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頁 93~104 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Views of Literature Creation under Iceberg (Part I) 黃 雅 莉 Ya-Li Huang 新 竹 教 育 大 學 語 文 系 教 授 Professor, National Hsiuchu University of Education 摘 要 Abstract 散 文 大 家 王 鼎 鈞 在 他 長 期 的 創 作 實 踐 中, 以 其 犀 利 的 文 筆 詩 般 的 敘 述 風 貌 及 對 人 性 的 深 刻 洞 察 而 著 稱, 其 千 手 捕 蝶 一 書 從 表 面 上 看 來, 皆 是 短 短 一 則 五 六 百 字 的 小 品 文, 和 二 十 多 年 前 出 版 的 開 放 人 生 形 式 相 同 然 而 開 放 的 人 生 等 人 生 三 書, 基 本 上, 作 者 所 要 表 達 的 內 涵 全 在 字 面 上, 容 易 看 懂, 但 到 了 千 手 捕 蝶, 所 有 字 面 上 的 意 義 全 不 見 了, 有 如 海 明 威 的 冰 山 理 論, 其 實 質 在 於 : 挺 拔 於 水 面 之 上 峻 峭 的 冰 山 峰 巒, 只 是 沉 埋 在 水 面 下 冰 山 之 一 角 索 引 創 作 就 像 浮 在 海 上 的 冰 山 一 樣, 只 露 出 十 分 之 三 在 水 面, 而 十 分 之 七, 即 作 家 深 厚 的 思 想 感 情, 則 潛 伏 在 水 底 下, 需 讀 者 自 己 去 揣 摩 去 體 會 王 鼎 鈞 以 其 像 寫 詩 一 般 謹 慎 的 態 度, 以 十 分 之 三 ( 實 ) 的 簡 潔 語 言 表 達 出 十 分 之 七 ( 虛 ) 的 豐 富 思 想 內 涵, 使 得 他 這 部 作 品 包 含 著 豐 富 的 潛 台 詞, 含 不 盡 之 意 於 言 外, 讀 者 行 走 於 字 裡 行 間, 有 如 深 山 聞 鐘 鳴, 餘 音 裊 裊, 久 而 不 散, 感 受 到 若 有 似 無 的 禪 意 與 化 機 之 妙, 在 短 短 的 篇 章 當 中, 蘊 藏 著 無 限 的 寓 意, 並 且 將 隨 著 讀 者 思 考 角 度 的 不 同, 呈 現 不 同 的 解 讀 細 細 尋 思, 緩 緩 品 味, 終 有 所 悟 本 文 試 圖 探 討 王 鼎 鈞 透 過 這 本 書 所 欲 傳 達 的 深 沈 內 涵 及 文 藝 美 學 觀, 如 何 用 最 簡 單 緊 湊 的 語 言 表 達 最 為 複 雜 隱 秘 的 哲 思 Ding-Chiun Wang is known as a great writer good at deeply revealing human nature using sharp literary talent and poet-like writing style. His work called catching butterfly by thousand hands seeming to contains many short writings similar to open life published 20 years ago, however, the series book of open life are much easier to read due to its obvious expression. All meanings of catching butterfly by thousand hands are completely hidden like iceberg in which -93-
臺 灣 圖 書 館 管 理 季 刊 第 五 卷 第 二 期 / 98 年 4 月 only a small part can be seen. Literature creation is just like iceberg floating on the sea, readers can only discover 30 % of the content, the rest of writer s profound affection remain to be speculated. Ding-Chiun Wang carefully creates work with poet style by using brief languages to express vast meanings; therefore, abundant hidden words are included in this writing. Walking between the lines, readers will experience pleasant tastes and subtleties of Zen principles afterward, and explaining the hidden words from different angles will lead to various comprehensions. This article intends to examine the penetrating implication and literature esthetics intentionally delivered by Wang, and to discuss how simple words can preserve complex mentality. 關 鍵 詞 Keyword 冰 山 理 論 文 藝 創 作 觀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留 白 Iceberg; Views of Literature Creation; Ding-Chiun Wang; Catching Butterfly by Thousand Hands; Intentional Blank 壹 前 言 有 成 就 的 作 家, 都 有 自 己 獨 特 的 美 學 追 求 他 們 總 是 通 過 自 己 獨 到 的 視 角 特 殊 的 藝 術 手 法 發 現 揭 示 提 煉 昇 華 生 活 中 的 美 散 文 大 家 王 鼎 鈞 在 他 長 期 的 創 作 實 踐 中, 以 其 犀 利 的 文 筆 詩 般 的 敘 述 風 貌 以 及 對 人 性 的 深 刻 洞 察 而 著 稱 民 國 八 十 八 年, 爾 雅 出 版 社 為 王 鼎 鈞 出 版 了 千 手 捕 蝶 一 書, 全 書 從 表 面 上 看 來, 皆 是 短 短 一 則 五 六 百 字 的 小 品 文, 和 二 十 年 前 出 版 的 開 放 人 生 形 式 相 同 然 而 開 放 的 人 生 等 人 生 三 書 1, 基 本 上, 作 者 所 要 表 達 的 內 涵 全 在 字 面 上, 沒 有 人 會 看 不 懂, 但 到 了 千 手 捕 蝶, 所 有 字 面 上 的 意 義 全 看 不 見 了, 王 鼎 鈞 以 其 像 寫 詩 一 般 謹 慎 的 態 度, 以 十 分 之 三 ( 實 ) 的 簡 潔 語 言 表 達 出 十 分 之 七 ( 虛 ) 的 豐 富 思 想 內 涵, 使 得 他 這 部 作 品 包 含 著 豐 富 的 潛 台 詞, 含 不 盡 之 意 於 言 外, 讀 者 行 走 於 字 裡 行 間, 有 如 深 山 聞 鐘 鳴, 餘 音 裊 裊, 久 而 不 散, 感 受 到 若 有 似 無 的 禪 意 與 化 機 之 妙, 在 短 短 的 篇 章 當 中, 蘊 藏 著 無 限 的 寓 意, 並 且 將 隨 著 讀 者 思 考 角 度 的 不 同, 呈 現 不 同 的 解 讀 細 細 尋 思, 緩 緩 品 味, 終 有 所 悟 張 春 榮 對 本 書 極 為 推 崇 : 千 手 捕 蝶, 似 哲 理 小 品, 又 似 寓 言, 像 禪 宗 公 案, 又 像 不 斷 調 整 新 貌 的 極 短 篇, 難 定 一 格 於 是 千 手 捕 蝶 跨 乎 文 類 之 間, 千 蝶 盈 睫, 萬 斑 映 彩, 聯 扇 乍 顯 : 盡 是 出 人 意 外, 蓋 多 旨 外 之 意 : 挑 戰 讀 者 的 閱 讀 經 驗, 召 喚 積 極 1 王 鼎 鈞 的 開 放 的 人 生 人 生 試 金 石 我 們 現 代 人 合 稱 人 生 三 書 -94-
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頁 93~104 品 味 的 心 靈 2 張 春 榮 認 為 千 手 捕 蝶 的 文 體 介 乎 寓 言 小 品 極 短 篇 之 間, 而 其 呈 現 方 式 則 類 於 禪 宗 公 案 般 以 離 形 得 神 的 方 式 說 人 生 之 理 全 書 不 同 於 一 般 的 行 文 與 思 考 方 式, 短 小 精 練, 餘 味 悠 遠, 充 滿 哲 理 的 沈 思, 頗 有 警 世 格 言 的 創 作 蘊 涵 作 者 在 本 書 文 末 附 上 自 述, 其 中 說 明 自 己 的 創 作 動 機 : 為 基 督 信 徒, 佛 經 讀 者, 有 志 以 佛 理 補 基 督 教 義 之 不 足, 用 以 詮 釋 人 生, 建 構 作 品 3 王 鼎 鈞 在 此 明 言 有 志 以 佛 理 補 基 督 教 義 之 不 足, 這 句 話 出 於 一 位 自 信 是 虔 誠 的 基 督 信 徒 口 中, 足 以 證 明 他 不 同 於 流 俗 的 見 解, 他 並 不 拘 泥 於 對 自 己 原 有 信 仰 教 義 的 固 守, 而 能 兼 容 並 蓄, 胸 懷 廣 闊 地 涵 納 各 種 不 同 的 理 念, 並 從 中 找 到 共 通 點, 正 如 亮 軒 所 言, 王 鼎 鈞 他 是 一 位 真 正 同 體 大 悲 的 實 踐 者, 他 的 信 仰 不 是 為 了 解 決 自 己 小 我 的 問 題, 而 是 要 能 為 大 家 找 到 問 題 的 最 終 答 案 4 所 有 的 宗 教 都 是 一 種 身 心 安 頓 的 方 式, 創 作 也 是 作 家 的 生 命 由 衝 突 以 至 和 諧 的 一 種 方 式, 由 此 宗 教 與 文 學 創 作 有 著 異 質 同 構 的 不 解 之 緣 : 宗 教 是 超 越 的, 因 為 有 了 宗 教, 文 學 開 始 有 了 動 人 的 風 韻 ; 因 為 有 了 宗 教, 文 學 才 能 產 生 超 越 人 生 的 靜 思 面 對 宗 教, 就 像 面 對 生 活 面 對 生 命 哲 學 一 樣, 因 此, 千 手 捕 蝶 的 寫 作 主 旨 不 是 為 了 讚 頌 上 帝, 也 不 是 為 了 給 讀 者 布 道, 而 是 在 於 描 寫 現 實 人 生, 在 於 向 讀 者 傳 達 自 己 對 人 類 生 活 的 看 法, 宗 教 只 不 過 是 他 用 以 達 到 目 的 的 方 法 與 手 段 而 已 我 們 必 須 承 認, 這 部 書 所 以 能 成 為 藝 術 的 一 個 關 鍵, 就 是 作 者 在 作 品 情 節 的 規 劃 安 排 中, 闢 入 一 方 宗 教 與 象 徵 的 領 域 然 而, 除 了 揭 示 人 生 的 不 完 美 之 外, 作 者 創 作 目 的 仍 要 讀 者 思 索, 如 何 從 不 完 美 的 人 生 當 中 捕 捉 美, 千 手 捕 蝶 的 書 名, 無 非 取 義 於 : 藝 術 人 生 就 是 要 調 動 自 己 所 有 的 感 知, 去 捕 捉 世 間 所 有 一 切 如 蝴 蝶 一 般 閃 動 著 明 麗 顏 色 和 翩 躚 姿 態 的 美 文 學 以 成 就 美 感 價 值 為 主, 但 這 樣 的 美 感 價 值, 與 大 自 然 的 一 抺 夕 照 一 朵 花 樣 是 不 同 的, 看 花 月 霞 暾, 乃 純 粹 美 感 的 品 賞, 而 文 學 作 品 的 美, 其 中 更 有 作 者 所 欲 傳 達 體 現 的 意 義 所 以 文 學 的 美 感, 與 文 學 自 身 的 價 值 意 義 是 密 不 可 分 的, 它 高 於 自 然 美 的 原 因 也 就 在 此 文 學 是 心 靈 的 展 示, 是 心 靈 之 間 的 溝 通, 大 千 世 界, 五 彩 繽 紛, 千 千 萬 萬 個 心 靈, 感 應 著 萬 萬 千 千 的 事 物, 這 樣 才 有 了 形 形 色 色 的 人 生 感 受 千 手 捕 蝶, 捕 捉 千 千 萬 萬 的 美, 成 就 照 燭 三 才, 暉 麗 萬 有 5 的 一 切 功 用 與 強 大 力 量 全 書 共 分 兩 輯, 個 人 認 為 : 輯 一 千 手 捕 蝶, 偏 於 文 藝 創 作 談, 多 以 象 徵 或 寓 言 手 法 來 曲 折 表 達 創 作 者 的 可 能 面 臨 的 種 種 面 向 輯 二 遺 忘, 偏 於 生 活 美 學 的 手 記 式 紀 錄, 其 中 頗 多 悟 道 之 語 限 於 篇 幅, 本 文 只 針 對 輯 一 的 內 容, 探 討 作 者 所 欲 傳 達 的 深 沈 創 作 義 蘊 及 文 藝 美 學 觀, 如 何 用 最 簡 單 緊 湊 的 語 言, 表 達 最 為 複 雜 隱 秘 的 哲 思 2 3 4 5 見 張 春 榮 金 針 度 人, 文 訊 第 162 卷 (1999 年 4 月 ), 頁 28 千 手 捕 蝶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 民 國 1999 年 8 月 ), 頁 181 引 自 亮 軒 風 雨 陰 晴 王 鼎 鈞 第 六 篇 第 三 章 邊 緣 信 徒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3 年 ), 頁 291 鍾 嶸 詩 品, 見 陳 延 杰 詩 品 注 ( 上 海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8 年 ), 頁 12-95-
臺 灣 圖 書 館 管 理 季 刊 第 五 卷 第 二 期 / 98 年 4 月 貳 千 手 捕 蝶 的 創 作 理 念 大 多 數 作 家 寫 作, 都 是 希 望 有 人 閱 讀 欣 賞 理 解 作 品 的 意 義, 進 而 讚 歎 作 者 的 意 圖 或 心 願 所 以 黑 格 爾 說 過 : 藝 術 作 品 儘 管 可 以 自 己 成 一 種 協 調 的 世 界, 卻 不 是 為 它 自 己, 而 是 為 我 們 而 存 在, 為 觀 照 而 欣 賞 它 的 觀 眾 而 存 在 6 古 往 今 來 許 多 作 家, 都 是 努 力 想 為 無 限 豐 富 的 歷 史 生 活 與 無 限 奧 妙 的 人 生 留 下 形 象 的 畫 面, 透 過 這 個 畫 面, 讓 人 們 認 識 世 界 認 識 歷 史, 也 認 識 自 身 ; 理 解 生 活 理 解 人 生, 也 理 解 自 己 這 種 認 識 與 理 解 可 以 超 越 時 空, 通 向 異 國 和 他 鄉, 通 向 過 去 與 未 來 文 學 作 品 以 語 言 為 媒 介, 實 現 作 者 與 讀 者 的 交 流, 所 以 文 學 作 品 必 須 通 過 欣 賞 者 的 眼 光, 才 能 實 現 自 身 的 價 值, 正 如 唐 代 劉 義 作 詩 曾 說 : 作 詩 無 知 音, 作 不 如 不 作 未 逢 賡 載 人, 此 道 終 寂 寞 7 作 詩 的 目 的 是 為 了 尋 求 知 音 讀 者 在 一 定 層 面 上 能 與 作 者 的 心 靈 產 生 共 鳴, 作 者 才 能 意 有 所 歸 絕 大 多 數 作 家 在 創 作 時, 心 中 必 然 隱 含 著 期 待 交 流 的 讀 者 群, 王 鼎 鈞 在 他 創 作 此 書 時 心 中 所 隱 含 的 讀 者 群 似 乎 是 針 對 創 作 深 有 體 悟 者 隱 地 王 鼎 鈞 的 聖 歌 一 文 中 提 到, 千 手 捕 蝶 一 書 類 於 小 說 裡 的 冰 山 理 論, 十 分 之 七 全 隱 藏 在 水 底 而 且 他 也 強 調 : 千 手 捕 蝶 裡 的 每 一 篇 章, 必 須 閱 讀 的 人 也 是 創 作 者, 思 索 者, 讀 一 讀, 想 一 遍, 不 急 於 翻 讀 下 一 篇 千 手 捕 蝶 必 須 一 本 書 當 兩 本 書 讀, 當 十 本 書 讀 這 是 一 本 愈 讀 愈 耐 讀 的 書 8 其 實, 王 鼎 鈞 的 作 品 每 一 本 都 耐 讀, 而 且 他 絕 大 多 數 的 作 品 所 給 予 讀 者 解 讀 的 不 是 一 次 完 成 的 尤 其 是 千 手 捕 蝶 具 有 模 糊 性 的 語 言 模 式, 為 讀 者 與 作 者 的 互 動 與 溝 通 架 起 了 橋 樑, 一 次 讀 二 次 讀 三 次 讀, 少 年 讀 中 年 讀 老 年 讀, 解 讀 到 老, 領 悟 到 老 隱 地 以 冰 山 理 論 來 說 明 此 書 的 創 作 理 念 : 千 手 捕 蝶 所 有 字 面 上 的 意 義 都 不 見 了, 有 點 像 小 說 裡 的 冰 山 理 論, 十 分 之 七 全 隱 藏 在 底 9 冰 山 理 論 是 厄 內 斯 特 海 明 威 在 午 後 之 死 一 書 中 所 提 出 的, 他 認 為 : 如 果 一 位 散 文 作 家 對 於 他 想 寫 的 東 西 心 裡 有 數, 那 麼 他 可 以 省 略 他 所 知 道 的 東 西, 讀 者 呢, 只 要 作 者 寫 得 真 實, 會 強 烈 地 感 覺 到 他 所 省 略 的 地 方, 好 像 作 者 已 經 寫 出 來 似 的 冰 山 在 海 裡 移 動 很 是 莊 嚴 宏 偉, 這 是 因 為 它 只 有 八 分 之 一 露 出 水 面 10 這 一 著 名 的 冰 山 喻 義 是 海 明 威 處 理 創 作 與 生 活 關 係 所 遵 循 的 原 則, 進 而 形 成 他 別 具 6 7 8 9 10 朱 光 潛 譯, 黑 格 爾, 美 學 第 二 冊 ( 台 北 : 商 務 印 書 館,1982 年 ), 頁 238 全 唐 詩 卷 四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7 年 ), 頁 2345 隱 地 王 鼎 鈞 的 聖 歌, 同 註 3, 頁 178 同 上 註, 頁 176 諾 貝 爾 文 獎 獲 獎 作 家 創 作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87 年 ), 頁 234-96-
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頁 93~104 一 格 的 創 作 特 色 創 作 就 像 浮 在 海 上 的 冰 山 一 樣, 只 露 出 八 分 之 一 在 水 面, 而 八 分 之 七, 或 者 說 作 家 深 厚 的 思 想 感 情, 則 潛 伏 在 水 面 下 作 品 的 字 裡 行 間, 讓 讀 者 自 己 去 揣 摩 去 體 會 也 就 是 說, 作 家 有 八 分 之 七 的 思 想 情 感 蘊 含 在 潛 意 識 背 後, 見 諸 筆 端 的 只 有 八 分 之 一 心 靈 世 界 通 過 物 質 世 界 展 現 出 來, 使 作 品 產 生 奇 特 的 效 果, 讀 者 以 一 種 全 然 未 知 的 心 態 欣 賞 作 品 的 同 時, 可 強 烈 地 感 受 到 八 分 之 七 的 無 形 力 量 的 震 撼 這 種 寫 作 方 式 能 在 表 面 簡 潔 的 文 字 下 闡 述 深 刻 內 涵 的 技 巧, 更 加 深 了 作 品 耐 人 尋 味 的 魅 力 長 期 以 來, 冰 山 的 比 喻 一 直 被 視 為 是 在 說 明 著 一 種 含 蓄 簡 約 的 文 風 王 鼎 鈞 在 千 手 捕 蝶 中 用 簡 潔 的 文 字, 塑 造 出 鮮 明 的 形 象, 把 自 身 的 感 受 和 思 想 情 緒 最 大 限 度 地 埋 藏 在 形 象 之 中, 使 之 情 感 充 沛 卻 含 而 不 露 思 想 深 沈 卻 隱 而 不 晦, 從 而 將 文 學 的 可 感 性 與 思 考 性 巧 妙 地 結 合 起 來, 讓 讀 者 通 過 對 鮮 明 形 象 的 感 受, 去 發 掘 作 品 的 思 想 意 義 水 面 下 的 八 分 之 七 包 含 作 者 深 刻 的 思 想, 這 思 想 建 立 在 多 年 積 累 起 來 的 生 活 經 驗 以 及 他 對 生 活 理 解 的 程 度 上 僅 僅 八 分 之 一 露 出 水 面 的 冰 山, 卻 讓 你 感 受 到 它 沒 於 海 底 的 重 量 這 就 是 含 蓄 婉 轉 之 美 正 如 海 明 威 所 言 : 如 果 一 位 作 家 省 略 的 某 一 部 份 是 因 為 你 不 知 道 它, 那 麼 它 在 小 說 裡 就 有 了 破 綻 了 11 很 顯 然, 作 家 省 略 的 東 西 必 須 是 他 所 熟 悉 的, 也 必 須 是 讀 者 所 能 夠 領 會 的, 省 略 是 積 極 的, 一 個 作 家 因 為 不 了 解 而 省 略 某 些 東 西 的 話, 他 的 作 品 只 會 出 現 漏 洞 這 樣 一 來, 沒 有 被 省 略 的 文 字 就 要 有 經 典 意 義, 只 要 讀 者 看 到 這 些 文 字, 便 會 聯 想 到 那 些 省 略 掉 的 內 容 至 於 王 鼎 鈞 為 什 麼 要 這 樣 處 理 作 品? 王 鼎 鈞 本 來 就 主 張 留 白 與 省 略 的 重 要 12, 由 於 留 白, 文 學 文 本 便 具 有 一 特 殊 的 潛 能, 它 能 促 使 讀 者 積 極 地 去 填 補 空 白, 並 為 其 提 供 想 像 和 解 釋 的 自 由 優 秀 的 散 文 作 品 之 所 以 給 人 予 美 感 享 受, 最 重 要 的 因 素 之 一, 就 是 語 言 精 練 劉 勰 論 文, 早 已 強 調 精 約 者, 核 字 省 句 13, 秦 牧 也 指 出 一 座 大 山 上 有 小 堆 的 亂 石, 時 常 無 損 於 大 山 的 壯 觀 但 如 果 一 個 小 園 有 一 堆 亂 石 就 很 容 易 破 壞 園 林 之 美 14 生 動 形 象 地 說 明 了 寫 作 短 小 精 悍 的 散 文, 尤 其 要 注 重 語 言 的 凝 煉 王 鼎 鈞 以 眾 多 小 而 美 的 作 品, 確 也 實 踐 了 自 己 的 創 作 主 張 從 這 個 意 義 上 說, 我 們 只 是 看 到 了 冰 山 理 論 的 外 在 表 象, 八 分 之 一 的 表 象 實 際 的 狀 況 是 : 對 冰 山 理 論 手 法 的 運 用, 是 王 鼎 鈞 對 藝 術 內 在 本 質 深 入 思 考 的 產 物, 不 能 將 其 簡 單 地 理 解 為 一 種 語 言 的 處 理 方 式 其 中 更 重 要 的 就 是 對 藝 術 發 現 與 藝 術 表 現 關 係 原 則 的 揭 示, 他 在 文 學 種 籽 中 說 : 文 學 家 知 道 文 字 不 易 準 確, 也 似 乎 不 宜 準 確, 就 故 意 利 用 它 的 不 準 確, 以 產 生 文 學 上 的 意 象 準 確 的 效 果 是 說 一 是 一, 說 二 是 二, 這 樣 固 然 很 好, 可 是 文 學 家 並 不 滿 意 為 甚 麼 不 來 點 弦 外 之 音 言 外 之 意 呢? 為 甚 麼 不 讓 讀 者 橫 看 成 嶺 側 看 成 峰 呢? 在 植 物 學 辭 典 裡, 一 種 花 只 是 一 種 花, 絕 不 與 別 種 花 11 同 註 9 12 王 鼎 鈞, 意 象 說 : 意 象 這 玩 藝 兒 恰 恰 不 必 把 事 物 說 完 全, 故 意 只 說 出 一 點 點 兒, 沒 說 出 來 的 比 已 經 說 出 來 的 不 知 要 多 出 多 少 倍 為 了 解 釋 一 首 詩 可 以 寫 一 本 書, 因 為 那 首 詩 沒 有 把 話 說 完 一 本 好 小 說 可 以 令 人 一 生 回 味 無 窮, 因 為 那 本 小 說 沒 有 把 話 說 完 為 甚 麼 一 定 要 說 完? 讓 天 下 讀 者 自 己 去 補 充 豈 不 更 好? 何 不 把 說 不 完 當 做 一 項 特 色? 文 學 種 籽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3 年 ), 頁 56 13 文 心 雕 龍 體 性 篇, 文 心 雕 龍 注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58 年 版 ), 頁 601 14 海 闊 天 空 的 散 文 領 域, 秦 牧 全 集 第 一 卷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7 年 ), 頁 542-97-
臺 灣 圖 書 館 管 理 季 刊 第 五 卷 第 二 期 / 98 年 4 月 混 淆 ; 在 詩 人 筆 下, 一 朵 花 是 一 個 世 界 文 學 自 有 千 秋, 不 與 植 物 學 爭 長 短 15 創 作 與 創 作 理 念 是 兩 回 事 王 鼎 鈞 他 對 自 己 的 定 位, 是 散 文 作 家 而 非 文 學 理 論 家, 但 王 鼎 鈞 卻 在 創 作 理 論 上 作 過 很 多 思 索, 他 出 版 了 許 多 關 於 文 學 理 論 的 著 作, 直 言 暢 論, 指 導 一 般 學 習 者 ; 但 千 手 捕 蝶 輯 有 一 部 分 篇 章 同 樣 是 談 文 學 創 作 觀, 但 卻 是 以 一 種 深 隱 不 露 的 手 法 表 現, 他 以 個 性 化 的 方 式 表 現 作 家 與 讀 者 的 關 係 創 作 的 境 況 等, 他 從 不 企 圖 在 作 品 中 說 明 自 己 的 傾 向 性, 採 取 冷 靜 客 觀 的 敘 述 方 式, 以 有 限 的 形 式 表 達 無 限 的 意 味, 力 求 把 作 家 個 人 的 影 子 從 作 品 中 抺 掉, 往 往 在 最 小 的 面 積 裡 集 中 了 最 大 思 想, 顯 示 出 稱 名 也 小, 取 類 也 大 16 的 特 點 他 試 圖 以 一 顆 虛 靜 心, 進 入 一 個 完 滿 自 足 的 審 美 世 界, 孕 育 審 美 意 象, 並 且 構 成 一 個 渾 然 完 整 的 審 美 境 界, 讀 者 在 尋 思 每 則 短 文 背 後 的 意 涵 過 程, 實 則 也 領 受 了 作 者 審 美 創 造 的 獨 特 藝 術 感 染 力 參 冰 山 理 論 視 角 下 的 冷 靜 觀 察 與 思 索 文 學 作 品 的 首 要 任 務 就 是 表 達 人 物 情 感 世 界, 應 該 說 一 部 文 學 史 就 是 一 部 心 靈 發 展 史 作 家 要 把 揭 示 人 物 的 思 想 感 情 作 為 第 一 要 務, 所 以 經 常 要 用 大 段 的 筆 觸 來 描 繪 人 物 的 感 情, 進 行 心 理 描 寫 但 在 王 鼎 鈞 的 創 作 中, 這 一 切 被 降 到 最 低 限 度, 甚 至 被 省 略 了, 在 千 手 捕 蝶 中, 經 常 包 含 著 潛 台 詞, 其 中 人 物 的 感 情, 不 論 是 興 奮 失 望 悲 痛 等, 從 不 過 分 渲 染, 他 總 是 不 動 聲 色 冷 靜 地 介 紹 人 物 活 動 的 過 程, 從 而 喚 起 讀 者 在 這 種 環 境 下 的 特 定 情 緒, 重 要 的 是 讓 讀 者 自 己 體 會 用 形 象 的 語 言 來 說 明 深 邃 的 道 理, 往 往 借 題 發 揮, 或 諷 論 現 實, 或 抒 寫 懷 抱, 言 在 此 而 義 歸 於 彼, 語 不 多 而 含 情 無 限, 篇 幅 不 長 而 容 量 頗 大, 把 形 象 思 維 和 邏 輯 思 維 完 全 地 結 合 起 來, 形 成 一 種 新 的 邊 緣 藝 術, 使 讀 者 能 自 由 地 感 知 藝 術 意 境 以 下 試 就 各 則 所 內 蘊 的 思 想 大 致 可 歸 納 為 幾 個 重 點, 按 照 創 作 的 過 程 說 明 如 下 : 一 創 作 動 力 論 : 創 作 的 慾 望 與 熱 情 人 的 行 為 動 機 是 在 需 求 的 基 礎 上 產 生 的, 人 的 需 求 是 多 方 面 的, 不 同 的 需 求 都 可 以 構 成 支 撐 文 學 家 從 事 創 作 的 內 在 動 力 作 家 創 作 總 是 在 一 定 動 力 的 促 動 下 才 能 進 行, 沒 有 動 力, 作 家 就 不 會 去 創 作 在 幾 尺 紙 中, 先 從 紙 可 以 包 火 的 現 象 寫 來, 在 臥 房 點 燭, 展 開 一 張 又 一 張 的 紙, 等 到 所 有 的 紙 燃 燒 完 了, 火 舌 開 始 吞 噬 房 子, 等 到 整 個 房 子 燒 完, 就 沒 有 材 料 可 用 了, 包 住 這 熊 熊 大 火 的, 只 有 天 地 接 下 來 作 者 以 自 我 的 思 量 帶 領 讀 者 一 起 思 量 : 灰 燼 飛 揚 中, 我 思 量 毛 病 出 在 那 裡, 錯 就 錯 在 我 的 準 備 不 夠, 只 要 我 的 紙 再 多 幾 張, 再 大 幾 尺, 何 致 功 虧 一 簣? 終 我 餘 生, 我 只 思 念 幾 尺 紙, 可 惜 我 短 缺 那 15 16 見 文 學 種 籽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2003 年 ), 頁 58 文 心 雕 龍 比 興, 同 註 13-98-
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頁 93~104 幾 尺 紙 17 烈 火 的 燃 燒 就 是 創 作 熱 情 的 熾 烈, 而 負 載 創 作 慾 望 與 熱 情 的 就 是 一 頁 頁 的 紙, 作 者 對 創 作 充 滿 熱 情, 寫 了 一 輩 子, 還 是 覺 得 紙 不 夠, 他 永 遠 思 念 的 就 是 那 幾 尺 紙 隱 地 說 : 那 些 再 也 寫 不 出 作 品 的 作 家, 其 實 不 是 他 的 江 郎 才 盡, 而 是 他 心 中 的 熱 情 先 死, 胸 中 沒 有 火, 怎 會 想 要 擁 有 稿 紙? 18 作 者 在 自 述 中 亦 彷 彿 家 四 弘 誓 願 作 銘 以 勵 天 下 同 文 曰 : 文 心 無 語 誓 願 通, 文 路 無 盡 誓 願 行, 文 境 無 上 誓 願 登, 文 運 無 常 誓 願 興 19 從 這 四 句 銘 文 中, 我 們 深 刻 體 會 到 王 鼎 鈞 的 俠 氣 風 骨 和 文 學 神 聖 責 任 的 傳 承 當 作 家 離 開 紙, 也 許 就 一 無 所 有 了 ; 但 是 當 他 手 握 一 枝 筆, 面 對 一 疊 疊 的 紙, 就 擁 有 了 全 世 界 作 家 情 意 綿 邈, 心 緒 滂 沛, 人 生 感 受 至 遠 至 大, 創 作 時 能 盡 情 傾 吐, 淋 漓 盡 致 地 抒 發, 情 思 寄 於 尺 素, 正 因 為 創 作 本 身 就 是 作 家 的 生 命, 所 以 作 家 對 創 作 戀 戀 不 捨, 孜 孜 追 求, 甚 至 處 境 極 為 艱 難 卻 仍 奮 筆 不 止 二 創 新 之 必 要 : 在 傳 統 的 基 礎 上 變 化 發 展 在 貓 貓 虎 虎 中 提 到 造 物 主 的 靈 思 巧 見 : 祂 作 事 一 向 從 抽 象 入 手, 先 原 理 後 技 術, 先 通 則 後 個 案, 祂 說, 把 舊 ( 或 舊 的 一 部 份 ) 無 限 擴 大, 會 出 現 新 祂 這 樣 說, 事 情 就 作 成 了, 貓 全 身 擴 大, 出 現 了 虎, 鹿 的 頸 部 過 分 延 長, 成 為 長 頸 鹿 20 這 一 則 說 明 的 就 是 創 新 的 可 貴 求 新 求 變 是 一 種 永 恆 的 品 質, 把 貓 全 身 擴 大 就 成 了 虎, 把 鹿 的 頸 加 長, 就 成 為 長 頸 鹿, 文 字 要 經 過 拉 長, 捶 扁, 才 會 出 新 意, 才 不 會 僵 死 21, 因 此 文 學 藝 術 惟 有 求 新 求 變 方 才 有 出 路, 才 能 符 合 人 的 需 求 新 奇 可 激 起 心 靈 的 特 別 關 注, 從 而 引 起 人 從 一 般 注 視 進 入 審 美 的 期 待 這 種 心 態 所 根 據 的 還 是 源 於 人 追 求 無 限 自 由 的 精 神 本 質 正 如 王 鼎 鈞 在 新 與 舊 一 文 所 言 : 作 家 時 時 刻 刻 在 努 力 擺 脫 因 襲, 跳 出 模 仿, 從 事 創 作, 這 是 推 陳 出 新 作 家 的 嘗 試 也 許 會 失 敗, 即 使 他 失 敗 了, 別 的 作 家 也 可 能 從 他 的 不 成 熟 的 作 品 裡 得 到 啟 發, 以 他 的 作 品 為 綠 肥, 成 功 的 培 育 出 新 種 來 22 因 此, 文 學 作 品 除 了 拉 開 與 現 實 的 距 離 之 外, 還 必 須 不 斷 地 推 陳 出 新 因 為, 傳 統 的 文 學 形 式 如 果 一 成 不 變, 就 可 能 成 為 一 種 心 靈 自 由 的 牢 籠 與 羈 絆, 由 此, 作 家 必 須 不 斷 以 新 形 式 打 碎 舊 形 式, 不 斷 讓 人 以 全 新 的 審 美 方 式 感 覺 到 世 界 的 本 真 人 生 的 意 義 但 所 有 的 創 新 都 不 是 突 然 而 生, 而 是 在 傳 統 的 基 礎 上 變 化 發 展 如 虎 從 貓 演 化 而 來, 長 頸 鹿 從 鹿 演 化 而 17 同 註 3, 頁 2 18 19 20 21 22 同 註 8 同 註 3, 頁 181 同 註 3, 頁 4 同 註 8, 頁 177 同 註 15, 頁 157-99-
臺 灣 圖 書 館 管 理 季 刊 第 五 卷 第 二 期 / 98 年 4 月 來 迷 信 傳 統 墨 守 傳 統, 就 會 限 制 創 造 和 發 展, 最 終 會 導 致 傳 統 的 僵 化, 並 葬 送 傳 統 的 本 身 但 是, 完 全 否 定 傳 統 同 樣 是 不 明 智 的 生 活 固 然 是 詩 歌 的 源 頭 活 水, 文 藝 創 作 也 的 確 是 非 常 個 人 化 的 作 業, 但 創 作 並 不 只 是 用 思 想 感 情 寫 出 的 生 活 事 件 和 精 神 感 受 的 任 意 記 錄 並 不 是 文 學, 文 學 是 用 特 殊 的 語 言 創 作 的 這 種 語 言 有 其 特 殊 的 傳 統, 即 文 學 傳 統 偉 大 的 作 家 之 所 以 能 成 其 偉 大, 取 決 於 多 種 主 客 觀 因 素, 尤 其 取 決 於 他 對 既 有 文 學 傳 統 的 了 解, 並 正 確 處 理 好 傳 統 與 創 新 的 關 係 我 們 應 給 自 己 一 個 新 的 視 角 去 看 世 界 : 橫 看 成 嶺 側 成 峰, 遠 近 高 低 各 不 同, 同 一 事 物 從 不 同 角 度 去 觀 察, 可 以 得 出 不 同 的 印 象, 不 同 的 視 角 可 以 有 新 的 發 現, 新 的 發 現 又 可 引 起 創 作 激 情 又 如 井 蛙 那 裏 來 一 文 中 井 裏 本 來 沒 有 青 蛙, 可 是 大 家 都 說 有, 說 成 了 典 故 : 不 管 大 家 怎 麼 說, 井 裏 還 是 沒 有 青 蛙 直 到 有 一 天, 學 童 坐 在 教 室 裏, 聽 老 師 講 井 底 之 蛙, 他 靈 機 一 動 下 課 後, 他 去 捉 一 隻 青 蛙, 提 著 它 的 後 腿, 來 到 井 旁 邊 他 念 念 有 詞, 瞄 準, 放 手, 隱 隱 聽 得 噗 通 一 聲, 井 裏 從 此 有 了 青 蛙 了 23 這 則 短 文 說 明 我 們 容 易 受 制 過 往 經 驗 而 缺 少 變 通 創 新 的 能 力, 或 受 制 於 輿 論 而 屈 從 盲 從, 因 此 只 能 人 云 亦 云 隨 俗 浮 沈, 甚 至 積 非 成 是, 並 且 為 了 符 應 眾 說 陳 詞 而 特 意 安 排 為 什 麼 會 陷 入 這 樣 的 僵 局 呢? 原 因 在 於 我 們 失 去 了 深 入 體 驗 生 活 的 能 力 只 有 體 驗, 才 能 使 作 家 抛 開 陳 說 的 束 縳, 產 生 表 現 的 衝 動 和 慾 望, 才 能 打 開 想 像 的 大 門, 找 到 創 造 的 機 緣 其 實, 體 驗 就 是 發 現, 就 是 創 造 對 創 作 者 而 言, 以 一 種 生 命 投 入 為 主 的 真 性 情 流 露, 就 在 於 作 者 在 創 作 中 能 否 把 握 主 動 權, 只 有 處 於 新 的 體 驗 中, 才 可 能 有 新 的 感 受 和 發 現 作 家 若 想 在 打 破 僵 局 中 有 所 突 破, 就 得 進 入 新 的 生 活 體 驗, 創 作 本 身 就 是 一 種 不 斷 體 驗 的 過 程, 在 體 驗 中 求 發 展 求 創 造 求 變 化 當 別 人 都 這 樣 說 這 樣 做 的 時 候, 你 是 否 也 能 嘗 試 做 不 一 樣 的 思 考, 人 云 亦 云 或 隨 俗 浮 沈 的 人 實 在 不 必 去 創 作 經 驗 是 有 限 的, 常 會 限 制 我 們 的 思 考, 井 裡 有 蛙 的 經 驗 是 代 代 相 傳, 說 成 了 典 故, 體 驗 是 無 限 的, 所 以 生 命 不 應 該 滯 留 於 此, 井 裡 存 在 的 生 命 不 一 定 是 蛙, 蛙 也 不 定 是 生 活 在 井 中 創 造 的 意 義 就 在 於 它 是 別 人 沒 有 意 識 到 ; 生 命 的 本 質 應 是 面 向 未 來 創 作 就 是 一 個 用 生 命 去 體 驗, 用 心 靈 來 回 應 的 過 程 ; 體 驗 是 對 以 往 經 驗 的 超 越, 超 越 就 是 發 展 創 作 若 要 求 發 展, 就 必 須 在 肯 定 經 驗 的 同 時 超 越 它 三 創 作 的 目 的 在 尋 覓 知 音 作 家 是 以 一 顆 真 誠 的 心 交 給 讀 者 的 態 度 在 創 作, 寫 作 的 目 的 是 為 了 尋 求 知 音, 讀 者 在 一 定 層 面 上 能 與 作 者 的 心 靈 產 生 共 鳴, 展 示 他 個 人 的 生 命 型 態, 並 期 待 解 人 或 知 音, 賈 島 甚 至 有 詩 曰 : 兩 句 三 年 得, 一 吟 雙 淚 流 ; 知 音 若 不 賞, 歸 臥 故 山 丘 知 音 難 求, 作 者 的 期 望, 如 此 之 殷 切, 所 以 做 一 位 欣 賞 者, 實 在 是 非 常 尊 貴 之 事 謝 冰 瑩 說 過 : 我 生 來 23 同 註 3, 頁 33-100-
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頁 93~104 就 是 一 個 傻 子, 我 不 要 名, 更 不 要 利, 我 只 望 做 一 個 平 凡 的 渺 小 的 人, 只 願 用 整 個 的 心 力 貢 獻 給 文 學, 讀 者 的 眼 淚 便 是 我 最 大 的 收 獲! 讀 者 的 眼 淚, 就 是 我 的 財 產, 我 的 無 價 之 寶 24 這 正 是 作 家 從 事 創 作 的 精 神 力 量 水 做 的 男 人 一 則 強 調 的 是 作 者 與 讀 者 以 心 換 心 的 關 係 : 美 男 的 定 義 是 : 使 女 子 流 淚 的 男 人 凡 認 識 他 的, 都 說 他 是 用 女 人 的 眼 淚 做 成 的 他 現 在 還 年 輕, 身 旁 的 女 子 也 年 輕, 只 為 他 心 跳 喧 嘩, 或 者 大 笑, 偶 爾 憂 傷, 還 沒 有 哭 泣 25 水 做 的 男 人 一 生 都 在 尋 找 女 人 為 他 流 淚, 淚 和 哭 泣 是 心 中 和 弦 的 共 鳴 感 知, 正 如 一 位 作 家 最 大 的 喜 悅 就 是 得 到 讀 者 的 理 解 與 共 鳴 男 人 現 在 還 年 輕, 身 旁 的 女 子 也 年 輕, 只 為 他 喧 嘩 或 嫉 妒 大 笑, 還 沒 人 哭 泣 這 就 如 同 當 作 者 與 讀 者 都 還 年 輕 時, 彼 此 無 法 體 會 生 命 的 真 正 況 味, 欣 賞 與 被 欣 賞, 僅 止 於 外 在 的 觀 感 因 為 年 少 的 作 者 創 作 浮 薄 的 感 傷 多, 深 沈 的 體 會 少, 自 然 傾 向 個 人 吟 風 弄 月 的 心 靈 囈 語 ; 年 少 的 讀 者 生 命 歷 練 淺, 見 聞 少, 自 然 傾 向 對 娛 樂 感 官 式 的 商 品 化 偏 好, 此 時 的 作 者 與 讀 者 生 命 深 沈 的 內 在 無 由 溝 通 接 下 來, 作 者 寫 道 : 男 子 與 女 子 們 一 同 打 球, 扭 傷 了 什 麼 地 方, 女 子 卻 請 醫 生 為 他 推 拿 醫 生 一 面 講 述 醫 道, 指 著 一 處 穴 位 說, 如 果 在 這 裡 下 針 炙, 病 痛 立 刻 消 失 這 一 段 敘 述 提 供 的 形 象 意 味 讀 者 與 作 者 通 過 文 字 相 處, 但 作 者 的 傷 痛 卻 不 能 被 讀 者 以 心 領 受, 醫 生 的 醫 道, 代 表 一 種 停 留 在 認 知 層 次 的 誤 解, 針 灸 的 技 術 處 理 方 式, 卻 傷 及 了 男 子 的 本 命 穴, 醫 生 以 外 在 形 式 的 扎 針 處 理, 正 如 對 作 者 內 心 世 界 的 領 受, 讀 者 若 只 停 留 在 對 作 品 的 外 在 事 件 的 理 性 分 析, 一 句 句 的 肢 解 文 句, 卻 無 法 走 入 作 者 內 在 生 命 與 之 同 悲 同 喜 相 照 相 溫, 這 樣 一 來, 讀 者 無 異 成 了 冷 靜 而 不 夾 雜 感 情 的 醫 生, 作 品 無 異 成 了 不 具 生 命 的 屍 體, 作 者 足 以 因 此 而 感 到 生 命 被 扼 殺 所 以, 當 男 子 知 道 自 己 壽 已 盡, 慌 忙 抓 住 手 邊 一 隻 碗, 說 出 遺 言 在 此 作 者 沒 有 交 代 遺 言 的 內 容, 但 後 文 已 暗 示 遺 言 即 回 到 沙 漠, 讓 酷 熱 的 太 陽 把 碗 中 清 水 蒸 發 乾 淨, 而 後 男 子 轉 眼 之 間 化 成 了 半 碗 清 水 我 們 回 歸 一 位 作 者 下 筆 寫 作 的 動 力 來 源, 那 就 是 尋 找 一 份 共 鳴, 如 水 般 晶 瑩 純 粹 的 感 情 交 流 當 一 位 因 為 同 情 理 解 而 慨 然 擔 任 遺 囑 的 執 行 人 的 女 孩, 在 飛 機 上 望 著 碗 裡 的 聖 水 遐 想 : 如 果 他 活 著, 如 果 他 坐 在 身 旁, 如 果 這 是 蜜 月 旅 行, 不 禁 潸 潸 下 淚, 緊 接 著 水 全 乾 了 : 她 心 念 一 動, 決 定 原 機 飛 回 沙 漠 不 必 去 了, 那 男 子 已 經 復 活 這 意 味 著 作 品 的 生 命 始 於 讀 者 對 作 者 的 感 同 身 受 的 共 鳴 理 解, 讀 者 的 眼 淚 與 感 動, 足 以 灌 溉 作 者 枯 萎 殆 盡 的 生 命 所 以, 最 能 夠 牽 動 一 位 作 家 的 悲 喜 掌 控 其 生 死 的, 就 是 讀 者 的 肯 定 與 否 劉 勰 文 心 雕 龍 知 音 早 就 說 過 : 綴 文 者 情 動 而 辭 發, 觀 文 者 披 文 以 入 情 26 指 出 了 文 學 作 品 和 文 學 鑑 賞 之 間, 存 在 著 姻 緣 關 係, 也 說 明 了 作 者 與 讀 者 之 間 相 互 依 存 24 25 謝 冰 瑩 文 集 上 冊 ( 合 肥 : 安 徽 文 藝 出 版 社,1999 年 ), 頁 1333 同 註 3, 頁 6 26 文 心 雕 龍 注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58 年 版 ), 頁 501-101-
臺 灣 圖 書 館 管 理 季 刊 第 五 卷 第 二 期 / 98 年 4 月 的 關 係 所 以, 文 學 創 作 的 完 成, 並 非 文 學 活 動 的 完 成, 其 實 它 處 於 文 學 活 動 的 中 途, 讀 者 的 解 讀 和 接 受 才 是 文 學 整 體 過 程 的 終 結 也 就 是 說, 讀 者 的 解 讀 與 作 者 的 創 作 是 同 等 重 要 的 文 學 實 現 過 程, 是 將 作 品 中 從 靜 態 的 物 質 符 號 中 解 放 出 來 而 還 原 為 鮮 活 生 命 的 惟 一 可 能 的 途 徑 27 四 創 作 態 度 : 堅 持 自 我 獨 特 的 創 作 個 性 作 家 作 為 創 作 的 主 體, 只 有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擺 脫 各 種 實 用 功 利 的 欲 求, 以 審 美 的 態 度 去 擁 抱 生 活, 才 能 將 生 活 個 性 提 昇 為 創 作 個 性, 進 而 才 能 創 造 出 美 的 藝 術 世 界 來 所 以, 形 成 風 格 的 內 在 根 據 就 是 作 家 獨 特 中 的 創 作 個 性 作 家 的 人 格 修 養 生 活 個 性 必 須 在 與 作 家 的 審 美 素 質 有 了 內 在 適 應 性, 並 接 受 審 美 素 質 的 改 造 轉 換 之 後, 才 能 成 為 創 作 個 性 的 有 機 構 成 因 素 九 條 命 中 表 現 人 人 都 有 許 多 想 望, 但 常 分 身 乏 術, 因 此 想 要 有 各 種 不 同 的 命, 去 同 時 成 就 不 同 的 事, 但 卻 常 因 為 自 己 疲 憊 而 分 不 清 真 實 與 想 像 : 有 時 候, 夢 眼 惺 忪, 把 人 看 成 植 物, 把 樓 臺 看 成 巖 石, 把 車 陣 看 成 河, 把 落 葉 看 成 鳥, 把 汽 球 廣 告 看 成 仙 槎 他 曾 怔 忡 的 想, 為 何 我 會 是 我? 是 何 因 緣, 使 飛 蛾 不 成 蝴 蝶, 是 何 因 緣, 使 鹿 寧 可 進 化 出 長 腿 來, 也 不 離 開 那 棵 高 樹 呢 28 每 個 人 都 要 找 到 自 己 的 位 置, 是 魚 兒 就 不 要 幻 想 藍 天, 是 鳥 兒 就 不 要 迷 戀 海 洋, 如 同 飛 蛾 現 在 是 飛 蛾 就 好 好 做 飛 蛾, 不 必 妄 想 去 做 蝴 蝶 ; 如 同 鹿 堅 守 自 己 的 熟 悉 的 環 境, 即 使 為 了 堅 守 初 衷 而 必 須 有 所 犧 牲 亦 在 所 不 辭 我 們 只 有 找 到 自 己 的 位 置, 才 能 在 自 己 的 天 空 中 留 下 有 意 義 的 人 生 雲 彩 我 們 一 生 一 世 都 只 能 做 自 己, 就 像 電 腦 檔 案 有 一 定 的 容 量, 生 命 也 有 使 用 的 期 限, 你 只 能 在 有 限 的 時 間 裡 做 有 限 的 事, 到 有 限 的 地 方 認 識 有 限 的 人 所 以, 認 真 去 做 真 正 想 做 的 事, 也 認 真 對 待 你 真 正 在 意 的 人 除 此 之 外, 就 別 再 給 自 己 多 餘 的 負 擔 如 果 找 不 到 自 己 位 置 的 人, 如 同 將 自 己 混 同 於 眾 多 的 浮 塵, 隨 水 而 逝, 隨 風 而 舞, 在 日 月 交 替 中 度 過 毫 無 意 義 的 人 生 所 以 作 者 又 說 : 為 什 麼 貓 會 是 貓 呢, 貓 並 不 需 要 九 條 命, 我 家 的 老 貓 走 幾 步 就 得 在 地 毯 上 躺 一 下, 對 門 外 的 松 鼠 再 也 沒 有 興 趣 多 看 一 眼 生 命 到 此 已 是 沈 重 的 負 擔, 一 條 已 經 足 夠 貓 不 需 要 九 條 命, 人 也 只 要 一 條 命 就 夠 了, 我 們 只 要 好 好 活 出 這 一 生, 活 出 自 己, 與 命 同 在, 與 緣 同 行, 作 家 的 命 是 生 來 創 作 的, 就 不 要 多 心, 創 作 的 道 路 是 需 要 作 者 以 一 顆 淡 泊 名 利 的 心 去 走 的 一 條 寂 寞 的 遠 路, 因 為 一 個 真 正 為 創 作 理 想 而 許 身 的 人, 絕 對 不 是 考 慮 市 場 需 求 或 滿 足 商 業 化 的 口 味, 而 是 因 為 對 創 作 的 熱 愛, 或 者 專 注 地 在 研 發 自 己 美 學 風 格 或 實 驗 創 作 技 巧 每 個 人 都 要 找 到 自 己 的 位 置, 了 解 社 會 的 需 要, 認 清 自 己 的 長 處 和 短 處, 根 據 時 代 的 需 要, 揚 長 避 短, 去 打 造 自 己 的 風 貌 如 果 只 看 見 別 人 得 天 獨 厚 的 優 勢, 卻 忽 略 了 27 曹 海 明, 文 學 解 讀 導 論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97 年 ), 頁 222 28 同 註 3, 頁 9-102-
冰 山 理 論 下 的 文 藝 創 作 觀 : 王 鼎 鈞 千 手 捕 蝶 析 論 ( 上 ) 頁 93~104 自 己 身 上 散 發 的 光 彩 光 芒, 是 令 人 遺 憾 的 做 自 己 吧, 認 真 地 活 這 一 世 吧! 如 果 棄 絕 現 在, 去 追 尋 未 來 ; 捨 離 此 岸, 而 嚮 往 彼 岸 ; 不 用 心 今 生, 而 等 待 來 生, 才 是 人 生 的 大 障 礙 大 顛 倒 每 個 人 用 心 今 生, 活 出 自 己, 就 有 著 屬 於 自 己 的 風 格 與 個 性 所 謂 修 辭 立 其 誠 是 創 作 的 要 訣, 朱 光 潛 說 過 : 一 首 詩 或 是 一 篇 美 文 一 定 是 至 性 深 情 的 流 露, 存 於 中 然 後 形 於 外, 不 容 有 絲 毫 假 借 情 趣 本 來 是 物 我 交 感 共 鳴 的 結 果 景 物 變 動 不 居, 情 趣 亦 自 生 生 不 息 我 有 我 的 個 性, 物 也 有 物 的 個 性, 這 種 個 性 又 隨 地 變 遷 而 生 長 發 展 每 個 人 在 某 一 時 會 見 到 的 景 物, 和 每 種 景 物 在 某 一 時 會 引 起 的 情 趣 都 有 它 的 特 殊 性, 斷 不 容 與 另 一 人 在 另 一 時 會 所 見 到 的 景 物, 和 另 一 景 物 在 另 一 時 會 所 引 起 的 情 趣, 完 全 相 同 的 毫 釐 之 差, 微 妙 所 在 在 這 種 生 生 不 息 的 情 趣 中, 我 們 可 以 見 出 生 命 的 創 化 把 這 種 生 命 流 露 於 語 言 文 字, 就 是 好 文 章, 把 它 流 露 於 言 行 風 采, 就 是 美 滿 的 生 命 史 29 優 秀 的 作 品 常 常 在 內 容 和 形 式 的 有 機 統 一 中, 顯 示 出 較 為 一 貫 和 穩 定 的 創 作 個 性, 一 種 特 殊 的 為 該 家 所 獨 有 的 格 調 神 韻 氣 勢 和 風 采 沒 有 自 我 個 性 的 作 家, 其 創 作 也 就 沒 有 獲 得 真 正 的 勝 利 風 格 的 真 正 標 誌 是 一 個 作 家 及 其 作 品 較 穩 定 的 獨 創 性, 即 屬 於 作 家 自 己 的 聲 音, 正 是 這 種 獨 一 無 二 的 總 體 風 貌, 持 久 地 吸 引 著 讀 者, 只 有 第 二 流 的 作 者 才 會 拚 命 地 去 學 習 他 人 模 仿 他 人, 而 沒 有 自 己 的 創 作 個 性 五 文 學 的 顛 覆 王 鼎 鈞 在 復 活 疑 案 中 透 過 聖 經 中 的 故 事 來 表 達 他 的 創 作 觀 文 中 敘 述 : 乞 丐 拉 撒 路 死 了, 耶 穌 流 下 眼 淚 第 四 天, 耶 穌 來 到 墓 前, 呼 喊 一 聲 拉 撒 路, 你 出 來! 這 乞 丐 就 復 活 了 羅 馬 警 察 逮 捕 拉 撒 路, 要 他 交 代 這 四 天 的 行 蹤 他 們 不 相 信 復 活 一 事, 認 為 耶 穌 是 危 險 分 子, 他 對 一 個 叫 化 子 處 處 關 心 愛 護, 準 是 培 養 黨 羽, 有 所 密 謀 羅 馬 警 察 連 夜 追 問, 拉 撒 路 受 刑 不 過, 在 百 口 莫 辯 情 急 智 生 下, 連 忙 以 最 能 討 好 眾 人 的 答 案 來 為 自 己 脫 困 : 這 四 天, 我 偷 偷 的 上 山 掘 寶 去 了 這 個 藉 口 卻 讓 眾 人 興 奮, 要 拉 撒 路 不 必 再 討 飯 了 : 我 們 供 養 你, 你 在 山 上 專 心 替 我 們 挖 寶 好 了! 但 那 座 大 山 並 沒 有 寶 藏, 倒 楣 的 拉 撒 路 一 直 在 山 中 挖 個 不 停, 羅 馬 警 察 不 讓 他 歇 手 他 不 斷 在 挖, 天 天 流 汗 滿 面 : 徒 勞 無 功, 天 神 不 許 他 停 他 將 來 還 要 一 直 挖 下 去 因 為 他 說 了 謊, 犯 了 誡, 要 受 天 罰 30 王 鼎 鈞 在 文 學 種 籽 中 提 到 這 一 則 短 文 的 靈 感 其 實 是 從 吳 剛 伐 桂 的 故 事 而 來 : 現 在 文 學 流 行 顛 覆, 把 傳 統 古 典 顛 來 倒 去 擺 治 復 活 疑 案 把 耶 穌 的 神 蹟 顛 覆 了 顛 覆 倒 也 有 根 有 源, 那 就 是, 復 活 在 很 多 人 的 心 中 本 來 可 疑, 警 察 代 表 大 家 提 出 懷 疑 故 事 結 尾 更 是 神 來 之 筆 : 拉 撒 路 挖 不 出 黃 金 來, 挨 了 打, 繼 續 坐 牢, 俗 氣 歪 打 正 著, 意 外 挖 拙 黃 金 29 30 朱 光 潛, 慢 慢 走, 欣 賞 啊! 談 美 ( 台 北 : 漢 風,1994 年 ), 頁 121 同 註 3, 頁 17-103-
臺 灣 圖 書 館 管 理 季 刊 第 五 卷 第 二 期 / 98 年 4 月 來, 警 察 殺 他 滅 口, 也 俗 氣 說 他 直 到 兩 千 年 後 還 挖 個 不 停, 這 就 跨 越 時 空, 把 顛 覆 了 的 神 話 忽 然 又 還 原 為 神 話 最 後 不 忘 諷 刺, 仍 然 玩 一 手 顛 覆, 拉 撒 路 受 永 恆 的 苦 刑, 竟 是 因 為 在 黑 暗 司 法 中 自 衛 說 謊, 於 人 無 害 的 小 謊, 作 弄 了 一 下 貪 婪 擾 民 的 警 察 而 已, 竟 好 像 天 理 難 容, 罪 與 罰 完 全 不 成 比 例, 所 謂 天 神, 竟 似 丑 角? 31 從 王 鼎 鈞 為 復 活 疑 案 的 創 作 意 圖 的 解 釋 中, 我 們 可 見 這 這 則 短 文 在 解 構 傳 統 意 義 的 世 界 同 時, 也 重 組 出 一 個 作 者 眼 光 觀 照 下 的 人 性 世 界, 重 組 之 後 的 結 果, 不 僅 撕 破 了 耶 穌 神 蹟 的 虛 幻 面 紗, 並 且 也 透 過 警 察 的 不 忠 於 職 守 隨 意 羅 織 他 人 罪 行 的 行 為 揭 露 了 平 庸 甚 至 卑 劣 的 現 實, 也 解 構 了 不 近 人 性 的 傳 統, 重 組 出 複 雜 的 人 生 現 象 但 無 論 怎 樣, 解 構 與 重 組 本 身 已 透 露 出 作 者 對 創 作 的 深 度 思 考 : 儘 管 在 長 遠 的 歷 史 之 流, 存 在 著 千 千 萬 萬 種 故 事, 但 我 們 是 否 常 受 制 於 原 來 的 故 事? 我 們 的 靈 魂 是 否 為 故 事 而 定 型? 我 們 又 該 如 何 逃 脫 故 事 的 牢 籠 呢? 當 我 們 對 故 事 習 以 為 常 和 高 度 信 任 的 時 刻, 但 王 鼎 鈞 透 過 這 則 短 文 告 訴 我 們, 我 們 可 以 將 故 事 重 新 拼 接 組 合 和 再 現, 甚 至 顛 覆, 從 而 創 造 出 新 故 事 顛 覆 為 文 學 創 作 帶 來 了 劃 時 代 的 革 命, 它 具 有 一 種 先 鋒 性 的 效 果, 它 激 發 著 作 家 進 行 文 學 實 驗 和 敘 事 探 險 文 學 創 作 是 一 種 個 人 化 的 事 業, 在 價 值 多 元, 顛 覆 與 解 構 盛 行 的 年 代, 作 家 的 創 作 不 能 不 受 到 時 代 流 行 觀 念 的 影 響, 而 文 學 的 獨 特 性 也 在 於 創 作 是 用 形 象 來 思 考 的, 而 不 是 用 觀 念 來 寫 作 正 如 袁 春 紅 所 說 : 藝 術 不 是 對 生 活 的 摹 仿, 藝 術 世 界 與 現 實 世 界 是 根 本 對 立 的, 它 們 之 間 構 成 了 否 定 性 關 係 真 正 的 藝 術 是 對 現 存 秩 序 的 否 定 對 日 常 生 活 的 顛 覆 32 藝 術 創 造 的 目 標 是 通 過 否 定 現 實 生 活 而 創 造 一 個 在 現 實 社 會 中 尚 未 存 在 的 世 界, 它 是 另 一 個 現 實, 另 一 種 秩 序 復 活 疑 案 是 一 篇 顛 覆 性 的 寫 作, 一 位 作 家 以 這 樣 的 方 式 和 姿 態 來 進 行 寫 作 本 身 就 已 是 一 創 造 了, 至 少, 在 這 種 姿 態 裡, 我 們 看 到 了 一 種 高 度 的 藝 術 自 信 一 種 對 抗 流 俗 的 態 度 以 及 一 種 創 新 求 變 的 勇 氣 王 鼎 鈞 的 顛 覆 性 寫 作, 不 僅 給 讀 者 留 下 了 充 分 的 思 考 空 間, 也 給 以 後 的 文 學 作 品 留 下 了 充 分 的 發 展 空 間 它 一 反 傳 統, 以 新 穎 獨 特 的 形 式 意 味, 使 接 受 者 獲 得 了 一 種 全 新 的 藝 術 感 受 ( 待 續 ) 31 附 錄 : 復 活 疑 案, 同 註 15, 頁 235 32 引 自 袁 春 紅, 從 摹 仿 到 顛 覆 藝 術 與 生 活 關 係 論 考 察, 雲 南 行 政 學 院 學 報 第 5 期 (2003 年 ), 頁 120-122 -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