而, 自 由 中 國 卻 完 全 顛 覆 了 這 個 觀 念, 它 灌 輸 的 意 識 型 態 恰 好 相 反, 組 織 與 紀 律 只 能 給 你 低 級 的 人 生, 甚 至 是 可 恥 的 人 生 45 王 鼎 鈞 能 看 出 其 中 的 謬 誤, 既 全 面, 又 辯 證, 實 在 令 人 欽 佩 雖 然 他 在 思 想 上 尋 求 思 路, 卻 能 冷 靜 而 批 判 性 地 接 受, 有 所 選 擇 的 接 受, 他 清 楚 地 知 道, 胡 適 等 人 所 建 立 的 理 論 只 能 修 身 齊 家, 不 能 治 國 平 天 下, 王 鼎 鈞 那 顆 博 大 而 善 感 的 心, 不 願 只 是 獨 善 其 身, 更 多 是 對 現 實 的 關 懷, 寫 作 並 不 是 只 為 了 個 人, 他 無 法 全 盤 接 受 個 人 自 由 論, 一 位 作 家 也 由 此 而 形 成 了 他 的 獨 立 思 考 : 五 十 年 代 的 思 想 論 爭, 一 度 幾 乎 把 我 撕 裂, 還 好, 自 由 中 國 教 人 獨 立 42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05 43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06 44 天 津 中 共 戰 俘 營 半 月 記, 關 山 奪 路, 頁 359 360 45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05 18

思 考, 也 訓 練 了 我 對 人 生 世 相 的 穿 透 力, 有 這 一 番 長 進, 我 得 以 從 兩 者 之 間 全 身 而 退, 並 且 有 可 能 成 為 一 個 夠 格 的 作 家 46 極 權 時 代 的 統 治 之 道 是 把 專 政 當 本 錢, 民 主 自 由 當 利 息, 本 錢 充 足 時, 不 妨 拿 出 利 息 給 人 民 揮 霍 一 下, 但 若 想 動 他 的 老 本, 那 只 有 魚 死 網 破 47 任 何 一 位 作 家 都 反 對 極 權 獨 裁, 嚮 往 民 主 自 由, 但 單 憑 民 主 自 由 似 乎 又 難 以 遏 制 共 產 主 義 的 擴 張, 這 個 矛 盾 的 解 答, 王 鼎 鈞 竟 是 靠 自 由 中 國 的 一 句 話 而 頓 悟 : 除 了 自 由 主 義, 反 共 沒 有 理 論 ; 除 了 納 粹, 反 共 沒 有 方 法, 他 了 解 到 民 主 自 由 是 本 錢, 專 政 是 利 息 多 年 來 台 灣 為 了 準 備 戰 爭 而 犧 牲 民 主 自 由, 漸 漸 地 社 會 進 步 經 濟 繁 榮 時, 人 民 要 求 更 多 自 由, 爭 取 民 主, 政 府 必 須 實 行 民 主, 給 予 人 民 一 定 程 度 的 尊 重 與 自 由, 才 能 服 從 紀 律, 配 合 大 我 的 規 範, 讓 國 家 上 軌 道 就 這 樣, 台 灣 這 艘 破 船 多 載, 最 後 終 於 到 達 彼 岸 48 王 鼎 鈞 他 不 迷 信 權 威, 不 盲 目 跟 風, 不 人 云 亦 云, 不 唯 前 是 真, 不 唯 人 是 從, 敢 於 從 懷 疑 中 發 現 問 題, 在 反 思 中 進 行 批 判 蘇 格 拉 底 說 過 : 思 維 的 人 是 萬 物 的 尺 度 49, 有 了 萬 物 的 尺 度, 還 愁 沒 有 意 象 組 合 的 尺 度 嗎? 由 此 可 見, 王 鼎 鈞 成 為 一 位 有 獨 立 見 解 的 創 作 者 是 因 為 他 具 極 為 可 貴 的 理 性 思 考 和 求 索 精 神, 也 因 此 他 能 從 自 由 與 集 權 的 意 識 論 戰 中 全 身 而 退 ( 二 ) 遊 刃 於 方 塊 文 章 長 話 短 說 的 限 制 之 中 王 鼎 鈞 到 台 北 正 式 投 入 寫 作, 就 為 報 紙 寫 評 論 文 字, 早 在 1952 年, 王 鼎 鈞 就 在 老 編 蕭 鐵 的 要 求 下, 在 台 北 公 論 報 副 刊 寫 過 幾 個 月 的 小 方 塊, 算 是 台 灣 資 歷 很 早 的 方 塊 作 家 徵 信 新 聞 ( 後 改 為 中 國 時 報 ) 社 長 余 紀 忠 因 為 讀 到 那 些 文 章, 記 得 他 的 名 字, 在 1958 年 邀 王 鼎 鈞 為 人 間 副 刊 寫 小 方 塊, 當 時 王 鼎 鈞 在 中 廣 節 目 部 充 當 寫 手 六 年 多, 對 於 廣 播 寫 作 感 到 疲 倦, 因 為 為 了 彰 顯 媒 體 之 長, 必 須 安 於 文 學 之 短, 媒 體 限 制 了 創 作 的 自 由, 損 傷 了 文 學 的 品 質, 王 鼎 鈞 究 竟 以 文 字 工 作 者 為 職 志, 報 紙 才 是 文 字 作 者 的 夜 總 會 50, 所 以 就 離 開 了 中 廣, 游 向 了 江 湖 此 事 象 徵 作 家 的 五 十 年 代 結 束, 六 十 年 代 開 始 六 十 年 代 是 台 灣 民 營 報 紙 成 長 壯 大 的 時 代, 也 是 小 方 塊 深 入 人 心 的 時 代, 小 方 塊 實 際 上 是 一 種 短 論 的 小 專 欄 46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11 47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08 48 胡 適 從 我 心 頭 走 過,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112 49 轉 引 自 列 寧 哲 學 筆 記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61 年 第 一 版 ), 頁 305 50 方 塊 文 章 畫 地 為 牢,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15 19

方 塊 專 欄 的 寫 作 對 王 鼎 鈞 的 創 作 生 涯 來 說, 是 優 點, 也 是 缺 點 方 塊 寫 作 多 是 理 性 判 斷 事 理 的 說 明, 而 不 是 形 象 的 呈 現 或 意 象 的 表 現, 這 種 習 慣 對 於 文 學 性 創 作 確 實 是 有 不 良 的 影 響 雖 然 方 塊 專 欄 使 王 鼎 鈞 離 純 文 學 創 作 之 路 越 遠, 但 王 鼎 鈞 不 能 忘 記, 說 理 的 雜 文 是 他 的 衣 食 父 母 尤 其 在 五 六 年 代, 政 府 對 文 字 的 把 關 非 常 嚴 格, 王 鼎 鈞 身 為 一 位 言 多 必 失 的 作 家, 難 免 有 瓜 李 之 嫌, 也 因 他 謹 守 城 池 循 規 蹈 矩 地 說 理, 終 能 倖 免 於 文 字 獄 之 難 時 事 論 文 常 為 應 景 而 作, 也 許 早 晨 印 出 來, 下 午 就 包 花 生 了, 方 塊 寫 作 可 以 訓 練 自 己 一 揮 而 就 的 速 度, 訓 練 自 己 思 考 集 中 以 一 當 十 的 簡 鍊 概 括 能 力, 王 鼎 鈞 仍 力 圖 使 自 己 的 文 章 耐 時 間 淘 洗, 可 以 超 越 時 空 限 制, 讓 作 品 可 以 不 落 窠 臼 長 年 的 浸 潤 對 文 學 總 有 獨 到 的 見 解 的 他, 發 而 為 隨 筆 雜 感 書 評 社 論 皆 為 他 人 所 未 言, 所 以 對 同 時 代 的 人 總 能 有 所 啟 發, 這 也 是 職 場 生 活 讓 他 得 益 的 地 方, 更 何 況, 王 鼎 鈞 還 能 從 與 讀 者 談 心 的 角 度 來 看 待 這 件 事 情 的 價 值 : 那 年 代, 每 一 個 逃 到 台 灣 來 的 人 可 以 說 是 失 敗 的 人, 其 中 小 士 兵 小 青 年 小 地 主 小 商 人 的 景 況 比 失 敗 更 失 敗, 情 緒 鬱 結, 生 活 艱 苦 我 尤 其 願 意 和 這 些 人 談 心 我 喜 歡 這 樣 的 工 作, 每 天 伏 案 寫 方 塊 是 我 快 樂 的 時 候, 我 可 以 想 像 自 己 對 社 會 作 出 了 貢 獻 51 寫 作 以 語 言 文 字 為 物 質 媒 介, 文 字 作 為 物 質 符 號 具 有 記 載 傳 達 義 意 的 永 恆 性 功 能 作 家 情 意 綿 邈, 心 緒 滂 沛, 人 生 感 受 至 遠 至 大, 在 創 作 時 能 盡 情 傾 吐, 淋 漓 盡 致 地 抒 發 王 鼎 鈞 把 這 份 原 本 緊 迫 且 機 械 化 的 工 作 視 為 與 人 談 心 為 他 人 付 出 的 快 樂, 一 旦 作 家 將 自 己 的 情 感 思 想 通 過 文 字 而 公 諸 於 世, 便 具 有 永 恆 性 這 樣, 王 鼎 鈞 也 就 從 個 體 生 命 價 值 的 角 度 肯 定 方 塊 文 學 的 價 值, 得 以 在 方 塊 的 限 制 下 忘 返, 在 專 欄 的 文 體 中 忘 倦 ( 三 ) 受 現 代 主 義 洗 禮 吸 收 詩 與 小 說 技 法 而 終 立 足 於 散 文 寫 實 主 義 獨 霸 中 國 文 壇 幾 十 年, 出 現 了 反 叛, 台 灣 的 現 代 文 義 由 五 十 年 發 端, 到 六 十 年 代 成 為 大 觀, 結 束 了 三 十 年 代 的 寫 實 主 義, 這 件 事 情 對 王 鼎 鈞 的 創 作 有 重 大 意 義 52 寫 實 主 義 著 重 內 容 主 題, 思 想 掛 帥 ; 現 代 主 義 以 形 式 技 巧 為 重 五 四 以 來 那 種 清 楚 明 白 文 從 字 順 準 確 冷 靜 的 語 言 已 退 流 行, 取 而 代 之 的 是 飄 忽 詭 異 的 語 言 現 代 詩 由 紀 弦 發 端, 追 求 詩 的 純 粹 性, 然 後 瘂 弦 管 管 楊 牧 余 光 中 等 人 的 作 品 大 量 出 現, 當 時 人 們 對 現 代 詩 的 責 難, 集 中 在 上 51 方 塊 文 章 畫 地 為 牢,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37 52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49 20

一 句 和 下 一 句 沒 有 連 結 的 意 義, 拒 絕 接 受, 然 而 王 鼎 鈞 卻 認 為 三 人 行 皆 是 我 師, 他 必 須 學 習 王 鼎 鈞 看 出 那 些 文 句 儘 管 表 象 割 裂, 深 層 卻 有 一 種 完 整 的 渾 然 53, 一 種 嶺 斷 雲 連 形 散 神 聚 的 特 質, 正 如 同 現 代 主 義 詩 歌 理 論 認 為 : 詩 不 需 要 敘 述, 意 象 本 身 就 是 具 有 意 義 的 語 言, 意 象 的 插 入 組 合 跳 躍, 本 身 就 構 成 了 一 個 完 整 的 供 人 聯 想 的 畫 面 其 次, 現 代 詩 主 張 藝 術 情 緒 的 非 個 人 化, 在 作 品 中 起 主 導 作 用 的 不 是 詩 人 的 感 情, 而 是 所 寫 人 物 的 情 感, 但 即 使 所 寫 人 物 的 情 感 也 還 是 藏 在 客 觀 景 物 之 中 作 者 並 非 直 接 的 介 入 作 品 中, 用 自 己 的 情 緒 起 伏 來 影 響 讀 者, 而 是 彷 彿 置 身 事 外, 呈 現 給 讀 者 的 是 一 系 列 景 物 的 組 合, 讓 讀 者 在 意 象 中 讀 出 正 如 王 鼎 鈞 所 言 : 它 再 造 了 世 界 秩 序, 擴 大 我 們 的 想 像 54 認 為 只 有 這 樣, 才 能 形 成 一 種 種 中 性 的 語 言 狀 態, 才 能 賦 予 讀 者 最 廣 泛 的 聯 想 中 性 的 語 言, 無 形 中 加 大 了 詩 的 張 力, 給 讀 者 最 廣 泛 的 聯 想 當 時 有 人 以 新 小 說 變 體 小 說 或 意 識 流 小 說 來 稱 現 代 小 說, 最 後 由 余 光 中 統 一 命 名 為 現 代 小 說, 現 代 一 詞 成 了 氣 候 後 又 衍 生 出 現 代 散 文 55 現 代 小 說 的 理 論 強 調 世 事 是 荒 謬 的, 人 性 是 渾 沌 的, 言 行 常 受 潛 意 識 支 配, 生 活 是 混 亂 的, 事 件 與 事 件 之 間 的 邏 輯 關 係 只 是 前 人 的 一 廂 情 願, 所 以 小 說 的 伏 線 高 潮 全 是 人 為 揑 造, 有 頭 有 尾 有 衝 突 有 解 決, 也 難 再 表 現 人 生 啟 發 讀 者, 所 以, 在 寫 作 技 巧 上 要 採 用 各 種 嶄 新 的 敘 述 手 法, 呈 現 一 種 經 過 設 計 的 混 亂 結 構 56 面 對 這 種 不 同 於 以 往 的 新 形 式 形 手 法, 王 鼎 鈞 仍 然 能 思 考 用 另 一 種 方 式 來 接 受 : 我 也 悚 然 憬 悟, 自 己 經 歷 了 戰 爭, 戰 爭 確 實 使 人 生 混 亂 無 序 孤 立 無 依, 那 處 境 實 非 言 語 所 能 訴 說, 嚴 重 威 脅 我 的 宗 教 信 仰 然 後 經 歷 了 台 灣 一 個 又 一 個 經 濟 計 畫, 工 商 業 興 起, 價 值 觀 改 變, 人 際 關 係 以 昨 日 之 非 為 今 日 之 是, 我 時 常 要 把 人 生 理 想 和 聖 賢 訓 誨 顛 倒 過 來 迎 接, 不 管 你 想 甚 麼, 反 向 思 考 就 行 了 57 王 鼎 鈞 他 從 自 己 的 人 生 經 歷 感 覺 經 驗 中 的 主 觀 情 緒 出 發, 了 解 到 生 命 中 的 內 省 經 驗 心 念 有 時 的 確 如 流 水, 瞬 息 萬 變 無 法 捉 摸, 而 種 種 的 精 神 現 象 的 湧 現 絕 非 偶 然 孤 立 的, 實 有 其 內 在 理 路 思 源 而 融 匯 成 流 想 不 通 時, 反 向 思 考, 或 站 在 對 立 的 角 度 思 考, 就 可 以 澈 悟 釋 然 他 能 試 著 從 不 同 的 角 度 來 看 事 情, 認 為 呈 現 一 種 經 過 設 計 的 混 亂 世 界 在 文 學 作 品 中, 也 是 一 種 敘 事 手 段, 一 種 展 示 人 物 53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51 54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52 55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56 56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57 57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57 21

內 心 思 想 情 感 活 動 的 表 現 技 巧, 是 以 能 廣 泛 地 吸 收 與 接 受 : 受 現 代 主 義 啟 發, 我 才 發 現 形 式 美 內 容 決 定 形 式 但 不 能 決 定 形 式 美, 形 式 也 決 定 內 容, 或 者 說 選 擇 內 容 組 合 內 容 這 才 明 白 現 代 小 說 為 甚 麼 是 一 則 寓 言, 藝 術 豈 止 橫 看 成 嶺 側 看 成 峰, 它 是 圓 形 的 魔 鏡 讀 者 可 以 從 三 百 六 十 個 角 度 發 現 不 同 的 內 涵, 是 了 是 了, 敬 謹 受 教 小 說 也 是 一 種 禪, 不 過 它 千 言 萬 語 58 台 灣 以 現 代 主 義 延 續 中 國 文 學 的 香 火, 王 鼎 鈞 以 為 這 是 五 十 年 代 學 習 西 洋 的 意 外 收 穫, 也 是 最 大 收 穫, 文 學 的 傳 統 延 長, 文 化 的 遺 產 增 加, 從 長 遠 看 得 大 於 失 59, 他 也 才 知 道 究 怎 樣 做 個 夠 格 的 作 家 從 現 代 詩 與 小 說 的 表 現 技 巧 受 到 深 刻 的 啟 示, 但 是 王 鼎 鈞 為 什 麼 沒 有 成 為 現 代 詩 人 或 現 代 小 說 家 呢? 因 為 他 骨 子 裡 依 然 是 五 千 年 的 言 志 傳 統, 關 懷 現 實 立 足 人 間 的 主 體 意 識 使 得 他 的 作 品 具 有 濃 厚 的 主 觀 抒 情, 充 滿 著 對 人 生 悲 劇 特 有 的 關 注 和 深 刻 的 體 驗, 這 也 是 他 以 文 學 性 散 文 安 身 立 命 的 原 因 : 五 十 年 代 我 是 作 家 中 的 寫 手, 小 說 劇 本 評 論 雜 感 都 有 雇 主, 但 是 我 的 志 趣 在 文 學 性 的 散 文 60 內 容 決 定 形 式, 形 式 反 作 用 於 內 容, 因 人 選 文, 緣 體 述 情, 內 外 配 合, 自 能 相 得 益 彰, 人 格 即 風 格, 作 家 選 擇 文 體 表 現, 其 實 也 是 有 個 性 的, 因 此 創 作 要 識 體 合 體, 才 能 得 體 如 李 白 的 浪 漫 輕 狂, 宜 用 古 詩 歌 行 或 絕 句, 律 詩 的 平 衡 對 稱, 則 宜 於 杜 甫 嚴 謹 內 向 的 個 性 王 鼎 鈞 創 作 個 性 近 於 杜 甫 的 嚴 謹 內 斂, 作 品 風 格 也 近 於 杜 詩 的 沈 鬱 至 情, 散 文 文 體 重 在 展 現 作 家 內 心 情 感 流 程 的 本 質 與 王 鼎 鈞 長 於 內 省 思 索 的 創 作 個 性 接 近 那 時 散 文 的 藝 術 性 似 乎 很 低, 沒 有 人 專 門 研 究 散 文 的 創 作 手 法, 甚 至 有 人 以 為 散 文 學 是 失 敗 的 詩, 未 完 成 的 小 說, 王 鼎 鈞 自 己 思 考 : 有 詩 就 有 想 像 有 節 奏, 有 小 說 就 有 事 件 有 象 徵, 偶 爾 加 上 一 點 戲 劇 性, 就 有 張 力 有 奇 峰, 三 者 可 以 增 加 散 文 的 高 度 和 深 度, 如 果 這 是 廢 墟, 我 就 用 滿 地 散 落 的 棄 材 做 出 一 點 甚 麼 來 61 他 不 甘 心 被 文 體 的 限 制 束 手 就 擒, 所 以 他 的 散 文 常 行 使 越 界 破 體 兼 採 眾 體 的 手 法, 如 以 小 說 對 話 寓 言 語 錄 詩 句 書 簡 等 獨 到 手 法 的 運 用, 他 自 己 58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61 59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61 60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61 61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62 22

說 過 : 受 現 代 文 學 的 洗 禮, 我 寫 散 文 逐 漸 由 雜 感 議 論 偏 向 詠 歎 和 隱 喻 62 然 而 這 些 手 法 只 是 過 程, 是 表 面, 是 追 求 內 心 淨 化 的 技 巧, 骨 子 裡 的 內 在 仍 是 主 觀 抒 情, 是 個 人 的 精 神 追 求 和 生 命 思 考 王 鼎 鈞 對 藝 術 整 合 的 功 能 的 體 會 是 長 期 積 累 而 得 之, 一 位 敏 感 且 自 我 不 斷 要 求 的 作 家, 總 是 實 現 道 對 技 的 征 服, 神 對 形 的 統 攝, 從 而 完 成 對 藝 術 美 感 的 定 格, 由 此 而 形 成 了 一 種 獨 特 的 話 中 有 話 耐 人 尋 味 的 王 鼎 鈞 式 的 散 文 風 貌, 拓 寬 了 散 文 的 表 現 領 域 ( 四 ) 外 省 族 群 在 台 灣 身 世 之 感 的 積 蓄 人 是 歷 史 的 產 物, 人 也 是 在 歷 史 中 使 自 身 明 晰 化, 因 而 人 不 能 在 歷 史 之 外 來 認 識 自 身 透 過 回 憶 錄, 王 鼎 鈞 幫 助 自 己 看 見 自 己, 也 得 以 重 新 看 待 自 己 與 台 灣 的 關 係, 更 由 小 而 見 大, 看 到 同 一 世 代 的 外 省 族 群 的 生 命 尊 嚴 與 歷 史 主 體 性 1949 年 的 政 治 移 民 潮 自 有 其 時 代 背 景, 王 鼎 鈞 來 到 台 灣 以 後, 時 時 提 醒 自 己 要 在 當 地 交 朋 友, 這 是 他 在 流 浪 多 年 之 後 反 躬 自 省 之 時 所 得 到 的 智 慧 然 而 他 卻 感 到 在 技 術 上 是 無 能 的 63 當 時 這 些 從 大 陸 撤 出 的 外 省 人, 奔 走 四 方, 流 離 失 所, 沒 有 恆 產 恆 業, 沒 有 根 的 一 群 人, 來 到 台 灣 就 是 為 了 尋 求 一 條 活 路, 要 憑 修 養 過 日 子, 廣 結 善 緣, 但 本 省 族 群 對 外 省 人 的 反 感 日 益 加 深, 乃 源 於 國 民 黨 接 收 臺 灣, 而 後 國 民 黨 的 各 項 錯 誤 政 策 更 是 火 上 加 油, 例 如 對 外 省 權 貴 的 優 惠 政 策, 被 誤 解 為 國 民 黨 壓 榨 本 省 人 補 貼 外 省 人 ; 實 際 上 獲 得 過 補 貼 的 是 權 貴 而 非 所 有 外 省 人 ; 許 多 外 省 老 兵 的 生 活 與 本 省 貧 民 一 樣 艱 苦 本 省 人 擔 心 外 省 人 會 在 基 於 弱 勢 的 情 況 下, 拉 攏 中 共 對 抗 本 省 人, 真 正 的 根 源, 不 外 乎 缺 乏 生 存 之 安 全 感, 害 怕 非 我 族 類 凌 我 之 上 的 人 性 基 本 心 理 危 機 感 因 此 分 類 劃 界 以 自 衛 甚 至 自 恃 到 了 八 十 年 代, 台 灣 解 除 戒 嚴, 開 放 大 陸 探 親, 新 住 民 回 到 原 居 地, 只 見 到 哭 哭 啼 啼 要 錢, 只 聽 到 對 反 革 命 家 屬 和 海 外 家 屬 關 係 的 怨 恨 還 鄉 的 人 一 生 血 汗, 傾 囊 也 不 足 以 彌 補 64 這 是 外 省 人 的 命 定 悲 哀, 再 也 回 不 了 的 老 家 與 過 去, 在 臺 灣 也 被 貶 以 非 我 族 類, 王 鼎 鈞 透 過 一 位 善 與 人 交 著 稱 的 外 省 作 家 的 話, 表 達 了 心 中 的 無 奈 : 他 聽 到 舊 住 民 的 朋 友 的 譏 諷 : 你 不 是 整 天 懷 鄉 嗎, 你 不 是 念 念 要 尋 根 嗎, 現 在 滋 味 如 何? 他 說 這 那 裡 像 朋 友? 朋 友 怎 會 等 著 看 你 的 笑 話? 他 說 他 在 臺 灣 三 十 年 很 失 敗, 並 沒 有 交 到 朋 友 65 62 藝 術 洗 禮 現 文 學 的 潮 流,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264 63 省 籍 情 結 拆 不 完 的 籬 笆, 文 學 江 湖, 頁 313 64 省 籍 情 結 拆 不 完 的 籬 笆, 文 學 江 湖, 頁 327 65 省 籍 情 結 拆 不 完 的 籬 笆, 文 學 江 湖, 頁 327 23

外 省 人 的 原 罪 是 外 省 籍, 只 因 為 他 們 的 血 統 不 夠 純 正, 他 們 在 台 灣 就 只 能 是 客 人 不 能 是 主 人?1949 年, 對 撤 退 來 台 的 外 省 人, 是 一 場 失 敗 的 戰 爭, 是 多 年 來 二 百 萬 人 所 不 願 意 面 對 的 創 傷, 戰 爭 中 沒 有 所 謂 的 勝 利 戒 嚴 文 化 與 國 共 內 戰 如 果 是 台 灣 社 會 共 同 的 傷 害, 那 麼 歷 史 的 受 害 者 當 不 會 只 是 特 定 的 族 群 性 別 與 階 級, 然 而 外 省 人 似 乎 背 負 了 原 罪, 從 國 民 黨 撤 退 以 來, 台 灣 一 直 在 族 群 歧 異 省 籍 矛 盾 中 對 立 激 化 然 而 這 些 在 1949 年 被 帶 來 台 灣 的 外 省 人, 他 們 如 何 定 位 自 己, 正 如 王 鼎 鈞 所 言 : 我 本 是 內 戰 的 殘 魂 剩 魄, 來 到 國 民 黨 的 殘 山 剩 水, 吃 資 本 家 的 殘 茶 剩 飯, 三 十 年 來 看 遍 多 少 人 為 黨 國 犠 牲, 也 看 遍 多 少 人 使 黨 國 為 他 犠 牲, 黨 國 左 手 來 右 手 去, 以 不 足 奉 有 餘, 我 們 是 各 有 因 緣 莫 羨 人, 縱 然 下 台 一 條 蟲, 我 也 是 益 蟲 不 做 害 蟲 66 這 一 群 外 省 人 本 份 地 在 台 灣 打 拼 生 活, 或 許 還 為 了 中 華 民 國 在 金 門 打 八 二 三 砲 戰, 回 大 陸 探 親 還 非 得 拿 台 胞 證, 他 們 難 道 不 是 台 灣 人 嗎? 你 是 台 灣 人, 還 是 中 國 人, 是 本 省 人, 還 是 外 省 人? 一 直 是 多 年 來 台 灣 社 會 的 紛 擾, 然 而, 這 樣 的 爭 執 與 堅 持, 到 底 有 多 大 的 意 義? 這 些 偏 見, 本 來 應 該 在 老 一 輩 的 本 省 人 凋 零 後 漸 漸 消 失, 然 而 這 迄 今 依 舊 是 台 灣 社 會 隱 隱 的 裂 痕, 雖 然 過 去 的 歷 程 不 該 遺 忘, 但 對 現 在 而 言, 更 重 要 的 是 在 前 方 向 我 們 招 手 的 光 明 與 其 不 斷 地 問 我 是 誰, 不 如 多 想 想 我 能 為 未 來 做 什 麼! 如 果 我 們 能 擺 脫 前 人 那 種 畏 懼 疑 慮 外 來 他 者 的 意 識 遺 傳, 彰 顯 愛 人 如 親 的 人 性 本 質, 台 灣 社 會 相 信 將 會 更 加 和 諧 ( 五 ) 在 特 務 的 監 控 下 感 受 命 中 注 定 的 原 罪 王 鼎 鈞 在 1950 年 進 入 中 廣, 見 證 編 輯 組 長 寇 世 遠 被 捕, 播 音 員 王 玫 也 受 牽 連, 劇 作 家 胡 閬 被 捕, 節 目 部 氣 氛 緊 張, 王 鼎 鈞 只 因 每 周 得 寫 一 篇 廣 播 稿 鼓 吹 當 局 正 在 推 行 的 克 難 運 動 文 稿 孔 子 克 難 記, 便 遭 保 安 司 令 部 ( 後 改 組 為 警 備 司 令 部 ) 傳 訊 約 談, 認 定 他 鼓 欠 農 民 暴 動, 以 文 武 行 伺 候, 要 他 交 代 寫 作 動 機 雖 然 憑 著 自 己 的 一 心 不 亂 坦 蕩 以 對 而 終 被 放 回, 但 也 讓 他 頓 生 前 塵 如 夢 之 感 保 安 官 員 要 他 每 星 期 去 報 到 一 次, 向 他 們 報 告 當 年 在 掃 蕩 報 共 事 的 好 友 蕭 鐵 駱 仁 逸 和 中 廣 的 姚 善 輝 和 邱 楠 等 人 的 言 行 交 游, 耿 直 忠 厚 的 他 怎 能 去? 內 心 已 萌 生 了 辭 職 之 念 : 要 我 為 政 府 宣 傳, 我 得 先 有 被 信 任 的 感 覺, 我 無 法 在 懷 疑 監 視 下 工 作 67, 但 被 一 位 藏 匿 在 節 目 部 擔 任 特 務 的 老 者 慰 留, 邀 他 擔 任 特 務, 王 鼎 鈞 以 66 與 特 務 共 舞,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425 67 特 務 的 顯 性 困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153 24

我 忠 黨 愛 國, 但 是 不 做 特 務 堅 拒, 特 務 放 棄 了 他, 也 從 此 發 現 了 他, 所 以 發 生 了 一 連 串 的 事 : 辦 公 室 抽 屜 上 鎖 被 撬 掉 證 件 不 翼 而 飛 信 件 被 拆 開 先 閱 耳 目 在 旁 監 聽 特 務 盯 梢 跟 蹤 這 些 種 種, 王 鼎 鈞 後 來 又 是 如 何 知 道 的 呢? 是 他 們 自 己 說 出 來 的 : 人 有 洩 露 機 密 的 天 性, 人 到 中 年 會 說 出 自 己 幼 年 的 齷 齪, 人 到 老 年 會 說 出 自 己 中 年 的 齷 齪 ; 因 緣 無 常, 效 忠 的 手 下 隨 時 可 能 脫 離 掌 握, 抖 出 內 幕, 江 山 易 改, 最 後 萬 歲 已 成 木 乃 伊, 江 山 風 化 為 散 沙, 這 些 曾 經 是 特 務 的 朋 友 或 曾 經 是 朋 友 的 特 務, 一 個 一 個 也 退 休 了, 老 了, 移 民 出 國 了, 他 出 於 成 就 感, 或 是 幽 默 感, 或 是 罪 惡 感, 讓 我 知 道 當 年 他 手 中 怎 樣 握 住 我 的 命 運 而 沒 有 傷 害 我 / 其 實 他 仍 然 傷 害 了 我 那 些 年, 同 船 渡 海 的 族 人 漸 漸 不 進 中 廣 的 大 門, 他 們 覺 得 氣 氛 不 對 一 向 親 近 的 幾 個 同 事 漸 漸 疏 遠, 因 為 有 人 要 求 他 們 偵 察 我 的 言 行, 久 不 通 問 的 朋 友 忽 然 從 台 中 來 看 我, 而 且 每 月 一 次, 因 為 來 了 他 們 才 可 以 交 差 我 極 力 避 免 寫 信, 也 不 和 別 人 一 同 照 相, 偶 然 收 到 照 片 我 必 偷 偷 的 剪 成 碎 屑 丟 進 公 廁 的 馬 桶, 我 不 保 存 來 信, 我 把 信 件 放 在 水 桶 裡 泡 爛 搗 成 紙 漿, 再 借 傾 盆 大 雨 沖 走 特 務 抓 人, 順 藤 摸 瓜, 照 片 信 件 都 是 藤 68 由 此 可 見 王 鼎 鈞 的 處 境 和 職 業 讓 他 終 日 履 薄 冰, 但 他 也 因 此 而 開 始 對 間 諜 小 說 和 電 影 發 生 了 興 趣, 讀 間 諜 小 說 看 間 諜 電 影, 他 漸 漸 明 白 怎 樣 捉 間 諜, 怎 樣 做 間 諜, 怎 樣 做 了 間 諜 又 讓 他 捉 不 著 如 此 這 般 給 自 己 製 造 一 點 樂 趣, 減 少 胸 中 的 二 氧 化 碳 69 在 特 務 監 控 的 令 人 窒 息 的 氣 氛 中, 生 存 不 易, 生 活 艱 難, 練 就 這 樣 的 胸 襟 和 閒 定 淡 遠 之 氣, 需 要 多 少 歲 月 的 磨 練 啊! 台 灣 夏 天 雷 雨 多, 常 有 農 人 在 田 裡 被 雷 殛, 當 局 派 人 研 究, 發 現 他 們 戴 的 斗 笠 由 邊 緣 向 中 心 編 成, 最 後 用 一 根 鐵 絲 鎖 住 尖 頂, 外 表 看 不 出 來, 電 流 一 旦 找 到 它, 爆 炸 就 發 生 了, 王 鼎 鈞 說 : 那 年 代, 我 們 這 些 由 中 國 大 陸 奔 向 台 灣 的 人, 斗 笠 裡 都 有 一 根 鐵 絲, 雷 電 在 我 們 頭 頂 上 反 覆 搜 索 王 鼎 鈞 也 戴 著 斗 笠 下 田, 笠 頂 也 藏 著 鋼 絲, 這 條 鋼 絲 即 指 1949 年, 他 做 過 解 放 軍 的 俘 虜 : 我 們 這 些 經 過 抗 戰 和 內 戰 的 人, 都 從 魚 龍 混 雜 中 走 來, 那 個 能 冰 清 玉 潔? 每 當 警 總 雷 厲 風 行, 雷 聲 隆 隆, 我 都 覺 得 頭 皮 發 麻 70 因 為 是 外 省 人, 就 有 叛 國 的 可 能, 尤 其 匪 區 來 歸 官 兵 身 份 的 王 鼎 68 特 務 的 顯 性 困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159 69 特 務 的 顯 性 困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160 70 特 務 的 隱 性 困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309 25

鈞 更 有 叛 國 的 危 險, 所 以 必 須 接 要 受 差 別 待 遇, 包 括 他 們 生 下 罪 惡 的 後 代, 正 如 五 十 年 代 末, 台 灣 出 現 霍 亂, 患 者 送 入 醫 院 與 外 界 隔 絕, 家 屬 也 要 就 醫 檢 查, 住 宅 內 外 消 毒, 禁 止 外 人 進 入, 並 且 要 查 患 者 曾 經 到 過 那 些 地 方, 連 帶 也 要 進 入 患 者 的 四 鄰 檢 查 廁 所, 如 果 發 現 有 人 咳 嗽 發 燒, 也 要 強 制 送 醫 檢 查, 如 此 這 般 追 踪 過 濾, 要 作 到 斬 草 除 根, 除 惡 務 盡 世 衛 宣 布 台 灣 是 疫 區, 王 鼎 鈞 由 此 領 悟 自 己 的 身 世 : 中 國 大 陸 是 警 總 眼 中 的 疫 區, 我 們 都 是 由 疫 區 來 的 帶 菌 人, 必 須 密 切 控 管 在 警 總 眼 中, 每 捉 到 一 個 匪 諜, 就 是 發 現 了 一 宗 霍 亂 病 例, 他 的 朋 友 同 學 親 戚 甚 至 家 人 都 可 能 是 帶 菌 人, 或 者 就 是 下 一 個 病 號 就 像 衛 生 局 對 付 霍 亂 一 樣, 他 們 也 要 斬 草 除 根, 除 惡 務 盡 由 局 部 推 全 面, 由 表 面 推 內 層, 由 一 時 推 歷 史 對 疑 似 病 例, 也 要 寧 枉 勿 縱 衛 生 局 對 霍 亂 疫 區 來 的 人, 隔 離 察 看 為 期 十 四 天, 警 總 對 我 們 從 政 治 疫 區 來 的 人, 隔 離 察 看 一 生, 而 且 及 於 子 女 71 無 可 奈 何 的 哀 怨 和 惴 惴 不 的 情 緒, 正 反 映 王 鼎 鈞 現 實 處 境 之 險 惡 和 憂 患 意 識 之 濃 重, 從 大 陸 撤 逃 到 台 灣, 原 以 為 台 灣 是 可 以 安 身 立 命 之 地, 沒 想 到 因 外 省 人 加 上 解 放 軍 俘 虜 的 身 份 被 貼 上 了 永 遠 也 拿 不 掉 的 標 籤, 大 陸 和 台 灣, 都 不 能 讓 他 寄 身 安 心, 可 謂 寄 愁 天 上, 埋 憂 地 下, 來 無 藏 身 之 地, 去 無 可 往 之 鄉 乃 是 一 種 進 退 失 據 的 大 哀 心, 一 種 上 下 無 依 的 懸 墜 感 白 色 恐 怖 雖 讓 王 鼎 鈞 深 感 幾 乎 無 處 安 身 立 命 之 所, 但 在 他 的 返 觀 諦 視 下, 也 由 此 而 了 解 讀 者 對 作 品 的 解 讀 並 非 邏 輯 解 析, 而 是 一 種 直 觀 的 洞 察, 以 心 來 感 悟 : 我 感 謝 那 些 瞻 之 在 前 忽 焉 在 後 的 特 務, 他 們 的 任 務 培 養 我 對 文 字 的 敏 感, 證 明 字 義 並 不 在 字 典 裡, 而 是 在 人 們 的 腦 子 裡 他 們 了 解 作 家 是 甚 麼 樣 的 動 物, 文 學 和 政 權 總 是 同 床 異 夢, 作 家 和 政 客 是 兩 種 人 兩 條 路 兩 顆 心, 作 家 寫 作 是 交 心, 你 交 心 給 他, 他 也 不 要, 他 知 道 你 交 出 一 顆 心 還 有 一 顆 心, 再 交 出 一 顆 心 也 還 有 一 顆 心, 如 此 這 般, 他 們 幫 助 我 探 求 文 學 的 深 度, 幫 助 我 知 道 如 何 營 造 作 品 的 多 義 和 象 徵 他 們 從 作 品 探 求 作 家 的 潛 意 識, 我 寫 作 時 反 向 構 思, 把 意 識 變 現 成 文 學, 他 們 像 索 隱 派 紅 學 那 樣 解 讀 作 品, 除 了 他 們 以 外, 再 也 沒 有 誰 這 樣 重 視 我 們 寫 的 東 西 72 王 鼎 鈞 對 自 己 創 作 的 期 許 是 希 望 能 在 個 別 的 基 礎 上 追 求 一 般 或 普 遍 71 特 務 的 隱 性 困 擾, 文 學 江 湖, 頁 310-311 72 我 與 學 校 的 未 了 緣 ( 上 ),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466 26

的 人 性 與 人 情, 竭 力 避 免 因 個 人 情 感 的 抒 發 而 限 制 了 讀 者 解 讀 的 空 間, 削 弱 了 作 品 的 影 響 力, 他 了 解 有 必 不 可 解 之 情, 而 後 有 必 不 可 朽 之 詩, 所 以 以 常 以 隱 沒 自 我 的 象 徵 意 蘊 來 表 現 了 廣 義 的 人 生 情 義, 象 徵 是 若 隱 若 現, 只 可 意 會 而 不 可 言 傳, 不 可 言 傳 的 部 份 全 賴 讀 者 自 己 去 意 會, 一 切 全 在 微 妙 的 境 界 裡 體 會 王 鼎 鈞 的 這 番 體 悟, 竟 是 得 自 於 特 務 在 文 字 裡 找 符 碼 的 啟 示 作 家 對 讀 者 交 心, 尤 其 散 文 更 是 以 心 換 心 的 文 體, 他 期 許 讀 者 接 受 作 品 時 能 將 心 比 心 以 心 會 心, 透 過 對 他 人 的 理 解 來 加 強 對 自 己 的 理 解 將 心 比 心 是 一 種 真 切 的 內 心 體 驗, 是 一 種 平 等 的 對 話 關 係, 即 使 作 者 之 用 心 未 必 然, 讀 者 之 心 何 必 不 然, 只 要 讀 者 能 展 開 自 己 的 想 像 翅 膀, 在 其 廣 闊 意 境 的 空 間 中 自 由 地 飛 翔, 找 到 自 己 心 靈 的 棲 息 地, 從 而 盡 情 地 享 受 審 美 創 造 的 快 感, 這 就 是 一 位 作 家 最 大 的 快 樂 有 一 千 個 讀 者, 就 有 一 千 個 哈 姆 雷 特, 從 接 受 理 論 看 來, 意 義 不 是 從 文 本 中 挖 掘 出 來 或 用 文 本 的 暗 示 拼 湊 而 成, 而 是 在 讀 者 與 文 本 的 相 互 作 用 的 過 程 中 獲 得 的 73 特 務 的 監 視 是 一 種 危 殆, 但 作 家 卻 能 從 危 機 中 找 到 創 作 的 轉 機, 了 解 作 品 的 再 創 造 價 值 是 讀 者 賦 予 的, 作 品 為 讀 者 提 供 了 自 悟 的 契 機 作 者 若 能 從 這 個 角 度 來 挖 掘 作 品 的 深 度, 便 能 由 此 而 掌 握 了 創 作 的 規 律, 使 作 品 有 了 更 多 的 審 美 韻 味 五 十 年 一 線 天 在 七 年 代 意 識 論 戰 中 見 證 台 灣 文 學 史 ( 一 ) 借 調 參 與 電 視 節 目 編 審 的 經 驗 轉 化 王 鼎 鈞 任 職 於 中 廣 公 司 台 灣 廣 播 電 臺 時, 副 總 理 曾 虛 白 認 為 節 目 播 出 文 稿 語 句 生 硬 艱 深, 大 眾 難 以 接 受, 主 張 建 立 廣 播 文 學, 當 編 輯 組 組 長 寇 世 遠 在 白 色 恐 怖 中 因 案 被 捕, 王 健 民 接 任 科 長, 在 節 目 出 現 空 檔 時 要 求 王 鼎 鈞 趕 寫 一 篇 以 車 禍 為 題 十 分 鐘 說 話 稿, 這 篇 稿 子 為 他 二 十 年 寫 時 事 評 論 定 下 調 子 1951 年 至 1962 年, 這 十 年 是 台 灣 廣 播 的 黃 金 時 代,1962 年, 台 灣 電 視 公 司 開 播 因 為 能 讓 民 眾 看 見 具 體 的 新 聞 畫 面, 於 是 無 線 電 廣 播 的 優 勢 立 刻 結 束, 連 收 音 機 的 銷 路 都 不 斷 下 降 中 廣 為 了 振 衰 起 弊, 認 為 必 須 增 設 電 視 部, 電 視 和 廣 播 相 輔 相 成, 在 1965 年, 由 黎 世 芬 出 任 總 經 理 當 時 二 十 家 民 營 電 台 也 面 臨 生 存 危 機, 決 定 聯 合 辦 一 家 電 視 以 壯 大 生 存 空 間 政 府 當 局 決 定 由 所 有 的 申 請 人 合 辦 這 第 二 家 電 視 但 中 央 授 意 未 來 的 中 國 電 視 公 司 屬 於 國 民 黨 的 黨 營 事 業, 73 H R 姚 斯,R C, 霍 拉 勃, 周 寧 等 譯 : 接 受 美 學 與 接 受 理 論, 瀋 陽, 遼 寧 人 民 出 版 社, 1987 年 27

經 營 的 實 際 權 力 要 掌 握 在 黨 的 手 中, 這 必 須 由 黎 世 芬 與 民 營 電 台 的 聯 合 陣 線 協 商 在 中 廣 副 總 經 理 李 荊 蓀 的 協 助 下, 協 調 的 結 果 也 符 合 黨 的 利 益 1969 年, 中 國 電 視 公 司 在 中 廣 主 導 下 開 播, 王 鼎 鈞 被 楊 仲 揆 情 商 邀 請 進 入 中 視 節 目 部 擔 任 編 審 組 長, 然 而 王 鼎 鈞 基 於 中 視 人 事 關 係 複 雜 排 擠 甚 於 中 廣 而 二 度 捥 拒, 但 最 後 因 為 對 方 說 你 對 雜 誌 報 紙 廣 播 電 影 都 有 工 作 經 驗, 倘 若 再 加 上 電 視, 那 就 經 歷 完 整 成 為 媒 體 寫 作 的 全 才 了 一 句 話 擊 中 要 害 而 接 受 74 當 時 電 視 節 目 必 需 迎 合 視 聽 之 娛 口 腹 之 慾, 為 了 競 爭, 暴 力 色 情 和 政 治 禁 忌 也 成 為 制 勝 的 武 器 王 鼎 鈞 就 在 這 種 局 面 中 去 擔 任 中 視 的 編 審 組 長, 處 理 戲 劇 節 目 的 策 劃 和 稿 件 的 審 查, 使 中 視 在 開 播 初 年 從 未 出 過 差 錯, 是 他 把 關 的 功 勞 編 輯 是 技 術 工 作, 編 審 要 用 政 治 法 律 道 德 的 尺 度 檢 驗 節 目 內 容 75, 王 鼎 鈞 在 中 視 服 務 了 九 個 月, 審 閱 劇 本 三 百 多 本, 綜 藝 節 目 腳 本 兩 百 多 件, 天 天 坐 在 電 視 機 前 看 國 外 引 進 的 節 目, 盡 窺 當 時 一 流 編 劇 家 看 家 本 領, 了 解 製 作 過 程, 參 觀 導 播 台 和 攝 影 棚 工 作 情 形, 掌 握 電 視 特 性 76, 悟 到 了 與 寫 作 相 通 的 本 質, 文 學 與 節 目 一 樣 都 必 須 是 一 場 精 心 構 思 巧 妙 編 導 完 整 無 缺 的 演 出 : 我 引 進 分 場 分 鏡 畫 面 思 考 繼 續 改 進 我 的 寫 作, 深 知 作 品 的 題 材 和 表 現 技 巧 如 何 適 應 各 種 媒 體 的 特 性, 發 現 作 品 的 構 成 固 然 源 自 作 家 的 才 情 個 性, 也 要 在 受 眾 的 心 理 上 落 實 77 王 鼎 鈞 發 現 了 媒 體 特 性 處 處 影 響 文 學 作 品 的 形 式 與 內 容, 並 且 也 了 解 創 作 必 須 要 適 合 媒 體 的 性 能, 促 進 媒 體 與 文 學 的 攜 手 合 作, 這 便 是 作 家 從 擔 任 中 視 編 審 工 作 中 得 到 的 寫 作 技 巧, 了 解 到 組 接 一 系 列 拍 攝 好 的 鏡 頭, 使 之 能 起 到 烘 托 作 品 的 氣 氛, 強 化 作 品 的 節 奏, 刻 劃 人 物 心 理 的 藝 術 功 用 並 發 現 作 品 必 然 要 在 受 眾 的 心 理 上 落 實, 提 醒 作 家, 作 品 是 要 給 讀 者 看 的, 不 能 只 是 自 說 自 話, 便 是 從 讀 者 接 受 的 心 理 來 設 想 下 筆, 只 有 充 分 重 視 讀 者, 才 能 使 作 品 獲 得 成 功 他 曾 說 : 我 感 謝 中 國 廣 播 公 司, 他 是 我 文 學 江 湖 中 的 一 片 蘆 葦, 星 月 之 下, 供 我 棲 身 我 感 謝 中 國 電 視 公 司, 使 我 得 見 現 代 傳 播 事 業 的 百 官 之 富, 宮 室 之 美, 使 我 更 了 解 受 眾 的 心 理, 用 字 更 能 到 位, 出 語 更 能 中 的, 選 材 更 能 宜 時 78 一 個 優 秀 的 作 家 必 能 在 他 所 學 習 的 任 何 事 物 中 汲 取 事 理 的 精 華, 用 在 他 所 專 注 的 工 作 中 然 而 作 家 也 因 體 會 到 人 在 江 湖, 不 過 只 是 為 權 術 謀 略, 為 利 害 夾 縫 74 你 死 我 活 辦 電 視, 文 學 江 湖, 頁 386-387 75 你 死 我 活 辦 電 視, 文 學 江 湖, 頁 390 76 你 死 我 活 辦 電 視, 文 學 江 湖, 頁 393 77 你 死 我 活 辦 電 視, 文 學 江 湖, 頁 393 78 我 與 學 校 的 未 了 緣 ( 上 ), 見 文 學 江 湖, 頁 465 28

而 忙 碌, 權 利 財 富 從 來 都 不 是 王 鼎 鈞 眷 顧 的 對 象, 他 深 知 生 命 就 是 一 隻 為 了 終 極 目 標 而 不 斷 前 進 的 船, 淡 泊 是 生 命 的 內 定 力, 清 淡 出 塵 成 為 王 鼎 鈞 生 命 之 船 從 容 的 姿 態, 瀟 灑 的 背 影 他 毫 不 戀 棧 中 視 編 審 一 職, 申 請 重 回 中 廣 後 來 電 視 的 流 行 文 化 走 向 商 業 化 之 後 漸 漸 改 變 了 人 們 的 想 法 和 生 活 方 式, 使 黨 文 化 再 也 不 能 左 右 流 行 文 化, 而 流 行 文 化 反 而 滲 入 了 變 造 黨 文 化, 正 如 王 鼎 鈞 所 說 : 只 見 黨 性 泯 滅, 社 會 分 解, 傳 統 顛 覆, 終 於 重 新 洗 牌 五 十 年 代, 雷 震 殷 海 光 花 了 十 年 功 夫 沒 做 到 的, 六 十 年 代, 李 敖 柏 楊 花 了 十 年 功 夫 沒 完 成 的, 七 十 年 代 由 商 業 電 視 畢 其 功 於 一 役, 三 家 電 視 公 司 禍 在 黨 國, 功 在 人 民 當 然 他 們 並 不 是 預 先 知 道 有 這 樣 的 結 果, 這 是 一 個 美 麗 的 錯 誤 79 由 於 大 眾 媒 體 向 人 們 報 導 和 傳 播 的 是 現 實 世 界 中 正 在 發 生 的 重 大 事 件 和 新 鮮 信 息, 它 使 人 們 與 外 界 社 會 保 持 著 一 種 密 切 的 互 動 與 聯 繫, 使 人 們 更 緊 密 地 相 處 在 同 一 個 信 息 網 絡 之 中, 自 然 具 有 影 響 人 心 改 造 社 會 的 強 大 力 量, 人 們 渴 盼 多 年 的 文 化 轉 型, 終 於 跨 出 了 最 初 艱 難 而 充 滿 希 望 的 腳 步, 台 灣 社 會 全 面 民 主 化 ( 二 ) 觀 鄉 土 論 戰 體 會 文 學 不 為 堯 存 不 為 桀 亡 臺 灣 在 七 十 年 代 初 期, 文 壇 主 流 是 以 回 歸 鄉 土 面 向 現 實 為 旗 幟 的 鄉 土 文 學, 1977 年 秋 爆 發 的 鄉 土 文 學 論 戰, 不 僅 確 立 了 鄉 土 文 學 的 理 論 體 系 ; 其 所 激 揚 的 回 歸 民 族 回 歸 鄉 土 的 精 神, 也 成 為 七 年 代 時 代 精 神 的 總 標 誌, 推 動 著 台 灣 文 化 藝 術 乃 至 世 態 人 心 的 全 面 發 展 當 時 王 鼎 鈞 擔 任 中 國 時 報 主 筆, 決 心 不 沾 鍋, 可 是 仍 然 捲 入 漩 渦 他 了 解 鄉 土 文 學 形 成 的 心 理 因 素 : 對 鄉 土 文 學, 我 的 感 受 是 本 省 籍 同 胞 要 說 話, 多 年 來 蓄 積 了 許 多 意 見 要 自 己 說 出 來, 本 土 政 論 家 還 沒 有 成 熟, 小 說 家 出 類 拔 萃 了, 於 是 先 用 小 說 代 言 本 土 意 識 高 漲 是 可 以 接 受 的, 面 對 當 下 疾 苦, 他 們 心 中 沒 有 此 善 於 彼 或 兩 害 相 權 取 其 輕 的 格 言, 也 是 可 以 諒 解 的 台 灣 在 平 時 和 戰 時 的 矛 盾 裡 出 現 許 多 新 的 文 學 題 材, 需 要 有 文 學 作 品 來 表 現, 從 鄉 土 文 學 中 可 以 看 見 本 省 籍 作 家 的 角 度 和 視 野, 他 們 當 然 與 外 省 籍 作 家 有 差 別, 就 文 學 論 文 學, 這 些 差 別 應 該 是 受 歡 迎 的 80 王 鼎 鈞 認 為 異 彩 紛 呈 多 聲 部 競 流 對 文 學 的 發 展 是 有 正 面 意 義 的, 然 而 鄉 土 文 學 的 小 說 明 星 升 起 後, 隨 著 出 現 理 論 詮 釋, 王 鼎 鈞 開 始 覺 得 不 安 : 79 你 死 我 活 辦 電 視, 文 學 江 湖, 頁 395-396 80 鄉 土 文 學 的 漩 渦, 文 學 江 湖, 頁 397 29

他 們 怎 麼 不 談 小 說 藝 術, 怎 麼 專 談 小 說 中 反 映 的 社 會 病 態, 他 們 怎 麼 採 取 馬 列 主 義 的 觀 點, 檢 視 台 灣 二 十 年 來 的 經 濟 發 展, 有 時 還 使 用 中 共 的 詞 彙 81 王 鼎 鈞 認 為 文 學 創 作 應 是 中 性 的, 不 應 為 某 種 政 治 目 的 服 務, 鄉 土 文 學 作 家 評 論 家 如 果 對 政 治 有 異 議 有 抱 負, 還 是 去 辦 政 論 雜 誌 吧, 去 競 選 縣 市 長 縣 市 議 員 吧, 大 鳴 大 放 說 個 痛 快, 政 治 上 的 異 議 通 過 文 學 創 作 的 手 法 來 圖 解, 容 易 升 高 當 局 對 待 所 有 文 藝 作 品 的 敏 感, 增 加 作 家 處 境 的 艱 難 82 : 文 學 作 品 的 價 值 還 是 要 看 它 含 有 多 大 的 藝 術 成 分, 單 單 強 調 意 識 如 何 正 確, 題 材 如 何 真 實, 無 法 說 服 讀 者 大 眾, 五 十 年 代 的 反 共 文 學 殷 鑑 不 遠 我 說 藝 術 不 為 堯 存 不 為 桀 亡, 陳 映 真 黃 春 明 自 有 千 秋, 如 果 完 全 依 附 一 時 政 策, 政 策 成 功 了 作 品 固 然 報 廢, 政 策 失 敗 了 作 品 也 殉 葬, 國 共 雙 方 都 製 造 文 藝 砲 灰, 本 土 作 家 難 道 也 這 樣 做? 國 民 黨 人 和 本 土 作 家 都 宣 示 熱 愛 台 灣, 我 完 全 相 信, 可 是 誰 熱 愛 文 學? 我 覺 得 十 分 悲 涼 83 王 鼎 鈞 以 為 寫 作 是 中 性 的, 不 應 成 為 意 識 型 態 政 治 鬥 爭 的 工 具, 文 學 自 有 其 超 乎 時 間 地 域 的 價 值, 文 學 沒 有 義 務 要 變 成 勸 世 文 章 或 政 見 宣 傳 我 認 為 處 處 反 抗 政 府 和 處 處 附 合 政 府 都 不 能 產 生 有 價 值 的 作 品, 作 家 無 需 闖 了 大 禍 才 是 第 一 流 84 文 學 與 藝 術 與 一 般 具 體 用 途 的 工 具 不 同, 其 本 身 即 是 以 自 我 體 現 為 價 值 與 目 的, 它 不 能 成 為 任 何 目 的 的 工 具, 文 學 的 價 值, 就 在 於 它 本 身 的 無 用, 然 此 無 用 卻 是 不 被 拘 限 在 特 定 之 用 的 無 限 妙 用, 只 有 在 無 用 的 世 界 裡, 人 們 才 能 解 除 有 關 目 的 與 機 械 的 功 利 反 應, 讓 自 己 從 工 具 人 的 身 份 中 解 放 出 來 對 於 文 學 作 品 的 評 價 來 說, 詩 情 畫 意 的 美 才 是 其 生 命 魅 力 所 在, 王 鼎 鈞 堅 持 : 文 學 作 品 的 價 值 還 是 要 看 它 含 有 多 大 的 藝 術 成 分, 文 學 批 評 的 第 一 要 務 是 要 確 定 對 象 美 學 上 的 優 點 如 果 一 篇 作 品 經 不 住 美 學 的 檢 驗 的 話, 就 不 值 得 進 行 歷 史 文 化 的 批 評 了 我 久 已 嚮 慕 狹 義 的 文 學, 那 就 是 透 過 意 象 來 表 現 思 想 感 情, 除 了 修 辭 技 巧, 還 具 有 形 式 美 和 象 徵 意 義 這 是 文 學 的 本 門 和 獨 門, 倘 若 作 品 只 炫 示 自 己 的 思 想, 怎 麼 樣 對 哲 學 也 遜 一 籌, 倘 若 只 以 記 述 事 實 取 勝, 怎 麼 81 鄉 土 文 學 的 漩 渦, 文 學 江 湖, 頁 400 82 鄉 土 文 學 的 漩 渦, 文 學 江 湖, 頁 404 83 鄉 土 文 學 的 漩 渦, 文 學 江 湖, 頁 406 84 小 說 組 的 講 座 們, 文 學 江 湖, 頁 95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