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網絡版

二 十 一 世 紀 網 絡 版 二 八 年 五 月 號 總 第 74 期 2008 年 5 月 31 日 李 安 色, 戒 的 隱 蔽 敘 事.. 改 編 張 愛 玲 邱 加 輝 ( 一 ) 自 傳 / 寓 言 色, 戒 描 寫 一 群 中 日 戰 爭 時 期 的 愛 國 學 生, 自 行 策 劃 行 動 去 剷 除 漢 奸, 逐 步 接 近 已 投 效 日 軍 的 汪 精 衛 政 權 特 務 組 織 要 員, 試 圖 進 行 刺 殺 不 論 是 張 愛 玲 的 原 著 短 篇 小 說, 還 是 李 安 的 電 影 改 編, 都 被 兩 種 隱 蔽 閱 讀 圍 繞 著 第 一 種 把 色, 戒 解 釋 成 作 者 自 傳, 將 曾 往 香 港 讀 書 的 年 輕 女 主 角 王 佳 芝, 看 成 暗 指 同 樣 曾 到 香 港 讀 書 的 張 愛 玲 ; 王 佳 芝 曾 戀 上 漢 奸 特 務 頭 子 易 先 生, 張 也 曾 戀 上 曾 為 汪 政 權 工 作 的 胡 蘭 成 1 ; 王 易 二 人 年 紀 相 差 一 大 截, 張 愛 玲 和 胡 蘭 成 的 年 齡 也 是 相 差 十 五 年 2 ; 易 先 生 和 胡 蘭 成 同 樣 是 已 婚 又 同 一 時 間 與 多 名 女 子 有 情 慾 瓜 葛 ( 王 和 張 分 別 是 他 們 的 婚 外 戀 人 3 ); 兩 段 關 係 中 的 愛 恨 交 纏, 也 互 相 彷 彿 第 二 種 閱 讀 把 色, 戒 解 釋 成 政 治 寓 言, 影 射 1939 年 中 日 戰 爭 時 一 位 中 日 混 血 女 子 鄭 蘋 如 ( 圖 1) 當 起 特 務, 色 誘 汪 精 衛 政 權 下 的 組 織 七 十 六 號 4 的 特 工 首 領 丁 默, 試 圖 刺 殺 他 的 真 實 事 件 按 鄭 振 鐸 從 友 人 口 中 聽 聞 的 版 本 (1945 年 ) 5, 和 曾 在 汪 政 權 工 作 的 金 雄 白 ( 以 筆 名 朱 子 家 發 表 ) 後 來 的 憶 述 (1958 年 ) 6, 暗 殺 的 方 式 是 鄭 蘋 如 的 同 黨 先 在 商 店 埋 伏, 然 後 在 她 把 丁 默 引 到 商 店 購 物 時, 趁 機 下 手 但 因 丁 默 非 常 機 警, 發 現 有 人 埋 伏 便 立 即 逃 走, 後 來 更 逮 捕 了 鄭 蘋 如, 把 她 槍 斃 色, 戒 的 女 主 角 王 佳 芝 同 樣 是 個 特 工, 密 謀 刺 殺 的 也 是 汪 政 權 下 的 特 工 首 領, 而 謀 殺 的 計 劃 和 結 果 也 與 刺 丁 事 件 大 體 相 同, 故 又 有 謂 色, 戒 是 影 射 式 的 政 治 寓 言 ( 儘 管 這 種 影 射 說 必 須 對 小 說 和 現 實 都 進 行 簡 化 如 鄭 蘋 如 的 日 本 血 統 和 家 族 背 景 傳 說 中 她 的 多 重 間 諜 身 分 7, 還 有 丁 默 的 間 諜 背 景 等 等 ) 另 外, 更 有 合 自 傳 和 政 治 寓 言 為 一 的 閱 讀, 把 不 為 一 般 人 所 知 的 刺 丁 事 件 的 來 龍 去 脈, 看 成 由 同 在 汪 政 權 工 作 的 胡 蘭 成 泄 露 給 情 人 張 愛 玲 的 故 事 原 材 料 如 此, 色, 戒 便 既 自 敘 自 況 張 的 一 段 與 漢 奸 的 姦 情, 又 從 此 中 的 漢 奸 胡 蘭 成 口 中 得 知 另 一 段 關 於 鄭 蘋 如 與 漢 奸 ( 丁 默 ) 的 姦 情 兩 段 平 行 的 真 實 故 事 之 間 你 中 有 我 我 中 有 你, 合 成 了 經 歷 多 番 修 改 增 刪 的 短 篇 小 說 色, 戒, 在 述 己 又 述 人 之 餘, 避 影 匿 形 卻 又 欲 蓋 彌 彰 對 於 政 治 寓 言 說, 張 愛 玲 在 1988 年 於 續 集 一 書 已 經 否 認 : 不 少 讀 者 硬 是 分 不 清 作 者 和 作 品 人 物 的 關 係, 往 往 混 為 一 談 曹 雪 芹 的 紅 樓 夢 如 果 不 是 自 傳, 就 是 他 傳, 或 是

合 傳, 偏 偏 沒 有 人 拿 它 當 小 說 讀 最 近 又 有 人 說, 色, 戒 的 女 主 角 確 有 其 人... 當 年 敵 偽 特 務 鬥 爭 的 內 幕, 哪 輪 得 到 我 們 這 種 平 常 百 姓 知 道 底 細? 8 圖 1:1937 年 7 月 良 友 畫 報 130 期 的 封 面 女 郎 鄭 蘋 如 有 論 者 認 為 此 事 的 種 種 細 節, 只 有 位 居 汪 精 衛 政 府 高 層 的 胡 蘭 成, 才 能 為 張 愛 玲 這 個 平 常 百 姓 細 說 始 末, 於 是 兩 人 的 關 係 便 讓 人 對 號 入 座 了 對 於 自 傳 說, 張 愛 玲 素 來 是 三 緘 其 口, 不 談 她 與 胡 蘭 成 的 戀 情 的 但 在 談 及 色, 戒 時, 她 也 借 紅 樓 夢 的 自 傳 說, 間 接 否 定 色, 戒 的 自 傳 性 不 過, 她 的 否 認 本 身 也 是 個 不 斷 被 再 解 讀 的 文 本, 被 看 成 是 由 於 後 來 胡 蘭 成 對 她 感 情 的 背 叛, 深 深 傷 害 到 她 9, 故 不 想 舊 事 重 提 按 張 愛 玲 把 小 說 當 小 說 讀 的 看 法, 其 實 這 兩 個 隱 蔽 在 故 事 背 後 的 真 人 真 事 式 閱 讀, 也 確 實 可 增 加 讀 小 說 的 角 度 和 趣 味 ( 那 管 只 是 獵 奇 和 探 私 隱 的 趣 味 ) 但 若 要 借 小 說 隱 隱 現 出 真 人 真 事 則 只 是 徒 然, 因 為 各 種 的 隱 蔽 閱 讀 也 不 過 是 以 真 人 真 事 解 釋 故 事 情 節, 而 非 由 故 事 情 節 展 現 真 人 真 事 讀 者 總 不 能 聯 想 到 他 所 不 知 道 的 事 若 不 先 知 道 這 些 真 人 真 事, 又 怎 能 從 故 事 情 節 聯 想 到 它 們 呢? 說 穿 了, 讀 者 就 等 於 是 把 已 知 的 ( 或 把 別 的 注 釋 者 考 據 出 來 的 ) 真 人 真 事, 套 到 故 事 情 節 之 上 相 對 於 這 些 隱 蔽 閱 讀, 李 安 的 電 影 改 編 卻 是 一 種 隱 蔽 敘 事 它 未 必 排 斥 自 傳 和 寓 言 說, 但 它 在 利 用 另 一 媒 介 去 說 張 愛 玲 的 色, 戒 故 事 時, 展 現 了 一 些 原 著 小 說 所 無 的 大 膽 色 慾 場 面 在 惹 來 娛 樂 新 聞 熱 話 之 餘, 這 些 肉 帛 相 見 的 場 面 更 帶 出 了 原 著 小 說 中 更 深 的 層 次, 揭 開 連 自 傳 和 政 治 寓 言 說 都 未 能 涵 蓋 的 隱 諱 ( 二 ) 漢 奸 / 張 愛 玲 自 傳 說 和 政 治 寓 言 說 兩 者 所 指 向 的 真 人 真 事, 還 牽 涉 到 張 愛 玲 本 人 與 漢 奸 此 一 身 分 的 關 聯 令 她 蒙 上 漢 奸 之 名 的 原 因, 很 大 程 度 上 是 由 於 她 在 上 海 淪 陷 之 時 沒 有 撤 退 到 後 方, 還 有 一 位 在 汪 政 權 宣 傳 部 當 次 長 的 丈 夫 胡 蘭 成, 而 她 的 作 品 又 都 在 汪 政 權 控 制 下 的 刊 物 中 發 表 張 愛 玲 本 身 沒 有 正 式 替 汪 政 權 工 作 過, 也 沒 有 做 過 漢 奸 的 宣 傳 喉 舌, 只 是 曾 在 淪 陷 區 寫 她 的 男 女 情 場 戰 爭 不 過, 嚴 格 的 論 者 會 認 為 繼 續 在 敵 偽 政 府 的 控 制 之 下 寫 作 出 版, 本 身 就 已 經 是 一 種 屈 服 甚 至 是 支 持, 正 合 汪 政 權 想 要 營 造 的 歌 舞 昇 平, 沒 有 秉 持 漢 賊 不 兩 立 的 原 則 10 汪 政 權 和 日 本 政 府 在 文 化 政 策 上 的 消 極 態 度 和 含 糊 11, 反 而 造 就 了 一 個 自 由 的 創 作 空 間, 讓 張 愛 玲 寫 出 了 她 的 不 少 代 表 作 不 過, 所 謂 的 自 由 創 作 空 間, 背 後 還 是 牽 涉 多 重 的 隱 諱..(1) 張 愛 玲 不 想 被 牽 扯 到 漢 奸 此 一 身 分.. 這 可 能 由 於 她 個 人 的 國 族 認 同 和 堅 持, 也 可 能 由 於 她 對 讀 者 群 的 國 族 認 同 之 考 量 甚 至 是 妥 協 12 (2) 張 愛 玲 不 想 被 牽 扯 到 她 與 胡 蘭 成 的 一 段 關 係.. 這 可 能 由 於 她 不 想 重 提 一 段 不 快 的 婚 姻, 也 可 能 因 為 她 的 漢 奸 惡 名 很 大 程 度 上 來 自 她 與 胡 的 關 係 ( 故 有 對 她 的 人 身 攻 擊 如 無 恥 之 尤 張 愛 玲 願 為 漢 奸 妾 傳 奇 人 物 張 愛 玲 願 為 胡 逆 第 三 妾 等 ) 13 張 愛 玲 在 1947 年 出 版 的 傳 奇 增 訂 本 的 前 言 中 申 辯 過.. 我 自 己 從 來 沒 有 想 到 需 要 辯 白, 但 最 近 一 年 來 常 常 被 人 議 論 到, 似 乎 被 列 為 文 化 漢 奸 之 一, 自 己 也 弄 得 莫 名 其 妙 我 所 寫 的 文 章 從 來 沒 有 涉 及 政 治, 也 沒 有 拿 過 任 何 津 貼 想 想 看 我 惟 一 的 嫌 疑 要 麼 就 是 所 謂 大 東 亞 文 學 者 大 會 第 三 屆 曾 經 叫 我 參 加, 報 上 登 出

的 名 單 內 有 我 ; 雖 然 我 寫 了 辭 函 去 報 上 仍 舊 沒 有 把 名 字 去 掉 14 雖 然 推 卻 了 參 與 敵 偽 文 藝 活 動 15 的 機 會, 張 還 是 被 蒙 上 了 漢 奸 之 名, 更 因 此 令 色, 戒 添 加 了 一 重 歌 頌 漢 奸 的 疑 雲 色, 戒 於 台 灣 發 表 後 不 久, 即 惹 來 域 外 人 ( 張 系 國 的 筆 名 ) 的 批 判, 指 責 其 為 ( 曖 昧 地 ) 歌 頌 漢 奸 的 文 學 域 外 人 除 了 抓 住 小 說 中 幾 個 細 節 之 外, 更 牽 連 到 張 的 戰 時 背 景, 隱 隱 然 引 人 聯 想 到 她 在 淪 陷 區 賣 文 為 生 的 往 事.. 因 為 過 去 的 生 活 背 景, 張 愛 玲 女 士 在 處 理 這 類 題 材 時, 尤 其 應 該 特 別 小 心 慎 重, 勿 引 人 誤 會, 以 免 成 為 盛 名 之 瑕 16 或 許 是 因 為 過 去 的 生 活 背 景 的 觸 發, 張 愛 玲 罕 有 地 撰 文 還 擊, 反 駁 域 文 之 斷 章 取 義 和 誤 讀 撇 除 域 外 人 是 否 別 有 用 心, 也 不 管 張 過 去 的 生 活 背 景 是 否 情 有 可 原, 色, 戒 的 確 是 與 民 族 主 義 保 持 距 離, 欠 缺 剷 除 漢 奸 的 同 仇 敵 愾 她 對 一 幫 學 生 湊 雜 成 軍 當 特 務, 和 王 佳 芝 胡 裡 糊 塗 為 當 間 諜 而 失 身 等 的 描 寫, 都 不 是 營 造 英 雄 形 象 的 筆 法 而 王 被 巨 鑽 打 動, 覺 得 易 先 生 真 的 愛 她 之 時, 又 產 生 了 強 烈 的 對 比.. 她 為 愛 國 要 付 出 個 人 的 貞 節 和 壓 抑 她 對 鄺 裕 民 的 愛 意, 但 她 以 為 要 忍 辱 勾 引 漢 奸 易 先 生 之 時, 卻 得 到 出 乎 意 料 的 寵 愛 當 然, 小 說 對 鼠 相 的 易 先 生 的 描 寫, 和 他 最 後 不 留 情 面 地 置 王 於 死 地 的 結 局, 都 不 見 得 是 在 歌 頌 漢 奸 但 張 愛 玲 也 的 確 是 與 民 族 主 義 保 持 距 離, 在 國 破 家 亡 的 題 材 上 秉 持 冷 眼, 跟 她 一 貫 的 作 品 般, 不 以 國 族 存 亡 為 重 心 張 愛 玲 對 國 族 存 亡 的 冷 淡 態 度, 在 論 者 眼 中 早 有 共 識 較 早 的 有 迅 雨 ( 傅 雷 ) 對 張 愛 玲 作 品 題 材 偏 窄, 局 限 於 男 女 之 情 的 責 難.. 我 不 責 備 作 者 ( 張 愛 玲 ) 的 題 材 只 限 於 男 女 問 題, 但 除 了 男 女 以 外, 世 界 究 竟 還 遼 闊 得 很 17 王 德 威 也 認 為 張 愛 玲 對 民 族 救 贖 (national salvation) 的 神 話, 抱 著 輕 蔑 態 度 的 18 在 她 身 處 的 火 紅 年 代 中, 她 在 在 都 顯 得 與 其 關 心 民 族 存 亡 的 朋 輩 格 格 不 入.. Compared with the agenda of other feminist writers of her time, Chang's understanding of women's roles may sound rather passive, if not reactionary. She is nevertheless a most somber guardian of her own space as a writer. She knows well the importance of being not too earnest or not too politically correct, in contemporary terms whatever the cause. At a time when most Chinese writers, women and men alike, were eager to exchange individual subjectivity for a collective, national one, Chang's own brand of selfish and feminine mannerism stood out as a genuinely defiant gesture. 19 林 幸 謙 從 整 個 新 文 學 傳 統 的 角 度, 勾 勒 了 張 愛 玲 是 如 何 兩 面 不 討 好, 既 不 配 合 國 族 主 義 和 男 性 中 心 話 語, 但 又 不 想 簡 單 地 陷 入 二 者 的 對 立 面.. 她 和 五 四 民 族 論 爭 保 持 了 一 定 的 距 離, 若 即 若 離 地 迴 避 了 救 亡 與 啟 蒙 的 ( 男 性 ) 民 族 形 式, 以 及 此 種 論 述 中 的 雙 重 歷 史 角 色, 然 而 又 不 至 於 全 然 背 反 ( 頁 303) 以 魯 迅 為 代 表 的 革 命 作 家, 或 被 冠 以 經 典 作 家 的 沈 從 文 徐 志 摩 巴 金 老 舍 曹 禺 等 人, 以 及 其 他 提 倡 新 文 學 運 動 者 如 胡 適 周 作 人 劉 半 農 錢 玄 同 等 人, 都 無 一 例 外 有 著 崇 尚 民 族 革 命 的 傾 向 像 魯 迅 一 樣, 他 們 之 中 不 少 借 助 了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從 旁 移 入 女 性 遭 受 壓 迫 的 歷 史, 避 免 了 遭 受 邊 陲 化 的 命 運 然 而, 張 愛 玲 卻 從 她 的 寫 作 生 涯 開 始, 就 已 遠 離 民 族

國 家 論 述 的 中 心 ( 頁 306) 在 男 性 中 心 書 寫 和 民 族 國 家 論 述 的 夾 縫 中, 努 力 尋 找 女 性 傳 統 / 女 性 自 我 所 遭 遇 的 問 題 ( 頁 315) 20 這 種 抽 離 於 其 當 代 主 流 話 語 的 寫 作 模 式, 並 不 局 限 於 具 有 漢 奸 背 景 和 題 材 的 色, 戒 傅 雷 王 德 威 和 林 幸 謙 所 作 的 都 是 對 張 愛 玲 寫 作 風 格 的 摡 括, 只 是 色, 戒 的 自 傳 和 政 治 影 射 色 彩, 比 張 的 其 他 作 品 更 直 接 地 觸 及 了 性 別 與 國 族 此 二 議 題, 也 更 引 人 聯 想 而 已 羅 久 蓉 也 同 樣 在 色, 戒 中, 看 到 張 愛 玲 對 愛 國 主 義 的 疏 離 態 度, 和 張 愛 玲 如 何 呈 現 國 族 對 女 性 身 體 的 操 控.. 張 愛 玲 雖 然 對 傳 統 某 些 東 西 懷 有 眷 戀 之 情, 但 從 頭 到 尾 不 曾 讓 盲 目 的 愛 國 主 義 沖 昏 自 己 的 頭 腦, 民 族 主 義 對 她 來 說 就 像 一 個 圖 騰, 可 遠 觀 而 不 可 褻 玩 在 她 看 來, 愛 國 只 是 一 種 情 緒 的 宣 洩, 發 洩 完 畢, 就 甚 麼 都 沒 了, 倒 不 如 老 老 實 實 地 過 生 活 因 此 她 指 出, 王 佳 芝 深 入 敵 營, 不 過 憑 一 時 愛 國 心 的 衝 動, 不 需 要 有 甚 麼 偉 大 的 動 機, 在 她 看 來, 愛 國 只 是 一 種 衝 動 而 已 她 語 帶 譏 諷 地 寫 愛 國, 彷 彿 一 旦 愛 國 變 成 人 生 的 目 的, 女 人 的 身 體 理 所 當 然 地 淪 為 手 段, 於 是 王 佳 芝 每 次 跟 老 易 在 一 起 都 像 洗 了 個 熱 水 澡, 把 積 鬱 都 沖 掉 了, 因 為 一 切 都 有 了 個 目 的 21 如 果 愛 國 與 漢 奸 之 間 不 存 在 一 個 讓 人 抽 離 的 空 間 ( 特 別 是 在 已 經 遠 離 民 族 存 亡 的 時 代 ), 色, 戒 實 在 是 無 立 錐 之 地 的 如 果 不 義 正 詞 嚴 地 鞭 撻 漢 奸 便 等 於 是 歌 頌 漢 奸, 不 愛 國 便 等 於 是 賣 國, 張 的 確 可 算 兩 面 不 是 人 最 少 在 作 品 中, 張 不 見 得 是 愛 國 的, 但 她 也 沒 有 任 何 賣 國 的 歌 頌 漢 奸 之 作 或 許 張 對 色, 戒 二 十 多 年 來 的 不 斷 修 改, 除 了 是 文 字 與 內 容 的 修 改, 也 是 深 知 題 材 之 敏 感, 故 以 時 間 來 為 作 品 換 取 接 受 空 間 的 策 略 ( 畢 竟 已 是 戰 後 多 年, 這 也 可 算 不 悖 國 府 戰 時 以 空 間 換 取 時 間 的 抗 日 策 略 ), 在 各 種 權 力 和 話 語 之 間 開 拓 立 足 的 縫 隙 不 過, 這 也 同 時 惹 來 了 不 少 指 責 正 如 李 歐 梵 所 概 括, 色, 戒 觸 及 了 背 叛 這 主 題, 故 事 的 發 展 指 王 佳 芝 對 於 她 的 國 民 黨 特 工 同 志 的 背 叛, 在 恨 透 漢 奸 的 愛 國 讀 者 心 中, 這 當 然 更 是 對 國 家 民 族 的 背 叛 因 此 連 張 愛 玲 寫 此 篇 小 說 李 安 拍 這 部 電 影, 都 是 背 叛 了 祖 國!( 有 人 更 罵 李 安 是 為 迎 合 美 國 人 而 不 惜 卑 躬 屈 膝 ) 22 李 歐 梵 認 為, 這 些 指 責 正 好 點 出 了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中 的 盲 點, 帶 出 了 一 系 列 沒 有 被 正 視 的 問 題.. 為 甚 麼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中 對 於 這 段 歷 史 幾 乎 沒 有 甚 麼 出 色 的 作 品? 電 影 更 是 如 此? 為 甚 麼 當 事 人 和 後 世 人 對 於 汪 偽 時 代 都 畏 而 遠 之, 莫 測 高 深, 不 敢 正 視? 怕 戴 上 漢 奸 的 大 帽 子? 23 在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傳 統 中, 狂 人 阿 Q 背 後 救 國 治 民 的 大 主 題 下, 國 與 民 的 複 雜 性 和 在 歷 史 中 的 實 際 情 況, 竟 跌 進 了 邊 陲 縫 隙, 容 不 得 深 究 如 果 和 歐 洲 現 代 文 學 中 的 德 奸 意 奸 或 法 奸 作 品 相 比, 我 認 為 中 國 作 家 在 這 一 方 面 的 反 思 簡 直 交 了 白 卷, 不 敢 寫 也 不 願 寫 張 愛 玲 的 這 篇 色, 戒, 聊 可 充 數, 卻 依 然 迴 避 了 這 個 現 代 史 上 黑 暗 的 一 章, 為 甚 麼 沒 有 人 有 勇 氣 直 搗 黑 暗 之 心? 24 從 這 些 詰 問 中 可 以 看 出,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缺 乏 的 不 是 愛 國 愛 民 的 熱 忱, 而 是 在 喊 愛 施 愛 之 前, 缺 乏 對 國 與 民 的 深 入 反 思 或 許 正 因 欠 缺 了 一 片 反 思 的 天 空, 反 而 使 這 種 大 主 題 縈

繞 不 去, 凌 空 壓 著 過 百 年 的 歷 史 變 遷 張 愛 玲 和 李 安 或 許 還 是 有 欠 勇 銳, 但 他 們 還 是 以 各 自 獨 特 的 方 式 和 媒 體, 在 不 同 的 時 空 開 拓 著 這 黑 暗 的 荒 原 ( 三 ) 文 學 / 電 影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的 自 由 間 接 式 話 語 (free indirect discourse), 是 對 電 影 改 編 者 的 一 大 挑 戰 它 在 敘 述 故 事 人 物 的 所 說 所 想 時, 穿 梭 於 第 一 身 自 述 和 第 三 身 彙 報 的 語 態 之 間, 打 破 主 觀 ( 人 物 語 言 心 理 狀 態 ) 與 客 觀 角 度 ( 事 件 行 為 和 環 境 ) 之 間 的 的 界 限 敘 事 者 時 而 鑽 入 人 物 的 腦 內 猶 如 夫 子 自 道, 時 而 以 敘 事 者 的 語 調 冷 眼 旁 觀, 在 主 觀 與 客 觀 視 覺 之 間 交 接 徘 徊, 使 人 難 以 分 辨 當 中 的 觀 點 和 態 度, 是 來 自 人 物 還 是 敘 事 者 25 此 語 態 可 起 引 君 入 甕 透 入 人 物 心 理 之 效, 但 也 同 時 讓 人 更 注 意 到 所 謂 的 客 觀 敘 事, 亦 只 是 有 色 眼 鏡 之 下 的 一 管 之 見 而 已 不 過 當 中 的 主 客 交 融 又 可 能 產 生 反 效 果, 不 單 未 能 將 敘 事 者 變 為 具 性 格 觀 點 的 人 物 之 一, 反 而 令 人 對 敘 事 過 程 中 的 主 客 區 分 更 具 警 覺 性 26 這 種 在 文 字 媒 介 中 夾 敘 夾 議 的 方 式, 對 主 觀 和 客 觀 敘 述 人 物 和 敘 事 者 ( 甚 至 是 作 者 和 潛 作 者 ) 的 界 線, 都 會 造 成 模 糊 效 果, 並 在 當 中 產 生 微 妙 的 作 用 在 電 影 之 中, 敘 事 者 鑽 入 人 物 腦 內 所 發 的 議 論, 又 如 何 在 電 影 媒 體 中 表 達 呢? 西 摩 查 曼 (Seymour Chatman) 指 出, 小 說 敘 述 的 優 勢 在 於 可 以 直 接 形 容 人 物 的 心 理, 不 像 電 影 鏡 頭 般 受 物 理 空 間 的 限 制, 總 得 在 視 覺 和 聲 音 上 有 所 交 代 27 在 張 愛 玲 的 小 說 中, 敘 事 者 更 是 個 非 常 顯 著 的 角 色, 時 常 直 透 人 物 的 心 理, 說 穿 種 種 的 猜 度 與 機 心 這 些 難 以 轉 化 成 具 體 影 像 或 聲 音 的 元 素, 著 實 造 成 了 改 編 上 的 難 度 28 關 錦 鵬 改 編 的 紅 玫 瑰 白 玫 瑰 (1994), 便 應 用 了 其 中 幾 種 主 要 的 電 影 手 法 去 處 理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的 敘 事 者..(1) 以 畫 外 音 (voiceover) 把 敘 事 者 的 話 說 出 來, 既 解 說 又 評 議 畫 面 中 的 影 像 29 (2) 像 默 片 中 的 字 幕 般, 把 敘 述 者 的 話 語 以 文 字 方 式 出 現 於 影 像 之 間 (3) 將 敘 事 者 的 話 語 以 文 字 方 式 疊 在 影 像 之 上 許 鞍 華 改 編 的 傾 城 之 戀 (1984) 又 另 有 幾 種 作 法 30..(1) 將 敘 事 者 的 自 說 自 話, 變 成 了 人 物 的 對 話, 把 面 目 和 性 格 都 較 模 糊, 但 某 程 度 上 又 具 權 威 性 ( 因 敘 事 者 似 為 客 觀, 又 能 引 導 敘 述 的 方 向 和 速 度 ) 的 敘 事 者 化 身 成 故 事 中 的 人 物, 以 較 明 確 的 角 色 位 置 帶 出 議 論 如 敘 事 者 化 身 成 故 事 中 的 人 物 徐 太 太, 以 較 明 確 的 角 色 位 置 帶 出 她 對 其 他 人 物 的 議 論.. 本 來, 一 個 女 人 上 了 男 人 的 當, 就 該 死 ; 女 人 給 當 給 男 人 上, 那 更 是 淫 婦 ; 如 果 一 個 女 人 想 給 當 給 男 人 上 而 失 敗 了, 反 而 上 了 人 家 的 當, 那 是 雙 料 的 淫 惡, 殺 了 她 也 還 污 了 刀 (2) 於 某 一 情 節 中, 用 故 事 中 的 人 物 做 敘 事 者, 以 她 的 聲 音 做 畫 外 音 如 小 說 敘 事 者 對 年 近 三 十 的 女 人 的 心 態 描 述, 便 成 了 女 主 角 白 流 蘇 在 碼 頭 送 別 男 主 角 范 柳 原 後, 以 畫 外 音 說 出 的 一 段 內 心 獨 白 : 問 題 卻 在 你 回 來 的 時 候, 我 們 的 情 形 是 否 有 了 改 變 那 全 在 你 了 一 個 禮 拜 的 愛, 吊 得 住 你 的 心 麼? 可 是 從 另 一 方 面 看 來, 柳 原 是 一 個 沒 長 性 的 人, 這 樣 匆 匆 的 聚 了 又 散 了, 你 沒 有 機 會 厭 倦 一 個 禮 拜 往 往 比 一 年 值 得 懷 念 你 果 真 帶 著 熱 情 的 回 憶 重 新 來 找 我, 我 也 許 倒 變 了 呢! 近 三 十 的 女 人 往 往 有 著 反 常 的 嬌 嫩, 一 轉 眼 就 憔 悴 了 總 之, 沒 有 婚 姻 的 保 障 而 要 長 期 的 抓 住 一 個 男 人, 是 一 件 艱 難 的, 痛 苦 的 事, 幾 乎 是 不 可 能 的 (3) 將 敘 事 者 的 話 語 化 成 文 字, 帶 點 權 威 和 壓 迫 性 地 疊 在 影 像 之 上 但 在 下 例 中 這 種 權 威 和 壓 迫 性 的 地 位, 卻 是 語 帶 反 諷 的 畫 面 上 的 是 戰 時 的 香 港, 但 文 字 上 說 著 的 卻 不 是 捨 棄 兒 女 私 情 為 時 代 效 力, 而 是 時 代 為 兒 女 私 情 效 力, 巧 合 地 造 就 出 一 段 姻 緣 此 段 質 疑 當 中 因 果 關 係 的 敘 述 話 語, 正 正 是 凌 而 駕 之, 壓 著 戰 時 香 港 的 畫 面

( 四 ) 色 相 / 無 相 在 色, 戒 中,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那 位 難 以 被 電 影 化 的 敘 事 者, 又 有 另 外 的 存 在 形 式 小 說 中 最 重 要 的 兩 段 敘 述, 在 電 影 改 編 中 消 失 於 無 形, 使 敘 事 者 也 影 蹤 全 無 第 一 段 敘 事 者 的 話 語, 是 關 於 他 倆 關 係 之 間 的 心 理 猜 度 的 在 王 佳 芝 等 著 易 先 生 帶 她 去 買 鑽 戒 時, 小 說 敘 事 者 這 樣 說.. 他 這 樣 的 老 奸 巨 猾, 決 不 會 認 為 她 這 麼 個 少 奶 奶 會 看 上 一 個 四 五 十 歲 的 矮 子 不 是 為 錢 反 而 可 疑 而 且 首 飾 向 來 是 女 太 太 們 的 一 個 弱 點 她 不 是 出 來 跑 單 幫 嗎? 順 便 撈 點 外 快 也 在 情 理 之 中 他 自 己 是 搞 特 工 的, 不 起 疑 也 都 狡 兔 三 窟, 務 必 叫 人 捉 摸 不 定 31 在 電 影 中, 這 段 話 沒 有 變 成 畫 外 音 字 幕, 或 者 任 何 人 物 的 說 話 敘 事 者 沒 有 了, 但 整 個 意 念 卻 化 成 了 小 說 所 無 的 大 膽 情 慾 鏡 頭 在 他 們 緊 緊 擁 著 時, 王 佳 芝 曾 叫 易 先 生 買 她 一 間 公 寓, 然 後 易 先 生 臉 上 便 露 出 安 然 的 神 色 在 物 質 困 乏 的 戰 爭 時 期, 實 利 就 是 王 佳 芝 應 酬 易 先 生 的 藉 口 肉 體 關 係 是 發 生 了, 但 她 還 是 在 一 般 的 道 德 標 準 之 下, 借 要 求 一 間 公 寓 宣 示 著 自 己 精 神 上 的 貞 潔 她 要 求 一 間 公 寓, 就 等 於 是 在 解 釋 自 己 只 是 因 生 活 所 需 才 失 節, 也 等 於 說 自 己 只 是 假 裝 享 受 與 易 先 生 的 性 關 係 對 這 位 間 諜 / 演 員 來 說, 問 題 不 是 演 得 不 夠 真 以 致 騙 不 到 對 手, 而 是 演 得 太 真 所 以 要 自 暴 其 假, 才 能 使 對 手 入 信 正 因 為 她 向 易 先 生 揭 穿 了 自 己 的 假 裝 逢 迎, 才 能 使 易 先 生 安 安 心 心 地 繼 續 與 她 一 起 如 果 她 說 很 愛 易 先 生, 或 者 說 很 享 受 他 們 的 性 關 係, 易 先 生 反 而 不 會 相 信 在 他 身 處 的 那 爾 虞 我 詐 的 間 諜 世 界 中, 純 粹 的 性 或 愛 都 很 難 令 他 入 信 正 如 張 愛 玲 的 敘 事 者 所 說.. 他 這 樣 的 老 奸 巨 猾, 決 不 會 認 為 她 這 麼 個 少 奶 奶 會 看 上 一 個 四 五 十 歲 的 矮 子 不 是 為 錢 反 而 可 疑 但 在 物 質 匱 乏 的 戰 亂 時 期, 為 了 過 點 舒 適 的 生 活 而 買 賣 一 下 性 和 愛, 卻 是 個 可 信 的 理 由 不 過, 敘 事 者 這 段 說 穿 一 切 的 推 理, 並 沒 有 在 電 影 中 被 直 接 道 出 他 易 先 生 自 己 是 搞 特 工 的, 不 起 疑 也 都 狡 兔 三 窟 她 對 物 質 的 需 索, 除 了 在 主 流 道 德 標 準 下 為 她 宣 示 了 點 點 精 神 上 的 忠 貞, 還 令 他 相 信 這 個 還 堅 持 這 點 忠 貞 的 女 人, 應 該 不 會 有 甚 麼 陰 謀 詭 計, 更 不 似 是 個 毫 不 惜 身 的 女 特 務 對 他 這 個 不 忠 於 國 族 身 分 的 漢 奸 來 說, 在 失 貞 之 時 還 會 對 忠 貞 有 所 堅 持 的 女 人, 是 足 以 令 他 安 心 的 因 為 像 易 先 生 般 對 身 分 沒 有 底 線 的 人, 總 能 在 一 個 還 顧 忌 主 流 道 德 標 準 的 女 人 身 上 佔 到 便 宜 易 先 生 能 在 日 本 人 的 控 制 下 位 居 要 職, 第 一 個 條 件 就 是 因 為 他 可 以 放 棄 對 國 族 身 分 的 忠 貞 所 以, 他 的 眼 睛 總 傾 向 剖 開 別 人 表 面 的 身 分, 探 進 人 家 別 有 的 用 心 王 佳 芝 的 心 底 真 言, 只 會 令 易 先 生 起 疑, 反 而 她 的 假 話 可 令 易 先 生 入 信, 也 只 有 這 假 話 可 以 令 易 先 生 安 心 地 繼 續 享 受 所 得 的 性 和 愛 此 中 的 關 鍵, 就 是 身 分 的 問 題 王 佳 芝 是 個 擁 抱 中 國 身 分 的 特 務, 以 對 付 不 忠 於 此 一 身 分 的 漢 奸 為 己 任 易 先 生 的 身 分 是 特 務 頭 子, 是 變 節 為 日 本 特 務 機 關 效 勞 而 得 漢 奸 之 名 的 身 分 變 易 先 生 他 後 天 得 到 的 名 字 (given name) 是 甚 麼, 小 說 讀 者 不 得 而 知 他 只 是 位 先 生, 正 合 他 需 要 埋 名 的 特 務 身 分 他 雖 沒 有 隱 姓, 但 他 的 姓 本 身 就 是 變 易 的 易, 更 代 表 著 他 不 單 埋 著 自 己 後 天 的 名, 還 象 徵 性 地 隱 去 了 先 天 承 傳 下 來 的 姓 (family name), 進 而 連 先 天 遺 襲 的 國 族 身 分 也 可 改 易 李 安 在 電 影 中 給 了 他 一 個 名 字 叫 易 默 成, 將 丁 默 與 胡 蘭 成 拼 合 為 一 身 分, 呼 應 著 故 事 中 身 分 的 易 轉 32

王 佳 芝 和 易 先 生 的 身 分 互 相 衝 突, 又 相 互 連 結 於 若 隱 若 現 的 肉 慾 關 係 之 中 現 的, 是 輿 論 熱 話 的 那 幾 場 性 愛 場 面 但 在 極 其 顯 現 的 肉 慾 背 後, 易 先 生 和 王 佳 芝 還 有 隱 在 背 後 不 足 為 外 人 道 的 一 面 在 電 影 中, 易 先 生 不 只 是 因 為 好 色 而 與 王 佳 芝 發 生 肉 體 關 係 他 有 個 年 紀 已 經 頗 大 的 妻 子, 相 較 之 下 王 佳 芝 的 姿 色 和 吸 引 力 固 然 是 個 誘 因 他 還 因 為 處 在 日 本 人 和 中 國 人 之 間 工 作 而 承 受 著 巨 大 壓 力, 和 因 其 國 族 身 分 易 轉 而 無 時 無 刻 恐 懼 被 暗 殺 所 以, 王 佳 芝 一 開 始 便 不 只 是 洩 慾 工 具, 還 是 減 壓 的 途 徑 和 恐 懼 中 的 慰 藉 但 反 過 來 說, 易 先 生 也 同 樣 是 她 減 壓 的 途 徑 和 恐 懼 中 的 慰 藉 從 他 們 初 次 發 生 關 係 時 的 施 虐 與 被 虐, 到 慢 慢 互 相 享 受 也 互 相 在 體 位 上 壓 倒 對 方, 到 二 人 於 暗 室 中 的 緊 擁 慰 藉, 都 顯 示 了 他 倆 在 壓 力 與 慰 藉 中, 一 步 一 步 由 性 入 愛 李 焯 桃 將 片 中 的 性 愛 場 面 和 由 性 入 愛 的 過 程, 分 成 幾 個 層 次.. 李 安 更 想 到 易 先 生 作 為 特 務 頭 子, 每 天 工 作 離 不 開 施 刑 逼 供, 心 理 難 免 極 度 扭 曲, 所 以 二 人 的 首 場 性 戲 以 皮 帶 虐 打 及 猶 如 強 暴 的 形 式 進 行, 便 可 謂 理 所 當 然 第 二 場 性 戲 改 為 王 佳 芝 在 易 公 館 內 的 房 間 中 發 生, 便 多 了 一 重 偷 情 的 意 味, 對 白 也 交 代 了 二 人 數 日 不 見 愛 恨 交 纏 的 心 理 ( 當 然 真 真 假 假 耐 人 尋 味 ) 性 愛 過 程 不 再 SM, 但 男 方 仍 處 處 主 動 操 控 第 三 場 性 戲 才 有 較 多 女 上 男 下 的 姿 勢, 輪 流 主 動 的 過 程 平 日 極 度 壓 抑 行 屍 走 肉 的 易 先 生, 終 可 通 過 肉 體 原 始 的 歡 愉, 找 回 一 點 真 實 存 在 的 感 覺 李 安 其 後 還 加 多 一 場 日 本 餐 廳 的 幽 會, 卻 全 不 涉 性 愛 王 佳 芝 獻 唱 一 曲 天 涯 歌 女, 易 先 生 似 被 她 的 柔 情 觸 動, 是 點 睛 的 一 筆, 二 人 虛 虛 實 實 弄 假 成 真 的 關 係 發 展 至 此 遂 告 圓 滿 同 時 令 她 在 最 後 關 頭 放 他 一 馬 多 了 個 伏 筆, 而 不 止 這 個 人 是 真 愛 我 的, 她 突 然 想 那 般 心 血 來 潮 33 肉 體 滿 足 和 鏡 頭 前 的 肉 帛 相 見 只 是 個 表 象 他 倆 構 成 了 隱 蔽 的 空 間 和 關 係, 對 立 於 那 個 可 怕 的 外 在 世 界 ( 這 裡 多 少 有 點 感 官 世 界 的 影 子, 在 日 本 軍 國 主 義 泛 濫 得 喘 不 過 氣 的 社 會 環 境 中, 建 立 一 個 肉 慾 的 私 人 空 間 ) 而 當 中 的 私 隱 程 度, 甚 至 是 在 此 空 間 中 的 二 人 也 不 可 互 訴 一 句 真 心 話 他 們 只 可 以 將 壓 力 和 恐 懼, 坦 率 地 抒 發 於 肉 體 的 接 觸 之 中, 然 後 再 用 虛 假 的 言 語 令 對 方 和 自 己 都 安 心 要 表 達 難 言 的 情 景, 李 安 的 改 編 便 不 能 讓 二 人 互 說 心 底 話, 也 容 不 下 一 個 說 穿 人 物 心 底 話 的 敘 事 者 要 被 敘 出 來 的 事, 只 能 在 看 穿 人 物 間 的 對 話 和 漸 變 的 肉 慾 場 面 時, 才 能 了 然 於 觀 眾 心 內 另 一 種 隱 藏 起 敘 事 者 的 手 法, 是 把 敘 事 者 口 中 描 述 的 心 理 狀 況, 化 成 畫 面 和 空 間 鑽 戒 和 王 佳 芝 的 目 光 之 間 的 點 點 空 隙 此 表 現 手 段 中 只 有 影 像, 沒 有 話 語 在 珠 寶 店 中, 小 說 敘 事 者 鑽 入 了 王 佳 芝 的 心, 描 繪 了 她 的 心 理 狀 況 但 敘 事 者 的 描 述, 卻 是 簡 約 和 中 斷 的.. 只 有 現 在, 緊 張 得 拉 長 到 永 恒 的 這 一 剎 那 間, 這 室 內 小 陽 台 上 一 燈 熒 然, 映 襯 著 樓 下 門 窗 上 一 片 白 色 的 天 空 有 這 印 度 人 在 旁 邊, 只 有 更 覺 得 是 他 們 倆 在 燈 下 單 獨 相 對, 又 密 切 又 拘 束, 還 從 來 沒 有 過 但 是 就 連 此 刻 她 也 再 也 不 會 想 到 她 愛 不 愛 他, 而 是 他 不 在 看 她, 臉 上 的 微 笑 有 點 悲 哀 本 來 以 為 想 不 到 中 年 以 後 還 有 這 樣 的 奇 遇 當 然 也 是 權 勢 的 魔 力 那 倒 還 猶 可, 他 的 權 力 與 他 本 人 多 少 是 分 不 開 的 對 女 人, 禮 也 是 非 送 不 可 的, 不 過 送 早 了 就 像 是 看 不 起 她 明 知 是 這 麼 回 事, 不 讓 他 自 我 陶 醉 一 下, 不 免 憮 然 陪 歡 場 女 子 買 東 西, 他 是 老 手 了, 只 一 旁 隨 侍, 總 使 人 不 注 意 他 此 刻 的 微 笑 也 絲 毫 不 帶 諷 刺 性, 不 過 有 點 悲 哀 他 的 側 影 迎 著 檯 燈, 目 光 下 視, 睫 毛 像 米 色 的 蛾 翅, 歇 落 在 瘦 瘦 的 面 頰 上, 在 她 看 來 是 一 種 溫 柔 憐 惜 的 神 氣

這 個 人 是 真 愛 我 的, 她 突 然 想, 心 下 轟 然 一 聲, 若 有 所 失 太 晚 了 店 主 把 單 據 遞 給 他, 他 往 身 上 一 揣 快 走, 她 低 聲 說 34 那 隻 鑽 戒 足 以 攝 人, 因 為 它 價 值 連 城, 也 因 為 它 極 度 不 切 實 際 在 易 先 生 饋 贈 巨 型 鑽 戒 給 王 佳 芝 的 一 幕, 觀 眾 和 王 都 被 那 顆 巨 鑽 的 色 澤 形 狀 和 體 積 所 攝 住 不 管 那 顆 鑽 石 在 美 學 上 如 何 充 滿 難 以 被 量 化 的 美 感, 當 中 的 攝 人 魅 力 總 不 能 排 除 金 錢 價 值 上 的 考 量 美 鑽 與 巨 鑽, 很 多 時 會 被 人 用 價 值 連 城 一 詞 去 形 容, 因 為 價 值 才 是 人 們 心 目 中 的 歸 宿 而 電 影 色, 戒 卻 在 連 起 了 香 港 與 上 海 雙 城 之 餘, 顛 覆 了 鑽 戒 背 後 的 一 套 價 值 體 系 基 本 上, 鑽 戒 是 令 人 聯 想 起 浮 華 生 活 的 飾 物, 電 影 色, 戒 中 的 巨 型 鑽 戒 則 更 是 浮 誇 不 管 是 在 現 實 世 界, 在 張 愛 玲 的 原 著 短 篇 小 說, 還 是 在 李 安 的 電 影 中, 鑽 石 的 價 值 也 如 常 地 存 在 於 人 與 人 之 間 的 虛 榮 之 中 王 佳 芝 的 牌 友 們, 都 一 起 在 麻 將 桌 上 展 現 過 這 種 虛 榮 原 著 小 說 的 敘 事 者 說.. 牌 桌 上 的 確 是 戒 指 展 覽 會, 佳 芝 想 只 有 她 沒 有 鑽 戒 35 不 過 後 來 易 先 生 送 她 一 隻 巨 型 鑽 戒 時, 她 卻 不 是 被 鑽 光 的 虛 榮 所 迷 倒 王 佳 芝 確 是 被 鑽 光 攝 得 神 昏 目 眩, 因 為 她 在 鑽 戒 之 中 看 出 了 愛 情, 使 她 忘 卻 了 民 族 大 義 和 她 本 身 的 特 務 身 分, 放 走 了 易 先 生 又 毀 了 自 己 和 特 務 同 僚 們 的 生 命 36 牌 友 們 眼 中 的 鑽 戒, 是 以 愛 情 的 糖 衣 包 裹 著 的 金 錢 和 虛 榮 ; 王 佳 芝 眼 中 的 鑽 戒, 卻 是 以 金 錢 和 虛 榮 的 糖 衣 包 裹 著 的 愛 情 從 金 錢 的 角 度 看, 那 隻 鑽 戒 當 然 代 表 了 她 在 易 先 生 心 目 中 的 價 值, 反 映 出 易 先 生 很 願 意 在 她 身 上 花 錢 但 在 這 表 面 的 金 錢 價 值 背 後, 還 代 表 著 他 要 顧 全 她 的 面 子, 不 要 她 在 麻 將 桌 上 丟 臉, 不 讓 她 被 牌 友 看 扁 鑽 戒 在 那 個 連 基 本 生 活 所 需 都 非 常 匱 乏 的 時 勢 中, 很 奢 侈 地 讓 王 佳 芝 受 寵 若 驚 穿 戴 著 這 鑽 戒 時, 王 佳 芝 這 位 愛 國 女 特 務 真 正 進 入 了 一 個 受 困 於 主 流 道 德 標 準, 和 甘 於 為 物 質 出 賣 身 體 的 身 分 角 色 之 中 按 理, 這 角 色 只 求 錢 銀 利 益, 所 以 她 很 實 際 地 說 要 一 間 公 寓 易 先 生 固 然 不 會 讓 得 寵 的 她 欠 缺 實 際 生 活 所 需, 還 送 她 一 隻 如 此 浮 誇 ( 又 無 實 用 ) 的 巨 型 鑽 戒 在 肉 體 和 生 活 所 需 上 的 滿 足 和 幸 福 之 餘, 這 男 人 還 讓 她 可 以 在 牌 友 面 前 炫 耀 幸 福! 相 對 於 那 個 叫 她 去 當 特 務 為 國 效 力, 令 她 死 心 塌 地 無 條 件 付 出, 不 惜 放 棄 貞 操 ( 在 李 安 的 鏡 頭 前, 她 與 那 位 男 同 學 生 硬 可 笑 又 痛 苦 的 一 幕 ) 和 幸 福 ( 就 算 是 在 戰 亂 時 期, 她 也 可 做 個 不 愁 生 活 的 大 學 生 ) 的 年 輕 愛 國 才 俊 鄺 裕 民, 易 先 生 的 那 鑽 戒 真 的 令 她 受 寵 若 驚 那 種 驚, 是 驚 覺 到 她 寧 願 好 好 地 忠 於 那 漢 奸 情 婦 麥 太 太 ( 是 麥 (mai4) 也 是 賣 (mai4), 被 別 人 出 賣 也 出 賣 別 人 的 太 太 ) 的 角 色, 而 不 想 再 效 忠 於 那 有 名 有 姓, 捨 身 為 國 的 王 佳 芝 小 說 中 敘 事 者 及 其 敘 述 語 言 都 被 隱 蔽 了 起 來 在 前 面 的 引 文 可 見, 小 說 中 敘 事 者 對 王 佳 芝 心 態 的 描 寫, 本 已 是 簡 約 和 欲 言 又 止 的 了 在 電 影 中, 她 的 心 態 更 只 存 在 於 整 體 敘 事 的 前 文 後 理 之 中 王 佳 芝 的 心 態 不 在 畫 外 音 字 幕 人 物 對 話 和 獨 白 之 中 但 只 要 觀 眾 對 比 鄺 裕 民 和 易 先 生 鑽 戒 的 浮 誇 與 戰 時 生 活 的 困 乏 愛 國 的 自 願 付 出 與 賣 國 的 意 外 收 穫 麻 將 桌 上 太 太 們 的 鑽 戒 與 珠 寶 店 內 易 先 生 送 的 鑽 戒, 還 有 王 佳 芝 與 麥 太 太 此 二 身 分 之 間 的 差 異, 便 自 有 欲 敘 之 事 在 縫 隙 之 中 那 就 是 張 愛 玲 寫 作 風 格 中 要 建 構 的 抽 離 空 間.. 不 熱 中 為 國 族 付 出, 不 等 於 要 當 漢 奸 在 愛 國 主 義 話 語 中 形 成 的 非 此 即 彼 邏 輯 之 下, 不 愛 國 者 便 成 了 賣 國 賊 這 種 指 責, 對 漠 然 於 國 家 民 族 但 又 從 沒 當 過 漢 奸 的 張 愛 玲, 可 謂 切 膚 之 痛 而 在 她 身 上, 還 再 加 上 一 層 自 性 別 而 來 的 枷 鎖, 要 她 出 嫁 從 夫, 與 她 的 漢 奸 丈 夫 胡 蘭 成 同 負 漢 奸 的 身 分 在 國 族 與 性 別 話 語 的 陰 影 下, 身 分 的 扮 演 與 背 叛 就 是 張 愛 玲 的 色, 戒 要 敘 的 事, 闖 開 重 重 話 語 籠 牢 之 間 的 縫 隙 而 李 安 的 電 影 改 編, 則 看 準 了 原 著 要 敘 述

的 一 種 悖 離 主 流 話 語 的 難 言 狀 態, 故 連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那 看 穿 一 切 的 敘 事 者 都 隱 去, 實 行 以 無 言 演 繹 難 言 王 佳 芝 爭 持 於 國 族 與 性 別 話 語 之 間 的 複 雜 心 態, 正 隱 蔽 在 湯 唯 定 睛 於 鑽 戒 時, 那 受 寵 若 驚 的 出 神 目 光 之 中 註 釋 1 張 愛 玲 沒 有 撰 文 詳 述 她 與 胡 蘭 成 的 戀 情, 胡 則 曾 單 方 面 敘 述 他 倆 的 關 係 參 胡 蘭 成.. 民 國 女 子.. 張 愛 玲 記, 載 今 生 今 世 ( 台 北.. 遠 景 出 版 社,1988), 頁 167-199 2 我 與 張 愛 玲 結 婚 了 是 年 我 三 十 八 歲, 她 二 十 三 歲 胡 蘭 成.. 民 國 女 子.. 張 愛 玲 記, 頁 183 3 我 們 兩 人 都 少 曾 想 到 要 結 婚 但 英 娣 竟 與 我 離 異, 我 們 才 亦 結 婚 了 我 為 顧 到 日 後 時 局 變 動 不 致 連 累 她, 沒 有 舉 行 儀 式, 只 寫 婚 書 為 定, 文 曰 : 胡 蘭 成 張 愛 玲 簽 訂 終 身, 結 為 夫 婦, 願 使 歲 月 靜 好, 現 世 安 穩 上 兩 句 是 愛 玲 撰 的, 後 兩 句 我 撰, 旁 寫 炎 櫻 為 媒 證 ( 胡 蘭 成.. 民 國 女 子.. 張 愛 玲 記, 頁 183-184) 胡 在 這 次 私 訂 婚 書 之 後, 又 再 與 其 他 女 性 有 婚 外 情 4 曾 在 汪 政 權 工 作 的 金 雄 白 解 釋.. 所 謂 七 十 六 號, 就 是 滬 西 極 司 斐 爾 路 七 十 六 號 正 式 的 名 稱 為 中 國 國 民 黨 特 務 委 員 會 特 工 總 部 周 佛 海 是 特 務 委 員 會 的 主 任 委 員, 而 實 際 的 權 力 則 操 諸 丁 丁 默 李 士 群 兩 人 之 手 七 十 六 號 是 一 個 龐 大 的 組 織, 丁 李 又 是 特 工 中 的 老 手, 他 們 搜 盡 了 三 山 五 岳 的 人 物, 弓 上 弦 刀 出 鞘, 威 風 凜 凜, 殺 氣 騰 騰, 六 年 中 在 上 海 製 造 出 不 少 震 驚 懍 的 血 腥 事 件, 假 如 汪 政 權 六 年 中 的 措 施, 值 得 令 人 詬 責 的 話, 七 十 六 號 的 所 作 所 為, 至 少 應 負 很 大 的 責 任 朱 子 家.. 汪 政 權 的 開 場 與 收 場, 春 秋, 第 7 期 1957 年 10 月 16 日, 頁 16 5 鄭 振 鐸 引 述 他 一 位 朋 友 的 話.. 她 計 劃 著 要 刺 殺 丁 默, 那 個 七 十 六 號 的 主 人 在 一 個 清 晨, 丁 伴 她 到 一 家 百 貨 公 司 去 購 物 壯 士 們 已 經 埋 伏 好 在 拿 裡 丁 富 有 警 覺 性, 也 許, 也 竟 已 準 備 好, 一 進 門, 便 溜 了 出 來, 來 不 及 放 一 槍 為 了 到 這 個 地 方 去 的 事, 只 有 她 一 個 人 知 道, 因 之, 她 的 嫌 疑 極 重 她 被 捕 了, 經 過 了 殘 酷 的 刑 訊 之 後, 她 便 從 容 就 義 了 鄭 振 鐸.. 蜇 居 散 記 (5), 周 報 第 五 期 1945 年 10 月 6 日, 頁 13 6 默 以 為 她 的 邀 他 同 去 西 伯 利 亞 皮 貨 店, 目 的 不 外 是 讓 他 付 賬 而 已, 於 是 坦 然 隨 她 下 車, 汽 車 是 停 在 西 伯 利 亞 對 面 的 路 側, 該 店 是 兩 開 間 的 門 面, 當 他 兩 人 穿 過 馬 路 到 達 店 門 時, 默 看 到 有 兩 個 形 跡 可 疑 的 彪 形 大 漢, 腋 下 各 挾 有 大 紙 包 一 個, 知 道 情 形 不 對, 幸 而 他 機 警, 仍 昂 然 直 入 店 內, 一 轉 身 毫 不 停 留 撇 開 了 鄭 蘋 如, 由 另 一 扇 門 狂 奔 而 去, 穿 過 馬 路, 躍 上 自 己 的 保 險 車, 兩 大 漢 以 為 默 進 店, 至 少 要 有 幾 分 鐘 的 停 留, 突 看 到 他 上 車, 立 刻 拔 槍 轟 擊, 但 為 時 已 晚, 祇 車 身 上 中 了 十 幾 槍, 彈 痕 斑 斑, 而 默 則 毫 無 所 損, 汽 車 也 疾 馳 而 去 朱 子 家.. 汪 政 權 的 開 場 與 收 場, 春 秋, 第 12 期 1958 年 1 月 1 日 頁 17 較 近 期 對 刺 丁 事 件 的 研 究, 可 參 蔡 登 山.. 色 戒 愛 玲 ( 台 北..INK 印 刻 出 版,2007) 其 他 文 藝 作 品 對 此 事 之 演 繹, 可 參 高 陽.. 粉 墨 春 秋 ( 時 勢 英 雄 ) ( 上 )( 台 北.. 風 雲 時 代 出 版,1993), 頁 175-202; 村 上 紀 香 繪, 吳 意 文 譯.. 龍 冊 24 25 26( 台 北.. 東 立 出 版,2001) 7 戰 後, 丁 默 被 捕 後 曾 在 自 辯 的 口 供 中, 指 鄭 蘋 如 與 日 人 關 係 密 切, 又 同 時 替 國 共 日 汪 做 情 報 工 作 ( 南 京 市 檔 案 館 編.. 丁 默 補 充 答 辯 書 1947 年 2 月 3 日, 審 訊 汪 偽 漢 奸 筆 錄 下, 南 京.. 江 蘇 古 籍 出 版 社,1992, 頁 843 ) 當 然, 這 是 他 替 自 己 的 辯 護, 牽 涉 自 身 利 益 的 衝 突 另 參 羅 久 蓉.. 歷 史 敘 事 與 文 學 再 現.. 從 一 個 女 間 諜 之 死 看 近 代 中 國 的 性 別 與 國 族 論 述, 近 代 中 國 婦 女 史 研 究 第 11 期 (2003 年 12 月 ), 頁 47-98 8 張 愛 玲.. 自 序, 載 續 集 ( 香 港.. 皇 冠 出 版 社,1993), 頁 7 宋 淇 則 說 色, 戒 是 寫 燕 京 大 學 一 批 同 學 在 北 京 幹 的 事 情, 只 是 張 愛 玲 知 道 此 事 後 把 它 連 上 了 汪 精 衛 丁 默 等 歷 史 人 物 而 已 引 自 符 立 中.. 間 諜 圈, 電 影 圈.. 宋 淇 和 楊 德 昌 的 色, 戒 故 事, INK 印 刻 文 學 生 活 誌, 第 48 期 (2007 年 8 月 ), 頁 57

9 蔡 登 山.. 色 戒 愛 玲, 頁 39 10 如 劉 心 皇 對 落 水 文 人 ( 即 文 化 漢 奸 ) 的 七 條 定 義 中, 曾 經 在 敵 偽 報 章 雜 誌 書 店 等 處 發 表 文 章 及 出 版 書 籍 者 一 條, 已 經 明 顯 包 括 了 張 愛 玲 劉 書 中 也 有 專 章 討 論 張 愛 玲 劉 心 皇.. 抗 戰 時 期 淪 陷 區 文 學 史 台 北.. 成 文 出 版 社,1970, 頁 1-2 對 劉 心 皇 的 漢 奸 七 條 的 批 判, 可 參 陳 青 生.. 抗 戰 時 期 的 上 海 文 學 ( 上 海.. 上 海 人 民 出 版 社,1995), 頁 379-380 關 於 戰 後 中 國 大 陸 和 台 灣 的 文 學 史 家 對 張 愛 玲 曾 為 文 化 漢 奸 的 指 責, 可 參 古 遠 清, 海 峽 兩 岸 看 張 的 政 治 性 和 戲 劇 化 現 象, 載 林 幸 謙 編.. 張 愛 玲.. 文 學 電 影 舞 台 ( 香 港..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2007), 頁 204-229 11 可 參 古 蒼 梧.. 今 生 此 時 今 生 此 地.. 張 愛 玲 蘇 青 胡 蘭 成 的 上 海 ( 香 港..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2002);EdwardM. Gunn, Unwelcome Muse: Chinese Literature in Shanghai and Peking, 1937-1945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0) 12 邵 迎 建 有 此 一 猜 想.. 當 年 風 靡 上 海 的 張 愛 玲 作 品, 一 度 因 漢 奸 污 名, 蒙 受 羞 辱, 後 又 因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的 成 立 而 在 中 國 大 陸 絕 跡 如 今, 如 果 舊 戲 重 演, 對 已 屆 晚 年, 沒 有 其 他 經 濟 來 源, 僅 靠 來 自 台 灣 的 版 稅 度 日 的 她 來 說, 可 謂 性 命 攸 關 ( 撕 裂 的 身 體.. 張 愛 玲 色, 戒 論, 載 林 幸 謙 編.. 張 愛 玲.. 文 學 電 影 舞 台, 頁 301 ) 13 可 以 想 見, 給 張 愛 玲 按 上 女 漢 奸 的 罪 名, 泰 半 是 因 了 胡 蘭 成 的 緣 故 女 漢 奸 醜 史 和 女 漢 奸 臉 譜 中 關 於 張 愛 玲 的 章 節, 連 標 題 都 如 出 一 轍, 前 者 為 無 恥 之 尤 張 愛 玲 願 為 漢 奸 妾, 後 者 為 傳 奇 人 物 張 愛 玲 願 為 胡 逆 第 三 妾 兩 文 均 言 詞 尖 刻 輕 佻, 屬 於 人 身 攻 擊, 無 稽 謾 罵 陳 子 善.. 一 九 四 五 至 四 九 年 間 的 張 愛 玲, 載 林 幸 謙 編.. 張 愛 玲.. 文 學 電 影 舞 台, 頁 50 14 張 愛 玲.. 傳 奇 增 訂 本 中 增 收 的 內 容, 載 傳 奇 ( 北 京..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6), 頁 353 15 此 又 是 劉 心 皇 對 落 水 文 人 的 七 條 定 義 中 的 一 條 參 劉 心 皇.. 抗 戰 時 期 淪 陷 區 文 學 史, 頁 2 16 域 外 人.. 不 吃 辣 的 怎 麼 胡 得 出 辣 子 評 色, 戒, 中 國 時 報 人 間 副 刊 1978 年 10 月 1 日 17 迅 雨.. 論 張 愛 玲 的 小 說 (1944), 載 錢 理 群 編.. 二 十 世 紀 中 國 小 說 理 論 資 料 ( 第 四 卷 )1937-1949 ( 北 京..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97), 頁 262 18 David Der-wei Wang, "Foreword," in Eileen Chang, The Rice-Sprout Song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8), xv. 19 David Der-wei Wang, "Foreword", xiii-xiv 20 林 幸 謙.. 張 愛 玲 女 性 集 體 想 像 與 民 族 國 家 論 述 的 逆 反, 載 歷 史 女 性 與 性 別 政 治.. 重 讀 張 愛 玲 ( 台 北.. 麥 田,2000) 21 羅 久 蓉.. 歷 史 敘 事 與 文 學 再 現, 頁 86-87 22 李 歐 梵.. 睇 色, 戒.. 文 學 電 影 歷 史 ( 香 港..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2008), 頁 96 23 李 歐 梵.. 睇 色, 戒.. 文 學 電 影 歷 史, 頁 97 24 李 歐 梵.. 睇 色, 戒.. 文 學 電 影 歷 史, 頁 98 25 關 於 自 由 間 接 式 語 態, 可 參 Roy Pascal, The Dual Voice: Free Indirect Speech and Its Functioning in the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an Novel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7) 26 "Critics have indeed often maintained that the use of free indirect speech permits the reader to experience fully and exclusively in terms of, a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haracter, the subject. But this is not the case. Mimicry itself, as Leo Spitzer wrote, implies a mimic as well as a person mimicked; and

the effect (and the fun) of mimicry depends on our awareness of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imitation and the real thing, as well as the likeness. That is, the narrator is always effectively present in free indirect speech, even if only through the syntax of the passage, the shape and relationship of sentences, and the structure and design of a story; usually, of course, he also appears as the objective describer of external events and scenes and of psychological processes, and as a moral commentator. Above all, perhaps, as the agency that brings multiple and complex events into relationship with one another and leads them to an end that establishes, even if without explicit comment, an all-embracing meaning." Pascal, The Dual Voice, 137. Pascal 不 認 為 自 由 間 接 式 語 態 會 把 一 切 都 主 觀 化, 使 敘 事 者 變 為 人 物 之 一 這 主 要 是 由 於 他 的 專 著, 是 集 中 研 究 十 九 世 紀 作 家 如 歌 德 珍 奧 斯 丁 和 福 婁 拜 等 的 但 在 結 論 中 提 及 喬 伊 斯 和 吳 爾 芙 等 現 代 主 義 作 家 時, 他 也 承 認 自 由 間 接 式 語 態 會 產 生 主 觀 化 的 作 用 27 Seymour Chatman, "What Novels Can Do That Films Can't (and Vice Versa)," in Gerald Mast et al eds., Film Theory and Criticism: Introductory Reading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411-412. 28 不 少 論 者 都 曾 提 及 改 編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敘 事 者 語 言 時 的 難 度 可 參 曾 偉 禎.. 如 藕 絲 般 相 連 張 愛 玲 小 說 與 改 編 電 影 的 距 離, 聯 合 文 學 ( 台 北 ) 第 132 期 (1995 年 10 月 ), 頁 34-36; 何 杏 楓.. 銀 燈 下, 向 張 愛 玲 借 來 的 香 港 傳 奇 : 論 許 鞍 華 傾 城 之 戀 的 電 影 改 編, 載 劉 紹 銘 梁 秉 鈞 許 子 東 編.. 再 讀 張 愛 玲 ( 香 港..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2002), 頁 89-126 29 張 愛 玲.. 紅 玫 瑰 白 玫 瑰, 載 張 愛 玲.. 傾 城 之 戀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集 之 一 ( 香 港.. 皇 冠 出 版 社,1996), 頁 68-69 30 筆 者 對 許 鞍 華 改 編 的 傾 城 之 戀 的, 曾 作 較 詳 細 的 分 析 可 參 Ka-Fai Yau, "Looking Back at Ann Hui's Cinema of the Political,"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19:2 (Fall 2007):117-150 31 張 愛 玲.. 色, 戒, 載 張 愛 玲.. 惘 然 記 ( 香 港.. 皇 冠 出 版 社,1999), 頁 17 32 李 安 曾 對 李 歐 梵 說, 這 個 名 字 至 少 是 三 四 個 歷 史 人 物 的 混 合 體 也 有 論 者 認 為 這 個 名 字 源 出 易 繫 辭 上, 有 默 而 成 事 之 意 ( 李 歐 梵.. 睇 色, 戒.. 文 學 電 影 歷 史, 頁 45 ) 33 李 焯 桃.. 色, 戒 的 改 編 與 性 愛 (2008 年 3 月 14 日 ), 香 港 電 影 評 論 學 會 網 站,http://filmcritics.org.hk/big5/criticism_section_article.php?catid=177&id=428 對 片 中 的 性 愛 場 面 的 分 析, 可 另 參 張 小 虹.. 大 開 色 戒 從 李 安 到 張 愛 玲, 中 國 時 報,2007 年 9 月 28 及 29 日,E7 人 間 副 刊 34 張 愛 玲.. 色, 戒, 頁 30 35 張 愛 玲.. 色, 戒, 頁 13 36 另 外, 還 有 以 心 理 學 和 心 理 分 析 理 論, 對 王 佳 芝 心 態 的 分 析 如 邵 迎 建 以 R. D. Lang 的 心 理 學, 將 王 佳 芝 看 見 易 先 生 送 的 鑽 戒 時 的 心 理 狀 況, 理 解 為 在 身 體 分 裂 的 情 況 下, 希 望 重 建 自 己 與 外 部 世 界 的 聯 繫 易 送 上 的 鑽 戒 讓 她 感 到 了 渴 望 著 的 被 愛, 並 立 即 回 報 對 方 以 同 樣 的 愛, 使 她 放 棄 了 愛 國 者 的 立 場 邵 迎 建 : 撕 裂 的 身 體.. 張 愛 玲 色, 戒 論, 頁 319 另 外, 陳 輝 揚 也 以 佛 洛 依 德 的 自 我 分 裂 和 崇 拜 物 等 概 念 去 解 釋 王 的 心 理 狀 態 參 陳 輝 揚.. 歷 史 的 回 廊 張 愛 玲 的 足 音, 載 鄭 樹 森 編, 張 愛 玲 的 世 界 ( 台 北 : 允 晨 文 化,19 90), 頁 89-101 邱 加 輝 香 港 大 學 比 較 文 學 系

二 十 一 世 紀 (http://www.cuhk.edu.hk/ics/21c) 二 十 一 世 紀 網 絡 版 第 七 十 四 期 2008 年 5 月 31 日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本 文 於 二 十 一 世 紀 網 絡 版 第 七 十 四 期 (2008 年 5 月 31 日 ) 首 發, 如 欲 轉 載 翻 譯 或 收 輯 本 文 文 字 或 圖 片, 必 須 聯 絡 作 者 獲 得 許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