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2013 年 12 月 頁 87-126 國 立 成 功 大 學 中 文 系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 顏 智 英 摘 要 本 文 針 對 歸 有 光 24 首 與 抗 倭 海 戰 相 關 的 詩 篇 作 深 入 的 探 討, 以 溯 源 頭 觀 流 變 的 研 究 方 式, 具 體 見 出 歸 有 光 海 戰 詩 以 百 姓 視 角 所 書 寫 的 黎 民 苦 難, 大 別 於 戰 士 視 角 下 偏 重 戰 士 形 象 心 境 與 勝 利 凱 歌 的 書 寫 內 涵, 在 宋 元 明 海 戰 詩 中 顯 得 獨 樹 一 幟 其 詩 雖 亦 有 對 海 戰 英 雄 ( 任 環 ) 的 形 塑, 但 他 更 側 重 書 寫 任 環 關 愛 百 姓 的 英 雄 特 質, 此 外, 他 有 更 多 詩 篇 抒 發 戰 爭 結 果 中 人 民 遭 受 倭 寇 燒 掠 有 司 催 科 的 痛 苦 悲 歌, 以 及 戰 後 對 官 員 怯 懦 無 能 的 諷 刺 與 對 當 局 招 撫 倭 寇 政 策 不 當 的 批 評, 對 於 觀 察 明 代 海 戰 詩 學 方 面 具 有 極 重 要 的 參 考 與 補 充 價 值 同 時, 為 了 補 充 有 光 詩 中 關 於 禦 倭 策 略 的 不 足, 本 文 一 併 討 論 了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再 者, 由 於 有 光 海 戰 詩 多 方 面 地 投 射 出 他 內 在 的 深 層 心 理, 因 而 研 究 其 海 戰 詩 書 寫, 遂 成 為 探 索 其 心 靈 世 界 的 另 一 極 佳 取 徑 關 鍵 詞 : 海 戰 書 寫 歸 有 光 明 詩 明 代 散 文 倭 寇 * 國 立 臺 灣 海 洋 大 學 共 同 教 育 中 心 副 教 授 8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A Study on Gui Youguang s Poems Concerning the Sea Battling - With the Discussion of the Thoughts about Resisting Japanese Pirates of Gui s Proses Yan Jy-Ing Associate Professor, General Education Center, National Taiwan Ocean University Abstract This article analyzed the origin, the development and the changes of 24 pieces of Gui Youguang s poems about the sea battling with Japanese pirates. Our observation indicated that Gui s poems emphasized on the hardship and sorrow experienced by the local fol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 general people rather than the perspective of a warrior. Therefore his poems were unique compared to the poems generated at the same time frame that emphasized more on the heroic image, personal opinion or victory of the warrior. For instance, he wrote about the sea-battling image for one of the heroes Ren Huan, however, he emphasized more on how Ren Huan took care of the folks. He had also written a lot more poems to illustrate the humanitarian, economical, and mental consequences of the wars. Besides the criticism on the spineless and incompetent of the local officers, he had also appraised the improper policy on soliciting Japanese pirates in his poems and provided concrete proposals about resisting Japanese pirates in his proses. His compositions serve as some important evidence in the study of sea-battling poems in Ming dynasty. We had also studied the thoughts about resisting Japanese in his writings to compensate the weakness about the strategy from his poems. Gui is a writer who reflected his inner thoughts in his writing. Therefore, studying his poems became one of the ways to better understand his characteristic. 88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Keywords: Sea Battling writing, Gui Youguan, Poems of the Ming dynasty, Proses of the Ming dynasty, Japanese pirates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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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顏 智 英 一 前 言 從 中 國 古 典 詩 歌 中 關 於 海 戰 書 寫 的 發 展 軌 跡 來 看, 唐 詩 中 雖 有 如 李 白 司 馬 將 軍 歌 中 手 中 電 曳 倚 天 劍, 直 斬 長 鯨 海 水 開 1 的 海 戰 畫 面 描 寫, 卻 只 是 以 海 中 長 鯨 譬 喻 亂 臣 賊 子 的 滅 敵 想 像, 而 非 對 某 一 戰 爭 事 件 的 紀 實 至 於 文 天 祥 之 前 的 宋 代 詩 人, 如 詩 多 詠 海 的 蘇 軾, 其 送 馮 判 官 之 昌 國 : 斬 蛟 將 軍 飛 上 天, 十 年 海 水 生 紅 烟 驚 濤 怒 浪 盡 壁 立, 樓 櫓 萬 艘 屯 戰 船 2, 詩 中 雖 有 提 及 戰 船, 但 僅 著 重 於 海 軍 聲 威 的 誇 飾, 非 實 寫 某 一 戰 爭 場 景 ; 又 如 豪 氣 干 雲 的 陸 游, 其 航 海 詩 中 也 只 是 記 錄 自 己 穩 駕 滄 溟 萬 斛 舟 ( 感 昔 ) 3 常 憶 航 巨 海, 銀 山 卷 濤 頭 ( 步 出 萬 里 橋 門 至 江 上 ) 4 等 搭 乘 戰 船 的 航 海 經 驗, 或 是 以 赤 手 騎 怒 鯨, 橫 身 當 渴 龍 ( 我 夢 ) 5 等 征 戰 海 族 之 夢 境 來 表 現 其 意 欲 抗 金 殺 敵 的 宿 願, 亦 非 真 實 的 海 戰 書 寫 真 正 在 詩 中 書 寫 海 戰 的 開 山 始 祖 為 文 天 祥, 廖 肇 亨 先 生 更 進 一 步 指 出 : 文 天 祥 二 月 六 日 海 上 大 戰, 國 事 不 濟, 孤 臣 天 祥 坐 北 舟 中, 向 南 慟 哭, 為 之 詩 曰 一 詩 開 創 了 海 戰 書 寫 的 主 題, 可 說 是 中 國 海 戰 詩 歌 的 濫 觴 6 到 了 元 明 詩 中, 儘 管 在 海 戰 書 寫 的 特 徵 上 有 了 進 一 步 的 發 展 與 轉 變, 然 而 其 書 寫 視 角 卻 仍 維 持 著 文 天 祥 該 1 清 清 聖 祖 : 全 唐 詩 ( 臺 北 : 文 史 哲 出 版 社,1987), 卷 163, 頁 1694 2 宋 蘇 軾 撰, 清 王 文 誥 輯 注, 孔 凡 禮 點 校 : 蘇 軾 詩 集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9), 卷 48, 頁 2667 3 宋 陸 游 撰, 錢 仲 聯 校 注 :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5), 卷 59, 頁 3399 4 宋 陸 游 撰, 錢 仲 聯 校 注 :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8, 頁 619 5 宋 陸 游 撰, 錢 仲 聯 校 注 :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20, 頁 1573 6 廖 肇 亨 : 浪 裏 挑 燈 看 劍 : 中 國 海 戰 詩 學 之 書 寫 特 質 與 價 值 信 念 初 探, 收 入 復 旦 大 學 中 國 古 代 文 學 研 究 中 心 編 :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第 11 輯 ( 北 京 : 中 國 文 聯 出 版 社,2008), 頁 285 91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詩 戰 士 視 角 的 觀 看, 多 聚 焦 在 作 戰 戰 士 的 戰 況 形 象 與 心 境 描 寫 ; 因 此, 明 代 詩 人 歸 有 光 (1506-1571, 字 熙 甫, 又 字 開 甫, 別 號 震 川, 又 號 項 脊 生, 學 者 稱 為 震 川 先 生, 蘇 州 府 崑 山 縣 人 ) 的 海 戰 詩, 能 採 取 另 一 種 百 姓 視 角, 更 多 地 關 注 到 百 姓 在 戰 爭 中 的 遭 遇 與 苦 難, 就 顯 得 獨 樹 一 幟, 格 外 引 人 注 目, 揆 其 原 因, 主 要 與 其 為 在 野 文 士 的 身 分 有 關 可 惜, 目 前 學 界 對 明 代 海 戰 詩 的 研 究, 多 聚 焦 在 武 將 ( 如 俞 大 猷 戚 繼 光 等 ) 兼 與 軍 務 擘 畫 的 文 士 ( 如 徐 渭 等 ) 等 較 偏 向 戰 士 書 寫 的 作 品 7, 因 此, 為 補 明 代 海 戰 詩 研 究 之 闕 漏, 本 文 擬 針 對 歸 有 光 24 首 與 抗 倭 海 戰 相 關 的 詩 篇 作 深 入 的 探 討, 以 溯 源 頭 觀 流 變 的 研 究 方 式, 具 體 抉 發 歸 詩 的 特 色 與 價 值 所 在, 期 能 對 明 代 海 戰 詩 研 究 略 作 補 充 性 的 貢 獻 ; 同 時, 在 論 述 戰 後 的 反 省 批 評 一 節 中, 為 了 補 充 歸 有 光 詩 作 關 於 禦 倭 策 略 的 不 足, 不 得 不 由 古 文 藉 用 材 料, 因 此, 將 一 併 討 論 歸 氏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二 元 明 詩 中 的 戰 士 視 角 與 百 姓 視 角 如 前 所 述, 海 戰 詩 濫 觴 於 文 天 祥 二 月 六 日 海 上 大 戰, 國 事 不 濟, 孤 臣 天 祥 坐 北 舟 中, 向 南 慟 哭, 為 之 詩 曰 一 詩, 該 詩 後 半 段 有 云 : 出 師 三 年 勞 且 苦, 咫 尺 長 安 不 得 睹 非 無 虓 虎 士 如 林, 一 日 不 戈 為 人 擒 樓 船 千 艘 下 天 角, 兩 雄 相 遭 爭 奮 搏 古 來 何 代 無 戰 爭, 未 有 鋒 蝟 交 滄 溟 游 兵 日 來 復 日 往, 相 持 一 月 為 鷸 蚌 南 人 志 欲 扶 崑 崙, 北 人 氣 欲 黃 河 吞 一 朝 天 昏 風 雨 惡, 炮 火 雷 飛 箭 星 落 誰 雌 誰 雄 頃 刻 分, 流 屍 漂 血 洋 水 渾 昨 朝 南 船 滿 崖 海, 今 朝 只 有 茲 船 在 昨 夜 兩 邊 桴 鼓 鳴, 今 朝 船 船 鼾 睡 聲 北 兵 去 家 八 千 里, 椎 牛 釃 酒 人 人 喜 惟 有 孤 臣 雨 淚 垂, 冥 冥 不 敢 向 人 啼 六 龍 杳 靄 知 何 7 詳 參 廖 肇 亨 : 詩 法 即 其 兵 法 : 明 代 中 後 期 武 將 詩 學 義 蘊 探 詮, 明 代 研 究 16(2011.6), 頁 29-56; 以 及 廖 肇 亨 : 浪 裏 挑 燈 看 劍 : 中 國 海 戰 詩 學 之 書 寫 特 質 與 價 值 信 念 初 探, 收 入 復 旦 大 學 中 國 古 代 文 學 研 究 中 心 編 :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第 11 輯, 頁 285-314 92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處, 大 海 茫 茫 隔 煙 霧 我 欲 借 劍 斬 佞 臣, 黃 金 橫 帶 為 何 人 8 儘 管 學 者 朱 雙 一 認 為 海 戰 詩 的 開 創 之 作 當 屬 明 代 俞 大 猷 的 舟 師, 且 謂 在 此 之 前, 這 樣 直 接 描 寫 海 戰 的, 似 乎 很 難 找 到 先 例 9, 然 而, 若 細 繹 上 述 文 天 祥 一 詩, 不 僅 是 對 宋 元 崖 山 戰 役 之 歷 史 事 件 的 實 錄, 而 且 其 中 一 朝 天 昏 風 雨 惡, 炮 火 雷 飛 箭 星 落, 描 寫 了 海 戰 時 的 激 烈 戰 況 ; 誰 雌 誰 雄 頃 刻 分, 流 屍 漂 血 洋 水 渾 昨 朝 南 船 滿 崖 海, 今 朝 只 有 茲 船 在, 描 寫 了 海 戰 後 宋 軍 大 敗 的 慘 烈 結 果 ; 再 以 昨 夜 兩 邊 桴 鼓 鳴, 今 朝 船 船 鼾 睡 聲 北 兵 去 家 八 千 里, 椎 牛 釃 酒 人 人 喜 等 對 比 性 的 描 寫, 刻 劃 出 海 戰 後 元 軍 大 勝 在 戰 船 上 狂 歡 安 睡 的 愉 悦 與 自 得 凡 此 皆 是 對 海 上 戰 爭 場 景 直 接 而 具 體 的 勾 勒 詩 末, 作 者 還 藉 雨 淚 垂 冥 冥 不 敢 向 人 啼 等 一 己 形 象 表 達 身 困 敵 營 親 睹 此 海 上 大 戰 卻 無 法 有 所 作 為 的 痛 苦 壓 抑 激 憤 等 情 緒 ; 以 及 我 欲 借 劍 斬 佞 臣 之 對 時 局 的 反 省 與 奸 佞 當 道 的 不 滿 由 此 可 知, 文 天 祥 此 詩 實 足 以 稱 為 海 戰 詩 的 開 山 之 作, 朱 氏 之 言 實 宜 再 加 商 榷 文 天 祥 海 戰 詩 中 這 種 以 元 軍 為 他 者, 對 海 上 戰 爭 場 景 作 真 實 描 寫, 側 重 戰 敗 結 果 的 書 寫 與 詠 懷, 並 對 戰 爭 行 為 加 以 反 省 等 海 戰 書 寫 的 特 質, 到 了 元 詩, 則 有 進 一 步 的 發 展 與 轉 變 由 於 時 代 背 景 的 改 變, 元 時 倭 寇 開 始 侵 擾 東 南 沿 海, 因 此, 元 代 海 戰 詩 雖 仍 維 持 文 天 祥 詩 中 戰 士 視 角 的 觀 看 方 式, 但 詩 中 的 他 者 卻 已 由 元 軍 改 為 日 本 海 盜 ; 且 在 民 族 主 義 的 驅 使 下, 詩 人 較 少 書 寫 戰 敗 的 結 果, 而 多 發 為 戰 勝 的 凱 歌 ; 同 時, 在 凱 歌 聲 中 多 偏 向 對 抗 倭 戰 士 英 勇 形 象 的 塑 造, 較 少 對 戰 爭 場 景 的 實 繪 ; 又 因 多 作 凱 歌, 對 戰 後 的 反 省 遂 較 少 著 墨 如 許 有 壬 有 元 功 臣 曹 南 忠 宣 王 祠 堂 碑 中 的 一 首 歌 : 沙 蕪 飛 渡 星 月 蒙, 順 流 霆 擊 無 遺 鋒 義 旗 禮 干 趨 獨 松, 趙 孤 銜 壁 吳 山 空 萬 邦 玉 帛 四 海 同, 台 司 兩 轄 昭 報 功 虎 符 龍 節 行 江 東, 倭 奴 何 物 勞 蒙 衝 10 藉 由 對 曹 南 忠 宣 王 卓 越 戰 功 的 敘 寫, 並 以 倭 奴 作 為 反 面 的 陪 襯 烘 托, 來 塑 造 此 8 宋 文 天 祥 : 指 南 後 錄, 卷 1, 文 天 祥 全 集 ( 北 京 : 中 國 書 店,1985), 頁 349-350 9 朱 雙 一 : 閩 臺 文 學 的 文 化 親 緣 ( 福 州 : 福 建 人 民 出 版 社,2003), 頁 30 10 元 許 有 壬 : 至 正 集,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八 集 第 163 冊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7), 卷 49 碑 志, 頁 5 9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征 倭 戰 士 英 雄 的 英 勇 形 象 ; 但 這 首 詩 並 未 具 體 描 寫 征 倭 戰 事, 對 剿 倭 英 雄 形 象 刻 畫 得 也 不 夠 鮮 明, 下 列 兩 首 書 寫 完 者 禿 元 帥 的 詩 對 於 戰 士 英 11 雄 的 形 塑 則 較 為 具 象 生 動 : 勇 略 經 千 載, 威 聲 落 萬 夫 虎 紋 橫 赤 頰, 犀 骨 貫 霜 顱 海 盜 清 旗 幟, 倭 人 讋 畫 圖 鯨 鯢 今 縱 恣, 風 浪 滿 江 湖 12 日 本 狂 奴 擾 浙 東, 將 軍 聞 變 氣 如 虹 沙 頭 列 陣 烽 煙 烟 黑, 夜 半 鏖 兵 海 水 紅 觱 篥 按 歌 吹 落 月, 髑 髏 盛 酒 醉 西 風 何 時 盡 伐 南 山 竹, 細 寫 當 年 殺 賊 功 13 上 述 二 詩, 關 於 海 上 爭 戰 場 景 的 實 繪, 前 首 付 之 闕 如, 後 首 則 僅 有 沙 頭 列 陣 烽 烟 黑, 夜 半 鏖 兵 海 水 紅 二 句 而 已 ; 二 詩 描 繪 的 重 點 皆 在 剿 倭 的 戰 士 英 雄 完 者 禿 元 帥 的 形 塑 上 : 前 者 從 他 的 虎 犀 般 面 相 以 及 令 倭 人 害 怕 的 對 待 戰 俘 方 式 ( 為 戰 俘 畫 圖 像, 建 犯 罪 檔 案 ) 寫 其 勝 過 萬 夫 的 勇 略 與 威 名 ; 後 者 則 聚 焦 於 英 雄 戰 功 的 彪 炳 以 及 戰 勝 後 的 自 得 情 狀 ( 漆 倭 寇 頭 顱 為 飲 器 ) 寫 其 氣 如 貫 虹 的 英 勇 蓋 世 詩 人 從 戰 士 的 面 相 敵 人 反 應 戰 功 戰 後 自 得 等 多 種 面 向 書 寫 剿 倭 英 雄, 十 分 具 體 豐 富 14 與 元 代 相 較, 明 代 海 戰 詩 雖 仍 以 倭 寇 為 主 要 他 者, 亦 多 書 寫 勝 利 的 凱 歌, 且 11 元 代 名 為 完 者 秃 者 有 兩 人, 一 是 高 麗 世 子, 如 明 宋 濂 元 史 所 云 : 六 月, 高 麗 世 子 完 者 秃 訴 取 其 印, 遣 平 章 政 事 買 閭 往 諭 高 麗 王, 俾 還 之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97, 卷 30 本 紀 第 三 十 泰 定 帝 二, 頁 687); 另 一 是 孫 侯 的 第 四 子, 如 元 吳 澄 大 元 中 大 夫 益 都 般 陽 等 處 路 陶 金 總 管 孫 侯 墓 志 銘 所 云 : 侯 娶 祖 繼 李, 男 五, 長 帖 木 赤 蚤 喪, 次 楨 銓, 蔭 父 職 次 伯 帖 木 兒, 次 完 者 秃, ( 吳 文 正 集,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二 集 第 326 冊, 卷 80, 頁 9) 學 者 張 哲 俊 認 為 下 列 兩 首 詩 題 中 所 提 及 的 完 者 秃 完 者 都 當 為 同 一 人, 且 皆 指 上 述 兩 人 中 的 後 者 詳 參 氏 著 : 中 國 古 代 文 學 中 的 日 本 形 象 研 究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2004), 頁 179-180 12 元 張 憲 : 懷 完 者 禿 元 帥, 玉 笥 集, 收 入 叢 書 集 成 初 編 初 集 第 2265 冊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1985), 卷 8, 頁 115 13 元 納 新 : 送 慈 上 人 歸 雪 竇 追 挽 浙 東 完 者 都 元 帥 二 首 其 一, 金 臺 集,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十 一 集 第 173 冊, 卷 1, 頁 32 14 就 明 清 海 戰 詩 歌 發 展 言, 主 要 集 中 於 兩 個 時 期 : 一 是 嘉 靖 時 期 的 靖 海 抗 倭 詩, 一 是 明 鄭 渡 海 來 臺 時 期 前 者 的 敵 人 是 倭 寇, 後 者 主 要 記 述 與 女 真 人 武 裝 抗 爭 的 過 程, 正 是 北 虜 南 倭 的 具 體 呈 現 以 上 論 述 詳 參 廖 肇 亨 : 長 島 怪 沫 忠 義 淵 藪 碧 水 長 流 明 清 海 洋 詩 學 中 的 世 界 秩 序, 中 國 文 哲 研 究 集 刊 32(2008.3), 頁 52 本 文 論 述 的 範 疇, 僅 止 於 嘉 靖 抗 倭 詩, 不 擬 討 論 明 鄭 渡 海 來 臺 詩 94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對 戰 後 的 反 省 著 墨 不 多, 但 由 於 明 代 的 倭 患 更 烈, 武 臣 多 能 作 詩 15, 文 人 談 兵 之 風 盛 行 16, 在 作 者 泰 半 為 親 臨 抗 倭 海 戰 的 武 將 ( 包 括 文 人 領 兵 ), 或 兼 與 軍 務 擘 畫 的 文 人 之 情 況 下, 雖 亦 承 繼 傳 統 以 戰 士 視 角 為 主 的 觀 看 方 式, 但 篇 什 更 形 繁 盛, 書 寫 的 內 容 與 面 向 也 更 趨 細 膩 多 樣 其 中 有 繼 承 元 詩 對 抗 倭 戰 士 英 雄 之 形 塑 者, 如 俞 大 猷 贈 武 河 湯 將 軍 擢 鎮 狼 山 短 歌 行 : 蛟 川 見 君 蛩 然 喜, 虎 頭 猿 臂 一 男 子 三 尺 雕 弓 丈 八 矛, 目 底 倭 奴 若 蚍 蟻 君 騎 五 龍 馬, 我 控 連 錢 驄 時 時 戈 艇 載 左 馘, 歲 歲 獻 俘 滿 千 百 大 江 之 南 嶺 海 表, 君 如 文 豹 初 置 蟠 拔 劍 畫 地 指 白 日, 蛟 騰 鵬 舉 共 飛 翻 三 濫 九 龍 跨 海 征, 天 地 震 怒 神 鬼 泣 17, 讚 美 湯 將 軍 抗 倭 海 戰 時 威 猛 非 凡 的 形 貌 與 輝 煌 的 滅 倭 戰 績 ; 又 其 提 師 海 上 聞 丁 爾 寶 榮 遷 因 想 諸 君 同 升 之 盛 : 將 軍 號 令 如 雷 迅, 震 起 群 龍 躍 九 淵 18, 以 比 喻 手 法 誇 張 丁 爾 寶 將 軍 號 令 之 威, 足 使 倭 寇 心 碎 膽 裂 ; 再 如 徐 渭 凱 歌 二 首 贈 參 將 戚 公 之 一 : 戰 罷 親 看 海 日 晞, 大 酋 流 血 濕 龍 衣 軍 中 殺 氣 橫 千 丈, 並 作 秋 風 一 道 歸 19, 則 突 出 福 建 南 塘 之 戰 戰 罷 後, 戚 繼 光 海 上 看 日 出 的 悠 閒 形 象 與 凱 旋 戰 士 橫 空 千 丈 的 殺 氣 未 消 鬥 志 高 昂, 以 塑 造 戚 繼 光 的 沉 雄 氣 度 與 善 於 帶 兵 另 有 對 元 詩 內 涵 的 開 拓 之 處, 其 一, 寫 明 代 將 士 戰 前 的 自 信, 如 唐 順 之 海 上 凱 歌 九 首 贈 湯 將 軍 其 四 : 水 軍 隊 隊 黃 頭 郎, 迎 潮 直 上 凌 扶 桑 已 知 海 若 先 清 道, 萬 里 滄 波 定 不 揚, 其 五 : 海 上 秋 高 朝 氣 清, 營 中 賈 勇 競 先 鳴 疊 嶼 亂 翻 旌 幟 影, 驚 濤 盡 作 鼓 鼙 聲 20 展 現 出 湯 將 軍 抗 倭 部 隊 海 戰 前 昂 揚 的 自 信 與 氣 勢 ; 又 如 俞 大 猷 詠 海 舟 睡 卒 : 日 月 雙 懸 照 九 天, 金 塘 山 迥 亦 燕 然 橫 戈 息 力 潮 頭 夢, 銳 氣 明 朝 15 參 廖 肇 亨 : 詩 法 即 其 兵 法 : 明 代 中 後 期 武 將 詩 學 義 蘊 探 詮, 頁 31 16 參 馮 玉 榮 : 晚 明 幾 社 文 人 論 兵 探 析, 軍 事 歷 史 研 究 2(2004), 頁 155-160; 以 及 趙 園 : 談 兵, 制 度 言 論 心 態 明 清 之 際 士 大 夫 研 究 續 編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2006), 頁 79-161 17 明 俞 大 猷 撰, 廖 淵 泉 張 吉 昌 整 理 點 校 : 正 氣 堂 全 集 餘 集 ( 福 州 : 福 建 人 民 出 版 社,2007), 卷 1, 頁 691 18 明 俞 大 猷 撰, 廖 淵 泉 張 吉 昌 整 理 點 校 : 正 氣 堂 全 集 餘 集, 卷 1, 頁 686 19 明 徐 渭 : 徐 渭 集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9), 卷 11, 頁 343 20 明 唐 順 之 : 荊 川 先 生 文 集, 收 入 四 部 叢 刊 正 編 第 76 冊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9), 卷 3, 頁 63 95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破 虜 間 21 以 俞 家 軍 在 金 山 衛 戰 艦 上 枕 戈 待 旦 蓄 勢 待 發 的 新 穎 角 度, 展 現 戰 士 們 抗 倭 海 戰 前 夕 的 殺 氣 與 自 信 其 二, 對 明 軍 戰 前 軟 戰 力 22 的 分 析, 如 唐 順 之 自 乍 浦 下 海 至 舟 山 入 舟 風 惡 四 鼓 發 舟 風 恬 日 霽 波 面 如 鏡 舟 人 以 為 海 上 罕 遇 是 日 行 六 百 五 十 餘 里 : 閩 卒 精 風 候, 吳 兒 慣 水 嬉 23, 指 出 福 建 的 士 卒 精 於 風 候, 而 江 浙 的 水 軍 熟 習 水 性, 皆 具 備 了 優 良 的 海 戰 條 件 其 三, 寫 海 戰 過 程 的 慘 烈, 如 唐 順 之 海 上 凱 歌 九 首 贈 湯 將 軍 其 六 : 沉 船 斬 馘 海 為 羶, 潭 底 潛 蛟 噴 血 涎 髑 髏 帶 箭 逐 波 去, 可 道 孫 恩 是 水 仙 24, 描 繪 戰 船 瞬 間 沉 入 海 底 膻 血 泛 海 骷 尸 隨 波 的 海 戰 場 景 25, 比 邊 塞 詩 中 血 流 成 河 馬 翻 人 倒 的 廝 殺 場 面 還 令 人 驚 心 駭 目 其 四, 寫 明 軍 戰 勝 後 的 自 得 之 狀, 如 俞 大 猷 舟 師 : 倚 劍 東 溟 勢 獨 雄, 扶 桑 今 在 指 揮 中 島 頭 雲 霧 須 臾 淨, 天 外 旌 旗 上 下 衝 隊 火 光 搖 河 漢 影, 歌 聲 氣 壓 虬 龍 宮 夕 陽 景 裡 歸 篷 近, 背 水 陣 奇 戰 士 功 26, 不 僅 以 宏 偉 的 意 象 表 現 出 舟 師 鎮 守 東 海 之 雄 姿, 更 以 舟 師 摧 毀 倭 巢 戰 事 告 捷 後, 共 同 高 唱 凱 歌 的 歡 樂 場 景 的 細 緻 描 繪, 寫 出 舟 師 戰 士 建 立 奇 功 後 的 自 得 之 狀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明 代 海 戰 詩 雖 然 展 現 出 內 容 多 樣 化 的 特 徵, 卻 仍 偏 於 戰 士 的 立 場 觀 看, 仍 多 戰 士 英 雄 勇 猛 形 象 與 告 捷 凱 歌 的 書 寫, 較 少 從 普 羅 大 眾 的 百 姓 視 角 為 人 民 發 聲 ; 同 時, 對 於 戰 後 的 反 省 與 建 言 亦 極 少 見, 即 便 有 之, 也 僅 是 一 筆 帶 過, 如 徐 渭 丙 辰 八 月 十 七 日, 與 肖 甫 侍 師 季 長 沙 公, 閱 龕 山 戰 地, 遂 登 岡 背 觀 潮 一 詩, 僅 以 何 地 無 恢 奇, 焉 能 盡 搜 討 27 二 句 委 婉 地 表 達 其 招 撫 的 禦 倭 主 張 而 已 然 而, 在 此 明 代 海 戰 詩 多 聚 焦 戰 士 戰 事 的 書 寫 潮 流 中, 歸 有 光 卻 能 突 破 傳 統 視 角, 轉 而 關 注 百 姓 在 抗 倭 海 戰 中 所 受 到 的 苦 難, 並 從 人 民 角 度 出 發 對 整 個 海 戰 21 明 俞 大 猷 撰, 廖 淵 泉 張 吉 昌 整 理 點 校 : 正 氣 堂 全 集 餘 集, 卷 1, 頁 686 22 軟 戰 力 是 相 對 於 傳 統 邊 塞 詩 中 將 士 長 於 騎 馬 射 箭 身 手 矯 健 雄 壯 之 剛 硬 戰 鬥 力 而 言, 側 重 在 水 軍 的 精 通 風 候 諳 習 水 性 等 新 視 角 參 張 慧 瓊 : 論 唐 順 之 的 邊 防 詩, 商 丘 職 業 技 術 學 院 學 報 6(2011.12), 頁 48 23 明 唐 順 之 : 荊 川 先 生 文 集, 卷 4, 頁 68 24 明 唐 順 之 : 荊 川 先 生 文 集, 卷 3, 頁 63 25 參 張 慧 瓊 : 論 唐 順 之 的 邊 防 詩, 頁 47 26 明 俞 大 猷 : 正 氣 堂 集 續 集, 卷 2, 頁 599 27 明 徐 渭 : 徐 渭 集, 卷 4, 頁 65 96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事 件 予 以 深 切 的 針 砭 與 反 省 ; 即 便 其 海 戰 詩 亦 有 繼 承 傳 統 書 寫 抗 倭 戰 士 之 英 雄 形 象 者, 然 其 筆 下 的 戰 士 英 雄, 除 了 常 見 的 勇 氣 謀 略 意 志 力 之 特 質 外, 更 具 有 關 愛 士 卒 百 姓 的 特 殊 形 象 因 此, 歸 有 光 海 戰 詩 的 視 角 與 內 涵 在 傳 統 及 其 同 時 期 的 海 戰 書 寫 中 顯 得 獨 樹 一 幟, 對 我 們 觀 察 明 代 海 戰 詩 學 方 面, 有 重 要 的 參 考 及 補 充 價 值 以 下 即 分 就 海 戰 英 雄 的 形 塑 戰 後 百 姓 的 悲 歌 戰 後 的 反 省 批 評 三 方 面, 析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海 戰 書 寫 的 特 質 三 歸 有 光 詩 中 海 戰 英 雄 的 形 塑 尼 采 曾 指 出 : 英 雄 偉 人 是 能 夠 在 生 命 大 部 分 時 間 中 展 現 意 志 的 人, 也 就 是 具 有 強 烈 權 力 意 志 的 人 28 至 於 卡 蘿 皮 爾 森 則 認 為 : 英 雄 不 僅 忍 受 痛 苦, 也 保 持 對 生 命 的 熱 愛 勇 氣 及 關 愛 他 人 的 能 力 29 據 此, 英 雄 的 特 質 主 要 包 含 了 意 志 力 勇 氣 及 關 愛 他 人 能 力 等 又, 坎 伯 將 英 雄 細 分 為 戰 士 英 雄 愛 人 英 雄 國 王 或 暴 君 英 雄 救 贖 世 界 的 英 雄 聖 徒 英 雄 等 類 型, 其 中 戰 士 英 雄 指 的 是 斬 殺 龍 怪 和 敵 人 等 深 具 勇 氣 的 人 物, 而 救 贖 英 雄 則 是 指 起 來 革 命 推 翻 暴 君 者, 或 如 耶 穌 一 般 的 救 世 人 物, 因 其 行 為 而 使 世 界 國 家 群 眾 免 於 死 亡 或 受 苦 30 由 此 可 知, 勇 氣 意 志 力 的 表 現 是 戰 士 英 雄 的 主 要 特 質, 而 關 愛 他 人 的 表 現 則 是 救 贖 英 雄 的 主 要 特 質 在 元 明 抗 倭 的 海 戰 詩 中, 較 多 的 是 對 戰 士 英 雄 個 人 勇 氣 的 刻 畫, 而 歸 有 光 詩 中, 除 了 承 繼 傳 統 對 戰 士 英 雄 勇 氣 的 描 繪 外, 還 新 增 戰 士 謀 略 意 志 力 等 特 質 的 描 寫, 更 可 貴 的 是, 歸 氏 以 更 多 的 篇 幅 書 寫 了 抗 倭 戰 士 救 贖 英 雄 的 形 象, 亦 即 聚 焦 其 關 愛 他 人 能 力 的 形 塑, 歸 氏 對 英 雄 形 塑 的 面 向 可 謂 更 加 多 樣 更 值 得 一 28 參 Eric Bentley, The Cult of the Superman: A Study of the Idea of Heroism (Gloucester, Mass.: Peter Smith, 1969), p.133. 29 參 美 卡 蘿 皮 爾 森 (Carol S. Pearson) 著, 徐 慎 恕 龔 卓 軍 朱 侃 如 譯 : 內 在 英 雄 (The Hero Within) ( 臺 北 : 立 緒 文 化 事 業 公 司,2000), 頁 145 30 美 喬 瑟 夫 坎 伯 (Joseph Campbell) 著, 朱 侃 如 譯 : 千 面 英 雄 (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 臺 北 : 立 緒 文 化 公 司,1997), 頁 365-389 9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提 的 是, 這 兩 種 英 雄 形 象 所 描 刻 的 對 象 都 是 同 一 個 人 物 任 環, 明 史 載 : 任 環, 字 應 乾, 長 治 人 ; 嘉 靖 二 十 三 年 進 士 ; 歷 知 黃 平 沙 河 滑 縣, 並 有 能 名 ; 遷 蘇 州 同 知, 嘉 靖 31 33 年 (1554), 有 光 從 安 亭 ( 在 江 蘇 嘉 定 ) 提 攜 家 人 入 崑 山 城 避 倭 寇 之 難 時, 親 睹 任 環 的 英 雄 作 為, 遂 作 詩 歌 頌 之, 以 下 即 詳 述 其 內 容 ( 一 ) 戰 士 英 雄 : 個 人 之 勇 氣 謀 略 意 志 力 元 明 的 抗 倭 海 戰 詩 作, 大 多 以 激 烈 的 海 戰 場 面 書 寫, 從 嗅 覺 視 覺 聽 覺 等 感 官 的 誇 飾 來 形 塑 抗 倭 英 雄 的 過 人 勇 氣, 如 前 面 所 舉 唐 順 之 海 上 凱 歌 九 首 贈 湯 將 軍 其 六 : 沉 船 斬 馘 海 為 膻, 潭 底 潛 蛟 噴 血 涎 骷 髏 帶 箭 逐 波 去, 可 道 孫 恩 是 水 仙, 即 由 腥 膻 味 ( 嗅 覺 ) 與 血 染 大 海 骷 髏 逐 波 ( 視 覺 ) 來 誇 飾 海 上 死 屍 之 多 且 動 人 心 魄, 極 言 湯 將 軍 沉 賊 船 斬 敵 首 的 英 勇 氣 概 ; 又 如 俞 大 猷 贈 武 河 湯 將 軍 擢 鎮 狼 山 短 歌 行 : 拔 劍 畫 地 指 白 日, 蛟 騰 鵬 舉 共 飛 翻 三 濫 九 龍 跨 海 征, 天 地 震 怒 神 鬼 泣, 從 聽 覺 上 誇 飾 倭 人 跨 海 為 寇 的 惡 行 連 天 地 神 鬼 都 為 之 震 怒 哭 泣, 從 視 覺 上 誇 飾 湯 將 軍 拔 劍 抗 倭 的 氣 勢 威 猛 如 蛟 騰 鵬 舉 至 於 歸 有 光 的 海 戰 詩, 則 不 見 感 官 的 誇 飾 描 寫, 僅 以 簡 單 的 對 比 凸 顯 出 英 雄 任 環 超 越 常 人 的 勇 氣, 如 : 文 武 衣 冠 盛 府 中, 輕 身 殺 賊 有 任 公 誰 人 不 是 黃 金 注, 獨 控 青 騧 滬 瀆 東 (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六 ) 32 小 醜 猖 狂 捍 禦 勞, 跳 梁 時 復 似 猿 猱 賀 蘭 擁 眾 尤 堪 恨, 李 廣 無 軍 也 自 逃 ( 頌 任 公 四 首 之 二, 別 集 卷 10, 頁 523-524) 江 南 列 郡 盡 乘 城, 藏 穴 何 人 肯 出 兵 惟 有 使 君 躬 擐 甲, 劉 家 港 口 看 潮 生 東 倉 白 晝 靜 城 闉, 烟 火 連 天 豺 虎 嗔 忽 駕 廻 潮 趨 海 道, 傳 呼 盡 避 瘦 官 人 ( 題 周 冕 贈 任 別 駕 卷 之 二 三, 別 集 卷 10, 頁 521) 詩 中 並 無 激 烈 的 海 戰 場 景 書 寫, 而 是 以 龜 縮 城 裏 不 肯 出 兵 的 文 武 官 軍, 來 對 比 敢 31 清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94), 卷 205 任 環 傳, 頁 5419 32 明 歸 有 光 : 震 川 先 生 集 別 集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65), 卷 10, 頁 523 以 下 凡 歸 有 光 作 品 皆 出 此 書, 將 隨 文 以 括 號 注 明 卷 數 頁 碼, 不 另 作 注 98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於 親 帶 擐 甲 輕 身 殺 賊 的 任 環 ; 以 猖 狂 難 禦 的 跳 梁 小 醜 ( 倭 寇 ), 來 對 比 凸 33 顯 出 任 環 以 寡 擊 眾 駕 趨 海 道 的 迎 敵 勇 氣 有 光 並 不 著 意 在 文 字 的 修 飾 與 鋪 陳, 而 是 以 李 廣 自 逃 跳 梁 小 醜 的 比 喻, 簡 潔 地 暗 示 其 他 將 領 的 怯 懦 敵 寇 的 凶 險 狡 猾 與 難 以 防 禦, 也 因 而 更 能 鮮 明 對 比 出 任 環 獨 控 青 騧 ( 馬 ) 出 戰 凶 惡 狡 猾 倭 寇 的 英 勇 形 象 任 環 雖 然 不 像 戚 繼 光 俞 大 猷 那 麼 知 名, 卻 亦 堪 稱 一 位 勇 猛 善 戰 的 抗 倭 英 雄 他 不 僅 自 幼 飽 讀 詩 書, 少 年 時 又 拜 師 學 武, 勤 練 體 魄, 既 善 擊 劍, 且 精 騎 射, 當 倭 患 日 烈 後, 他 便 一 心 想 盡 己 所 能 擊 退 倭 寇, 明 史 任 環 傳 記 載 了 他 諸 多 豪 勇 擊 寇 的 英 雄 事 蹟 : 倭 患 起, 長 吏 不 嫻 兵 革 環 性 慷 慨, 獨 以 身 任 之 三 十 二 年 閏 三 月 禦 賊 寶 山 洋, 小 校 張 治 戰 死 環 奮 前 搏 賊, 相 持 數 日, 賊 遁 去 尋 犯 太 倉, 環 馳 赴 之 嘗 遇 賊, 短 兵 接, 身 被 三 創 幾 殆 宰 夫 捍 環 出, 死 之, 賊 亦 引 去 已 而 復 至, 裹 瘡 出 海 擊 之 怒 濤 作, 操 舟 者 失 色 環 意 氣 彌 厲, 竟 敗 賊, 俘 斬 百 餘 復 連 戰 陰 沙 寶 山 南 沙, 皆 捷 擢 按 察 僉 事, 整 飭 蘇 松 二 府 兵 備 倭 剽 掠 厭, 悉 歸, 惟 南 沙 三 百 人 舟 壞 不 能 去, 環 與 總 兵 官 湯 克 寬 列 兵 守 之 34 由 於 當 時 的 蘇 州 知 府 尚 維 持 對 於 行 軍 布 陣 之 事 較 不 在 行, 其 下 屬 各 縣 的 指 揮 官 又 多 耽 於 逸 樂 不 管 民 命, 因 此, 深 諳 軍 事 又 為 人 慷 慨 正 派 的 任 環 願 意 獨 以 身 任 抗 倭 的 重 責, 就 顯 得 十 分 難 能 可 貴 任 環 積 極 組 織 鄉 勇 民 兵 六 千 人, 施 以 軍 事 訓 練, 發 給 刀 矛 火 銃 弓 弩 等 武 器, 平 日 務 農, 倭 寇 來 侵 時 即 赴 戰 地, 配 合 官 軍 作 戰, 於 是, 他 一 路 領 兵 奮 前 搏 賊 裹 瘡 出 海 怒 濤 中 意 氣 彌 厲, 在 在 表 現 出 威 猛 退 敵 的 英 雄 特 質, 能 與 有 光 詩 中 所 敘 相 互 印 證 又 有 明 胡 宗 憲 籌 海 圖 編 云 : 33 明 人 喜 以 跳 梁 小 丑 ( 醜 ) 描 繪 倭 寇, 如 明 太 祖 朱 元 璋 倭 扇 行 : 君 臣 跣 足 語 蛙 鳴, 肆 志 跳 梁 干 天 憲 今 知 一 揮 掌 握 中, 異 日 倭 奴 必 此 變, 見 明 朱 元 璋 撰, 姚 士 觀 等 編 校 : 明 太 祖 文 集, 收 入 文 淵 閣 四 庫 全 書 集 部 第 1223 冊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1), 卷 19, 頁 221; 又 如 明 皇 甫 汸 海 波 平 : 乘 舟 截 險 洪 濤 中, 跳 梁 若 蝶 聚 若 蜂 夜 縱 巨 艦 突 蒙 衝, 浮 海 繫 直 奏 虜 功, 兔 窮 鳥 盡 艱 厥 終, 見 明 皇 甫 汸 : 皇 甫 司 勛 集,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三 集 第 339 冊, 卷 9, 頁 5 倭 寇 狡 猾 而 傲 慢, 依 靠 大 海 之 險 以 逞 凶, 無 疑 為 跳 梁 的 小 丑, 但 詩 人 認 為 : 其 以 弱 小 的 螳 臂 攻 擊 強 大 的 天 朝, 終 究 如 蜂 蝶 在 浪 上 飛 舞, 與 跳 梁 盤 舞 無 異, 最 後 必 然 會 被 殲 滅 蕩 平 使 大 海 復 歸 平 靜 的 34 清 張 廷 玉 等 : 明 史, 卷 205 任 環 傳, 頁 5418 99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 蕭 ) 顯 自 嘉 定 循 海 而 南, 攻 圍 上 海 甚 急 時, 城 初 築 未 固, 勢 且 陷, 官 民 洶 洶 兵 備 僉 事 任 環, 統 民 兵 三 百, 僧 兵 八 十 往 援 時, 賊 船 泊 黃 浦 者 以 百 計, 而 自 吳 淞 江 南 行 者 不 計 焉 環 追 襲 之 於 五 里 橋 賊 敗 南 奔 環 追 敗 之 於 習 家 墳, 賊 始 懼 適 浙 江 都 御 史 王 公 忬, 遣 都 指 揮 盧 鏜 來 擊, 賊 乃 解 圍 而 南 35, 也 可 具 體 見 出 任 環 屢 屢 追 擊 賊 寇 的 勇 氣, 以 及 倭 寇 畏 懼 任 環 而 敗 逃 之 窘 狀 卡 萊 爾 曾 說 : 勇 氣 絕 對 是 有 價 值 的, 做 人 的 首 要 責 任 就 是 要 克 服 恐 懼, 勇 氣 和 至 誠 是 所 有 英 雄 人 物 的 首 要 特 質, 有 36 光 以 較 多 的 篇 幅 書 寫 任 環 不 畏 凶 寇 以 寡 擊 眾 的 過 人 勇 氣, 詩 中 惟 獨 等 字 眼 尤 其 強 調 了 任 環 擁 有 作 為 一 個 英 雄 所 需 具 備 的 首 要 特 質 勇 氣 除 了 個 人 的 勇 氣 之 外, 在 描 繪 任 環 的 戰 士 英 雄 形 象 時, 有 光 還 強 調 了 他 的 謀 略 與 意 志 力, 這 是 在 其 他 描 寫 海 戰 英 雄 的 元 明 詩 中 較 少 見 的 特 質 詩 云 : 黃 梅 風 雨 自 年 年, 今 日 沙 頭 浪 拍 天 最 是 使 君 多 大 略, 笑 看 東 海 欲 投 鞭 ( 頌 任 公 四 首 之 一, 別 集 卷 10, 頁 523) 任 公 血 戰 一 生 餘, 蓮 碧 花 橋 村 塢 虛 義 士 劉 平 能 代 死, 吳 門 今 不 數 專 諸 (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七, 別 集 卷 10, 頁 523) 輕 裝 白 袷 日 提 兵, 萬 死 寧 能 顧 一 生 童 子 皆 知 任 別 駕, 巋 然 海 上 作 金 城 ( 頌 任 公 四 首 之 四, 別 集 卷 10, 頁 524) 第 一 首, 詩 人 以 拍 天 巨 浪 烘 托 任 環 的 大 略 智 謀, 並 以 笑 看 二 字 加 強 其 對 海 戰 策 略 的 成 功 自 信 來 自 北 方 的 任 環, 對 於 河 網 縱 橫 湖 泊 甚 多 的 蘇 州 地 區 作 了 實 地 考 察 後, 卻 能 意 識 到 水 戰 的 重 要 性, 實 屬 難 能 可 貴 ; 他 規 定 軍 官 需 通 水 性, 還 舉 行 水 戰 演 習 以 提 高 作 戰 能 力, 又 發 動 百 姓 紳 商 捐 款 以 建 船 廠, 打 造 40 艘 戰 船, 還 在 船 尾 加 建 木 飛 輪, 後 來 在 抗 倭 戰 中 確 實 發 揮 不 小 的 作 用 37 另 二 首, 直 接 陳 述 任 公 一 生 血 戰 萬 死 不 顧 的 堅 強 意 志 力, 而 這 份 日 日 提 兵 屢 屢 出 戰 的 意 志 力, 在 明 史 本 傳 中 亦 有 記 載 : 35 明 胡 宗 憲 : 籌 海 圖 編,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五 集 第 93 冊, 卷 6 直 隸 倭 變 紀 攻 上 海 縣 條, 頁 19 36 Thomas Carlyle, On Heroes, Hero-worship and the Heroic in History (Boston: Ginn, 1901), pp. 32, 45. 37 詳 參 劉 亦 實 : 山 西 的 抗 倭 英 雄 任 環, 文 史 月 刊 10(2004), 頁 25 100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賊 掠 常 熟, 環 率 知 縣 王 鈇 破 其 巢, 焚 舟 二 十 七 未 幾, 賊 掠 陸 涇 壩, 都 督 周 于 德 敗 績 環 偕 總 兵 官 俞 大 猷 擊 敗 之, 焚 舟 三 十 餘 賊 犯 吳 江, 環 大 猷 擊 敗 之 鶯 脰 湖, 賊 奔 嘉 興 頃 之, 三 板 沙 賊 奪 民 舟 出 海, 環 大 猷 擊 敗 之 馬 蹟 山 其 別 部 屯 嘉 定 者, 火 爇 之, 盡 死 論 功, 廕 一 子 副 千 戶 母 憂, 奪 哀 賊 屯 新 場, 環 與 都 司 李 經 等 率 永 順 保 靖 兵 攻 之 中 伏, 保 靖 土 舍 彭 翅 等 皆 死, 環 停 俸 戴 罪 賊 平, 乞 終 制, 許 之 踰 二 年 卒, 年 四 十 給 事 中 徐 師 曾 頌 其 功, 詔 贈 光 祿 卿, 再 廕 一 子 副 千 戶, 建 祠 蘇 州, 春 秋 致 祭 38 從 常 熟 到 陸 涇 壩, 從 鶯 脰 湖 到 馬 蹟 山, 再 到 新 場, 東 南 沿 海 一 帶, 多 可 見 到 任 環 奮 力 擊 賊 的 足 跡 ; 在 其 短 短 四 十 年 的 生 命 之 中, 任 環 所 到 之 處, 卻 總 是 帶 給 人 民 希 望, 連 童 子 都 知 有 任 別 駕 這 號 英 雄 人 物, 在 普 羅 百 姓 的 心 中, 任 環 儼 然 是 一 座 巍 然 的 海 上 金 城 由 此 可 知, 除 了 勇 氣 與 謀 略 之 外, 持 續 征 戰 萬 死 不 悔 的 殺 賊 意 志, 也 是 其 所 以 能 成 為 英 雄 的 重 要 特 質 由 於 歸 有 光 酷 好 太 史 公 書 39, 因 而 其 為 文 不 事 雕 飾 而 自 有 風 味 40, 今 觀 其 詩 亦 然, 揚 棄 其 他 詩 人 對 英 雄 勇 氣 誇 飾 的 書 寫 手 法, 而 以 素 樸 的 文 字 簡 潔 的 對 比, 扼 要 而 鮮 明 地 勾 勒 出 任 環 兼 具 勇 氣 謀 略 意 志 力 的 戰 士 英 雄 形 象, 可 謂 自 成 一 家 ( 二 ) 救 贖 英 雄 : 關 愛 他 人 之 能 力 前 文 曾 引 述 卡 蘿 皮 爾 森 之 言 道 : 英 雄 不 僅 忍 受 痛 苦, 也 保 持 對 生 命 的 熱 愛 勇 氣 及 關 愛 他 人 的 能 力, 可 知 一 個 真 正 的 海 戰 英 雄, 除 了 本 身 所 具 備 的 熱 愛 生 命 的 活 力 作 戰 的 勇 氣 謀 略 與 意 志 力 外, 還 需 有 一 項 重 要 的 特 質, 那 便 是 關 愛 他 人 的 能 力 在 書 寫 抗 倭 英 雄 的 詩 人 中, 鮮 少 有 人 注 意 到 英 雄 這 方 面 的 特 質, 而 有 光 詩 中 卻 特 重 任 環 這 種 關 愛 士 卒 百 姓 的 英 雄 特 質, 詩 云 : 落 日 孤 城 戰 尚 賒, 遙 瞻 楚 幕 有 棲 鴉 將 軍 真 肯 分 甘 苦, 士 卒 何 人 敢 戀 家 ( 頌 38 清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卷 205 任 環 傳, 頁 5418 39 明 周 世 昌 : 重 修 崑 山 縣 志 冊 1( 臺 北 : 成 文 出 版 公 司,1983), 卷 6, 頁 316 40 明 王 世 貞 : 歸 有 光 贊, 弇 州 山 人 續 稿 冊 14( 臺 北 : 文 海 書 局,1970), 卷 150 文 部 像 贊, 頁 6875 101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任 公 四 首 之 三, 別 集 卷 10, 頁 523) 成 山 斜 轉 黑 洋 通, 南 北 神 京 一 望 中 天 錫 任 侯 為 保 障, 長 城 隱 隱 接 遼 東 血 戰 鯨 波 日 奏 膚, 東 南 處 處 望 來 蘇 畫 工 不 解 憂 勤 意, 却 作 南 溟 全 勝 圖 ( 題 周 冕 贈 任 別 駕 卷 之 一 四, 別 集 卷 10, 頁 521) 對 士 卒 而 言, 任 環 關 懷 部 屬 的 起 居 飲 食, 肯 與 他 們 分 甘 苦, 在 行 間, 與 士 卒 同 寢 食, 所 得 賜 予 悉 分 給 之 軍 事 急, 終 夜 露 宿, 或 數 日 絕 餐 嘗 書 姓 名 於 肢 體 曰 : 戰 死, 分 也 先 人 遺 體, 他 日 或 收 葬 將 士 皆 感 激, 也 因 此, 士 卒 們 無 人 敢 41 戀 家, 都 願 意 為 任 環 效 死, 故 所 向 有 功 對 百 姓 而 言, 任 環 關 懷 他 們 的 生 命 42 安 危, 是 人 民 的 保 障, 也 是 人 民 企 盼 蘇 解 困 苦 的 希 望 來 源 : 當 賊 寇 來 犯 蘇 州 之 時, 有 司 深 關 固 閉, 任 其 殺 掠, 鄉 民 繞 城 號 環 盡 納 之, 全 活 數 萬 計, 43 44 本 來 蘇 州 知 府 尚 維 持 擔 憂 倭 寇 的 前 鋒 混 雜 在 鄉 民 中 進 城, 而 不 打 算 開 啟 城 門, 任 環 則 獨 排 眾 議, 認 為 不 能 置 十 六 鄉 八 鎮 鄉 民 於 不 顧, 自 願 承 擔 所 有 責 任, 知 府 這 才 下 令 開 城 讓 鄉 民 進 城, 救 活 了 數 萬 百 姓 任 環 以 百 姓 為 念 的 仁 愛 襟 懷, 還 可 從 明 代 45 王 翹 賞 火 謠 得 到 佐 證, 詩 云 : 金 閶 門 外 賊 火 赤, 萬 室 齊 燒 才 頃 刻 城 頭 坐 擁 肉 食 人, 對 火 銜 杯 如 賞 春 城 中 哭 聲 接 城 外, 宰 獨 何 心 翻 痛 快 憤 兵 獨 有 任 公 子, 夜 半 巡 城 淚 不 止 縋 城 躍 馬 出 沙 河, 義 師 都 向 湖 心 死 46 詩 人 以 任 環 的 關 愛 百 姓 為 描 寫 主 體, 詩 前 有 序 : 吳 城 六 門 莫 盛 于 西 閶 六 月 初, 賊 舉 火 焚 楓 橋, 達 晝 夜 時 宰 坐 睥 睨 間, 飲 酒 顧 望, 無 異 平 日 時 烈 風 大 作, 煙 焰 蔽 天, 不 辨 咫 尺, 哭 聲 遍 城 內 外 或 指 城 上 云 : 勿 啼 哭, 看 城 上 賞 火 吁, 有 是 哉, 作 賞 火 謠, 說 明 了 作 者 諷 刺 時 宰 罔 顧 民 命 的 作 意 當 倭 寇 縱 火 焚 燒 千 萬 房 屋 47 41 清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卷 205 任 環 傳, 頁 5419 42 清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卷 205 任 環 傳, 頁 5419 43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0 44 清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卷 205 任 環 傳, 頁 5419 45 詳 參 明 焦 竑 : 國 朝 獻 徵 錄 ( 臺 南 : 莊 嚴 文 化 出 版 社,1996), 卷 95, 頁 726 46 清 朱 彞 尊 編 : 明 詩 綜 (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62), 卷 49, 頁 24 47 清 朱 彞 尊 編 : 明 詩 綜, 卷 49, 頁 24 102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和 楓 橋 之 際, 在 城 上 賞 火 漠 視 城 內 外 百 姓 性 命 的 時 宰 與 夜 半 巡 城 為 民 流 淚 縋 城 出 戰 的 任 公 形 成 了 強 烈 的 對 比, 歸 有 光 詩 筆 下 的 任 侯, 就 是 這 樣 一 位 為 百 姓 血 戰 鯨 波 日 夜 憂 勤 的 救 贖 英 雄, 使 人 民 免 於 毀 滅 或 死 亡, 其 關 懷 他 人 以 百 姓 為 念 的 人 格 特 質, 正 是 士 卒 義 師 願 意 為 之 效 死 的 最 大 原 因 然 而, 當 歸 有 光 以 詩 歌 形 式 表 達 對 任 環 英 雄 事 蹟 的 歌 頌 時, 其 所 表 現 的 對 任 環 這 位 英 雄 人 物 的 認 同 (identification) 心 理, 即 如 希 格 爾 所 言 的 : 神 話 的 創 造 者 或 群 眾 在 認 同 英 雄 之 際, 等 於 是 在 心 中 搬 演 他 們 在 現 實 生 活 中 無 力 或 不 敢 做 出 來 的 行 為 48, 也 就 是 說, 當 有 光 在 歌 詠 任 環 的 英 雄 行 為 時, 其 心 中 或 許 正 搬 演 著 自 己 無 力 抗 倭 的 遺 憾 或 痛 苦 一 向 關 心 天 下 之 治 亂, 生 民 之 利 病 49 的 歸 有 光, 卻 六 赴 鄉 試, 九 上 春 官, 直 到 嘉 靖 44 年 (1565) 才 考 取 進 士 ( 時 年 已 六 十 ) 因 此, 當 嘉 靖 33 年 (1554) 崑 山 倭 寇 大 作 時, 他 雖 亦 親 身 參 與 抗 倭 守 城 之 戰, 著 議 論 說 上 呈 抗 倭 之 策 ( 如 : 禦 倭 議 備 倭 事 略 論 禦 倭 書 等 ), 且 陳 之 當 事, 多 見 施 行 50, 但 畢 竟 他 僅 為 一 介 平 民, 未 能 與 聞 軍 務 機 要, 內 心 仍 不 免 有 懷 才 不 遇 之 憾, 於 是, 在 自 覺 或 不 自 覺 中, 將 此 希 冀 用 世 的 心 理 投 射 在 對 任 環 的 歌 頌 之 中 四 歸 有 光 詩 中 戰 後 百 姓 的 悲 歌 元 明 以 來 抗 倭 的 海 戰 詩, 在 戰 爭 結 果 的 表 述 上, 多 發 為 戰 士 勝 利 的 凱 歌 ; 海 洋, 在 戰 士 視 角 下, 是 一 個 可 以 征 服 的 對 象 然 而, 有 光 因 其 在 野 文 士 的 身 分, 又 曾 身 受 倭 寇 的 迫 害, 再 加 上 其 家 教 師 承 個 性 學 養 所 形 成 的 儒 者 愛 民 的 性 格, 是 以 其 詩 中 所 揭 示 的 戰 後 結 果 多 發 為 人 民 被 剽 掠 的 悲 歌, 殷 切 地 為 受 難 的 民 眾 發 聲, 書 寫 多 聚 焦 於 百 姓 飽 受 倭 寇 燒 掠 與 官 員 徵 稅 的 不 幸 與 苦 痛 ; 海 洋, 在 有 光 看 來, 具 有 毀 滅 的 意 義, 是 將 百 姓 帶 向 死 亡 的 黑 暗 場 域 48 Robert A. Segal, Introduction in In Quest of the Hero (New Jersey: Princeton Up, 1990), p.xv. 49 明 歸 有 光 : 家 譜 記,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17, 頁 249 50 明 孫 岱 : 歸 震 川 先 生 年 譜 ( 北 京 : 北 京 圖 書 館 出 版 社,1999), 頁 75 10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 一 ) 倭 寇 燒 掠 明 朝 建 立 以 後, 實 行 嚴 厲 的 海 禁 政 策, 禁 止 民 間 的 私 人 海 上 貿 易 活 動, 只 允 許 保 留 有 限 制 的 官 方 朝 貢 貿 易 然 而, 海 上 貿 易 是 沿 海 民 眾 維 持 生 計 的 重 要 手 段, 海 禁 政 策 的 實 行, 無 異 是 斷 絕 了 沿 海 民 眾 的 生 計, 於 是 產 生 了 大 量 的 海 上 走 私 貿 易 者 他 們 和 地 方 富 豪 階 層 ( 鄉 紳 官 僚 ) 勾 結, 形 成 強 大 勢 力 ; 葡 萄 牙 人 因 為 得 不 到 明 政 府 正 式 貿 易 的 許 可, 也 不 得 不 加 入 走 私 貿 易 ; 日 本 的 商 船 則 以 國 內 豐 富 的 銀 生 產 為 背 景 與 之 合 流 中 國 的 官 員 將 這 些 人 一 概 當 作 倭 寇, 當 浙 江 省 的 雙 嶼 和 瀝 港 作 為 走 私 貿 易 基 地 而 遭 致 中 國 官 軍 的 攻 擊 毀 滅 殆 盡 後, 這 些 走 私 者 就 一 變 而 為 海 盜 群 了 51 嘉 靖 27 年 (1548), 浙 江 巡 撫 朱 紈 派 遣 都 指 揮 盧 鏜 等 突 襲 雙 嶼 港, 一 舉 覆 滅 所 謂 海 賊 的 老 巢, 生 擒 了 賊 首 李 光 頭 許 棟, 而 徽 州 鹽 商 出 身 的 王 ( 本 姓 汪 ) 直 則 收 集 餘 黨, 重 振 勢 力, 把 老 巢 移 到 金 塘 山 ( 定 海 縣 西 八 十 里 海 中 ) 的 烈 港 ( 瀝 港 ), 直 到 嘉 靖 36 年 (1557) 被 胡 宗 憲 擒 捕 以 前, 東 南 海 上 全 由 王 直 獨 佔 嘉 靖 31 年 (1552) 時, 王 直 吞 併 了 另 一 海 上 走 私 集 團, 成 為 東 南 沿 海 的 領 袖, 因 向 政 府 請 求 通 商 遭 拒, 遂 劫 掠 浙 東 沿 海, 開 展 了 嘉 靖 時 期 所 謂 的 禦 倭 戰 爭 嘉 靖 33 年 (1554) 倭 寇 攻 掠 崑 52 山, 情 況 危 急 萬 分, 有 光 不 得 不 擕 家 帶 眷 離 開 安 亭, 到 崑 山 城 內 避 難, 從 四 月 七 日 到 五 月 廿 五 日, 賊 寇 臨 城 攻 擊, 大 小 三 十 餘 戰, 圍 城 四 十 五 日, 方 才 退 去, 但 沿 途 仍 殺 遺 民, 燒 遺 屋, 數 十 里 烟 火 不 絕 者, 以 泄 其 餘 憤 有 光 以 其 親 身 53 的 經 歷 與 體 驗 記 錄 下 這 個 令 人 心 痛 的 真 實 事 件, 詩 云 : 自 是 吳 分 有 歲 災, 連 年 杼 軸 已 堪 哀 獨 饒 此 地 無 戎 馬, 又 見 椰 帆 海 上 來 二 百 年 來 只 養 兵, 不 教 一 騎 出 圍 城 民 兵 殺 盡 州 官 走, 又 下 民 間 點 壯 丁 海 上 腥 膻 不 可 聞, 東 郊 殺 氣 日 氤 氳 使 君 自 有 金 湯 固, 忍 使 吾 民 餌 賊 軍 避 難 家 家 盡 買 舟, 欲 留 團 聚 保 鄉 州 淮 陰 市 井 輕 韓 信, 舉 手 揶 揄 笑 未 休 51 參 樊 樹 志 : 倭 寇 新 論 以 嘉 靖 大 倭 寇 為 中 心, 復 旦 學 報 ( 社 會 科 學 版 ) 1(2000), 頁 39-43 52 明 歸 有 光 處 荒 呈 子 : 崑 山 一 縣, 被 寇 獨 深 蓋 賊 由 上 海 華 亭 嘉 定 太 倉 常 熟 諸 道 而 入 者, 皆 至 崑 山 而 止 以 崑 山 太 倉 嘉 定 為 荒 災 第 一 震 川 先 生 集 別 集, 卷 9, 頁 500 53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8 104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大 盜 睢 盱 滿 國 中, 伊 川 久 已 化 為 戎 生 民 膏 血 供 豺 虎, 莫 怪 夷 兵 燒 海 紅 (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一 二 三 四 五, 別 集 卷 10, 頁 523) 滄 海 洪 波 蹙, 蠻 夷 竟 歲 屯 羽 書 交 郡 國, 烽 火 接 吳 門 雲 結 殘 兵 氣, 潮 添 戰 血 痕 因 歌 祁 父 什, 流 淚 不 堪 論 ( 甲 寅 十 月 紀 事 二 首 之 一, 別 集 卷 10, 頁 520) 前 三 首, 詩 人 就 以 平 鋪 直 敘 的 方 式, 開 門 見 山 地 道 出 吳 中 百 姓 所 蒙 受 的 深 重 苦 難, 這 種 明 白 如 話 的 行 文 語 氣, 透 顯 出 詩 人 無 暇 雕 飾 文 字 的 沉 痛 心 情 首 先 道 出 倭 警 頻 發 帶 給 百 姓 的 壓 力 : 連 年 災 荒 使 得 百 姓 杼 軸 其 空 ( 一 貧 如 洗 ) 外, 又 有 從 海 上 乘 椰 帆 而 來 的 倭 寇 加 以 侵 擾 對 於 手 無 寸 鐵 未 曾 受 過 軍 事 訓 練 的 百 姓 而 言, 頻 發 的 倭 警, 帶 給 他 們 極 大 的 精 神 壓 力, 明 德 勝 詩 海 汛 詞 二 首 之 二 即 云 : 羽 書 南 海 報 猖 狂, 守 泛 樓 船 黑 水 洋 忽 聽 倭 酋 螺 四 起, 教 人 一 夜 鬢 如 霜, 東 南 沿 海 54 人 民 如 同 驚 弓 之 鳥, 只 要 倭 酋 螺 聲 一 起, 就 足 以 令 人 一 夜 髮 白 ; 有 光 在 與 沈 養 吾 書 也 道 出 其 避 倭 逃 難 的 倉 促 流 離 與 驚 恐 心 慌 : 前 晚 有 沙 船 泊 市 中, 市 人 皆 驚 恐, 夜 走 不 絕, 天 明 始 定 ; 今 亦 惴 惴 然, 如 在 邊 塞, 望 候 風 塵, 即 為 走 計 耳 宅 內 生 聚 不 下 百 口, 一 舉 足 皆 有 流 離 之 苦, 不 得 不 稍 鎮 定 之 賊 據 新 城, 陷 上 海, 今 其 意 在 南 翔, 專 候 若 到 南 翔, 即 攜 家 行 矣 匆 匆 殊 不 盡, 東 倉 之 勝, 足 以 少 創 之, 昨 日 焚 燒 上 海 略 盡, 其 勢 未 已 也 55 其 次 點 明 百 姓 對 官 軍 無 能 的 無 奈 心 情 當 倭 寇 來 擾 之 時, 官 軍 是 人 民 希 望 之 所 繫, 百 姓 們 無 不 刲 羊 宰 牛 具 宿 酒, 日 夜 秪 望 官 軍 來, 卻 不 料 官 軍 龜 縮 在 城 中, 56 57 只 會 緊 閉 城 門 擂 擊 戰 鼓, 不 教 一 騎 出 圍 城, 只 聞 其 聲 不 見 其 影 ; 尤 有 甚 者, 當 民 兵 被 殺 盡 之 後, 又 下 民 間 點 壯 丁, 竟 不 斷 地 抓 壯 丁 以 充 實 兵 員 或 修 築 城 牆, 以 不 教 之 民, 當 日 滋 之 寇, 無 異 是 以 生 民 膏 血 供 豺 虎 飽 食 明 王 問 團 58 54 清 沈 季 友 撰 : 檇 李 詩 繫,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七 集 第 398 冊, 卷 32 明 德 勝, 頁 12 55 明 歸 有 光 : 與 沈 養 吾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5-116 56 明 王 問 : 官 軍 來, 收 入 清 朱 彞 尊 編 : 明 詩 綜, 卷 42, 頁 29 57 明 王 問 官 軍 來 : 城 頭 戍 鼓 聲 如 雷, 十 城 九 城 門 不 開 見 清 朱 彞 尊 編 : 明 詩 綜, 卷 42, 頁 29 58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8 105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兵 行 對 此 更 有 詳 細 的 描 述 : 銷 鑱 鐝, 鑄 刀 兵, 佃 家 丁 男 縣 有 名 客 兵 貪 悍 不 可 制, 糾 集 鄉 勇 團 結 營 寧 知 縣 官 不 愛 惜, 疾 首 相 看 畏 占 籍 奔 命 疲 勞 期 會 繁, 執 戟 操 場 有 飢 色 星 火 軍 符 到 里 門, 結 束 戎 裝 蚤 出 村 將 軍 令 嚴 人 命 賤, 一 身 那 論 亡 與 存 保 正 同 盟 衛 鄉 里, 何 期 遠 戍 吳 淞 水 極 目 沙 壖 白 骨 堆, 向 來 盡 是 良 家 子 59 面 有 飢 色 的 民 兵 在 短 暫 速 成 的 訓 練 之 後, 即 被 迫 出 城 應 敵, 其 結 果 自 然 是 全 都 化 成 白 骨 堆! 更 可 惡 的 是, 當 民 兵 被 倭 寇 殺 戮 殆 盡 之 際, 守 城 的 州 官 竟 棄 城 而 走, 不 顧 城 中 的 民 命 有 光 在 詩 中 雖 未 指 明 其 人 為 誰, 但 在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一 文 中 卻 明 白 揭 發 都 司 梁 鳳 的 腐 敗 與 失 職 導 致 人 民 流 離 失 所 的 實 情, 曰 : 都 司 梁 鳳 適 承 撫 按 文 檄, 統 處 兵 八 百, 來 守 茲 土, 士 民 倚 為 長 城 詎 意 其 貪 懦 無 狀, 坐 受 宴 犒 托 言 屯 扎 該 境, 遙 為 聲 援, 竟 爾 招 搖 遠 去 分 兵 四 逸, 半 從 鹽 鐵, 半 從 周 市, 沿 途 剽 掠, 吾 民 驚 竄, 自 是 要 害 無 守 梁 鳳 又 復 遷 延 六 日, 方 至 崑 山 縣 西 九 里 橋 索 取 軍 需, 聲 言 每 名 要 銀 五 兩, 乃 始 進 兵 奈 此 時 民 窮 斂 急, 本 縣 素 乏 羨 餘, 不 能 一 時 卒 辦 意 不 相 愜, 復 退 屯 兵 真 義 地 方 偶 與 賊 遇, 勉 強 一 戰 貪 其 輜 重, 反 致 大 敗 60 由 於 梁 鳳 的 貪 懦 與 遷 延, 使 得 要 害 無 守, 終 致 大 敗 ; 短 短 兩 月, 崑 山 人 民 貲 聚 枯 竭, 崑 山 城 竟 成 一 座 孤 城 最 後 則 是 為 百 姓 發 出 倭 寇 燒 掠 之 痛 的 吶 喊 有 光 詩 中 對 於 吳 中 人 民 遭 受 倭 寇 燒 殺 剽 掠 的 慘 狀, 以 及 不 得 不 自 保 的 無 奈 著 墨 最 深 先 是 以 海 上 腥 膻 不 可 聞, 東 郊 殺 氣 日 氤 氳 道 出 這 些 海 盜 洗 劫 百 姓 戰 火 延 燒 的 範 圍 極 廣, 由 海 上 一 直 延 燒 至 陸 地, 有 光 身 罹 其 亂, 目 擊 危 變, 曾 於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詳 細 記 下 吳 中 百 姓 被 燒 殺 剽 掠 的 慘 狀 : 其 各 鄉 村 落, 凡 三 百 五 十 里, 境 內 房 屋 十 去 八 九, 男 婦 十 失 五 六, 棺 槨 三 四, 有 不 可 勝 計 而 周 知 者 61 59 清 朱 彞 尊 編 : 明 詩 綜, 卷 42, 頁 29-30 60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6 61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8 106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其 中 又 以 崑 山 遭 倭 寇 之 犯 為 最 : 其 六 門 並 攻, 被 殺 男 女 五 百 餘 人, 被 燒 房 屋 二 萬 餘 間, 被 發 棺 塚 計 四 十 餘 口, 是 皆 就 耳 目 之 所 睹 者 言 之 62 明 代 孫 承 恩 在 詩 中 亦 曾 縷 述 倭 寇 將 其 祖 屋 與 積 累 多 年 的 財 產 燒 成 灰 燼 的 心 痛 與 無 奈, 慰 侄 孫 友 仁 昌 祖 居 宅 俱 罹 寇 毀 二 首 之 一 云 : 祖 屋 成 灰 燼, 倭 夷 很 毒 情 我 聞 增 慨 嘆, 汝 定 淚 縱 橫 已 已 無 深 痛, 徐 徐 可 再 營 才 能 年 更 富, 寧 患 業 無 成 世 事 寧 非 數, 人 生 合 有 災 幾 年 勞 積 累, 一 日 變 灰 埃 出 谷 鶯 非 托, 遷 巢 燕 亦 猜 但 看 勤 植 立, 天 意 有 安 排 63 目 睹 自 己 辛 苦 多 年 的 資 產, 一 夕 間 因 倭 夷 的 毒 情 而 化 為 烏 有, 怎 能 不 老 淚 縱 橫? 倭 寇 在 焚 屋 掠 財 以 外, 尤 有 甚 者, 還 劫 取 女 色, 明 佘 翔 貞 烈 篇 為 林 烈 婦 作 云 : 我 昔 遭 寇 亂, 孤 城 嗟 復 隍 倭 兵 猛 于 虎, 士 女 驅 群 羊 皎 皎 林 家 婦, 引 袂 裂 衷 腸 玉 顏 分 必 死, 塵 土 非 我 藏 烈 氣 填 胸 臆, 捐 佩 水 中 央 賊 徒 俱 動 魄, 按 劍 赫 相 望 陰 精 徹 河 漢, 白 日 天 蒼 涼 人 生 駒 過 隙, 含 垢 辱 冠 裳 豈 不 柔 繞 指, 化 此 百 煉 剛 吁 嗟 柯 氏 女, 風 與 江 海 長 芙 蓉 照 秋 水, 歲 歲 含 幽 芳 64 倭 兵 猛 於 虎, 使 得 士 女 們 宛 如 被 其 驅 趕 的 羊 群, 根 本 無 處 可 躲 ; 而 面 對 倭 寇 的 淫 逼, 林 家 婦 女 抵 死 不 從, 以 維 護 一 己 的 貞 潔 有 光 詩 中 雖 未 言 及 倭 寇 之 奸 淫 婦 女, 但 在 論 禦 倭 書 中 有 言 : 自 倭 奴 入 寇 虔 劉 我 人 民, 淫 污 我 婦 女, 即 已 控 訴 其 65 淫 污 婦 女 的 滔 天 罪 行, 而 佘 翔 此 詩 更 可 作 為 佐 證 與 補 充, 以 具 體 見 出 倭 寇 對 東 南 沿 海 生 民 所 造 成 的 深 刻 傷 害 接 著, 有 光 在 詩 中 還 書 寫 了 民 眾 不 得 不 買 舟 避 難 團 聚 保 鄉 的 自 保 行 動, 以 及 其 仍 不 幸 地 橫 遭 殺 戮 的 悲 慘 下 場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四 五 中, 藉 由 兩 個 典 故 形 象 而 精 鍊 地 表 現 出 海 盜 的 驕 縱 肆 恣 與 數 量 驚 人 : 以 史 記 淮 陰 侯 列 傳 中 韓 信 受 62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8 63 明 孫 承 恩 : 文 簡 集,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二 集 第 368 冊, 卷 17, 頁 17-18 64 明 佘 翔 : 薜 荔 園 詩 集, 收 入 四 庫 全 書 珍 本 八 集 第 206 冊, 卷 1, 頁 27 65 明 歸 有 光 : 論 禦 倭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2 10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淮 陰 市 井 的 袴 下 之 辱 66 比 喻 崑 山 鄉 民 之 受 倭 賊 的 揶 揄 嘲 笑, 以 左 傳 僖 公 二 十 二 年 中 伊 川 化 而 為 戎 67 的 典 故 隱 喻 因 海 盜 充 斥 而 使 吳 中 瞬 間 變 為 蠻 夷 之 地 由 於 吳 民 柔 脆, 且 不 知 兵 68, 無 法 抵 擋 習 於 征 掠 的 倭 寇, 千 萬 黎 民 猶 如 豺 虎 的 食 物, 吳 門 百 姓 幾 被 斬 盡 殺 絕, 生 民 的 鮮 血 染 紅 了 大 海, 令 人 不 忍 卒 睹, 因 此, 有 光 在 甲 寅 十 月 紀 事 二 首 之 一 的 詩 末, 以 雲 結 殘 兵 氣, 潮 添 戰 血 痕 等 情 景 交 融 的 詩 句 描 繪 了 此 等 慘 狀, 更 以 流 淚 不 堪 論 的 情 語 直 接 陳 述 其 內 心 莫 名 的 悲 痛 ( 二 ) 有 司 催 科 除 了 倭 寇 劫 掠 的 苦 難 之 外, 吳 中 百 姓 的 悲 歌 還 包 含 了 有 司 的 無 情 催 科 有 光 詩 云 : 上 海 倉 皇 便 棄 軍, 白 龍 魚 服 走 紛 紛 崑 山 城 上 爭 相 問, 舉 首 呈 身 稱 使 君 牛 遭 鋒 鏑 半 逃 生, 一 處 烽 烟 處 處 驚 聽 得 民 間 猶 笑 語, 催 科 且 喜 一 時 停 (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八 九, 別 集 卷 10, 頁 523) 經 過 兵 燹 後, 焦 土 遍 江 村 滿 道 豺 狼 跡, 誰 家 鷄 犬 存? 寒 風 吹 白 日, 鬼 火 亂 黃 昏 何 自 征 科 吏, 猶 然 復 到 門 ( 甲 寅 十 月 紀 事 二 首 之 二, 別 集 卷 10, 頁 520) 抗 倭 戰 事 發 生 以 前, 蘇 松 二 府 民 生 上 最 大 的 問 題 本 就 是 賦 重 民 貧, 倭 變 以 來 又 加 以 額 外 之 徵, 如 備 海 防 供 軍 餉 修 城 池 置 軍 器 造 戰 船, 繁 役 浩 費, 一 切 取 之 於 民 東 南 賦 稅 半 天 下, 民 窮 財 盡, 已 非 一 日 今 重 以 此 擾, 愈 不 堪 命, 故 富 者 貧, 而 貧 者 死, 有 光 詩 中 以 白 龍 化 為 魚 的 典 故 比 喻 倭 難 發 生 時 城 中 使 69 70 66 史 記 淮 陰 侯 列 傳 : 淮 陰 屠 中 少 年, 有 侮 信 者, 曰 : 若 雖 長 大 好 帶 刀 劍, 中 情 怯 耳 眾 辱 之 曰 : 信 能 死, 刺 我 ; 不 能 死, 出 我 袴 下 於 是 信 孰 視 之, 俛 出 袴 下 蒲 伏 一 市 人 皆 笑 信 以 為 怯 見 日 瀧 川 龜 太 郎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 臺 北 : 洪 氏 出 版 社,1982), 淮 陰 侯 列 傳 第 三 十 二, 頁 1064 67 左 傳 僖 公 二 十 二 年 : 辛 有 適 伊 川, 見 被 髪 而 祭 于 野 者 曰 : 不 及 百 年, 此 其 戎 乎? 見 楊 伯 峻 : 春 秋 左 傳 注 冊 上 ( 臺 北 : 洪 葉 文 化 事 業 有 限 公 司,1993), 頁 393-394 68 明 歸 有 光 : 上 總 制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5 69 明 歸 有 光 : 上 總 制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4 70 漢 劉 向 說 苑 : 吳 王 欲 從 民 飲 酒, 伍 子 胥 諌 曰 : 不 可 昔 白 龍 下 清 冷 之 淵, 化 為 魚 漁 者 豫 108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君 倉 皇 棄 軍 隱 藏 身 分 改 裝 出 城 逃 逸 使 君 逃 逸, 官 軍 又 不 敢 出 城, 百 姓 因 而 慶 幸 賦 稅 的 徵 收 得 以 暫 時 停 止 ; 其 中 笑 語 且 喜 二 詞, 在 反 諷 中 更 顯 淒 涼 與 無 奈 然 而, 戰 時 的 停 止 催 科 畢 竟 只 是 暫 時 的, 當 倭 寇 呼 嘯 而 去, 百 姓 的 資 產 被 洗 劫 一 空, 到 處 一 片 焦 土 之 後, 無 情 的 官 吏 依 然 來 到 門 前, 意 欲 強 徵 賦 稅, 使 百 姓 益 發 陷 入 困 境 明 顧 應 祥 海 寇 詩 亦 云 : 攻 城 殺 官 吏, 燎 原 損 稌 黍 剽 掠 辱 閨 闈, 屠 僇 及 乳 哺 結 巢 據 險 要, 呼 類 益 屯 聚 承 平 紈 綺 習, 詎 識 干 戈 苦 聞 風 輒 先 奔, 墮 塹 等 盲 瞽 去 年 槜 李 敗, 慘 極 不 忍 睹 浮 骸 滿 溝 渠, 行 不 通 商 旅 堂 堂 會 城 中, 三 司 列 文 武 長 驅 且 深 入, 無 人 敢 撐 拄 坐 令 北 關 外, 一 炬 成 焦 土 脅 從 半 吾 民, 如 以 翼 加 虎 元 帥 乃 書 生, 市 兒 充 行 伍 縱 有 百 萬 家, 竟 不 能 彀 弩 見 說 賊 兵 來, 城 門 已 先 杜 十 室 九 逃 竄, 止 遺 甑 與 釜 算 緡 科 兵 田, 招 兵 沿 門 戶 東 南 財 賦 區, 中 病 在 肺 腑 天 子 怒 按 劍, 新 命 改 督 府 彼 倭 干 天 憲, 凶 殘 久 自 沮 會 見 一 埽 平, 四 方 盡 安 堵 71 詩 中 全 面 描 寫 了 倭 寇 的 凶 殘 官 軍 的 怯 懦 百 姓 的 悲 慘 與 徵 稅 的 殘 酷, 具 體 闡 釋 了 造 成 百 姓 悲 苦 的 原 由, 可 作 為 有 光 詩 中 書 寫 百 姓 悲 歌 的 最 佳 注 腳 與 補 充 從 有 光 特 重 百 姓 悲 歌 的 海 戰 結 果 這 一 書 寫 特 徵 來 看, 可 以 觀 出 他 眷 顧 百 姓 愛 護 百 姓 的 儒 者 存 心 學 者 龔 道 明 曾 針 對 此 點 特 別 指 出 : 72 在 政 治 上 他 ( 有 光 ) 眷 顧 百 姓, 對 當 時 東 南 沿 海 的 倭 寇 為 患, 以 及 對 一 些 奸 臣 蔽 政 的 憤 慨, 在 他 的 詩 篇 中 表 露 無 遺 他 雖 是 在 野 之 身, 仍 念 念 不 忘 人 們 的 幸 福 和 哀 痛, 究 其 原 因, 實 和 他 民 胞 物 與 的 胸 懷 有 關 一 般 來 說, 明 代 的 士 風 至 為 浮 薄 剛 正 之 氣, 開 始 就 由 太 祖 成 祖 加 以 摧 殘, 繼 又 沮 抑 於 且 射 中 其 目, 白 龍 上 訴 天 帝 天 帝 曰 : 當 是 之 時, 若 安 置 而 形? 白 龍 對 曰 : 我 下 清 冷 之 淵 化 為 魚 天 帝 曰 : 魚 固 人 之 所 射 也 ; 若 是, 豫 且 何 罪? 夫 白 龍, 天 帝 貴 畜 也 ; 豫 且, 宋 國 賤 臣 也 白 龍 不 化, 豫 且 不 射 ; 今 棄 萬 乘 之 位 而 從 布 衣 之 士 飲 酒, 臣 恐 其 有 豫 且 之 患 矣 王 乃 止 收 入 四 部 叢 刊 正 編 第 17 冊, 卷 9 正 諫, 頁 96-97 由 此 可 知, 白 龍 魚 服 是 天 帝 寵 物 白 龍 化 身 為 魚 而 遭 漁 夫 射 目 的 故 事, 後 人 用 以 比 喻 帝 王 大 臣 隱 瞞 身 分 出 行, 恐 有 不 測 71 清 朱 彞 尊 編 : 明 詩 綜, 卷 28, 頁 13 72 關 於 歸 有 光 儒 者 性 格 養 成 的 主 要 原 因, 學 者 戴 華 萱 認 為 有 四 點, 分 別 為 : 慈 訓 師 承 的 潛 移 默 化 心 中 私 淑 仰 慕 的 對 象 尊 長 深 切 的 期 望, 及 堅 守 六 經 以 為 法 詳 參 戴 華 萱 : 崑 山 歸 有 光 研 究 明 代 地 方 型 文 人 的 初 步 考 察 ( 臺 北 : 國 立 臺 灣 師 範 大 學 碩 士 論 文,2000), 頁 70-85 109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權 相 閹 豎, 加 上 以 八 股 文 取 士, 以 致 人 材 失 養, 學 則 趨 於 祿 利, 仕 則 括 其 膏 脂, 終 於 造 成 政 蔽 國 衰 震 川 講 學 為 文, 多 痛 陳 此 弊 震 川 日 後 為 令 長 興, 為 上 官 沮 抑, 所 遇 正 是 如 此 這 種 訾 議 時 政, 出 發 點 是 對 百 姓 的 關 心, 也 是 他 民 胞 物 與 的 體 現 73 有 光 本 身 亦 多 次 在 文 章 中 提 及 其 愛 民 的 政 治 主 張, 如 送 同 年 丁 聘 之 之 任 平 湖 序 云 : 若 為 令 者, 則 民 皆 吾 之 赤 子, 朝 夕 見 之, 亦 何 忍 使 之 逮 繫 鞭 笞, 流 離 殭 仆 而 不 之 卹 也 74 ; 又 如 九 縣 告 示 云 : 為 民 父 母, 不 能 賑 貸 之, 而 尚 忍 分 外 毫 髮 有 傷 于 民 乎 75 後 來, 他 當 了 官, 也 果 真 具 體 實 踐 其 主 張, 一 直 維 持 簡 政 愛 民 的 作 風, 如 其 於 順 德 府 通 判 廳 右 記 所 云 : 余 居 邢 ( 順 德 ) 之 三 月, 日 閉 門 以 謝 九 邑 之 人, 使 無 至 者 簿 書 一 切 稀 簡, 不 鞭 笞 一 人, 吏 胥 亦 稍 稍 遯 去 余 時 獨 步 空 庭, 槐 花 黃 落, 遍 滿 堦 砌, 殊 懽 然 自 得 76, 同 樣 地, 這 樣 的 仁 愛 存 心, 也 具 體 地 反 映 在 其 詩 海 戰 結 果 的 書 寫 中 五 歸 有 光 詩 中 戰 後 的 反 省 批 評 崑 山 縣 民, 包 括 有 光 在 內, 不 但 飽 受 倭 寇 劫 掠 迫 害 的 威 脅, 還 要 忍 受 昏 官 懦 將 的 折 磨, 那 種 精 神 上 的 痛 苦 遠 非 外 人 所 可 想 見 有 光 一 向 關 心 民 生 現 實 與 疾 苦, 平 時 即 想 盡 各 種 辦 法 來 改 善 人 民 生 活, 先 後 著 作 了 三 吳 水 利 錄 馬 政 議 處 荒 呈 子 等, 提 出 許 多 救 災 恤 民 的 具 體 方 略 ; 因 此 在 倭 寇 為 害 最 烈 時, 他 先 後 發 揮 了 他 的 智 慧, 寫 了 禦 倭 議 論 禦 倭 書 等, 倭 寇 走 了 之 後, 又 作 了 蠲 貸 呈 子, 乞 蠲 貸 以 全 民 命 77 同 樣 地, 他 的 海 戰 詩, 也 十 分 重 視 戰 後 現 實 的 反 省 與 批 評, 對 於 因 官 員 的 怯 懦 無 能 而 導 致 的 抗 倭 失 利 予 以 辛 辣 的 諷 刺, 對 於 當 局 招 撫 政 策 的 不 當 73 龔 道 明 : 歸 有 光 研 究 ( 臺 北 : 國 立 臺 灣 大 學 中 文 研 究 所 碩 士 論 文,1980), 頁 19-20 74 明 歸 有 光 : 送 同 年 丁 聘 之 之 任 平 湖 序,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10, 頁 136 75 明 歸 有 光 : 九 縣 告 示, 震 川 先 生 集 別 集, 卷 9, 頁 504 76 明 歸 有 光 : 順 德 府 通 判 廳 右 記,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17, 頁 248 77 呂 新 昌 : 歸 震 川 評 傳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9), 頁 61-62 110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也 直 接 提 出 了 批 評 以 下 分 別 加 以 析 論 : ( 一 ) 官 員 怯 懦 無 能 之 諷 刺 有 光 的 海 戰 詩, 在 戰 後 的 反 省 方 面, 首 先 無 情 諷 刺 了 本 應 保 護 百 姓 的 明 朝 官 員, 詩 云 : 新 城 斗 絕 枕 東 危, 甲 士 千 人 足 指 麾 壁 外 波 濤 空 日 月, 城 頭 忽 竪 海 王 旗 海 島 蠻 夷 亦 愛 琛, 使 君 何 苦 遁 逃 深 逢 倭 自 有 全 身 策, 消 得 牀 頭 一 萬 金 海 潮 新 染 血 流 霞, 白 日 啾 啾 萬 鬼 嗟 官 司 却 恐 君 王 怒, 勘 報 瘡 痍 四 十 家 (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十 十 一 十 二, 別 集 卷 10, 頁 523) 詩 人 指 出 明 朝 官 員 的 兩 大 問 題 : 一 是 怯 懦 怕 死 其 實 崑 山 城 池 位 置 險 要 難 攻, 且 城 中 有 千 甲 軍 士 足 以 抗 敵, 然 而 城 民 所 仰 賴 的 使 君 卻 在 倭 寇 突 然 來 襲 時, 立 即 因 怕 死 而 遁 逃 無 踪 ; 有 光 以 諷 刺 的 口 吻 對 使 君 說 : 只 要 將 牀 頭 的 一 萬 兩 黃 金 送 給 愛 財 的 海 盜, 便 可 保 全 性 命, 何 必 辛 苦 逃 逸 呢? 辛 辣 地 斥 責 了 官 員 的 自 私 怕 死 與 不 恤 民 命 另 一 是 無 能 怕 事 對 於 倭 患 所 造 成 的 慘 重 災 情, 官 員 深 恐 君 王 震 怒 而 不 敢 據 實 以 報, 僅 言 四 十 家 受 難, 完 全 無 視 於 千 萬 個 血 染 大 海 已 成 寃 鬼 的 無 辜 生 命 有 光 以 海 潮 染 血 的 視 覺 誇 飾 及 白 日 仍 能 聽 到 寃 死 者 啾 啾 悲 鳴 的 聽 覺 誇 飾, 生 動 且 怵 目 驚 心 地 強 調 了 黎 民 的 悲 慘 遭 遇, 也 鮮 明 地 對 比 出 倖 存 官 員 的 怯 懦 與 無 能 關 於 官 員 的 只 知 自 保 不 顧 民 命 的 怯 懦 行 徑, 有 光 在 文 章 中 亦 曾 多 次 提 及, 其 備 倭 事 略 云 : 即 今 賊 在 嘉 定, 有 司 深 關 固 閉, 任 其 殺 掠, 已 非 仁 者 之 用 心 矣 其 意 止 欲 保 全 倉 庫 城 池, 以 免 罪 責, 不 知 四 郊 既 空, 便 有 剝 膚 之 勢, 賊 氣 益 盛, 資 糧 益 饒, 并 力 而 來, 孤 懸 一 城, 勢 不 獨 存, 此 其 於 全 軀 保 妻 子 之 計, 亦 未 為 得 也 78, 又 論 禦 倭 書 也 揭 露 了 賊 攻 州 而 府 不 救, 攻 縣 而 州 不 救, 劫 掠 村 落 而 縣 不 救 79 的 嚴 重 問 題, 有 光 以 為, 凡 此 皆 非 仁 者 應 有 的 存 心 針 對 官 員 怯 懦 怕 事 的 對 治 之 道, 有 光 於 詩 中 雖 未 言 及, 但 我 們 可 在 他 的 散 文 中 略 知 一 二 : 首 先, 他 提 出 了 貫 徹 軍 令 整 頓 軍 紀 的 建 議, 禦 倭 議 云 : 宜 責 成 將 78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0 79 明 歸 有 光 : 論 禦 倭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2 111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領, 嚴 令 條 格, 敗 賊 於 海 者 為 上 功, 能 把 截 海 口 不 使 登 岸, 亦 以 功 論 賊 從 某 港 得 入 者, 把 港 之 官 必 殺 無 赦, 其 有 司 閉 城 坐 視 四 郊 之 民 肝 腦 塗 地 者, 同 失 守 城 池 論, 庶 人 知 效 死 而 倭 不 能 犯 矣 80 ; 其 次, 他 還 建 議 要 審 慎 地 選 將 練 兵, 上 總 制 書 言 : 凡 諸 有 司, 名 雖 統 兵 出 境, 實 皆 各 自 擁 護, 殊 無 互 為 策 應 之 意 間 有 奮 勇 前 驅 者, 豈 真 具 有 成 算? 非 迫 於 嚴 刑, 則 誘 於 重 賞 ; 而 文 武 官 屬, 又 皆 在 數 里 外, 並 未 嘗 有 臨 陣 督 戰 者 故 往 往 以 孤 懸 取 敗, 卒 亦 不 聞 有 不 相 赴 援 之 誅, 是 進 者 死 而 退 者 生, 前 者 苦 而 後 者 樂 ; 號 令 之 不 一, 賞 罰 之 不 明, 承 襲 蒙 蔽, 一 至 於 此, 可 不 為 之 痛 心 哉? 議 者 咸 謂 : 窮 寇 致 死, 吳 民 柔 脆, 且 不 知 兵, 本 難 為 敵 嗚 呼! 有 制 之 兵, 無 能 之 將, 不 可 敗 也 今 將 既 不 選, 兵 復 不 練, 其 于 陣 法 奇 正, 懵 然 無 知, 而 漫 使 之 格 鬥, 是 誠 所 謂 驅 群 羊 而 攻 猛 虎 也 81, 惟 有 慎 選 有 能 之 將, 訓 練 兵 卒 知 陣 法 奇 正, 再 加 以 賞 罰 分 明, 方 能 克 敵 致 勝 這 番 一 針 見 血 切 中 時 弊 的 建 言, 透 顯 出 有 光 對 民 生 現 實 的 細 心 關 注 與 用 心 良 苦 ( 二 ) 招 撫 政 策 不 當 之 批 評 有 光 的 海 戰 詩, 在 戰 後 的 反 省 方 面, 還 針 對 當 局 的 禦 倭 政 策 表 達 其 不 滿 的 立 場, 詩 云 : 海 水 茫 茫 到 日 東, 敵 來 恍 惚 去 無 蹤 寶 山 新 見 天 兵 下, 百 萬 貔 貅 屬 總 戎 江 南 今 日 召 倭 奴, 從 此 吳 民 未 得 蘇 君 王 自 是 真 堯 舜, 莫 說 山 東 盜 已 無 ( 海 上 紀 事 十 四 首 之 十 三 十 四, 別 集 卷 10, 頁 523) 詩 中 首 先 強 調 敵 寇 由 海 上 而 來, 行 踪 卻 飄 忽 不 定, 難 以 捉 摸 ; 在 明 代 的 蕃 夷 之 害 中, 實 以 倭 寇 之 亂 最 為 嚴 重, 明 王 世 貞 就 曾 指 出 倭 寇 的 勇 猛 凶 悍, 危 害 甚 鉅 : 倭 賊 勇 而 戇, 不 甚 別 生 死 每 戰 輒 赤 體, 提 三 尺 刀 無 而 前, 無 能 捍 者 其 魁 則 皆 閩 浙 人, 善 設 伏, 能 以 寡 擊 眾, 反 客 主 勞 逸 而 用 之, 此 所 以 恒 勝 也 大 群 數 千 人, 小 群 數 百 人, 比 比 猬 起, 可 知 倭 寇 除 了 勇 悍 善 戰 外, 其 夥 同 劫 掠 的 徒 眾 多 時 高 達 幾 千 人, 82 80 明 歸 有 光 : 禦 倭 議,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0 81 明 歸 有 光 : 上 總 制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5 82 明 王 世 貞 : 弇 州 山 人 四 部 稿 冊 8( 臺 北 : 偉 文 圖 書 出 版 社 有 限 公 司,1976), 卷 80 倭 志, 112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少 時 也 有 幾 百 人, 且 多 與 奸 商 刁 民 勾 結, 領 頭 的 人 又 往 往 是 閩 浙 人, 他 們 了 解 地 勢 人 情, 善 於 埋 伏, 因 而 常 常 取 勝 因 此, 面 對 此 等 華 夷 難 分 刁 鑽 難 治 的 敵 人, 切 不 可 等 閒 視 之, 有 光 在 詩 中 表 達 對 當 局 招 撫 倭 奴 政 策 的 不 滿, 認 為 無 法 根 本 解 決 吳 民 的 憂 患, 沿 海 海 盜 的 威 脅 依 然 存 在 他 這 種 批 評 是 頗 能 切 中 時 弊 的, 例 如 指 揮 抗 倭 的 重 要 人 物 胡 宗 憲, 就 採 取 剿 撫 並 用 的 辦 法, 雖 然 誘 擒 王 ( 汪 ) 直 成 功, 但 對 於 平 倭 的 效 果 卻 不 甚 理 想, 直 之 餘 黨 仍 續 為 禍, 明 史 紀 事 本 末 即 載 : 直 雖 就 誅, 而 三 千 人 皆 直 死 士, 無 所 歸, 益 恚 恨, 復 大 亂 83, 可 印 證 有 光 反 對 招 撫 政 策 之 極 具 見 地 既 然 招 撫 政 策 不 妥, 那 麼, 究 竟 該 如 何 禦 倭? 雖 然 有 光 於 詩 中 受 限 於 句 式 篇 幅 格 律 84, 未 能 對 禦 倭 之 策 提 出 具 體 建 議, 但 因 他 曾 身 受 倭 寇 迫 害, 且 親 自 參 加 過 崑 山 的 守 城 之 戰, 如 其 上 總 制 書 所 云 : 冒 風 雨, 蒙 矢 石, 躬 同 行 伍 者 四 十 餘 晝 夜, 頗 能 發 縱 85, 所 以 他 在 多 處 文 章 中 對 禦 倭 的 謀 略 發 表 過 不 少 具 體 而 積 極 性 的 建 議, 可 作 為 其 詩 之 補 充 大 抵 而 言, 禦 倭 要 點 在 速 戰 速 決, 細 而 言 之, 可 分 五 方 面 來 看 : 1. 戰 略 方 面 : 有 光 認 為 需 兼 重 安 內 與 攘 外 他 指 出 朝 廷 只 重 安 內 政 策 之 不 當 : 豈 以 天 下 之 根 本 在 內 不 在 外, 故 惟 慎 選 撫 臣, 為 安 內 攘 外 之 長 策 也 86, 認 為 攘 外 需 與 安 內 並 重 因 此, 在 戰 略 上, 對 外 應 以 朝 鮮 制 馭 日 本, 或 派 兵 海 外 征 服 之 : 今 世 朝 鮮 國 雖 無 專 征 之 任, 而 形 勢 實 能 制 之, 況 其 王 素 號 恭 順 倭 奴 侵 犯, 宜 可 以 此 責 之! 不 然, 必 興 兵 直 搗 其 國 都, 繫 纍 其 王, 始 足 以 伸 中 國 之 威 87 ; 對 內 則 應 訓 練 京 軍 修 水 利 以 蘇 解 民 困, 其 上 總 制 書 云 : 京 軍 除 孝 陵 及 江 北 諸 頁 3821 83 清 谷 應 泰 : 明 史 紀 事 本 末, 收 入 景 印 摛 藻 堂 四 庫 全 書 薈 要 第 211 冊 (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88), 卷 55, 頁 601 84 張 高 評 : 以 詩 歌 書 寫 海 洋 戰 爭, 受 限 於 句 式 篇 幅 格 律, 對 於 旌 旗 蔽 空, 艨 艟 滿 海 之 海 戰 場 面, 敵 我 雙 方 聲 威 氣 勢 謀 略 戰 術 之 渲 染, 較 難 巧 構 形 似, 暢 所 欲 言 見 氏 著 : 海 洋 詩 賦 與 海 洋 性 格 明 末 清 初 之 臺 灣 文 學, 臺 灣 學 研 究 5(2008.6), 頁 11 85 明 歸 有 光 : 上 總 制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5 86 明 歸 有 光 : 巡 撫 都 御 史 翁 公 壽 頌,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29, 頁 358 87 明 歸 有 光 : 禦 倭 議,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0 11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衛 雖 殘 缺 之 後, 尚 有 十 二 萬 丁, 而 官 舍 軍 餘 數 當 倍 之 既 不 使 之 出 戰, 又 不 使 之 守 城, 徒 令 市 井 貧 民 裹 糧 登 陴, 一 夫 每 日 官 給 燒 餅 二 枚, 計 費 銀 一 百 餘 兩, 每 夜 自 備 油 燭 七 條, 計 費 銀 七 百 餘 兩, 典 鬻 供 備 常 從 後 罰, 寃 號 之 聲, 溢 于 衢 路 則 平 昔 養 軍 果 為 何 耶? 88 又 云 : 東 南 財 賦 出 于 農 田, 農 田 繇 於 水 利 某 嘗 謬 撰 一 書 及 承 渥 州 侍 御 委 纂 圖, 攷 其 源 流 利 害, 亦 頗 究 竟 今 以 倭 寇 往 來, 乃 於 湖 流 入 海 之 道 悉 行 堰 壩, 冀 為 梗 塞, 殊 不 知 此 寇 離 海 深 入, 原 不 甚 賴 舟 楫, 而 清 流 既 壅, 渾 潮 日 漲, 水 利 不 通, 農 田 漸 荒, 外 患 雖 除, 內 亂 必 作 89 由 此 可 知, 有 光 對 於 攘 外 與 安 內 的 戰 略, 皆 能 提 出 極 為 具 體 的 方 案 與 建 言 2. 戰 地 政 務 方 面 : 舉 凡 蓄 積 戰 力 杜 絕 埋 伏 防 賊 出 入 安 撫 百 姓 慎 支 官 銀 等 戰 備 工 作, 皆 在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中 有 詳 細 論 列 (1) 蓄 積 戰 力 - 今 之 急 務, 莫 若 廣 濠 塹 造 月 城 築 弩 臺, 立 營 寨 集 鄉 兵 時 訓 練, 鑄 火 器 備 弓 弩 積 薪 米 蓄 油 燭 (2) 杜 絕 埋 伏 - 其 周 迴 近 城 林 木 須 斬 去 里 許, 以 絕 埋 伏 (3) 防 賊 出 入 - 塋 塚 有 礙 城 隍 者, 宜 量 給 地 價 為 遷 葬 之 費, 而 十 家 為 甲 之 法, 尤 所 當 嚴, 其 男 子 十 五 歲 以 下, 凡 成 丁 者, 盡 令 編 報, 排 門 粉 壁, 每 甲 推 長 一 人, 稽 其 出 入 若 有 面 生 可 疑, 雖 係 商 賈, 非 累 年 土 著, 無 父 兄 承 傳 者, 亦 須 根 究 庶 使 內 賊 不 出, 外 賊 不 入, 而 奸 宄 之 徒, 無 從 造 釁 矣 (4) 安 撫 百 姓 - 至 于 撫 疲 民, 蠲 逋 稅, 勘 荒 田, 尤 時 政 之 大 端 (5) 慎 支 官 銀 - 而 動 支 官 銀, 又 便 宜 之 要 術 蓋 事 有 常 變, 有 輕 重, 處 常 則 倉 庫 為 重, 而 武 備 為 輕 ; 處 變 則 軍 旅 為 重, 而 財 用 為 輕 況 居 官 行 法 自 有 大 體, 私 罪 不 可 有, 公 罪 不 可 無 所 謂 公 罪 者, 正 今 日 動 支 官 銀 以 濟 時 艱, 而 為 法 受 惡 之 類 是 也 況 既 上 官 文 移, 則 操 縱 由 己, 雖 不 宜 冗 濫, 又 何 必 拘 拘 常 格, 而 自 取 窘 縮 哉 ; 且 安 富 之 道, 周 官 所 先, 勸 借 可 暫 而 不 可 常, 可 一 而 不 可 再 以 有 限 之 大 戶 而 欲 應 無 窮 之 臣 寇, 吾 不 知 所 稅 駕 矣 90 88 明 歸 有 光 : 上 總 制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4-115 89 明 歸 有 光 : 上 總 制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5 90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8 114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有 光 認 為, 如 果 能 在 戰 前 做 好 上 述 的 準 備 工 作, 則 用 足 兵 強, 形 勢 險 固, 人 心 堅 勵, 進 可 以 攻, 退 可 以 守, 賊 來 犯 境, 便 當 橫 出 四 郊 與 之 一 決, 又 何 必 填 門 塞 關, 懸 懸 外 援 之 望, 不 獲 其 用, 而 反 受 其 害, 如 今 日 之 冤 憤 哉? 可 見 得 他 是 成 竹 在 91 胸 的 3. 戰 將 兵 卒 方 面 : 有 光 在 備 倭 事 略 中, 認 為 應 召 募 沿 海 大 姓 組 成 伏 兵 即 : 乞 募 沿 海 大 姓 沈 濮 蔡 嚴 黃 陸 等 家, 素 能 禦 賊 及 被 其 毒 害 者 并 合 為 一, 專 為 伏 兵 及 往 來 遊 擊, 賊 自 不 敢 近 太 倉 嘉 定 松 江 矣, 並 且 任 用 懂 軍 事 的 官 92 員 主 決 兵 事, 有 言 : 又 嘉 定 近 海 為 內 地 保 障, 其 縣 令 恇 怯 不 知 兵, 乞 委 任 百 姓 所 信, 向 如 任 同 知 董 知 縣 武 指 揮 等 協 力 主 決 兵 事 其 中 的 任 同 知, 即 其 詩 中 一 再 稱 93 美 的 海 戰 英 雄 任 環 4. 戰 術 方 面 : 有 光 在 對 抗 海 寇 的 戰 術 方 面 尤 其 費 心, 大 略 而 言, 約 有 五 術 (1) 堅 持 海 戰 - 主 張 各 省 會 哨 殲 敵 海 洋 不 使 上 岸, 禦 倭 議 云 : 如 前 世 慕 容 皝 陳 陵 李 勣 蘇 定 方, 未 嘗 不 得 志 於 海 外 而 元 人 五 龍 之 敗, 此 由 將 帥 之 失 使 中 國 世 世 以 此 創 艾 而 甘 受 其 侮, 非 愚 之 所 知 也 顧 今 日 財 賦 兵 力, 未 易 及 此, 獨 可 為 自 守 之 計 所 謂 自 守 者, 愚 以 為 祖 宗 之 制, 沿 海 自 山 東 淮 浙 閩 廣, 衛 所 繹 絡, 能 復 舊 伍, 則 兵 不 煩 徵 調 而 足, 而 都 司 備 倭 指 揮, 俟 其 來 於 海 中 截 殺 之, 則 官 不 必 多 置 提 督 總 兵 而 具, 奈 何 不 思 復 祖 宗 之 舊, 而 直 為 此 紛 紛 也 所 謂 必 於 海 中 截 殺 之 者, 賊 在 海 中, 舟 船 火 器, 皆 不 能 敵 我 也, 又 多 飢 乏 惟 是 上 岸, 則 不 可 禦 矣 不 禦 之 於 外 海, 而 禦 之 於 內 海 ; 不 禦 之 於 海, 而 禦 之 於 海 口 ; 不 禦 之 於 海 口, 而 禦 之 於 陸 ; 不 禦 之 於 陸, 則 嬰 城 而 已, 此 其 所 出 愈 下 也, 由 此, 可 見 有 光 深 具 海 94 權 意 識, 能 意 識 到 外 海 防 禦 的 重 要 性, 而 非 僅 守 住 內 海 海 口 或 內 陸 即 可 95 91 明 歸 有 光 : 崑 山 縣 倭 寇 始 末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9 92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1 93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1 94 明 歸 有 光 : 禦 倭 議,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0 95 張 仁 善 指 出, 完 整 的 海 權 由 海 洋 經 濟 權 益 海 洋 國 防 權 益 和 海 洋 國 土 權 益 三 部 分 組 成 海 洋 經 濟 是 海 權 形 成 的 動 力, 海 洋 國 土 是 海 權 的 載 體, 海 洋 國 防 是 爭 取 控 制 和 保 護 海 權 的 形 式 參 氏 著 : 近 代 中 國 的 海 權 與 主 權, 文 史 雜 誌 4(1990), 頁 2-4 盧 建 一 更 據 此 從 明 代 水 師 的 創 建 發 展 的 狀 況 來 檢 視, 認 為 明 代 中 華 民 族 的 海 權 意 識 已 相 當 明 確 例 如 宋 元 的 水 師 一 般 設 置 在 海 岸, 而 明 代 115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2) 設 伏 襲 取 - 備 倭 事 略 : 見 今 賊 徒 出 沒 羅 店 劉 家 行 江 灣 月 浦 等 地 方, 其 路 道 皆 可 逆 知, 欲 乞 密 切, 差 兵 設 伏, 相 機 截 殺 彼 狃 於 數 勝, 謂 我 不 能 軍, 往 來 如 入 無 人 之 地, 出 其 不 意, 可 以 得 志 古 之 用 兵, 惟 恐 敵 之 不 驕 不 貪 法 曰 : 卑 而 驕 之 又 曰 : 利 而 誘 之 今 賊 正 犯 兵 家 之 忌, 可 襲 而 取 也 然 所 謂 設 伏 為 96 奇 兵, 又 時 出 正 兵 相 為 表 裏 而 後 可 也 97 (3) 守 於 城 外 - 備 倭 事 略 : 今 所 謂 守 城 者, 徒 守 於 城 之 內, 而 不 知 守 於 城 之 外, 惴 惴 然 如 在 圍 城 之 中, 賊 未 至 而 已 先 自 困 矣 畏 首 畏 尾, 身 其 餘 幾? 故 唇 亡 而 齒 寒, 魯 酒 薄 而 邯 鄲 圍 夫 蘇 州 之 守 不 在 於 婁 門, 而 在 於 崑 山 太 倉, 太 倉 之 守 不 在 於 太 倉, 而 在 於 劉 家 港, 此 易 知 也 98 (4) 孤 弱 寇 黨 - 招 徠 假 倭, 瓦 解 海 盜 勢 力, 備 倭 事 略 云 : 又 訪 得 賊 中 海 島 夷 洲, 真 正 倭 種 不 過 百 數, 其 內 地 亡 命 之 徒 固 多, 而 亦 往 往 有 被 劫 掠 不 能 自 拔 者 近 日 賊 搶 婁 塘 羅 店 等 處, 驅 率 居 民 挑 包, 其 守 包 之 人 與 吾 民 私 語, 言 是 某 府 州 縣 人, 被 賊 脅 從, 未 嘗 不 思 鄉 里, 但 已 剃 髮, 從 其 衣 號, 與 賊 無 異, 欲 自 逃 去, 反 為 州 縣 所 殺, 以 此 只 得 依 違 苟 延 性 命 愚 望 官 府 設 法 招 徠, 明 以 丹 青 生 活 之 信, 務 在 孤 弱 其 黨, 賊 勢 不 久 自 當 解 散, 此 古 人 制 夷 遏 盜 之 長 策 也 99 (5) 速 戰 速 決 - 論 禦 倭 書 : 老 子 曰 : 師 之 所 處, 荊 棘 生 焉 故 善 者 果 而 已 矣 孫 子 曰 : 久 暴 師 則 國 用 不 足 鈍 兵 挫 銳, 屈 力 殫 財, 則 諸 侯 乘 其 敝 而 起 故 兵 聞 拙 速, 未 覩 巧 之 久 也 今 若 是 不 幾 於 鈍 乎? 豈 老 子 之 所 謂 果 乎? 議 者 謂 此 寇 不 宜 與 之 戰, 在 坐 而 困 之, 此 固 一 說 也 然 窮 天 下 之 精 兵, 散 甲 士 於 海 上, 曠 日 彌 月, 而 久 不 決, 則 所 謂 困 者, 在 我 矣! 是 不 可 不 察 也 則 今 日 之 計 宜 於 速 戰 而 已 100 第 一 道 海 防 線 設 於 海 島 的 水 寨, 這 是 重 視 海 洋 權 益 的 體 現 ; 到 了 明 中 後 期, 海 權 意 識 有 了 進 一 步 發 展, 胡 宗 憲 等 人 提 出 禦 海 洋 的 主 張, 水 師 遂 從 近 海 防 禦 開 始 向 外 海 延 伸 參 氏 著 : 從 東 南 水 師 看 明 清 時 期 海 權 意 識 的 發 展, 福 建 師 範 大 學 學 報 1(2003), 頁 107-108 歸 有 光 重 視 外 海 作 戰 的 海 權 意 識 與 主 張, 與 胡 宗 憲 等 人 可 謂 不 謀 而 合 96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0 97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1 98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1 99 明 歸 有 光 : 備 倭 事 略,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3, 頁 61 100 明 歸 有 光 : 論 禦 倭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8, 頁 112 116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由 上 述 可 見, 有 光 的 禦 倭 策 略 主 要 在 攘 外 與 安 內 並 重 速 戰 速 決, 而 尤 重 交 戰 前 後 的 戰 略 籌 劃, 如 : 責 成 將 領 訓 練 軍 隊 講 究 戰 備 戰 術 安 撫 百 姓 等 然 而, 此 等 禦 倭 主 張 與 時 人 相 較, 是 否 有 其 特 出 之 處? 學 者 顧 國 華 許 建 中 指 出, 由 於 有 光 的 家 鄉 屢 遭 倭 寇 侵 擾, 眼 見 生 靈 塗 炭, 故 認 為 禦 倭 重 在 交 戰 時 人 人 效 死, 則 倭 不 能 犯 ; 至 於 王 世 貞 宗 臣 雖 與 有 光 同 樣 主 張 攘 外 必 先 安 內, 但 王 世 貞 因 父 親 王 忬 以 禦 倭 失 當 遭 嚴 嵩 冤 殺, 加 之 以 自 己 曾 在 吏 部 供 職 而 熟 知 朝 廷 之 腐 敗, 故 謂 憂 不 在 南 北, 而 在 中 土 ; 機 不 在 將 帥, 而 在 朝 廷 ; 失 不 在 地 利, 而 在 人 心 101, 認 為 朝 廷 的 態 度 才 是 最 大 的 關 鍵 所 在 ; 而 宗 臣 則 因 具 有 吏 部 任 職 和 親 身 抗 倭 的 雙 重 經 歷, 所 以 提 出 先 策 華 人, 夷 可 不 策 而 定 102 的 主 張 ( 華 人 指 中 國 海 盜 與 朝 廷 中 飽 私 囊 的 衣 冠 之 盜 ), 自 然 比 歸 有 光 王 世 貞 的 認 識 更 為 切 實 可 信! 103 顧 許 二 學 者, 能 從 作 者 的 經 歷 動 機 加 以 論 述 比 較, 所 言 頗 可 參 考 ; 但 顧 氏 許 氏 卻 未 曾 留 意 : 有 光 也 實 際 參 與 了 抗 倭 戰 事, 對 於 朝 廷 主 其 事 者 只 為 中 飽 私 囊 的 自 私 與 無 能, 在 詩 文 之 中 亦 多 有 指 責, 甚 至 直 指 其 姓 名 ( 前 文 已 述 及 ), 因 此, 有 光 對 於 禦 倭 的 認 識 與 主 張 並 不 亞 於 宗 臣 可 惜 的 是, 有 光 僅 為 一 在 野 文 士, 無 法 像 宗 臣 一 樣 可 以 請 纓 枕 戈, 不 暇 餐 沐 104, 將 其 具 體 的 戰 術 實 際 運 用 在 戰 場 上 以 擊 退 倭 寇 其 實, 無 論 有 光 之 策 是 否 真 能 有 效 禦 倭, 單 就 他 以 在 野 之 身, 仍 願 苦 心 籌 設 委 實 詳 盡 的 禦 倭 策 略, 便 可 見 出 他 民 胞 物 與 的 仁 厚 胸 懷 ; 而 其 海 戰 詩 特 出 於 時 人 的 戰 後 反 省 與 批 評, 更 為 其 仗 義 執 言 的 個 性 展 現, 以 及 經 世 致 用 的 思 想 落 實 有 光 幼 讀 古 書 時, 即 對 富 有 節 義 的 事 蹟 特 別 感 慨 流 涕, 與 殷 徐 陸 三 子 書 曾 云 : 少 時 讀 書, 見 古 節 義 事, 莫 不 慨 然 歎 息, 泣 下 沾 襟 恨 其 異 世, 不 得 同 時 105 ; 他 在 史 稱 安 隗 素 行 何 如 中 還 認 為 小 人 得 志 于 天 下, 非 盡 小 人 之 罪 也, 君 子 亦 與 有 責 焉 耳 矣 106, 101 明 王 世 貞 : 倭 志, 收 入 陳 子 龍 等 編 : 皇 明 經 世 文 編, 收 入 四 庫 禁 燬 書 叢 刊 集 部 第 27 冊 ( 北 京 : 北 京 出 版 社,2000), 卷 332, 頁 151-152 102 明 宗 臣 : 報 子 與, 宗 子 相 集, 收 入 景 印 文 淵 閣 四 庫 全 書 集 部 第 1287 冊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83), 卷 15, 頁 209 103 參 顧 國 華 許 建 中 : 論 宗 臣 禦 倭 散 文 的 史 料 價 值, 學 術 交 流 6(2010.6), 頁 171 104 明 宗 臣 : 登 平 遠 臺 記, 宗 子 相 集, 卷 13, 頁 127 105 明 歸 有 光 : 與 殷 徐 陸 三 子 書,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7, 頁 98 106 明 歸 有 光 : 史 稱 安 隗 素 行 何 如, 震 川 先 生 集 別 集, 卷 1, 頁 388 11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四 十 三 期 君 子 若 未 能 發 揮 道 德 勇 氣 以 伸 張 正 義, 就 是 助 長 小 人 一 再 地 為 非 作 惡 歪 曲 事 實, 因 此, 對 於 當 局 不 明 察 有 司 們 在 抗 倭 戰 中 的 怠 忽 職 守, 有 光 遂 予 以 明 白 的 揭 發 與 無 情 的 諷 刺 有 光 治 學, 向 以 六 經 為 本, 家 譜 記 嘗 自 云 : 有 光 學 聖 人 之 道, 通 於 六 經 之 大 指 雖 居 窮 守 約, 不 錄 於 有 司, 而 竊 觀 天 下 之 治 亂, 生 民 之 利 病, 每 有 隱 憂 於 心 107 ; 又 於 送 何 氏 二 子 序 謂 : 自 周 至 於 今 二 千 年 間, 先 王 之 教 化 不 復 見 賴 孔 氏 之 書 存, 學 者 世 守 以 為 家 法, 得 以 治 心 養 性, 講 明 為 天 下 國 家 之 具 108, 認 為 六 經 不 惟 可 修 身, 亦 可 為 治 國 平 天 下 之 依 憑, 是 以 深 通 六 經 此 一 經 世 致 用 之 學 的 有 光, 落 實 至 日 常 生 活 中, 遂 特 重 當 世 利 病, 其 從 孫 歸 起 先 也 說 : 公 豈 求 工 於 文 而 已 哉? 其 學 術 則 辯 易 圖 之 宗 旨, 究 禹 疇 之 法 象, 與 夫 作 史 之 志, 議 禮 之 言, 有 以 啟 先 儒 所 未 發 ; 其 經 濟 則 條 水 衡 之 事 宜, 悉 太 僕 之 掌 故, 以 及 用 人 之 方, 御 倭 之 議, 有 以 裨 當 世 所 宜 行 聞 貞 孝 之 事, 則 奮 袂 攘 臂, 不 欲 令 弱 質 俠 骨 受 誣 於 豪 強 ; 修 族 姓 之 譜, 則 齎 咨 涕 洟, 必 欲 使 遠 祖 近 宗 盡 歸 於 敦 睦 109, 有 光 久 試 不 第, 長 期 生 活 於 吳 中, 熟 悉 生 民 疾 苦, 舉 凡 現 實 生 活 中 之 水 利 禦 倭 賦 稅 家 族 與 國 運 興 衰 關 係 等, 皆 有 深 入 的 觀 察 與 建 言, 明 代 周 世 昌 稱 其 文 議 論 奇 特 110, 實 乃 因 有 光 之 經 世 熱 忱 有 以 致 之 他 雖 一 生 大 部 分 時 間 為 在 野 文 士 身 分, 卻 能 一 本 儒 家 的 經 世 精 神, 關 心 民 瘼, 並 從 百 姓 的 角 度 發 聲, 提 出 具 體 解 決 民 生 問 題 之 道, 著 實 令 人 感 佩 六 結 語 從 海 戰 詩 史 的 發 展 言, 南 宋 文 天 祥 首 先 開 創 了 海 戰 書 寫 的 主 題, 表 現 出 以 元 軍 為 他 者 真 實 描 寫 海 戰 場 景 書 寫 戰 敗 結 果 與 反 省 等 內 涵 特 徵 ; 到 了 元 代, 由 於 107 明 歸 有 光 : 家 譜 記,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17, 頁 249 108 明 歸 有 光 : 送 何 氏 二 子 序, 震 川 先 生 集, 卷 9, 頁 123 109 明 歸 有 光 : 新 刊 震 川 先 生 文 集 序, 收 錄 於 震 川 先 生 集, 頁 9-10 110 明 周 世 昌 : 重 修 崑 山 縣 志 冊 1, 卷 6, 頁 316 118
顏 智 英 : 論 歸 有 光 詩 中 的 海 戰 書 寫 兼 述 其 古 文 中 的 禦 寇 思 想 時 代 背 景 的 轉 變, 詩 中 書 寫 內 容 亦 隨 之 產 生 極 大 的 變 化, 改 以 倭 寇 為 最 主 要 的 他 者 較 少 海 戰 場 景 的 描 繪 多 為 戰 勝 的 凱 歌 與 抗 倭 英 雄 的 形 塑 對 戰 後 的 反 省 反 而 少 有 著 墨 ; 與 元 詩 相 較, 明 詩 雖 仍 以 倭 寇 為 主 要 的 他 者, 也 多 發 為 勝 利 的 凱 歌 少 有 戰 後 的 反 省, 但 由 於 武 將 多 能 作 詩 文 人 談 兵 之 風 盛 行, 海 戰 詩 作 者 泰 半 為 抗 倭 武 將 ( 包 括 領 兵 文 人 ), 或 兼 與 軍 務 擘 畫 之 文 人, 因 此 書 寫 內 容 更 趨 多 樣 而 細 膩, 除 了 繼 承 元 詩 對 抗 倭 英 雄 的 形 塑 外, 還 另 有 書 寫 戰 士 戰 前 的 自 信 明 軍 戰 前 的 軟 戰 力 分 析 海 戰 過 程 的 慘 烈 明 軍 戰 後 的 自 得 形 狀 等 開 拓 性 的 內 容 然 而, 明 詩 中 這 些 豐 富 而 多 樣 化 的 海 戰 書 寫, 卻 仍 聚 焦 於 戰 士 的 戰 況 形 象 與 心 境, 且 多 偏 於 告 捷 凱 歌 的 書 寫, 因 此, 歸 有 光 以 其 在 野 文 士 身 分 與 民 胞 物 與 的 儒 者 胸 懷, 從 旁 觀 111 的 角 度 側 重 百 姓 苦 難 的 海 戰 書 寫, 就 顯 得 獨 樹 一 幟, 格 外 引 人 注 目 有 光 詩 中 雖 亦 有 對 海 戰 英 雄 的 形 塑, 但 他 更 側 重 其 關 懷 百 姓 的 英 雄 特 質 書 寫 ; 此 外, 他 還 以 更 大 的 詩 篇 比 例 抒 發 海 戰 結 果 中 百 姓 遭 受 海 盜 燒 掠 有 司 催 科 的 悲 歌, 以 及 戰 後 對 官 員 怯 懦 無 能 的 諷 刺 與 對 當 局 招 撫 倭 寇 政 策 不 當 的 批 評, 凡 此 關 注 百 姓 的 書 寫 視 角, 大 大 突 破 了 傳 統 海 戰 詩 側 重 戰 士 的 書 寫 視 角, 對 於 我 們 觀 察 明 代 海 戰 詩 學 上 具 有 極 重 要 的 參 考 與 補 充 價 值 同 時, 因 他 曾 身 受 倭 寇 迫 害, 且 親 自 參 加 過 崑 山 的 守 城 之 戰, 所 以 他 在 多 處 古 文 中 對 禦 倭 的 戰 略 發 表 過 不 少 具 體 而 積 極 性 的 建 議, 並 力 主 攘 外 與 安 內 並 重, 速 戰 速 決 為 上, 可 作 為 其 海 戰 詩 之 補 充, 亦 可 見 出 其 關 懷 百 姓 的 用 心 再 從 歸 有 光 思 想 情 意 的 反 映 言, 由 於 他 的 海 戰 詩 書 寫 多 方 面 地 投 射 出 他 內 在 的 深 層 心 理, 遂 成 為 我 們 探 索 他 心 靈 世 界 的 另 一 極 佳 取 徑 海 洋, 在 戰 士 的 書 寫 視 角 下, 是 一 可 以 征 服 的 對 象 ; 但 在 有 光 百 姓 的 書 寫 視 角 中, 卻 具 有 毀 滅 的 意 義, 是 一 將 百 姓 帶 向 死 亡 的 黑 暗 場 域 他 藉 由 歌 詠 任 環 具 勇 氣 謀 略 意 志 力 的 戰 士 英 雄 形 象 與 關 愛 士 卒 百 姓 的 救 贖 英 雄 形 象, 在 認 同 其 英 雄 行 為 中 投 射 了 一 己 懷 才 不 遇 無 力 抗 倭 的 遺 憾 與 痛 苦 ; 他 特 重 百 姓 悲 歌 的 海 戰 結 果 書 寫, 反 映 出 詩 人 處 處 以 生 民 111 歸 有 光 在 詩 中 並 未 以 倭 患 直 接 受 害 者 的 身 份, 記 敘 其 不 幸 的 遭 遇, 而 是 採 取 旁 觀 的 角 度, 作 客 觀 記 敘, 但 仍 心 懷 悲 憤 之 情 參 王 英 志 : 壯 志 殲 賊 寇 正 氣 薄 雲 天 明 嘉 靖 抗 倭 詩 一 瞥, 文 學 遺 產 5(1995), 頁 8 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