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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2011 年 12 月 頁 87~116 國 立 中 山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廖 美 玉 [ 摘 要 ] 本 文 以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作 為 研 究 文 本, 首 先 探 討 由 南 音 到 華 夏 正 音 的 江 南 諸 曲, 闡 述 樂 府 詩 流 傳 與 政 權 的 密 切 關 係 接 著 探 討 從 民 間 謠 謳 到 文 人 創 作 的 轉 化 與 記 憶, 分 別 從 江 南 諸 曲 的 起 源 與 轉 化 江 南 民 間 生 活 的 記 憶 南 方 都 會 風 華 的 崛 起 三 個 面 向 加 以 說 明, 除 了 掌 握 江 南 諸 曲 的 形 制 外, 主 要 在 映 現 江 南 的 區 域 特 性 與 由 農 到 商 的 生 活 型 態 轉 變 最 後 探 討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書 寫 特 質, 從 由 農 到 商 的 物 候 感 知 商 旅 導 向 的 閨 情 書 寫 依 違 仙 情 與 世 情 的 閨 情 三 個 視 角 切 入, 藉 由 物 候 感 知 與 閨 情 書 寫 兩 大 主 題, 可 見 其 不 同 於 傳 統 的 各 種 風 貌, 有 助 於 尋 繹 出 唐 代 詩 歌 主 流 書 寫 以 外 的 更 多 面 向 關 鍵 詞 : 唐 代 樂 府 詩 江 南 物 候 感 知 閨 情 書 寫 逢 甲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教 授 收 稿 日 期 :2011 年 10 月 17 日, 審 查 通 過 日 期 :2011 年 12 月 14 日

88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一 前 言 如 何 評 定 樂 府 民 歌 的 意 義 與 價 值? 在 文 學 史 上 面 臨 三 大 挑 戰 : 一 是 先 秦 賦 詩 言 志 微 言 大 義 的 政 治 意 涵, 延 伸 成 漢 代 以 來 的 教 化 與 載 道 兩 種 文 學 觀, 形 塑 出 評 價 詩 歌 的 權 威 性 ; 一 是 文 人 創 作 詩 歌 的 風 氣 日 開, 詩 人 群 體 的 相 互 指 認, 創 作 技 巧 日 成 熟, 發 展 成 詩 人 流 派 的 壟 斷 性 ; 一 是 漢 魏 以 來 個 體 自 覺 的 萌 發, 名 士 英 雄 與 詩 人 成 為 社 會 的 菁 英 階 層, 佚 名 的 樂 府 民 歌 遂 告 邊 緣 化 於 是, 無 意 為 詩 而 情 發 自 然 的 詩 經 十 五 國 風, 以 及 漢 魏 六 朝 採 擷 自 民 間 的 歌 謠, 遂 成 了 流 落 人 間 的 鳳 毛 麟 角, 更 被 詮 解 為 美 刺 見 時 的 諷 諭 傳 統, 甚 至 逕 斥 為 淫 奔 俚 俗 的 鄙 野 之 作, 而 詩 經 與 漢 樂 府 的 兩 性 情 感 書 寫, 幾 成 絕 響 或 已 變 質 此 外, 屈 原 以 對 時 間 的 敏 感 形 塑 出 宇 宙 性 的 感 傷 的 基 調, 1 漢 魏 晉 詩 人 更 發 展 出 歎 逝 主 題, 使 大 自 然 蒙 上 淒 涼 蕭 索 而 感 傷 的 基 調 2 再 加 上 文 人 知 識 與 書 寫 體 系 的 型 塑, 如 淮 南 子. 要 略 所 云 : 言 天 地 四 時 而 不 引 譬 連 類, 則 不 知 精 微 3 乃 至 小 尾 郊 一 魏 晉 文 學 所 表 現 的 自 然 及 自 然 觀 所 指 文 人 筆 下 的 秋 天 就 看 不 到 秋 的 美 景, 看 到 的 只 是 月 令 中 代 表 秋 的 景 物 4 的 現 象 因 此, 自 然 節 候 在 詩 人 筆 下 乃 成 了 抒 發 個 人 負 面 情 緒 的 場 景, 詩 經 中 因 應 自 然 法 則 的 春 耕 春 女 思 秋 收 等 攸 關 生 存 繁 衍 的 活 動, 遂 被 文 人 龐 大 的 惜 春 傷 春 秋 士 悲 等 感 慨 不 遇 的 氛 圍 所 覆 蓋, 造 就 了 以 個 人 生 命 感 發 為 主 體 的 抒 情 傳 統 5 1 2 陳 世 驤 著, 古 添 洪 譯 : 論 時 : 屈 賦 發 微, 幼 獅 月 刊 45 卷 3 期 (1977 年 2 月 ), 頁 20 吉 川 幸 次 郎 著, 鄭 清 茂 譯 : 推 移 的 悲 哀, 中 外 文 學 第 6 卷 第 4 5 期 (1977 年 9 10 月 ), 頁 24-55 113-131 3 [ 漢 ] 劉 安 : 要 略, 見 劉 文 典 集 解 : 淮 南 烈 集 解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4 年 ), 卷 21, 頁 2b 4 5 見 小 尾 郊 一 著, 高 輝 陽 譯 : 魏 晉 文 學 所 表 現 的 自 然 及 自 然 觀, 藝 術 學 報 第 42 期 (1988 年 6 月 ), 頁 77-135 相 關 論 述 參 見 呂 正 惠 : 物 色 論 與 緣 情 說 中 國 抒 情 美 學 在 六 朝 的 開 展, 文 心 雕 龍 綜 論 ( 臺 北 : 臺 灣 學 生 書 局,1988 年 ), 頁 285-312; 鄭 毓 瑜 : 身 體 時 氣 感 與 漢 魏 抒 情 詩 漢 魏 文 學 與 楚 辭 月 令 的 關 係, 漢 學 研 究 第 22 卷 第 2 期 (2004 年 12 月 ), 頁 1-34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89 綜 上 所 述, 不 論 就 詩 的 詮 釋 或 創 作 而 言, 都 無 法 提 供 樂 府 民 歌 長 足 的 存 在 與 發 展 空 間 年 輕 的 朱 熹 即 發 出 如 此 質 疑 : 某 自 二 十 歲 時 讀 詩, 便 覺 小 序 無 意 義, 及 去 了 小 序, 只 玩 味 詩 詞, 卻 又 覺 得 道 理 貫 徹 6 清 楚 指 出 儒 者 解 詩 存 在 著 理 論 與 作 品 的 悖 離 現 象, 更 在 詩 集 傳. 序 直 指 : 凡 詩 之 所 謂 風 者, 多 出 於 里 巷 歌 謠 之 作, 所 謂 男 女 相 與 詠 歌, 各 言 其 情 者 也 7 凸 顯 詩 的 民 間 性 意 義, 就 在 於 男 女 各 言 其 情 的 詠 歌 性 質 又 如 徐 復 觀 在 誰 賦 豳 風 七 月 篇 : 農 村 的 記 憶 一 文 中 指 出 : 一 個 人 一 個 集 團 一 個 民 族, 到 了 忘 記 他 的 土 生 土 長, 到 了 不 能 對 他 土 生 土 長 之 地 分 給 一 滴 情 感, 到 了 不 能 從 他 土 生 土 長 中 吸 取 一 滴 生 命 的 泉 水, 則 他 將 忘 記 一 切, 將 是 對 一 切 無 情, 將 從 任 何 地 方 都 得 不 到 真 正 的 生 命 8 回 歸 到 人 們 生 長 的 土 地, 真 正 感 受 到 人 與 草 木 鳥 獸 在 物 候 變 遷 中 的 生 命 意 義 因 此, 本 文 擬 爬 梳 江 南 諸 曲 的 起 源 與 轉 化, 關 注 由 農 業 到 商 旅 與 仙 境 的 物 候 感 知 與 閨 情 書 寫, 嘗 試 找 回 樂 府 民 歌 所 蘊 藏 的 豐 厚 民 間 生 命 力 二 由 南 音 到 華 夏 正 音 的 江 南 諸 曲 [ 宋 ] 郭 茂 倩 (1041-1099) 樂 府 詩 集 收 錄 的 江 南 歌 曲, 計 有 : 江 南 可 採 蓮 江 南 思 江 南 曲 江 南 弄 等 今 存 最 早 作 品 當 屬 漢 代 民 間 謠 謳 江 南 可 採 蓮, 最 早 著 錄 於 [ 梁 ] 沈 約 (441-513) 宋 書. 樂 志 下, 云 : 凡 樂 章 古 詞, 今 之 存 者, 並 漢 世 街 陌 謠 謳, 江 南 可 採 蓮 烏 生 十 五 子 6 [ 宋 ] 朱 熹 : 朱 子 語 類 ( 臺 北 : 文 津 出 版 社,1986 年 ), 卷 80, 頁 2078 7 [ 宋 ] 朱 熹 : 詩 經 集 注 ( 臺 北 : 群 玉 堂 出 版 事 業 公 司,1991 年 ), 頁 1 8 徐 復 觀 : 學 術 與 政 治 之 間 ( 臺 北 : 學 生 書 局,1980 年 ), 頁 72

90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白 頭 吟 之 屬 是 也 吳 歌 雜 曲, 並 出 江 東, 晉 宋 以 來, 稍 有 增 廣 9 沈 約 採 爾 雅 以 徒 歌 釋 謠, 認 定 江 南 可 採 蓮 為 漢 代 民 間 流 傳 的 謠 謳, 與 吳 歌 雜 曲 並 出 長 江 自 九 江 以 東 的 建 業 一 帶 [ 唐 ] 房 玄 齡 (579-648) 等 晉 書. 樂 志 引 用 此 段 文 字, 置 於 相 和 之 下, 云 : 相 和, 漢 舊 歌 也, 絲 竹 更 相 和, 執 節 者 歌 凡 樂 章 古 辭, 今 之 存 者, 並 漢 世 街 陌 謠 謳, 江 南 可 採 蓮 烏 生 十 五 子 白 頭 吟 之 屬 也 吳 歌 雜 曲 並 出 江 南, 東 晉 以 來, 稍 有 增 廣 凡 此 諸 曲, 始 皆 徒 歌, 即 而 被 之 管 弦 又 有 因 絲 竹 金 石, 造 歌 以 被 之, 魏 世 三 調 歌 辭 之 類 是 也 10 房 玄 齡 等 人 改 江 東 為 範 圍 較 廣 大 的 江 南, 改 晉 宋 為 東 晉, 並 坐 實 晉 宋 以 來 的 稍 有 增 廣 係 由 徒 歌 而 被 之 管 絃, 再 結 合 清 調 平 調 瑟 調 的 清 商 三 調 曲, 發 展 出 文 人 造 歌 的 填 詞 創 作 原 為 江 東 地 方 歌 曲 的 清 商 樂, 擴 大 成 為 江 南 地 區 的 歌 曲, 梁 武 帝 蕭 衍 (464-549) 於 天 監 十 一 年 改 西 曲 制 江 南 上 雲 樂 十 四 曲, 據 古 今 樂 錄 記 載, 其 中 的 龍 笛 曲 有 和 云 : 江 南 音, 一 唱 值 千 金 11 以 一 唱 千 金 大 幅 提 高 江 南 音 的 地 位 再 隨 著 南 北 分 治 的 結 束, 隋 文 帝 楊 堅 (541-604) 統 一 南 北 朝 後, 更 進 一 步 以 清 樂 為 華 夏 正 聲, 使 江 南 歌 曲 具 有 全 國 性 典 範 地 位, 如 此 變 遷 顯 然 涉 及 到 如 何 認 定 正 統 的 微 妙 關 係 [ 唐 ] 魏 徵 (580-643) 等 撰 隋 書. 音 樂 志 即 記 載 云 : 清 樂, 其 始 即 清 商 三 調 是 也, 并 漢 來 舊 曲 樂 器 形 制, 并 歌 章 古 辭, 與 魏 三 祖 所 作 者, 皆 被 于 史 籍 屬 晉 朝 遷 播, 夷 羯 竊 據, 其 音 分 散 苻 永 固 平 張 氏, 始 于 涼 州 得 之 宋 武 平 關 中, 因 而 入 南, 不 復 存 于 內 地 及 平 陳 後 9 [ 梁 ] 沈 約 : 樂 志, 宋 書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83 年 ), 卷 19, 頁 549 10 [ 唐 ] 房 玄 齡 等 : 樂 志, 晉 書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83 年 ), 卷 23, 頁 716 11 引 自 [ 宋 ] 郭 茂 倩 : 樂 府 詩 集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1984 年 ), 卷 50, 頁 726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91 獲 之 高 祖 聽 之, 善 其 節 奏, 曰 : 此 華 夏 正 聲 也 昔 因 永 嘉, 流 于 江 外, 我 受 天 明 命, 今 復 會 同 雖 賞 逐 時 遷, 而 古 致 猶 在 可 以 此 為 本, 微 更 損 益, 去 其 哀 怨, 考 而 補 之 以 新 定 律 呂, 更 造 樂 器 12 不 論 是 漢 代 舊 曲 古 辭 或 魏 世 三 祖 的 創 作, 晉 室 南 渡 後, 其 所 有 權 已 與 北 地 江 山 共 同 歸 屬 於 夷 羯 因 此, 宋 武 帝 劉 裕 (363-422) 北 伐 長 安, 重 要 的 功 績 之 一 即 是 奪 回 清 樂 的 所 有 權, 使 南 朝 政 權 的 歷 史 地 位 更 為 完 整 等 到 隋 文 帝 平 定 江 南, 乃 又 回 到 中 原 核 心 觀 點, 使 流 于 江 外 的 清 樂 重 歸 關 中, 並 且 提 升 到 華 夏 正 聲 的 位 置, 就 政 治 角 度 而 言, 具 有 對 抗 北 方 異 族 音 樂 的 意 義 [ 唐 ] 杜 佑 (735-812) 通 典 採 錄 上 文, 更 加 上 因 置 清 商 署, 總 謂 之 清 樂 的 按 語, 13 從 制 度 上 確 認 了 江 南 樂 曲 的 地 位 郭 茂 倩 在 樂 府 詩 集. 清 商 曲 辭 一 中 引 王 僧 虔 論 三 調 歌 的 京 洛 相 高, 江 左 彌 重, 說 明 清 商 樂 同 時 受 到 京 洛 與 江 左 重 視 的 現 象 首 先 指 出 : 清 樂 者, 九 代 之 遺 聲 把 清 商 樂 歸 屬 於 韶 樂 之 外 的 夏 啟 九 代 舞 曲 系 列 比 起 史 籍, 郭 茂 倩 的 敘 述 角 度 有 二 點 突 破 : 其 一 是 刪 除 夷 羯 竊 據, 增 加 傳 於 前 後 二 秦, 接 受 北 朝 為 中 原 政 權 的 歷 史 事 實 ; 其 二 是 指 出 民 謠 國 俗, 亦 世 有 新 聲, 辨 認 民 歌 的 新 聲 屬 性, 並 引 述 王 僧 虔 的 情 變 聽 改, 稍 復 零 落, 因 而 在 清 商 樂 的 傳 播 上, 特 別 記 載 : 後 魏 孝 文 討 淮 漢, 宣 武 定 壽 春, 收 其 聲 伎, 得 江 左 所 傳 中 原 舊 曲, 明 君 聖 主 公 莫 白 鳩 之 屬, 及 江 南 吳 歌 荊 楚 西 聲, 總 謂 之 清 商 樂 14 除 了 把 江 左 所 傳 中 原 舊 曲 與 江 南 荊 楚 歌 謠 並 列 為 清 商 樂, 郭 茂 倩 更 是 一 再 感 歎 入 唐 後 自 是 樂 章 訛 失, 與 吳 音 轉 遠, 特 別 標 舉 開 元 中 的 劉 貺 主 張 宜 取 吳 人, 使 之 傳 習, 終 究 難 以 挽 求 清 樂 之 歌 遂 闕 的 遺 憾, 云 : 12 [ 唐 ] 魏 徵 等 : 音 樂 志, 隋 書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83 年 ), 卷 15, 頁 377 13 [ 唐 ] 杜 佑 : 樂 六, 通 典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04 年 ), 卷 146, 頁 3716 14 [ 宋 ] 郭 茂 倩 : 樂 府 詩 集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1984 年 ), 卷 44, 頁 638 為 避 繁 複, 以 下 引 文 凡 出 自 郭 茂 倩 樂 府 詩 集 者, 採 隨 文 標 示 卷 頁

92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自 周 隋 以 來, 管 弦 雅 曲 將 數 百 曲, 多 用 西 涼 樂 鼓 舞 曲 多 用 龜 茲 樂 唯 琴 工 猶 傳 楚 漢 舊 聲 及 清 調 ( 卷 44, 頁 639) 由 於 北 方 建 立 的 政 權 多 用 西 涼 樂 龜 茲 樂, 就 只 剩 下 琴 工 還 保 留 江 南 聲 調 惟 郭 茂 倩 畢 竟 是 站 在 北 方 核 心 視 角 編 輯 樂 府 詩 集, 是 以 在 相 和 歌 辭 述 及 江 南 可 採 蓮 三 曲 時, 並 未 採 納 江 東 江 南 的 地 理 特 性, 云 : 其 後 漸 被 於 弦 管, 即 相 和 諸 曲 是 也 魏 晉 之 世, 相 承 用 之 永 嘉 之 亂, 五 都 淪 覆, 中 朝 舊 音, 散 落 江 左 後 魏 孝 文 宣 武, 用 師 淮 漢, 收 其 所 獲 南 音, 謂 之 清 商 樂, 相 和 諸 曲, 亦 皆 在 焉 ( 卷 26, 頁 376) 郭 茂 倩 把 江 南 可 採 蓮 等 曲 被 於 管 絃 提 早 到 魏 晉 以 前, 先 流 傳 於 北 方, 永 嘉 亂 後 南 傳, 而 [ 北 魏 ] 拓 跋 宏 (467-499) 拓 跋 恪 (483-515) 獲 得 包 括 江 南 可 採 蓮 在 內 的 南 音, 來 自 淮 漢 地 區 可 見 郭 茂 倩 把 江 南 可 採 蓮 的 入 樂 時 間 提 早 流 傳 地 區 加 大, 使 江 南 可 採 蓮 脫 離 地 方 謠 謳 而 成 具 有 全 國 性 的 典 範 性 作 品 三 由 民 間 謠 謳 到 文 人 創 作 的 轉 化 與 記 憶 口 耳 相 傳 的 地 方 民 間 謠 謳, 被 官 方 選 錄 而 得 以 流 傳 久 遠, 已 是 一 種 機 緣, 被 文 人 揀 選 而 成 為 仿 制 對 象, 進 而 在 文 學 史 上 占 有 一 席 地 位, 必 有 其 獨 特 的 吸 引 力 以 下 分 別 從 形 式 內 容 與 地 方 特 色 等 方 面 逐 一 加 以 探 究 ( 一 ) 江 南 諸 曲 的 起 源 與 轉 化 郭 茂 倩 樂 府 詩 集 輯 錄 江 南 可 採 蓮, 歸 入 相 和 歌 辭, 即 載 明 魏 晉 樂 所 奏, 詩 云 : 江 南 可 採 蓮, 蓮 葉 何 田 田, 魚 戲 蓮 葉 間 魚 戲 蓮 葉 東, 魚 戲 蓮 葉 西, 魚 戲 蓮 葉 南, 魚 戲 蓮 葉 北 ( 卷 26, 頁 384)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93 全 詩 為 五 言 七 句, 前 三 句 應 為 主 調, 句 句 押 韻, 後 四 句 未 押 韻, 不 斷 重 複 第 三 句 的 句 式, 只 在 方 位 上 以 東 西 南 北 取 代 間 字 郭 茂 倩 又 引 [ 唐 ] 吳 兢 (670-749) 樂 府 解 題 並 加 以 詮 解, 云 : 江 南 古 辭, 蓋 美 芳 晨 麗 景, 嬉 遊 得 時 若 梁 簡 文 桂 楫 晚 應 旋, 唯 歌 遊 戲 也 按 梁 武 帝 作 江 南 弄 以 代 西 曲, 有 採 蓮 采 菱, 蓋 出 於 此 唐 陸 龜 蒙 又 廣 古 辭 為 五 解 云 ( 卷 26, 頁 384) 吳 兢 指 出 古 辭 的 關 鍵 在 江 南 的 芳 晨 麗 景 與 嬉 遊 得 時, 是 人 與 自 然 節 候 的 和 諧 律 動 至 於 [ 梁 ] 簡 文 帝 蕭 綱 (503-551) 的 桂 楫 晚 應 旋, 出 自 江 南 思 二 首, 依 樂 府 詩 集 所 著 錄, 江 南 思 源 自 [ 宋 ] 湯 惠 休 所 作 : 幽 客 海 陰 路, 留 戍 淮 陽 津 垂 情 向 春 草, 知 是 故 鄉 人 原 是 旅 外 思 鄉 之 作, 蕭 綱 則 用 以 寫 仙 都 妙 妓, 詩 云 : 桂 楫 晚 應 旋, 歷 岸 扣 輕 舷 紫 荷 擎 釣 鯉, 銀 筐 插 短 蓮 人 歸 浦 口 暗, 那 得 久 回 船 江 南 有 妙 妓, 時 則 應 璿 樞 月 暈 蘆 灰 缺, 秋 還 懸 炭 枯 含 丹 和 九 轉, 芳 樹 廕 三 株 何 辭 天 后 誚, 終 是 到 仙 都 ( 卷 26, 頁 385) 不 論 是 湯 惠 休 或 蕭 綱, 在 內 容 上 都 與 採 蓮 的 工 作 屬 性 無 關, 可 歸 為 遊 女 與 神 女 系 列, 是 以 吳 兢 指 為 唯 歌 遊 戲 之 作 在 形 式 上, 三 首 詩 分 別 為 五 言 四 句 六 句 八 句, 偶 數 句 押 韻, 屬 於 六 朝 創 作 主 流 的 五 言 古 詩, 與 江 南 可 採 蓮 明 顯 不 同 系 統 至 於 蕭 衍 的 江 南 弄, 弄 字 本 有 演 奏 樂 曲 的 意 思, 如 王 褒 洞 簫 賦 的 時 奏 狡 弄, 則 彷 徨 翱 翔, 以 及 桓 伊 為 王 徽 之 吹 笛 的 踞 胡 床, 為 作 三 調, 弄 畢, 便 上 車 去 15 等, 都 屬 器 樂 演 奏 再 依 樂 府 詩 集. 清 商 曲 辭 七 引 古 今 樂 錄 指 出 : 15 [ 唐 ] 房 玄 齡 等 : 桓 伊 傳, 晉 書, 卷 81, 頁 2118

94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梁 天 監 十 一 年 (512) 冬, 武 帝 改 西 曲, 制 江 南 上 雲 樂 十 四 曲, 江 南 弄 七 曲 : 一 曰 江 南 弄 二 曰 龍 笛 曲 三 曰 採 蓮 曲 四 曰 鳳 笙 曲 五 曰 采 菱 曲 六 曰 游 女 曲 七 曰 朝 雲 曲 又 梁 沈 約 作 四 曲 : 一 曰 趙 瑟 曲 二 曰 秦 箏 曲 三 曰 陽 春 曲 四 曰 朝 雲 曲, 亦 謂 之 江 南 弄 云 ( 卷 50, 頁 726) 不 同 於 沈 約 宋 書. 樂 志 所 指 稱 並 出 江 東 的 吳 歌 雜 曲, 蕭 衍 係 依 出 於 荊 郢 樊 鄧 之 間 的 西 曲 改 制 成 江 南 上 雲 樂 與 江 南 弄, 郭 茂 倩 特 別 指 出 其 聲 節 送 和 與 吳 歌 亦 異 16 可 見 蕭 衍 江 南 弄 的 來 源, 一 是 出 於 江 南 可 採 蓮, 一 是 改 西 曲, 融 合 兩 者 而 成 江 南 弄, 以 第 一 首 為 例 : 衆 花 雜 色 滿 上 林, 舒 芳 耀 綠 垂 輕 陰, 連 手 躞 蹀 舞 春 心 舞 春 心, 臨 歲 腴 中 人 望, 獨 踟 躕 ( 卷 50, 頁 726) 在 形 式 上, 前 三 句 為 七 言 句 句 押 韻, 第 四 句 重 複 第 三 句 的 末 三 字, 連 續 四 句 為 三 言, 另 轉 一 韻 且 採 隔 句 押 韻, 在 篇 章 結 構 上 與 江 南 可 採 蓮 的 前 三 後 四 相 似, 句 式 則 改 整 齊 五 言 為 七 三 句 型 至 於 沈 約 江 南 弄 的 結 構 與 句 式 大 抵 相 同, 其 中 趙 瑟 曲 云 : 邯 鄲 奇 弄 出 文 梓, 縈 弦 急 調 切 流 徵, 玄 鶴 徘 徊 白 雲 起 白 雲 起, 鬱 披 香 離 複 合, 曲 未 央 ( 卷 50, 頁 729) 以 江 南 弄 摹 寫 邯 鄲 樂 曲, 特 別 強 調 邯 鄲 奇 弄 的 縈 弦 急 調, 仿 如 南 國 詞 人 宋 玉 對 楚 王 問 所 稱 : 引 商 刻 羽, 雜 以 流 徵, 國 中 屬 而 和 者 不 過 數 人 而 已 著 重 在 曲 調 的 獨 特 性, 顯 然 已 非 街 陌 謠 謳 的 廣 泛 傳 唱 民 間 沈 約 以 源 自 南 方 民 歌 的 曲 調, 歌 詠 曲 高 和 寡 的 北 地 樂 曲, 佐 以 [ 唐 ] 陸 龜 蒙 樂 府 雜 詠 六 首 之 雙 吹 管 所 云 : 16 [ 宋 ] 郭 茂 倩 : 樂 府 詩 集 云 : 按 西 曲 歌 出 於 荊 郢 樊 鄧 之 間, 而 其 聲 節 送 和 與 吳 歌 亦 異, 故 其 方 俗 而 謂 之 西 曲 云 ( 卷 47, 頁 689)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95 長 短 裁 浮 筠, 參 差 作 飛 鳳 高 樓 微 月 夜, 吹 出 江 南 弄 17 當 文 人 創 作 相 互 習 染 而 成 風 氣, 古 代 民 間 傳 唱 的 謠 謳, 不 論 是 南 國 楚 歌 或 北 地 趙 瑟, 都 顯 得 異 常 高 古, 只 合 高 樓 微 月 的 幽 人 自 賞 南 朝 對 江 南 歌 曲 的 仿 擬 與 創 作, 集 中 在 梁 朝, 除 了 劉 緩 有 江 南 可 採 蓮 一 首 為 五 言 十 句, 柳 惲 沈 約 的 江 南 曲 均 為 五 言 八 句, 依 詩 中 洞 庭 有 歸 客, 瀟 湘 逢 故 人 擢 歌 發 江 潭, 採 蓮 渡 湘 南 等 句, 對 照 前 引 梁 武 帝 作 江 南 弄 以 代 西 曲 之 說, 文 人 仿 作 的 江 南 諸 曲, 受 到 西 曲 的 影 響 顯 然 要 比 吳 歌 大 一 些 入 唐 後, 以 江 南 曲 為 題 者 大 增, 有 宋 之 問 劉 慎 虛 丁 仙 芝 李 益 李 賀 李 商 隱 溫 庭 筠 陸 龜 蒙 等 人, 仍 以 五 言 詩 為 體, 句 數 則 從 四 句 絕 句 到 四 十 句, 古 詩 為 主, 也 出 現 律 詩 另 有 于 鵠 韓 翃 張 籍 羅 隱 等 人, 改 以 七 言 寫 作, 有 近 體 絕 句, 也 有 七 言 古 詩 比 較 特 別 的 是 劉 希 夷 江 南 曲 八 首, 前 五 首 為 五 言 八 句, 古 律 並 見, 第 六 首 前 六 句 為 五 言 後 四 句 為 七 言, 後 兩 首 為 七 言 八 句 至 於 吳 兢 所 稱 陸 龜 蒙 廣 古 辭 五 解, 即 江 南 曲 五 首, 將 江 南 可 採 蓮 自 魚 戲 蓮 葉 間 以 下 各 句 冠 首 另 成 五 言 四 句 仄 韻 詩, 顯 然 有 意 依 附 古 辭, 重 新 喚 起 江 南 民 歌 的 記 憶 ( 二 ) 江 南 民 間 生 活 的 記 憶 文 人 在 自 主 創 作 之 餘, 揀 選 民 間 謠 謳 作 為 仿 擬 對 象, 必 然 有 見 於 文 士 階 層 所 遺 落 的 若 干 空 白, 依 然 保 留 在 民 間 謠 謳 中 因 此, 文 人 擬 作 保 留 了 那 些 民 歌 質 素 與 民 間 生 活 記 憶? 值 得 進 一 步 探 究 作 為 江 南 諸 曲 之 源 的 漢 代 街 陌 謠 謳 江 南 可 採 蓮, 詩 云 : 江 南 可 採 蓮, 蓮 葉 何 田 田, 魚 戲 蓮 葉 間 魚 戲 蓮 葉 東, 魚 戲 蓮 葉 西, 魚 戲 蓮 葉 南, 魚 戲 蓮 葉 北 ( 卷 26, 頁 384) 詩 中 所 描 寫 的 蓮, 又 稱 蓮 花 荷 花 芙 蓉 菡 萏 芙 蕖, 原 產 於 中 國, 在 民 間 屬 於 經 濟 作 物, 全 株 包 括 葉 花 種 子 果 實 根 莖 等 都 具 有 實 用 價 值 18 全 詩 為 17 [ 清 ] 聖 祖 御 編 : 全 唐 詩 ( 臺 北 : 盤 庚 出 版 社,1979 年 ), 卷 627, 頁 7203 18 本 文 引 詩 尊 重 原 作 維 持 蓮 荷 並 見, 行 文 時 統 一 稱 作 荷 花, 以 與 原 產 於 印 度

96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五 言 七 句, 前 三 句 應 為 主 調, 句 句 押 韻, 田 田 的 蓮 葉 象 徵 著 豐 厚 的 物 產, 承 載 著 人 的 採 蓮 與 魚 的 戲 蓮, 映 現 出 不 虞 匱 乏 與 悠 游 自 得 的 氛 圍 後 四 句 未 押 韻, 不 斷 重 複 第 三 句 的 句 式, 只 在 方 位 上 以 東 西 南 北 取 代 間 字, 使 空 間 延 伸 向 四 方 民 眾 兼 顧 勞 動 與 嬉 遊 的 得 時 作 為, 使 生 活 不 僅 是 勤 苦 勞 累, 而 以 充 滿 驚 奇 的 眼 光, 體 現 人 可 以 詩 意 棲 居 大 地 的 一 面, 透 顯 出 完 全 不 同 於 螳 螂 捕 蟬 物 競 天 擇 弱 肉 強 食 等 生 存 競 爭 的 生 命 境 域 文 人 因 閱 讀 江 南 古 辭 而 召 喚 古 老 的 生 活 記 憶, 再 藉 由 創 作 引 發 回 應 或 產 生 對 話, 必 然 透 顯 出 潛 藏 心 靈 的 某 些 想 望 [ 梁 ] 劉 緩 的 江 南 可 採 蓮 即 在 詩 前 說 明 創 作 緣 起 : 古 江 南 辭 曰 : 江 南 可 採 蓮, 因 以 為 題 云 這 種 異 代 同 題 的 寫 作 模 式, 目 的 自 然 不 在 於 逞 才 逞 能 的 競 彩, 而 另 有 其 創 作 旨 意, 詩 云 : 春 初 北 岸 涸, 夏 月 南 湖 通 卷 荷 舒 欲 倚, 芙 蓉 生 即 紅 楫 小 宜 回 逕, 船 輕 好 入 叢 釵 光 逐 影 亂, 衣 香 隨 逆 風 江 南 少 許 地, 年 年 情 不 窮 ( 卷 26, 頁 390) 全 詩 以 雙 主 題 的 模 式 呈 現, 前 四 句 寫 景 物, 後 六 句 寫 人 事 前 四 句 寫 春 夏 兩 季 的 氣 候 變 遷, 從 早 春 仍 然 延 續 的 殘 冬 水 位 低 落 景 象, 轉 入 夏 日 的 滿 水 位, 空 白 處 正 是 春 雨 水 漲 池 塘 草 生 日 麗 風 和 所 映 現 的 四 時 行 焉, 百 物 生 焉, 19 進 而 聚 焦 在 荷 花 的 生 態 : 新 葉 由 卷 而 舒, 長 莖 承 受 不 住 寬 大 的 綠 葉, 相 互 依 傍 成 萬 千 姿 態, 而 含 苞 乍 放 的 一 點 紅 艷, 點 綴 而 成 的 滿 湖 景 色, 使 荷 花 成 為 江 南 夏 季 最 典 型 的 代 表 植 物 20 古 辭 以 四 句 魚 戲 蓮 葉 鋪 陳 出 飽 含 嬉 戲 趣 味 的 無 限 光 景, 劉 緩 增 加 了 文 人 的 觀 察 視 角, 一 方 面 拉 長 時 間 並 且 具 體 點 明 春 夏 兩 季 的 變 化, 另 一 方 面 則 捨 棄 魚 戲 而 著 意 凸 顯 荷 葉 荷 花 的 妍 姿 美 色 古 辭 的 採 蓮 更 被 大 幅 度 放 大, 楫 小 船 輕 二 句 實 寫 水 上 採 蓮 的 景 象, 小 型 採 蓮 舫 取 代 魚 戲 而 的 觀 賞 用 蓮 花 作 區 隔 19 [ 唐 ] 孔 穎 達 注 疏 : 陽 貨 第 十 七, 論 語 注 疏 ( 臺 北 : 臺 灣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十 三 經 注 疏 本 ), 頁 157 20 潘 富 俊 : 中 國 文 學 植 物 學 : 荷 花 春 季 初 萌 新 葉, 夏 初 開 始 開 花, 仲 夏 最 盛, 秋 季 花 葉 開 始 凋 萎, 是 典 型 的 夏 季 之 花 ( 臺 北 : 貓 頭 鷹 出 版 社,2011 年 ), 頁 171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97 展 現 穿 梭 荷 叢 的 自 在 輕 盈 釵 光 四 句 則 由 採 蓮 女 而 召 喚 出 兒 女 情, 不 同 於 詩 經 中 在 河 之 洲 的 窈 窕 淑 女, 在 水 一 方 的 所 謂 伊 人, 不 可 求 思 的 漢 有 游 女, 以 更 具 象 的 釵 光 衣 香, 在 夏 日 花 實 豐 美 的 江 南 少 許 地 中, 年 復 一 年 地 把 兩 性 情 愛 傳 遞 成 永 恆 在 一 個 講 求 門 第 的 仕 宦 社 會, 春 女 思 的 兩 情 相 悅 只 能 存 在 於 閱 讀 記 憶 中, 詩 人 乃 取 江 南 可 採 蓮 以 為 詩 題, 結 合 農 業 收 成 與 兩 性 歡 好, 重 拾 江 南 採 蓮 的 記 憶, 深 衷 可 知 總 括 而 言, 由 民 間 謠 謳 到 文 人 寫 作 的 手 法 轉 化, 不 外 乎 捨 棄 聚 焦 與 放 大 三 種, 檢 視 文 人 創 作 江 南 諸 曲, 大 抵 可 歸 納 出 物 候 感 知 與 閨 情 書 寫 兩 大 主 題, 成 為 文 人 書 寫 江 南 的 共 同 記 憶 ( 三 ) 南 方 都 會 風 華 的 崛 起 先 秦 兩 漢 政 權 的 建 立 與 爭 奪, 主 要 集 中 在 黃 河 域 中 下 游, 江 南 始 終 存 在 著 相 對 的 邊 緣 性 晉 室 南 渡 後, 以 江 東 的 建 業 為 都 城, 造 就 六 朝 金 粉 的 南 方 新 都 會 風 華, 仍 然 未 能 改 變 荊 湘 與 閩 甌 一 帶 的 邊 緣 性, 文 人 仿 制 江 南 的 遠 客 情 結 就 集 中 體 現 在 兩 湖 地 區, 如 [ 梁 ] 柳 惲 江 南 曲 所 云 : 汀 洲 採 白 蘋, 日 落 江 南 春 洞 庭 有 歸 客, 瀟 湘 逢 故 人 故 人 何 不 返, 春 華 復 應 晚 不 道 新 知 樂, 只 言 行 路 遠 ( 卷 26, 頁 385) 很 顯 然 地, 江 南 可 採 蓮 的 夏 日 農 業 風 情, 被 江 南 水 鄉 的 繁 春 盛 景 所 取 代, 江 南 意 謂 著 生 存 所 需 不 虞 匱 乏, 只 因 與 政 經 核 心 有 著 行 路 遠 的 距 離, 就 成 了 當 地 有 志 者 外 出 尋 求 發 展 機 會, 而 京 城 失 意 者 浪 跡 他 鄉 的 棲 身 之 地, 承 載 著 返 鄉 的 歸 客 不 返 的 故 人 與 他 鄉 的 新 知, 彼 此 交 會 出 極 獨 特 的 因 緣 與 況 味, [ 隋 ] 柳 顧 言 陽 春 歌 可 作 佐 證 : 春 鳥 一 囀 有 千 聲, 春 花 一 叢 千 種 名 旅 人 無 語 坐 簷 楹, 思 鄉 懷 土 志 難 平 唯 當 文 共 酒, 暫 與 興 相 迎 ( 卷 51, 頁 743) 道 不 盡 的 春 光 美 景, 卻 無 法 撫 慰 旅 人 的 思 鄉 懷 土 與 有 志 未 騁 的 遺 憾, 形 成 暫 時 隨 興 的 行 樂 取 向 如 沈 約 江 南 曲 云 :

98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櫂 歌 發 江 潭, 採 蓮 渡 湘 南 宜 須 閑 隱 處, 舟 浦 予 自 諳 羅 衣 織 成 帶, 墮 馬 碧 玉 簪 但 令 舟 楫 渡, 甯 計 路 嵌 嵌 ( 卷 26, 頁 385) 植 物 的 季 節 性 特 質 鮮 明, 夏 日 採 蓮 工 作 本 是 江 南 特 有 的 水 鄉 風 光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江 南 採 蓮 櫂 歌 的 素 樸 本 義 已 淡 化 成 背 景, 為 了 滿 足 遊 人 舟 楫 的 隨 處 觀 看, 仿 都 會 女 子 的 奢 華 造 型 : 羅 衣 彩 帶 墮 馬 髮 式 碧 玉 髮 飾, 與 士 子 郊 遊 行 樂 交 織 成 新 的 江 南 記 憶, 意 謂 著 江 南 正 由 市 井 俚 俗 向 都 會 風 華 的 轉 進 至 於 蕭 綱 的 江 南 思 二 首, 則 直 接 帶 入 江 南 有 妙 妓, 時 則 應 璿 樞, 以 妙 妓 取 代 採 蓮 女, 使 江 南 的 政 商 屬 性 覆 蓋 了 農 業 活 動 因 此, 蕭 綱 的 江 南 弄 三 首, 除 了 在 形 式 上 以 長 短 句 呈 現 更 豐 富 的 變 化 外, 內 容 更 限 縮 在 由 良 辰 美 景 黃 金 玉 堂 所 構 設 的 兩 性 關 係, 如 江 南 曲 和 云 : 陽 春 路, 時 使 佳 人 度 詩 云 : 枝 中 水 上 春 並 歸, 長 楊 掃 地 桃 花 飛, 清 風 吹 人 光 照 衣 光 照 衣, 景 將 夕 擲 黃 金, 留 上 客 ( 卷 50, 頁 728) 江 南 春 景 被 舖 排 成 兩 人 專 屬 的 世 界, 即 使 是 花 飛 春 歸 景 夕, 黃 金 上 客 依 然 得 以 構 設 出 無 限 春 宵 龍 笛 曲 的 和 更 直 接 指 出 江 南 弄 的 樂 曲 真 能 下 翔 鳳, 詩 云 : 金 門 玉 堂 臨 水 居, 一 嚬 一 笑 千 萬 餘, 遊 子 去 還 原 莫 疏 原 莫 疏, 意 何 極 雙 鴛 鴦, 兩 相 憶 ( 卷 50, 頁 729) 金 門 玉 堂 取 代 了 田 田 蓮 葉, 都 會 風 情 就 建 立 在 以 黃 金 千 萬 為 估 算 單 位 的 富 貴 奢 華 上, 而 財 貨 的 獲 取 與 流 通 性, 使 得 遊 子 去 還 成 了 常 態, 漢 代 充 滿 遺 憾 與 怨 悔 的 等 待 如 蕩 子 行 不 歸 思 君 令 人 老, 乃 成 了 莫 疏 相 憶 等 掛 在 口 頭 上 的 叮 嚀 語 而 採 蓮 曲 遂 被 傳 唱 成 情 歌, 和 云 : 採 蓮 歸, 淥 水 好 沾 衣 詩 云 : 桂 楫 蘭 橈 浮 碧 水, 江 花 玉 面 兩 相 似, 蓮 疏 藕 折 香 風 起 香 風 起, 白 日 低 採 蓮 曲, 使 君 迷 ( 卷 50, 頁 729)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99 楫 小 船 輕 的 採 蓮 工 作 船, 換 成 了 文 人 規 格 的 桂 楫 蘭 橈, 江 花 玉 面 與 香 風 搭 配 令 人 情 迷 的 採 蓮 曲, 宣 示 著 江 南 可 採 蓮 原 音 的 失 落 至 於 沈 約 的 江 南 弄 四 首, 文 人 色 彩 更 濃, 其 中 趙 瑟 曲 與 秦 箏 曲 分 別 歌 詠 趙 瑟 秦 箏, 前 者 的 邯 鄲 奇 弄 出 文 梓, 縈 弦 急 調 切 流 徵, 後 者 的 羅 袖 飄 纚 拂 雕 桐, 促 柱 高 張 散 輕 宮, 極 力 摹 寫 北 方 系 統 樂 器 的 名 貴 與 樂 曲 的 美 妙, 意 謂 著 南 方 歌 謠 與 全 國 性 樂 曲 的 交 會, 而 江 南 民 間 歌 謠 向 北 方 傳 統 樂 曲 靠 攏, 如 秦 箏 趙 瑟 般 成 為 都 會 時 尚 的 樂 曲 惟 江 南 曲 調 的 采 蓮 一 聲 歌 態 長 ( 鮑 溶 水 殿 采 菱 歌, 全 唐 詩 卷 199, 頁 2057), 與 秦 箏 趙 瑟 的 促 柱 急 調 畢 竟 大 異 其 趣, 若 再 對 照 岑 參 田 使 君 美 人 舞 如 蓮 花 北 鋌 歌 所 言 始 知 諸 曲 不 可 比, 采 蓮 落 梅 徒 聒 耳 ( 全 唐 詩 卷 485, 頁 5503), 可 知 江 南 采 蓮 曲 的 接 受 度, 顯 然 還 不 如 傳 自 塞 外 的 胡 曲 而 其 曲 彌 高, 其 和 彌 寡 的 陽 春 白 雪, 21 在 沈 約 筆 下 江 南 弄 的 陽 春 曲, 更 成 為 女 子 傷 春 之 作, 云 : 楊 柳 垂 地 燕 差 池, 緘 情 忍 思 落 容 儀, 弦 傷 曲 怨 心 自 知 心 自 知, 人 不 見 動 羅 裙, 拂 珠 殿 ( 卷 50, 頁 730) 呼 應 蕭 綱 龍 笛 曲 的 莫 疏 相 憶, 這 位 禁 錮 在 奢 華 珠 殿 中 的 都 城 女 子, 獨 自 面 對 繁 春 盛 景, 也 只 能 藉 傷 弦 怨 曲 來 發 抒 緘 情 忍 思 的 苦 悶, 已 完 全 悖 離 江 南 可 採 蓮 的 得 時 以 悠 遊 盡 情 至 於 朝 雲 曲 的 陽 臺 氤 氳 多 異 色, 巫 山 高 高 上 無 極, 雲 來 雲 去 長 不 息, 有 雲 無 雨, 巫 山 陽 臺 成 了 永 遠 無 法 攀 登 而 又 不 能 忘 懷 的 夢 四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書 寫 特 質 由 江 南 可 采 蓮 的 農 業 屬 性, 到 商 旅 性 質 漸 增 的 江 南 諸 曲, 詩 人 在 書 寫 上 保 留 了 那 些 特 質? 特 別 是 農 業 生 活 所 依 賴 的 自 然 氣 候 變 遷, 以 及 較 少 受 到 禮 法 門 第 拘 限 的 民 間 兩 性 關 係, 如 何 在 文 人 書 寫 傳 統 的 感 時 傷 逝 懷 佳 人 而 怨 離 中, 因 挹 注 江 南 民 間 血 脈 而 映 現 出 不 同 的 書 寫 特 質, 值 得 進 一 步 關 注 21 [ 漢 ] 劉 向 : 雜 事 第 一. 宋 玉 對 楚 威 王 問, 新 序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5 年, 四 部 叢 刊 初 編 本 ), 卷 之 一, 頁 9

100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 一 ) 由 農 到 商 的 物 候 感 知 農 業 生 活 屬 性 的 民 歌 謠 諺, 對 於 農 作 物 受 到 的 氣 候 地 理 等 環 境 因 素 影 響, 依 其 成 長 週 期 而 呈 現 出 的 自 然 季 節 現 象 與 變 化 規 律, 留 下 難 得 的 歷 史 物 候 資 料 以 江 南 可 採 蓮 為 例, 蓮 科 的 荷 花 屬 於 水 生 植 物, 荷 葉 荷 花 挺 出 水 面, 喜 高 溫 日 照, 清 明 前 後 發 新 芽, 夏 秋 為 主 要 成 長 與 收 成 季 節, 當 氣 溫 降 至 10 則 處 於 休 眠 狀 態, 對 照 唐 詩 所 描 述, 由 春 荷 葉 半 開 ( 楊 巨 源 見 薛 侍 御 戴 不 損 裹 帽 子 因 贈, 全 唐 詩, 卷 333, 頁 3742), 到 莫 言 春 度 芳 菲 盡, 別 有 中 流 采 芰 荷 ( 賀 知 章 采 蓮 曲, 全 唐 詩, 卷 112, 頁 1147), 乃 至 秋 江 岸 邊 蓮 子 多 ( 張 籍 采 蓮, 全 唐 詩, 卷 333, 頁 3742), 最 後 的 北 風 吹 霜 霜 月 明, 荷 葉 枯 盡 越 水 清 ( 楊 衡 寄 徹 公, 全 唐 詩, 卷 465, 頁 5285), 可 見 唐 詩 人 所 掌 握 的 荷 花 季 節 性, 比 起 南 北 朝 時 期 的 側 重 春 色 春 情 書 寫, 顯 然 更 為 分 明 而 符 合 事 實 荷 花 的 生 長 地 遍 及 大 江 南 北, 長 安 城 南 的 曲 江 即 是 賞 荷 勝 地, 白 居 易 早 秋 曲 江 感 懷 的 池 上 秋 又 來, 荷 花 半 成 子 ( 全 唐 詩, 卷 432, 頁 4771), 以 及 李 商 隱 暮 秋 獨 遊 曲 江 的 名 句 荷 葉 生 時 春 恨 生, 荷 葉 枯 時 秋 恨 成 ( 全 唐 詩, 卷 540, 頁 6203), 可 知 北 方 荷 花 的 生 長 季 節 較 短, 觀 賞 意 義 大 於 經 濟 價 值 由 此 來 看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所 映 現 的 物 候 感 知, 如 劉 希 夷 (651-679) 江 南 曲 八 首 即 著 意 凸 顯 出 江 南 物 候 的 特 性, 如 日 懸 滄 海 闊, 水 隔 洞 庭 深 ( 其 一 ) 的 浩 瀚 水 景, 春 洲 驚 翡 翠 畫 舫 煙 中 淺 的 水 國 春 景, 其 三 更 指 明 : 君 為 隴 西 客, 妾 遇 江 南 春 朝 遊 含 靈 果, 夕 采 弄 風 蘋 果 氣 時 不 歇, 蘋 花 日 自 新 以 此 江 南 物, 持 贈 隴 西 人 空 盈 萬 里 懷, 欲 贈 竟 無 因 ( 卷 26, 頁 387) 藉 由 物 候 來 呈 現 南 北 差 異, 最 早 見 於 南 朝 陸 凱 贈 范 曄 : 折 花 逢 驛 使, 寄 與 隴 頭 人 江 南 無 所 有, 聊 贈 一 枝 春 22 以 江 南 早 春 的 梅 花 綻 放, 對 照 出 北 方 早 春 的 依 然 酷 寒 劉 希 夷 以 不 歇 的 果 氣 日 新 的 蘋 花, 映 現 出 物 候 豐 美 的 江 南 春 江 22 丁 福 保 編 : 全 漢 三 國 晉 南 北 朝 詩 (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69 年 ), 題 下 引 荊 州 記 曰 : 陸 凱 與 范 曄 交 善, 自 江 南 寄 梅 花 一 枝, 詣 長 安 與 曄, 兼 贈 詩 曰 頁 732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01 南 物 事 實 上, 漢 唐 以 長 安 京 城 為 核 心, 西 北 邊 陲 的 隴 西 或 隴 右, 由 於 開 邊 政 策 的 誘 導, 追 求 邊 功 與 與 商 旅 活 動 相 形 頻 繁 ; 相 對 的, 地 處 東 南 的 江 南 或 江 左, 雖 具 有 風 和 景 麗 物 阜 民 殷 的 條 件, 卻 因 為 距 離 遙 遠 而 導 致 政 商 開 發 長 期 空 白, 以 致 邊 緣 性 更 為 明 顯 詩 中 隴 西 客 隴 西 人 的 男 性 角 色, 與 設 定 在 江 南 春 手 持 江 南 物 的 女 性, 畢 竟 仍 屬 偶 然 交 會, 無 法 改 變 萬 里 的 空 間 距 離, 以 及 缺 乏 政 經 條 件 而 留 不 住 有 志 之 士 的 無 因, 成 為 江 南 的 女 性 角 色 宿 命, 以 及 農 業 活 動 的 邊 緣 化 連 帶 地, 在 物 候 感 知 上, 就 著 重 在 與 離 別 有 關 的 跨 地 域 性, 特 別 是 具 有 流 動 特 質 的 水 月 雲 等 物 候, 如 其 四 的 皓 如 楚 江 月, 靄 若 吳 岫 雲, 以 流 動 的 江 水 與 岫 雲 連 結 了 吳 楚 兩 地, 波 中 自 皎 鏡 明 月 留 照 妾 看 似 不 變, 而 水 流 江 月 畢 竟 是 無 常 如 其 五 所 云 : 艤 舟 乘 潮 去, 風 帆 振 草 涼 潮 平 見 楚 甸, 天 際 望 維 揚 洄 溯 經 千 里, 煙 波 接 兩 鄉 雲 明 江 嶼 出, 日 照 海 流 長 此 中 逢 歲 晏, 浦 樹 落 花 芳 ( 卷 26, 頁 387) 不 論 是 江 波 或 潮 流, 都 著 重 在 水 路 通 行 的 便 捷 性, 從 而 隱 沒 了 水 生 植 物 的 豐 美 物 象, 在 洄 溯 之 間 渡 越 了 楚 甸 維 揚 的 平 野 千 里, 卻 辜 負 了 歲 晏 依 然 花 芳 的 江 南 盛 景 相 形 之 下, 貶 死 嶺 南 的 儲 光 羲 (706?-763?), 在 采 菱 曲 中 摹 寫 的 江 南 物 候, 就 顯 得 豐 富 許 多 : 濁 水 菱 葉 肥, 清 水 菱 葉 鮮 義 不 游 濁 水, 志 士 多 苦 言 潮 沒 具 區 藪, 潦 深 雲 夢 田 朝 隨 北 風 去, 暮 逐 南 風 還 浦 口 多 漁 家, 相 與 邀 我 船 飯 稻 以 終 日, 羹 蓴 將 永 年 方 冬 水 物 窮, 又 欲 休 山 樊 盡 室 相 隨 從, 所 貴 無 憂 患 ( 卷 51, 頁 741) 菱 是 江 南 常 見 的 另 一 種 水 生 植 物, 古 名 芰, 與 荷 花 並 稱 芰 荷 揚 州 的 具 區 藪 與 荊 州 的 雲 夢 澤, 並 列 為 九 州 之 藪 的 前 二 名, 即 太 湖 與 洞 庭 洞, 豐 沛 的 水 資 源, 臨 岸 淺 水 區 墾 殖 成 田 藪, 長 養 成 無 限 的 芰 荷 風 光 儲 光 羲 固 有 其 文 人 志 士 的 清 濁 取 捨 與 隱 喻, 卻 能 在 這 一 大 片 澤 藪 中 看 到 民 間 的 生 命 力, 包 括 水 澤 所 蘊 育 的 菱 實 稻

102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米 與 蓴 菜, 以 及 弄 潮 去 來 風 帆 片 片 的 漁 船, 不 虞 匱 乏 的 稻 飯 蓴 羹 等 食 物, 純 樸 熱 情 的 民 情 邀 約, 遂 使 儲 光 羲 由 終 日 永 年 而 有 盡 室 相 隨 的 決 心 相 對 於 京 城 同 僚 之 間 相 互 奔 競 與 凌 侮 的 緊 張 關 係, 23 江 南 風 物 民 情 對 貶 官 的 儲 光 羲, 提 供 了 一 個 可 以 詩 意 棲 居 的 空 間 生 長 於 蘇 州 的 劉 禹 錫 (772-842), 因 參 與 政 治 革 新 而 貶 官 湖 南 的 郎 州 長 達 十 年, 其 采 菱 行 五 首 捕 捉 到 另 一 種 江 南 風 物 : 白 馬 湖 平 秋 日 光, 紫 菱 如 錦 彩 鸞 翔 蕩 舟 游 女 滿 中 央, 采 菱 不 顧 馬 上 郎 爭 多 逐 勝 紛 相 向, 時 轉 蘭 橈 破 輕 浪 長 鬟 弱 袂 動 參 差, 釵 影 釧 文 浮 蕩 漾 笑 語 哇 咬 顧 晚 暉, 蓼 花 綠 岸 扣 舷 歸 歸 來 共 到 市 橋 步, 野 蔓 繫 船 萍 滿 衣 家 家 竹 樓 臨 廣 陌, 下 有 連 檣 多 估 客 攜 觴 薦 芰 夜 經 過, 醉 踏 大 堤 相 應 歌 屈 平 祠 下 沅 江 水, 月 照 寒 波 白 煙 起 一 曲 南 音 此 地 聞, 長 安 北 望 三 千 里 ( 卷 51, 頁 741) 即 使 節 候 已 進 入 秋 天, 江 南 充 沛 的 水 資 源 與 日 照, 映 襯 出 紫 菱 如 錦 彩 鸞 翔 的 白 馬 湖 風 光, 采 菱 的 蘭 橈 輕 舟, 與 估 客 的 貨 船 連 檣, 鋪 設 出 江 南 物 候 豐 美 的 富 饒 景 象 而 采 菱 游 女 長 鬟 弱 袂 動 參 差, 釵 影 釧 文 浮 蕩 漾 的 裝 扮, 以 及 日 采 菱 而 夜 遊 市 的 生 活 模 式, 顯 現 出 農 村 的 城 市 化 更 以 攜 觴 薦 芰 夜 經 過, 醉 踏 大 堤 相 應 歌 的 場 景, 具 體 映 現 出 城 / 鄉 交 會 的 風 貌 結 尾 的 一 曲 南 音 此 地 聞, 長 安 北 望 三 千 里, 乃 以 長 安 對 照 出 江 南 的 僻 遠 位 置, 南 音 畢 竟 難 登 大 雅 之 堂, 江 南 盛 景 終 究 無 法 撫 慰 京 城 遠 客 的 失 意 至 於 郡 望 蘇 州 的 張 籍 (767-830?), 其 江 南 曲 的 關 注 點 則 更 為 深 入 生 活 層 面 : 江 南 人 家 多 橘 樹, 吳 姬 舟 上 織 白 紵 土 地 卑 濕 饒 蟲 蛇, 連 木 為 牌 入 江 住 江 村 亥 日 常 為 市, 落 帆 渡 橋 來 浦 裏 青 莎 覆 城 竹 為 屋, 無 井 家 家 飲 潮 水 長 干 午 日 沽 春 酒, 高 高 酒 旗 懸 江 口 倡 樓 兩 岸 懸 水 柵, 夜 唱 竹 枝 留 北 客 江 南 風 土 歡 樂 多, 悠 悠 處 處 盡 經 過 ( 卷 26, 頁 389) 23 廖 美 玉 : 漫 遊 與 漂 泊 杜 甫 行 旅 詩 的 兩 種 類 型,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33 期 (2010 年 12 月 ), 頁 203-246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03 對 江 南 物 產 的 摹 寫, 已 不 再 局 限 於 採 蓮 女 與 水 生 植 物, 包 括 地 域 性 很 強 而 深 固 難 徙 渡 淮 為 枳 的 橘 樹, 以 及 採 自 山 上 的 白 紵 麻, 舟 上 吳 姬 的 紡 織 加 工 業, 更 取 代 了 農 業 屬 性 的 採 蓮 女, 成 為 另 一 種 水 上 風 光, 也 意 謂 著 工 商 業 的 崛 起 張 籍 跳 脫 對 採 蓮 女 的 觀 看 視 角, 乃 能 從 生 活 空 間 的 角 度 摹 寫 江 南 : 充 沛 的 水 資 源 固 然 蘊 育 了 生 活 所 需 的 魚 米 等 豐 富 物 產, 卑 濕 的 地 理 環 境 同 樣 也 促 使 蟲 蛇 的 迅 速 繁 殖, 而 人 們 的 家 屋 乃 由 陸 地 移 轉 到 水 上 而 流 水 所 提 供 的 交 通 便 捷 性, 更 加 速 了 江 南 由 農 業 向 商 業 的 轉 型, 江 村 亥 日 常 為 市, 江 村 每 隔 十 二 日 的 市 場 交 易, 已 發 展 成 常 態 的 商 業 活 動 不 同 於 北 方 政 治 性 濃 厚 的 爭 城 以 戰 攻 城 掠 地, 江 南 因 水 運 暢 通 貨 物 集 中 而 形 成 的 城, 建 城 築 室 的 材 料 不 再 是 強 調 防 禦 性 的 石 木 建 材, 而 是 隨 處 可 得 取 之 不 盡 的 青 莎 與 綠 竹, 也 不 需 要 有 人 為 宰 制 意 謂 濃 厚 的 井 的 設 置 24 至 於 曾 為 南 朝 都 城 的 建 康, 已 完 全 褪 盡 京 城 屬 性, 沿 岸 的 酒 家 與 倡 樓, 紛 紛 以 高 懸 的 酒 旗 與 拉 起 的 水 柵, 從 中 午 到 夜 晚, 沽 春 酒 的 北 客, 唱 竹 枝 的 倡 女, 標 示 著 江 南 地 區 的 龐 大 商 業 活 動 而 這 樣 的 場 景 與 商 機, 如 結 尾 所 言 江 南 風 土 歡 樂 多, 悠 悠 處 處 盡 經 過, 商 業 活 動 著 重 移 動 力 的 特 性, 使 酒 家 與 倡 樓 在 江 南 水 鄉 成 為 普 遍 的 存 在, 建 構 出 江 南 風 土 的 另 一 種 歡 樂 取 向, 繁 華 而 短 暫 由 農 業 生 活 向 商 業 生 活 的 轉 向, 最 明 顯 的 影 響, 是 樂 府 古 曲 採 蓮 與 戲 蓮 所 映 現 的 不 虞 匱 乏 與 悠 游 自 得, 已 告 失 落 因 此, 晚 唐 陸 龜 蒙 (?-881) 的 江 南 曲 五 解, 乃 意 圖 召 喚 樂 府 古 辭 的 記 憶, 云 : 魚 戲 蓮 葉 間, 參 差 隱 葉 扇 鵁 鶄 鸀 鳿 窺, 瀲 灩 無 因 見 魚 戲 蓮 葉 東, 初 霞 射 紅 尾 傍 臨 謝 山 側, 恰 值 清 風 起 魚 戲 蓮 葉 西, 盤 盤 舞 波 急 潛 依 曲 岸 涼, 正 對 斜 光 入 魚 戲 蓮 葉 南, 欹 危 午 煙 疊 光 搖 越 鳥 巢, 影 亂 吳 娃 楫 魚 戲 蓮 葉 北, 澄 陽 動 微 漣 回 看 帝 子 渚, 稍 背 鄂 君 船 ( 卷 26, 頁 390) 有 關 魚 的 隱 喻, 大 抵 可 分 為 自 由 與 危 機 二 義 : 前 者 為 莊 子 書 中 鯈 魚 出 游 從 容 的 濠 梁 之 樂, 後 者 為 莊 子 的 涸 轍 枯 魚 與 丘 遲 的 鼎 魚 幕 燕 陸 龜 蒙 藉 由 古 辭 魚 戲 24 [ 唐 ] 徐 堅 : 地 部 下. 井 第 六 引 [ 漢 ] 應 劭 風 俗 通 云 : 井 者, 法 也, 節 也, 言 法 制 居 人, 令 節 其 飲 食, 無 窮 竭 也 初 學 記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76 年 ), 卷 7, 頁 153

104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蓮 葉 的 五 個 方 位 句, 逐 一 使 魚 戲 具 象 化 : 田 田 蓮 葉 與 瀲 灩 水 波, 化 解 了 鵁 鶄 鸀 鳿 等 掠 食 者 的 攻 擊 ; 山 陰 曲 岸 樹 影 與 清 風 則 適 時 排 除 了 炙 熱 的 日 晒, 再 適 時 避 開 吳 娃 鄂 君 的 船 楫, 就 可 盡 情 在 水 中 享 受 光 影 與 水 波 的 游 戲 具 象 化 後 的 魚 戲, 顯 然 已 經 少 了 樂 府 古 辭 中 那 份 無 拘 無 忌 的 天 真 ( 二 ) 商 旅 導 向 的 閨 情 書 寫 回 不 去 的 農 業 時 代, 自 在 棲 居 的 天 真 自 由 已 不 復 可 得, 對 應 新 興 繁 榮 的 商 業 城 市, 悠 悠 處 處 盡 經 過 所 衍 生 的 商 旅 閨 情, 乃 成 為 江 南 諸 曲 的 另 一 書 寫 重 點 江 蘇 曲 阿 人 丁 仙 芝 的 江 南 曲 五 首 即 以 開 船 乘 潮 急 流 波 浪 浦 岸 等 水 行 載 具, 貫 串 起 建 康 的 長 干 杭 州 的 橫 塘 宣 城 的 南 陵 鎮 江 的 京 口 芙 蓉 樓 滁 州 的 琅 琊 岸 等 臨 水 城 市, 使 江 蘇 安 徽 一 帶 因 水 利 交 通 而 大 大 縮 短 了 距 離, 人 與 人 的 關 係 更 產 生 了 有 意 來 相 訪 且 請 攏 船 頭 的 殷 勤 邀 訪, 以 及 歸 家 誰 信 汝 惡 許 傍 人 見 的 猜 忌 疏 離 ( 樂 府 詩 集, 卷 26, 頁 386) 因 此, 劉 希 夷 的 江 南 曲 八 首, 前 五 首 還 著 意 凸 顯 出 江 南 物 候 與 盛 景, 其 六 則 轉 寫 因 水 路 交 通 而 興 起 的 商 業 城 市 : 暮 春 三 月 晴, 維 揚 吳 楚 城 城 臨 大 江 氾, 回 映 洞 浦 清 晴 雲 曲 金 閣, 珠 樓 碧 煙 裏 月 明 芳 樹 群 鳥 飛, 風 過 長 林 雜 花 落 可 憐 離 別 誰 家 子, 於 此 一 至 情 何 已 ( 卷 26, 頁 387) 天 然 的 地 理 形 勢 造 就 了 港 口 城 市, 金 閣 珠 樓 取 代 了 田 田 蓮 葉 的 純 樸 農 村 景 象, 月 明 芳 樹 群 鳥 飛, 風 過 長 林 雜 花 落 兩 句, 更 抹 去 日 出 入 之 間 採 蓮 魚 戲 的 農 業 作 息 活 動, 也 違 反 陶 淵 明 觀 察 到 山 氣 日 夕 佳, 飛 鳥 相 與 還 ( 飲 酒 詩 之 五 ) 的 自 然 生 態, 城 市 裡 的 人 為 照 明 設 備 與 園 林 植 栽, 明 顯 改 變 了 天 然 物 候 的 節 奏 至 於 其 七 所 云 : 北 堂 紅 草 盛 蘴 茸, 南 湖 碧 水 照 芙 蓉 朝 游 暮 起 金 花 盡, 漸 覺 羅 裳 珠 露 濃 自 惜 妍 華 三 五 歲, 已 歎 關 山 千 萬 重 人 情 一 去 無 還 日, 欲 贈 懷 芳 怨 不 逢 ( 卷 26, 頁 387)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05 移 植 自 西 北 域 外 而 具 有 政 治 意 涵 的 紅 草, 25 已 與 江 南 盛 產 的 荷 花 並 列 為 生 活 的 場 景, 即 使 北 地 植 栽 已 馴 化 成 江 南 地 景 的 一 部 分, 卻 未 能 扭 轉 關 山 千 萬 重 人 情 一 去 無 還 日 的 人 事 境 遇, 顯 見 唐 代 江 南 依 然 無 法 改 變 楚 材 晉 用 的 邊 緣 地 位 是 以 結 尾 乃 寫 下 : 憶 昔 江 南 年 盛 時, 平 生 怨 在 長 洲 曲 冠 蓋 星 繁 江 水 上, 沖 風 摽 落 洞 庭 淥 落 花 舞 袖 紅 紛 紛, 朝 霞 高 閣 洗 晴 雲 誰 言 此 處 嬋 娟 子, 珠 玉 為 心 以 奉 君 ( 卷 26, 頁 387) 江 南 的 繁 華 盛 景 高 閣 舞 袖 與 佳 人 綺 思, 都 只 能 是 盛 年 的 記 憶 無 法 改 變 江 南 的 邊 緣 性, 就 只 能 割 捨 生 命 中 的 美 人 盛 景, 兩 性 各 自 承 受 著 無 分 無 歸 的 平 生 怨 商 旅 悠 悠 處 處 盡 經 過 所 帶 來 的 繁 華 與 移 動, 不 可 避 免 地 改 變 江 南 的 地 域 屬 性, 如 李 賀 (790-816) 江 南 曲 所 云 : 汀 洲 白 蘋 草, 柳 惲 乘 馬 歸 江 頭 楂 樹 香, 岸 上 蝴 蝶 飛 酒 杯 箬 葉 露, 玉 軫 蜀 桐 虛 硃 樓 通 水 陌, 沙 暖 一 雙 魚 ( 卷 26, 頁 388) 李 賀 把 書 寫 重 點 擺 在 柳 惲 江 南 曲 中 的 遠 客 歸 去, 硃 樓 通 水 陌 的 交 通, 帶 來 了 遠 客, 又 帶 走 了 遠 客, 一 旦 歌 舞 宴 飲 結 束, 就 只 剩 下 曝 晒 在 岸 沙 上 的 一 雙 寄 不 出 去 的 鯉 魚, 以 及 不 變 的 汀 洲 白 蘋 江 頭 楂 樹 岸 上 蝴 蝶 等 江 南 物 候, 年 復 一 年 以 草 綠 花 香 蝶 舞, 淡 化 失 婚 倡 伎 的 落 寞 與 尷 尬 即 使 是 成 為 商 婦, 由 於 商 人 行 蹤 不 定, 就 如 李 白 估 客 樂 所 云 : 海 客 乘 天 風, 將 船 遠 行 役 譬 如 雲 中 鳥, 一 去 無 蹤 跡 ( 卷 48, 頁 700) 以 雲 中 鳥 譬 喻 江 海 行 船 的 乘 風 逐 流 飄 渺 難 測 因 此, 李 益 (746-829) 在 江 25 [ 唐 ] 段 成 式 : 廣 動 植 類 之 四. 草 篇, 酉 陽 雜 俎 記 載 : 紅 草, 山 戎 之 北 有 草, 莖 長 一 丈, 葉 如 車 輪, 色 如 朝 虹 齊 桓 時, 山 戎 獻 其 種, 乃 植 於 庭, 以 表 霸 者 之 瑞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2000 年, 丁 如 明 李 宗 為 等 點 校 : 唐 平 代 筆 記 小 說 大 觀 本 ), 卷 19, 頁 705

106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南 曲 即 直 探 商 婦 心 聲 : 嫁 得 瞿 塘 賈, 朝 朝 誤 妾 期 早 知 潮 有 信, 嫁 與 弄 潮 兒 ( 卷 26, 頁 388) 商 人 的 高 獲 利 建 築 在 不 斷 地 買 有 賣 無, 一 去 經 年 累 月, 悠 悠 處 處 盡 經 過 的 生 活 型 態, 固 然 是 失 婚 女 性 的 落 寞 與 尷 尬, 同 時 更 是 獨 守 空 閨 者 的 無 奈 與 焦 慮 江 南 豐 富 水 資 源 所 蘊 育 的 豐 饒 物 產 與 便 利 交 通, 促 成 農 商 的 緊 密 依 存 關 係, 卻 也 改 變 了 婦 子 分 工 量 力 而 食 的 傳 統 農 業 生 活 型 態 26 而 華 堂 羅 裳 之 類 物 質 生 活 環 境 的 改 善, 付 出 的 是 男 性 長 年 漂 泊 女 性 獨 守 空 閨 的 代 價, 衝 擊 到 傳 統 家 庭 生 活 型 態 與 倫 常 觀 念, 因 而 重 新 思 考 : 早 知 潮 有 信, 嫁 與 弄 潮 兒, 農 漁 業 依 循 自 然 法 則 的 食 力 模 式, 不 論 是 日 出 而 作, 日 入 而 息 的 農 耕 模 式, 或 隨 著 潮 汐 起 落 而 作 業 的 漁 業 模 式, 人 們 謹 守 著 自 然 物 候 的 規 律 生 活, 畢 竟 是 比 較 踏 實 而 可 信 賴 的 因 此, 陸 龜 蒙 除 了 召 喚 樂 府 古 辭 的 記 憶, 另 有 江 南 曲 三 首 即 寫 出 : 為 愛 江 南 春, 涉 江 聊 采 蘋 水 深 煙 浩 浩, 空 對 雙 車 輪 車 輪 明 月 團, 車 蓋 浮 雲 盤 雲 月 徒 自 好, 水 中 行 路 難 遙 遙 洛 陽 道, 夾 道 生 春 草, 寄 語 棹 船 郎, 莫 誇 風 浪 好 ( 卷 26, 頁 390) 江 南 之 美, 在 於 氣 候 良 好 物 產 豐 美, 以 為 愛 江 南 春 發 端, 寫 出 對 自 然 物 候 的 珍 愛, 不 論 是 江 畔 蘋 草 江 水 浩 渺 或 江 水 映 月, 放 眼 盡 是 足 供 賞 玩 的 無 限 美 景 第 二 首 以 月 升 月 落 的 自 然 運 行, 形 構 出 水 天 雲 月 的 美 好 景 致, 對 比 出 人 為 水 利 交 通 的 辛 苦 與 險 惡 第 三 首 具 體 指 陳 水 路 交 通 把 人 帶 向 遠 方 都 城, 春 天 就 只 剩 下 綿 綿 遠 道 旁 的 春 草, 因 而 寄 語 棹 船 郎, 莫 誇 風 浪 好, 人 為 開 發 的 水 利 交 通, 帶 給 人 們 的 未 必 是 幸 福 陸 龜 蒙 想 要 表 達 的 是, 江 南 的 溫 暖 陽 光 豐 沛 水 資 源, 人 們 很 容 易 可 以 取 得 豐 饒 的 農 漁 產 品, 從 而 有 更 多 餘 暇 盡 情 享 受 水 天 雲 月 的 天 然 美 景, 人 們 只 要 順 著 自 然 法 則, 就 可 以 詩 意 地 棲 居 在 這 一 片 大 地 上 無 奈 的 是, 人 們 極 力 想 要 利 用 自 然, 以 人 為 技 巧 征 服 險 惡 風 波, 想 望 遠 方 高 度 開 發 的 城 市, 挑 26 豳 風. 七 月 即 描 繪 出 同 我 婦 子, 饁 彼 南 畝 采 荼 薪 樗, 食 我 農 夫 的 傳 統 農 業 生 活 型 態,[ 唐 ] 孔 穎 達 疏 : 毛 詩 正 義 ( 臺 北 : 臺 灣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十 三 經 注 疏 本 ), 卷 八 之 一, 頁 280 285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07 戰 無 遠 引 屆 的 行 船 技 術, 以 追 求 更 高 的 利 潤 來 衡 量 個 人 成 就, 卻 忽 略 了 原 有 的 良 辰 美 景 與 詩 意 生 活 得 失 之 間, 是 唐 人 不 斷 重 寫 樂 府 歌 詩 所 極 欲 探 尋 的 真 諦 ( 三 ) 依 違 仙 情 與 世 情 的 閨 情 商 業 活 動 的 獲 利 畢 竟 高 於 農 漁 業, 隨 著 江 南 商 業 活 動 的 頻 仍, 或 者 迫 於 天 災 重 賦 而 棄 農 從 商, 乃 至 如 姚 合 莊 居 野 行 所 描 述 : 客 行 野 田 間, 此 屋 皆 閉 戶 借 問 屋 中 人, 盡 去 作 商 賈 ( 全 唐 詩, 卷 498, 頁 5661), 更 是 嚴 重 衝 擊 到 兩 性 關 係, 無 論 是 失 婚 或 婚 姻 中 女 性, 都 喪 失 了 詩 經 所 傳 遞 的 執 子 之 手, 與 子 偕 老 的 記 憶 27 個 人 內 心 期 待 和 佳 人 有 情 感 的 連 結, 商 旅 導 向 的 社 會 發 展 卻 是 不 斷 要 面 對 的 現 實 生 活, 由 此 衍 生 愛 慾 不 能 滿 足 的 愁 恨, 生 命 有 限 的 哀 思, 對 情 愛 懷 有 美 好 體 驗 的 記 憶, 就 只 能 虛 化 成 可 遇 不 可 求 的 仙 情 模 式, 無 法 進 一 步 思 考 更 深 層 的 事 物, 也 就 未 能 在 兩 性 關 係 上 獲 得 真 正 的 成 長 蕭 衍 改 西 曲 而 制 江 南 弄 七 曲, 玩 其 詩 意, 已 由 對 情 愛 的 美 好 記 憶 轉 入 仙 情 書 寫 從 江 南 弄 的 聯 手 躞 蹀 舞 春 心 獨 踟 躕, 到 龍 笛 曲 的 美 人 綿 眇 在 雲 堂, 雕 金 鏤 竹 眠 玉 床, 婉 愛 寥 亮 繞 紅 梁 鬱 徘 徊, 都 寫 出 了 對 美 好 情 愛 體 驗 的 迷 戀, 從 而 衍 生 良 辰 易 逝 的 悵 惘 採 蓮 曲 則 藉 由 江 南 弄, 採 蓮 曲 的 樂 曲, 把 場 景 拉 向 遊 戲 五 湖 採 蓮 歸 的 純 樸 農 耕 年 代, 記 憶 著 為 君 儂 歌 世 所 希 有 如 玉 的 兩 情 相 悅 相 守 而 鳳 笙 曲 的 綠 耀 克 碧 彫 琯 笙, 硃 脣 玉 指 學 鳳 鳴 在 鳳 樓, 弄 嬌 響, 間 清 謳 當 純 樸 的 江 南 謠 謳 成 為 教 習 的 技 藝, 已 演 變 成 供 人 觀 看 的 表 演 活 動 呼 應 著 由 農 耕 向 商 旅 的 轉 型, 如 采 菱 曲 所 云 : 江 南 稚 女 珠 腕 繩, 金 翠 搖 首 紅 顏 興, 桂 棹 容 與 歌 采 菱 歌 采 菱, 心 未 怡, 翳 羅 袖, 望 所 思 ( 卷 50, 頁 727) 金 翠 搖 首 羅 袖 珠 腕 的 江 南 稚 女, 以 操 桂 棹 歌 采 菱 的 表 演 姿 態, 卻 已 失 落 豐 收 與 得 時 的 嬉 遊 歡 慶, 只 剩 下 望 所 思 的 缺 憾 與 悵 然 因 此, 游 女 曲 與 朝 雲 曲 的 戲 金 闕, 遊 紫 庭 舞 飛 閣, 歌 長 生 張 樂 陽 臺 歌 上 謁, 如 寢 如 興 芳 晻 曖, 容 光 既 豔 復 還 沒 都 已 轉 入 仙 情 書 寫, 把 人 間 情 愛 寄 託 在 金 闕 紫 庭 與 陽 臺 雲 27 同 前 註, 卷 二 之 一, 頁 81

108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雨 中 江 淹 采 菱 曲 後 半 更 直 言 歌 出 棹 女 曲, 舞 入 江 南 弦 乘 黿 非 逐 俗, 駕 鯉 乃 懷 仙 眾 美 信 如 此, 無 恨 在 清 泉 江 南 棹 女 的 歌 舞, 已 然 映 現 出 超 俗 入 仙 以 彌 補 人 間 缺 憾 的 意 涵 入 唐 後 的 江 南 諸 曲, 在 仙 情 化 的 閨 情 書 寫 上 更 有 長 足 發 展, 如 王 勃 江 南 弄 云 : 江 南 弄, 巫 山 連 楚 夢 行 雨 行 雲 幾 相 送 瑤 軒 金 谷 上 春 時, 玉 童 仙 女 無 見 期 紫 露 香 煙 眇 難 托, 清 風 明 月 遙 相 思 遙 相 思, 草 徒 綠, 為 聽 雙 飛 鳳 凰 曲 ( 卷 50, 頁 730) 完 全 跳 脫 江 南 農 耕 的 採 蓮 女 形 象, 更 進 而 把 商 旅 的 倡 伎 型 態 提 升 到 巫 山 神 女 的 位 階, 以 宋 玉 高 唐 神 女 二 賦 為 藍 本, 江 南 水 鄉 的 江 湖 遼 闊 光 照 充 分 水 光 瀲 灧 蓮 葉 田 田 的 場 景, 被 巫 山 高 丘 的 獨 有 雲 氣, 崪 兮 直 上, 忽 兮 改 容, 須 臾 之 間, 變 化 無 窮 28 所 取 代, 更 聚 焦 在 朝 朝 暮 暮 的 巫 山 雲 雨, 以 瑤 軒 金 谷 玉 童 仙 女 紫 露 香 煙 等 詞 彙 堆 疊 出 仙 境 氛 圍, 樂 曲 也 由 抒 寫 物 產 豐 饒 適 時 自 足 的 江 南 謠 謳, 轉 換 成 兩 情 相 悅 的 雙 飛 鳳 凰 皇 曲 不 同 於 王 勃, 中 晚 唐 之 際 擅 寫 神 女 戀 情 名 家 的 李 賀 (790-816) 李 商 隱 (813-858?), 反 而 在 江 南 曲 中 映 現 另 一 種 風 貌 李 賀 江 南 弄 云 : 江 中 綠 霧 起 涼 波, 天 上 疊 巘 紅 嵯 峨 水 風 浦 雲 生 老 竹, 渚 暝 蒲 帆 如 一 幅 鱸 魚 千 頭 酒 百 斛, 酒 中 倒 臥 南 山 綠 吳 歈 越 吟 未 終 曲, 江 上 團 團 帖 寒 玉 ( 卷 50, 頁 730) 李 賀 在 江 南 曲 中 加 入 流 傳 千 載 的 時 間 感 知, 因 而 使 江 南 人 間 具 有 與 巫 山 天 上 相 同 的 歷 史 語 境 江 南 的 田 田 蓮 葉 都 成 了 綠 霧, 巫 山 的 行 雲 已 積 鬱 成 滿 天 的 紅 嵯 峨, 水 風 浦 雲 渚 暝 蒲 帆 都 已 連 成 一 氣, 悠 悠 歲 月 使 得 年 年 新 竹 成 老 竹, 而 田 田 蓮 葉 都 已 化 成 千 年 寒 玉, 多 少 詩 人 已 在 鱸 魚 千 頭 酒 百 斛 中, 倒 臥 成 南 山 的 一 部 分 不 同 於 屈 原 以 對 時 間 的 敏 感 形 塑 出 宇 宙 性 的 感 傷 的 基 28 [ 戰 國 楚 ] 宋 玉 高 唐 賦 序 : 妾 在 巫 山 之 陽, 高 丘 之 阻 旦 為 朝 雲, 暮 為 行 雨, 朝 朝 暮 暮, 陽 臺 之 下 [ 清 ] 嚴 可 均 編 : 全 上 古 三 代 秦 漢 三 國 六 朝 文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1991 年 ), 卷 10, 頁 73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09 調, 李 賀 乃 藉 由 傳 唱 不 息 的 吳 歈 越 吟, 撿 拾 歷 史 的 碎 片 而 淬 煉 打 造 成 永 恆, 把 旦 為 朝 雲 舖 設 成 疊 巘 嵯 峨 滿 天 紅 雲, 由 暮 為 行 雨 布 施 出 江 波 蒲 帆 與 千 頭 鱸 魚, 而 春 生 秋 枯 的 翠 竹 與 蓮 葉, 數 十 寒 暑 的 人 生, 則 凝 固 成 老 竹 寒 玉 與 南 山 無 常 的 雲 雨 動 植 花 木, 全 都 因 為 時 間 的 久 遠 而 成 為 不 朽 的 化 石, 惟 一 不 變 的 是 依 然 傳 唱 的 吳 歈 越 吟 李 賀 把 時 間 感 加 入 了 樂 府 民 歌 中, 從 而 凸 顯 了 江 南 曲 的 不 朽 地 位 李 商 隱 的 江 南 曲 則 把 仙 情 化 的 閨 思 拉 回 到 現 實, 著 重 在 當 下 的 兩 情 歡 好, 詩 云 : 郎 船 安 兩 漿, 儂 舸 動 雙 橈 掃 黛 開 宮 額, 裁 裙 約 楚 腰 乖 期 方 積 思, 臨 醉 欲 拼 嬌 莫 以 采 菱 唱, 欲 羨 秦 臺 簫 ( 卷 26, 頁 388) 春 江 美 景, 郎 船 儂 舸 上 的 大 地 兒 女, 正 當 荳 蔻 年 華 情 竇 初 開, 少 女 的 體 態 加 上 精 心 的 裝 扮, 與 其 因 乖 期 而 積 思, 何 如 因 著 酒 力 而 展 現 嬌 媚? 詩 經 關 雎 漢 廣 所 映 現 求 游 女 而 諧 琴 瑟 的 兩 性 關 係, 已 在 門 第 功 名 等 社 會 條 件 中 消 磨 殆 盡 如 秦 穆 公 女 弄 玉 與 蕭 史 的 鳳 凰 臺 吹 簫 故 事, 畢 竟 難 得 結 尾 以 一 曲 采 菱 唱, 回 歸 採 蓮 戲 蓮 的 得 時, 對 治 弄 玉 吹 簫 的 曲 高 和 寡 至 於 同 屬 書 寫 兒 女 情 高 手 的 溫 庭 筠, 更 以 江 南 曲 極 力 摹 寫 閨 情 與 世 情 的 角 力 : 妾 家 白 蘋 浦, 日 上 芙 蓉 楫 軋 軋 搖 槳 聲, 移 舟 入 茭 葉 溪 長 茭 葉 深, 作 底 難 相 尋 避 郎 郎 不 見, 鸂 鶒 自 浮 沉 拾 萍 萍 無 根, 採 蓮 蓮 有 子 不 作 浮 萍 生, 寧 作 藕 花 死 岸 傍 騎 馬 郎, 烏 帽 紫 遊 韁 含 愁 復 含 笑, 回 道 問 橫 塘 妾 住 金 陵 步, 門 前 硃 雀 航 流 蘇 持 作 帳, 芙 蓉 待 作 梁 出 入 金 犢 幰, 兄 弟 侍 中 郎 前 年 學 歌 舞, 定 得 郎 相 許 連 娟 眉 繞 山, 依 約 腰 如 杵 鳳 管 悲 若 咽, 鸞 弦 嬌 欲 語 扇 薄 露 紅 鉛, 羅 輕 壓 金 縷 明 月 西 南 樓, 珠 簾 玳 瑁 鉤 橫 波 巧 能 笑, 彎 蛾 不 識 愁 花 開 子 留 樹, 草 長 根 依 土 早 聞 金 溝 遠, 底 事 歸 郎 許 不 學 楊 白 花, 朝 朝 淚 如 雨 ( 卷 26, 頁 389) 全 詩 凡 七 轉 韻, 以 自 然 生 態 與 社 會 發 展 對 照 出 兩 性 關 係 的 變 化 開 頭 妾 家 四 句 入 聲 葉 韻, 以 白 蘋 芙 蓉 茭 葉 等 水 生 植 物 構 設 江 南 女 子 的 生 活 空 間 溪 長 四 句 轉 平 聲 侵 韻, 加 強 水 鄉 的 溪 長 葉 深, 阻 絕 了 兩 性 的 交 流 互 動, 再 從 俗 稱

110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紫 鴛 鴦 的 水 禽 鸂 鶒 自 成 雙 對, 把 人 類 的 求 偶 本 能 導 向 社 會 規 範 拾 萍 四 句 再 轉 為 仄 聲 四 紙 韻, 借 水 生 植 物 萍 與 蓮 作 譬 喻, 以 無 根 的 萍 對 比 有 子 的 蓮, 更 以 寧 死 毋 生 的 強 烈 對 比, 表 達 渴 望 有 子 的 繁 殖 本 能 岸 傍 騎 馬 郎 十 句 轉 平 聲 陽 韻, 烏 帽 紫 遊 韁 的 男 子 裝 扮, 顯 然 不 屬 於 農 耕 者 的 身 分, 含 愁 復 含 笑 摹 寫 出 男 子 求 偶 的 諸 多 考 量, 已 非 關 雎 漢 廣 求 之 方 思 的 發 乎 情 而 不 能 自 已 了 與 此 相 應, 女 子 也 不 再 是 採 蓮 女, 兄 弟 侍 中 郎 的 家 世, 流 蘇 帳 芙 蓉 梁 金 犢 幰 的 排 場, 顯 示 江 南 諸 曲 中 常 見 的 橫 塘 硃 雀 航, 已 因 水 利 交 通 之 便 而 發 展 為 奢 華 城 市 前 年 學 歌 舞 再 轉 為 仄 聲 語 韻, 採 蓮 女 的 轉 型, 首 先 即 是 放 棄 民 間 謠 謳, 為 了 婚 嫁 而 另 學 歌 舞, 除 了 使 弄 玉 吹 簫 具 體 化 成 鳳 管 鸞 弦 的 才 藝, 更 在 體 態 與 裝 扮 上 作 出 許 多 工 夫 明 月 西 南 樓 轉 為 平 聲 尤 韻, 只 以 四 句 勾 勒 出 嫁 入 豪 門 的 歡 娛, 隨 即 以 花 開 子 留 樹 六 句 轉 為 仄 聲 雨 韻, 寫 出 男 子 的 前 程 在 更 遙 遠 的 京 城, 女 子 獨 自 守 著 家 園, 禮 記. 禮 運 所 建 構 的 社 會 規 範 中, 男 有 分, 女 有 歸 29 竟 成 了 短 暫 交 會 的 兩 條 直 線, 結 句 以 朝 朝 淚 如 雨 形 容 婚 姻 中 的 女 子, 樂 府 民 歌 中 採 蓮 與 戲 蓮 的 得 時 歡 暢, 隨 著 社 會 日 益 發 展, 畢 竟 已 成 回 不 去 的 神 話 因 此, 晚 唐 羅 隱 江 南 曲 記 憶 的 是 油 壁 輕 車 的 蘇 小 小, 詩 云 : 江 煙 濕 雨 鮫 綃 軟, 漠 漠 遠 山 眉 黛 淺 水 國 多 愁 又 有 情, 夜 槽 壓 酒 銀 船 滿 繃 絲 采 怨 凝 曉 空, 吳 王 台 榭 春 夢 中 鴛 鴦 鸂 鶒 喚 不 起, 平 鋪 綠 水 眠 東 風 西 陵 路 邊 月 悄 悄, 油 壁 輕 車 嫁 蘇 小 ( 卷 26, 頁 389) 不 斷 流 傳 並 被 轉 化 的 江 南 諸 曲, 積 澱 出 水 國 多 愁 又 有 情 的 歷 史 記 憶, 江 南 煙 雨 的 自 然 美 景, 吳 王 台 榭 的 江 山 美 人, 夜 槽 壓 酒 的 商 旅 生 涯, 兩 性 相 悅 的 和 諧 關 係 逐 步 在 社 會 運 作 中 變 調 失 落, 最 後 定 格 在 未 嫁 而 亡 蘇 小 小 身 上, 以 一 曲 我 乘 油 壁 車, 郎 乘 青 驄 馬 何 處 結 同 心, 西 陵 松 柏 下 30 訴 說 著 未 婚 男 女 對 兩 29 [ 唐 ] 孔 穎 達 注 疏 : 禮 運, 禮 記 注 疏 ( 臺 北 : 臺 灣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十 三 經 注 疏 本 ), 卷 21, 頁 413 30 郭 茂 倩 樂 府 詩 集, 卷 85, 頁 1203 參 見 廖 美 玉 記 憶 蘇 小 由 袁 枚 詩 看 情 欲 理 的 攙 合 與 肆 行, 收 入 中 國 文 哲 專 刊 37 明 清 文 學 與 思 想 中 之 情 理 欲 文 學 篇 ( 臺 北 : 中 央 研 究 院 中 國 文 哲 研 究 所,2009 年 ), 頁 309-359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11 情 相 悅 的 執 著, 在 悄 悄 月 色 下 的 西 陵 路 邊, 蘇 小 小 的 油 壁 輕 車 依 然 以 不 捨 追 尋 的 姿 態, 邁 向 永 遠 無 法 實 踐 的 女 有 歸 終 局 五 結 語 當 詩 歌 由 無 名 無 題 緣 事 而 發 的 民 間 謠 謳, 轉 而 為 言 志 抒 懷 緣 情 綺 靡 的 文 人 創 作, 並 且 逐 步 發 展 出 詩 學 主 張 與 詩 歌 流 派 時, 固 然 使 得 詩 歌 技 巧 日 益 講 究 題 材 日 益 開 拓 內 容 日 益 精 深 地 位 也 日 益 提 高, 另 一 方 面, 卻 也 造 成 樂 府 民 歌 原 有 質 素 與 自 然 美 好 記 憶 的 失 落 本 文 嘗 試 以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作 為 研 究 文 本, 爬 梳 江 南 諸 曲 的 起 源 與 轉 化, 關 注 由 農 業 到 商 旅 與 仙 境 的 物 候 感 知 與 閨 情 書 寫, 嘗 試 找 回 樂 府 民 歌 所 蘊 藏 的 豐 厚 民 間 生 命 力 主 要 論 點 有 三 : 其 一 為 由 南 音 到 華 夏 正 音 的 江 南 諸 曲, 梳 理 其 歷 史 源 流, 由 現 存 最 早 漢 代 的 樂 府 古 辭 江 南 可 採 蓮, 歷 經 魏 晉 南 北 朝 的 歷 史 變 遷, 至 隋 唐 一 統 時 代 確 立 其 華 夏 正 聲 的 地 位, 至 郭 茂 倩 樂 府 古 辭 而 使 其 脫 離 地 方 謠 謳, 成 為 具 有 全 國 性 的 典 範 性 作 品, 在 樂 府 民 歌 的 發 展 上 是 一 個 極 特 別 的 案 例 其 二 為 從 民 間 謠 謳 到 文 人 創 作 的 轉 化 與 記 憶, 先 從 形 制 上 探 究 江 南 諸 曲 的 起 源 與 轉 化, 再 從 江 南 的 地 理 位 置 切 入, 爬 梳 由 漢 至 唐 的 歷 史 發 展, 即 使 南 朝 都 城 位 處 建 康, 仍 未 能 改 變 其 邊 陲 性 而 觀 察 文 人 介 入 民 間 謠 謳 寫 作 所 呈 現 的 江 南 民 間 生 活 記 憶, 除 了 清 楚 映 現 江 南 的 區 域 特 性, 引 人 注 目 的 是 繁 春 盛 景 取 代 了 夏 日 採 蓮 的 季 節 特 性, 同 時 出 現 由 農 業 轉 型 為 商 旅 的 生 活 型 態 轉 變, 以 及 南 方 都 會 風 華 的 興 起 其 三 為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書 寫 特 質, 歸 納 出 文 人 書 寫 江 南 的 共 同 記 憶, 主 要 集 中 在 物 候 感 知 與 閨 情 書 寫 兩 大 主 題 再 分 別 從 由 農 到 商 的 物 候 感 知 商 旅 導 向 的 閨 情 書 寫 依 違 仙 情 與 世 情 的 閨 情 三 個 視 角 加 以 細 究, 可 見 其 不 同 於 傳 統 的 各 種 風 貌, 有 助 於 尋 繹 出 唐 代 詩 歌 主 流 書 寫 以 外 的 更 多 面 向 以 現 象 學 社 會 學 的 多 重 實 在 概 念, 強 調 意 識 生 活 並 不 是 一 個 完 滿 的 統 一 的 和 純 粹 的 現 象 世 界, 而 是 由 各 個 次 級 世 界 或 意 義 域 構 成 的, 相 互 之 間 往 往 形 成 某 種 張 力, 不 可 化 約 也 沒 有 可 供 連 接 的 管 道 此 外, 新 文 化 史 所 開 發 的 新 領 域, 環 繞 著 上 層 文 化 與 通 俗 文 化 公 領 域 與 私 領 域 嚴 肅 與 滑 稽 等 議 題, 有 助 於 突 破 傳 統 解 釋 經 典 的 優 越 性, 都 使 研 究 視 野 獲 得 大 幅 開 展 波 蘭 女 詩 人 辛 波 絲 卡

112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也 在 1996 年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得 獎 辭 的 結 尾 中, 指 出 任 何 一 種 存 在 的 不 尋 常 : 在 不 必 停 下 思 索 每 個 字 詞 的 日 常 言 談 中, 我 們 都 使 用 俗 世, 日 常 生 活, 事 物 的 常 軌 之 類 的 語 彙 但 在 字 字 斟 酌 的 詩 的 語 言 裡, 沒 有 任 何 事 物 是 尋 常 或 正 常 的 任 何 一 個 石 頭 及 其 上 方 的 任 何 一 朵 雲 ; 任 何 一 個 白 日 以 及 接 續 而 來 的 任 何 一 個 夜 晚 ; 尤 其 是 任 何 一 種 存 在, 這 世 界 上 任 何 一 個 人 的 存 在 31 以 此 重 新 檢 視 唐 人 詩 歌 創 作, 把 樂 府 歌 詩 放 在 較 大 的 歷 史 脈 絡 中 加 以 觀 察, 藉 由 挖 掘 作 品 的 深 層 意 蘊, 探 尋 唐 人 如 何 自 覺 地 在 龐 大 的 社 會 秩 序 與 規 範 中 尋 求 出 路, 特 別 是 詩 人 們 藉 以 傳 達 價 值 與 理 念 的 符 碼 隱 喻 等 線 索, 描 繪 一 個 更 複 雜 更 豐 富 的 社 會, 是 一 個 值 得 持 續 關 注 的 議 題 31 [ 波 蘭 ] 辛 波 絲 卡 (Wislawa Szymborska, 1923-): 詩 人 與 世 界 一 九 九 六 年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得 獎 辭, 陳 黎 張 芬 齡 譯 : 辛 波 絲 卡 詩 集 ( 臺 北 : 寶 瓶 文 化 出 版,2011 年 ), 附 錄, 頁 214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13 引 用 文 獻 [ 唐 ] 孔 穎 達 疏 : 毛 詩 正 義, 臺 北 : 臺 灣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 論 語 注 疏, 臺 北 : 臺 灣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 禮 記 注 疏, 臺 北 : 臺 灣 藝 文 印 書 館,1982 年 [ 漢 ] 劉 向 : 新 序,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5 年 [ 漢 ] 劉 安 撰, 劉 文 典 集 解 : 淮 南 烈 集 解,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74 年 [ 梁 ] 沈 約 : 宋 書,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83 年 [ 唐 ] 房 玄 齡 等 : 晉 書,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83 年 [ 唐 ] 魏 徵 等 : 隋 書,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83 年 [ 唐 ] 徐 堅 : 初 學 記,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1976 年 [ 唐 ] 杜 佑 : 通 典,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04 年 [ 唐 ] 段 成 式 : 酉 陽 雜 俎,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2000 年 [ 宋 ] 郭 茂 倩 : 樂 府 詩 集,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1984 年 [ 宋 ] 朱 熹 : 朱 子 語 類, 臺 北 : 文 津 出 版 社,1986 年 : 詩 經 集 注, 臺 北 : 群 玉 堂 出 版 事 業 公 司,1991 年 [ 清 ] 聖 祖 御 編 : 全 唐 詩, 臺 北 : 盤 庚 出 版 社,1979 年 [ 清 ] 嚴 可 均 編 : 全 上 古 三 代 秦 漢 三 國 六 朝 文,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1 年 丁 福 保 編 : 全 漢 三 國 晉 南 北 朝 詩,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69 年 徐 復 觀 : 學 術 與 政 治 之 間, 臺 北 : 臺 灣 學 生 書 局,1980 年 潘 富 俊 : 中 國 文 學 植 物 學, 臺 北 : 貓 頭 鷹 出 版 社,2011 年 小 尾 郊 一 著, 高 輝 陽 譯 : 魏 晉 文 學 所 表 現 的 自 然 及 自 然 觀, 藝 術 學 報 第 42 期,1988 年 6 月 吉 川 幸 次 郎 著, 鄭 清 茂 譯 : 推 移 的 悲 哀, 中 外 文 學 第 6 卷 第 4 5 期,1977 年 9 10 月 呂 正 惠 : 物 色 論 與 緣 情 說 中 國 抒 情 美 學 在 六 朝 的 開 展, 收 入 文 心 雕 龍 綜 論, 臺 北 : 臺 灣 學 生 書 局,1988 年 陳 世 驤 著, 古 添 洪 譯 : 論 時 : 屈 賦 發 微, 幼 獅 月 刊 45 卷 3 期,1977 年 2 月 廖 美 玉 : 漫 遊 與 漂 泊 杜 甫 行 旅 詩 的 兩 種 類 型,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33 期, 2010 年 12 月

114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 廖 美 玉 : 記 憶 蘇 小 由 袁 枚 詩 看 情 欲 理 的 攙 合 與 肆 行, 收 入 中 國 文 哲 專 刊 37 明 清 文 學 與 思 想 中 之 情 理 欲 文 學 篇, 臺 北 : 中 央 研 究 院 中 國 文 哲 研 究 所,2009 年 鄭 毓 瑜 : 身 體 時 氣 感 與 漢 魏 抒 情 詩 漢 魏 文 學 與 楚 辭 月 令 的 關 係, 漢 學 研 究 第 22 卷 第 2 期,2004 年 12 月 [ 波 蘭 ] 辛 波 絲 卡 (Wislawa Szymborska) 著, 陳 黎 張 芬 齡 譯 : 詩 人 與 世 界 一 九 九 六 年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得 獎 辭, 辛 波 絲 卡 詩 集. 附 錄, 臺 北 : 寶 瓶 文 化 出 版,2011 年

唐 代 江 南 諸 曲 的 轉 化 記 憶 與 書 寫 115 The Transformation, Memory and the Writing of the Poems of Jiang Nan in Tang Dynasty Liao, Mei-yu [Abstract] The essay aimed at the studies of Jiang Nan poems in Tang Dynasty. First, it illustrates the spreading of Yuefu poems and its relation to the regime. Second, it declares the transformation and memory of Jiang Nan poems from the ballad to the creative writing of literati and elaborates in three aspects: the origin and transformation of Jiang Nan poems, the memory of civil life and the rise of metropolis grace in the South. Therefore, it not only captures the form of Jiang Nan poems, but also reveals th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change of lifestyle from agriculture to business of the South. Finally, it studies the writing characteristic of Jiang Nan poems, and explores in three aspects: the phenological perception from agriculture to business, the feminine-love writing of the business travel, and the feminine-love writing between fairyland and mortals. From the two main categories of Phenological perception and Feminine-love writing, we can tell that there are different styles from the tradition, and it does help us to find more aspects beyond the mainstream writing in Tang poetry. Keywords: Tang dynasty, Yuefu poem, Jiang Nan, Phenological perception, femininelove writing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Feng Chia University.

116 文 與 哲. 第 十 九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