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第 18 期 104 年 9 月 頁 1 13 1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李蕙如 摘 要 台灣文學作家李喬於一九八五年的著作 藍彩霞的春天 中 呈顯出一部 微縮的台灣妓女悲史 在金錢與暴力的制約中 貧窮與柔弱成了強權壓迫的對 象 小說中的主角 藍彩霞 無法抵抗貧窮的命運 被父親所賣 淪落風塵 作者所描繪的悲壯心聲 實乃意欲讀者能夠從一個充斥著 妓的世界 裡思考 某種社會倫理 不論是父與子 或是龜公 龜婆與妓女 甚至是妓女與嫖客間 皆存在相對的強權與弱勢的對抗 然而 以 藍彩霞 的人物塑型來說 其經 歷與心態轉變是鮮明的 從受迫害 到屈從 終有反抗 這也是李喬所強調的 反抗哲學 化用海德格的說法 只有人能夠尋找存在 對存在發生疑問 並了 解存在 人之所以為人 是因為人有了解存在的本領 如此正可以推論出人的 本質就含有 反抗 是故 書名中的 春天 二字亦可視為心靈上的救贖 顯現反抗後的結果 關鍵詞 屈從 反抗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收件日期 2014/12/31 修改日期 2015/07/17 接受日期 2015/07/23 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
2 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第 18 期 The revolt of Li Ch'iao "Spring of Lan cai xia" Li HuiRu Abstract "Spring of Lan cai xia " namely assumed appears the Taiwan prostitute sad history which micro shrank. In the money and in the violence restriction, was poor and has delicately become the might oppression object. The author describes the solemn and stirring aspiration, is solid is cares for the reader to be able to flood "prostitute's world" from in to ponder some kind of social ethics. However, by "blue pink clouds" the character model said that, its experience and the point of view transformation are bright: From receives persecutes, to the compromise, finally has the revolt, this also is the revolt philosophy which Li Ch'iao emphasized. Melts with Heidegger's view, only some people can seek the existence, has the question to the existence, and understanding existence. The human therefore the manner, is because the person has the understanding existence the ability. So may deduce person's essence to include "the revolt"! Therefore, in book title "spring" two characters also visible for mind in redeeming, the self- revolt, is the true noble great revolt, also only then truly causes oneself, enable the other people to obtain redeems. Key words: revolt, Li Ch ian Spring of Lan cai xia Received December 31,2014 Sent out for revision July 17,2015 Accepted July 23,2015 Assistant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Tamkang University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3 一 前言 李喬的 藍彩霞的春天 1中 描述藍彩霞和妹妹被貧窮的父親賣掉 因而 淪落風塵 因此 當父親已不像個父親時 她努力除去父的意識 並開始了妓女 生涯 從小說中 呈現的是一幅風化事業的生態圖 也是一部微縮的台灣妓女史 充斥著貧窮 飢餓 貪婪 色慾 暴力等負面詞彙 在色情工業的層層網絡中 嚴密的組織架構中隱含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與血淚 小說中的主角 藍彩霞 為了捍衛妹妹 決定犧牲自己 力抗經營妓業的莊家父子 讓他們不能再折磨其 他姊妹 雖不免身陷囹圄 終究讓自己站了起來 妓女生活是臺灣小說的重要題材之一 李喬雖無親身體驗卻能寫得活靈活 現 以致使人在閱讀此書後 易猜想李喬是 箇中高手 實則 為了反映台灣 妓女們苦難的命運 李喬持續五年的剪報 剪貼報刊上所有有描寫妓院生活的文 章和報導 他曾感嘆地指著一大疊的剪報對朋友們說 這可是五年的苦心累積 間接經驗來源也 2文學家如何看待社會 如何對社會發出勸告 可見一斑 3 這也正是向陽所說的 唯其文學與整個民族同一血脈 方能與此一民族香火傳承下的所有子民 共同背負沉重的歷史 面對共同坎坷的未來 唯其文學與社會同一呼息 方能與在此一社會大地上生活的子民 共同感受時代的撞擊 敲響現實的 木鐸 4 藍彩霞的春天 即是符合上述言論的一本書 基於此 筆者試圖從小說文本入 手 理出故事主軸 並探討小說背後的意涵 而爬梳出其中的屈從到反抗的意識 王德威認為該書乃是 以妓女賣淫的辛酸影射台灣政治的緊張 5 彭瑞金則 認為 李喬在這部小說中提醒我們這是一個可以用 妓的哲學 充份解析的社 會 李喬所謂的 妓 不是一種行業 而是階級的符號 妓 不只是 侷限在小角落的弱女子 而是人的性格的區分 身份地位的標記 6 1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台北 五千年出版社 民 75 年 4 月 阿圖 光明教主李喬 轉引自古繼堂 臺灣小說發展史 台北 文史哲出版社 民國 81 年 3 月 頁 441 3 類似的討論課題 可見齊邦媛 台灣文學與社會 收於 台灣文學中的社會 五十年來台灣 文學研討會論文集 一 台北 行政院文建會出版 民國 85 年 6 月 頁 81-92 4 向陽 康莊有待 台北 東大圖書出版 民國 74 年 5 月 頁 26 5 王德威 閱讀台灣當代小說 台北 遠流出版社 民國 80 年 6 彭瑞金 打開天窗說亮話 收於 藍彩霞的春天 台北 五千年出版社 民 75 年 4 月 頁 3 2
4 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第 18 期 除此之外 尚有單篇論文 臺灣作家筆下的妓女形象 以呂赫若 冬夜 黃春 明 莎喲娜啦 再見 王禎和 玫瑰玫瑰我愛你 和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為 例 7等討論 藍彩霞的春天 以女性的聲音與故事進入公共論述的場域 不但 批判以男性主導的社會中 父權不合理的宰制 更揭發台灣醜陋的金錢觀念 本 文以反抗哲學為主軸 探討小說人物的心態轉折 並窺探其中隱含意涵 二 藍彩霞的春天 寫作背景 藍彩霞的春天 是一部妓女悲史8 構成這本小說的主要人物是一對妓女 一群妓女與妓女的家族 以及龜公 龜婆和形形色色的嫖客 李喬從姐妹花妓女 的落難 受迫害 到認命 到反抗 翔實地敘述了妓女的一串哀史 也從妓女的 社會關係裡串出了這個社會的問題 9書中凸顯出藍家姐妹的 棄兒 身份 母 親車禍去世 父親嫖光了母親的賠命錢 後母鳩佔鵲巢 父親失業又跌傷而形同 殘廢 生計斷絕 故賣女兒 也終使主角藍彩霞陷入黑暗的深淵 10 所謂 文變染乎世情 興廢繫乎時序 因此 文學作品作為一個語言的 形構機體 它既無法被簡單化約為作者個人的理念或動機 又不能完全否定有一 種動機性的動力驅策確實存在於文本之中 這使得有關創作意識的論述 勢必一 方面擺盪於作家與讀者的兩極 憑藉群體的共同意識和個體的差別意識 向作品 內部做封閉地相互揣測 另一方面則又由作家和讀者的身分和現實生活 由作品 中外延而引向寬闊文化社會的複雜結構之中 11對於 藍彩霞的春天 一書 又 應以如何的方式看待呢 對此 可參考路況的說法 寫實主義並不是甚麼認識論或語言哲學 而是一種世界觀與價值觀的設 置 更好地說 一種意識型態的塑造 寫實主義所要 反映 的 客觀現 實 從來就不是甚麼純粹的 事實 或 真相 而是一個意義價值界定 的範疇 12 由上推之 在 藍彩霞的春天 中 李喬刻意以 藍彩霞 為小說主人翁 藍 意即河洛話中的偺 指我們大家 小說中的春天 也是所有台灣人的春天 由於 7 見劉至瑜 臺灣作家筆下的妓女形象 以呂赫若 冬夜 黃春明 莎喲娜啦 再見 王禎 和 玫瑰玫瑰我愛你 和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為例 台灣人文 第 4 號 2000 年 6 月 頁 17 8 相關資料可見 美 傑克 D 道格拉斯等著 超越社會學概論 北京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7 年 邵雍 中國近代妓女史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 2005 年 徐君 楊海 妓女史 上海 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5 年 對妓女的生活 風俗習慣 禁忌 社會地位等皆進行論述 9 相關資料可見吳錦發 妓化 的傳播媒體 收於 打開天窗說亮話 吳錦發論政治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1 年 12 月 頁 38-40 彭瑞金 打開天窗說亮話 收於 藍彩霞的春天 台 北 五千年出版社 民 75 年 4 月 頁 3-11 10 文心雕龍 時序 11 許琇禎 台灣當代小說縱論 台北 五南出版社 民國 90 年 5 月 頁 71 12 路況 從寫實主義到虛無主義 聯合文學 第 82 期 1991 年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5 在社會文化中 作家的文學活動其實也就是參與社會文化的創造 總是在一種廣 泛的歷史文化視野中尋找對象 以顯示整個社會圖景的意義 因此 作者的文學 創作 不僅是審美創造與體驗的過程 也是對人類歷史文化的認同與選擇的過 程 13因此 對於小說中的情節 其實也是社會的真實反映 立基於此 以下則 就寫作背景歸結出 受金錢制約的台灣社會 殖民統治造成的怯懦 強權暴 力的內化 三點 一 受金錢制約的台灣社會 在李喬小說中 貧困 是常見的主題 貧窮本身並不是罪惡 對於意志堅 強的人而言 它也許是一種挑戰而已 但是對大多數的人而言 貧窮可能是擺不 開的宿命 環境 性格 枷鎖 甚至是生存的意義 14許多貧民的孩子受教育和 掙錢的機會經常被壓抑 但他們仍然很頑強地活著 奮鬥著 在每個社會中都有 因貧窮而作妓女的 但是同樣存在的事實是 每個社會都有寧可餓死也不做妓女 的婦女 也就是說 社會結構性缺陷並不必然導致人的墮落 心理學家的學習論 者指出 人們成為墮落者 必須有機會去學習墮落 習得了墮落觀念的人 更容 15 易採取墮落的方式 墮落 是從一個人所生活的環境中習得的 小說中 藍彩 霞姐妹因家庭貧困 父親又重病 而被迫賣身 故事的一開頭即以 貧 開頭 而在情節的鋪陳中 更充分顯現出貧困所帶來的惡運 如書中所描述的 阿姨 妳不能救我們嗎 彩霞說 話出口 卻無端臉熱如燙 唉 怎麼可能呢 英君想想 又說 這是一個金錢作主的世界 金 錢使窮人 弱女子變成雞鴨牲畜般 金錢也使一些人變成禽獸 有什麼辦 法 頁 56 由以上的對話透露出金錢的重要 同時也展現作者對台灣社會的詮釋 是受金錢 制約的無奈 雖說父權主義與資本主義價值相結合的社會問題 並非台灣所特 有 也非外在政治權力一手所造成的 而是任何現代資本主義國家中都可能存在 的普遍性階級和性別矛盾問題 但以八十年代的台灣社會觀之 資本主義機制啟 動 金錢問題便逐漸深耕 就妓的世界來說 其實就是受金錢制約的世界 一類 是掌握金錢 控制他人命運的人 即嫖客 龜公龜婆等組織 一類是失去金錢 命運受制於他人的人 即妓女 顯現出物與欲制約下的台灣社會 以及悲劣的人 欲肆恣下的醜態 從中 親情被金錢徹底毀滅 倫理秩序因而喪失 被 賄賂之 13 見暢慶元主編 文學文化學 瀋陽 遼寧人民出版 2000 年 6 月 頁 124 葉石濤 論李喬小說裏的 佛教意識 收於 李喬集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3 年 12 月 頁 332 15 劉祥安 話語的真實與現實 劉祥安現代小說論集 南京 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5 年 頁 118 14
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6 第 18 期 網 結成的人間 形成 賄賂化 了的社會結構16 使得人性腐化扭曲 道德規 範的標準也因此崩塌 二 殖民統治造成的怯懦 在李喬 台灣人的醜陋面 一書中 探究台灣人的心靈暗處 舉出七點醜陋 面 殘酷地揭開諸多問題與面向 除了表達痛心與沉思自省外 也流露出對台灣 人民的心疼 面對父權17支配的無能為力 所承受的生命經驗 其實也正是台灣 身為殖民地所穿越的歷史道路 小說中見證的命運 其實無異是台灣歷史命運的 縮影 也令人反思 身體政治 body politics 中 女性的身體 究竟是帝國主 義者眼中的 借來的空間 還是被殖民者男性眼中的 固有的領土 由於長 期被殖民統治 造成台灣民的怯懦 而有 認罪反應 與 老二心態 在歷史 上承負了種種困境 致使心靈難以開展 生命情調提升乏力 就像 藍彩霞的春 天 中所描寫的妓女 在面對命運的安排時 絕大多數的沉默者選擇了屈從 反 抗則是鳳毛麟角 不過 李喬認為不該為減輕傷害或心想無法當家而認罪 因此 從文化層面 18 探究台灣的過去 由悲觀萌生反抗意志 從痛苦的人生化為文學的基調 正是 李喬的寫作特質 他是一隻蜘蛛 懷著悲天憫人 大慈悲胸懷的一隻蜘蛛 他正虎視眈耽地 凝視著捕獲的獵物 冷靜地觀察著掙扎形象 研究獵物的因果關係及輪迴 樣相 記錄了他們內心深處不易看見的魍魑的恣意跋扈 19 若是 將此書置放於 80 年代台灣的歷史脈絡中便可發現 李喬以娼妓隱喻長期 受壓迫與受殖民的台灣人民 而嫖客 應召站經營者等人則隱喻台灣歷史上的殖 民政權 藍彩霞的春天所指涉的 也就是李喬所殷殷期盼的台灣人的春天 20由 此可知 當面對命運無情的對待時 即便獲得他人的同情 但卻於事無補 所有 的後果皆需自我承擔 是故 反抗便成為不得不的選擇 三 強權暴力的內化 16 相關討論見李喬 台灣人的醜陋面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3 年 7 月 五刷 頁 54-55 相關資料可參考陳芳明 殖民地與女性 收於 左翼台灣 殖民地文學運動史論 台北 麥田出版社 1998 年 頁 199-218 18 李喬於 1934 年生於苗栗大湖鄉蕃仔林 自幼貧弱多病 其父為抗日農民運動家 入獄多次 母親則肩負持家重擔 因此 李喬著作乃從艱苦的人生經歷中淬煉出來 19 葉石濤 論李喬小說裡的佛教意識 認識李喬 苗栗縣立文化中心 1978 年 20 邱如君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娼妓形象與反抗哲學之研究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2010 年 摘要 17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7 關於小說中的強權暴力 可分為三個部分來說 其一 彩霞姐妹的父親 其 二 莊青桂父子 其三 嫖客 首先 就彩霞姐妹的父親來說 在傳統父權的影 響下 女兒的犧牲全然被合理化 此與中國傳統中賣身葬父的情節不謀而合 被 父親推入火坑的姐妹倆命運就如同當時的天氣 這是一個乍晴即陰 隨即又風 雨交作的元宵下午 頁 39 而且 身為父親的男人 認為已毫無選擇 男性 尊嚴的扭曲也在吞吐的話中表露無遺 彩雲 彩霞姐姐對於父親的角色是矛盾 的 彩雲曾在表演脫衣秀時 心想 書本上說 人類是萬物之靈 書本上說 父母親最偉大 媽媽死了 只覺 得伊好可憐 但是並不偉大呀 父親呢 父親很辛苦很可憐 可是父親怎 麼可以賣掉自己的女兒呢 老師說 頁 95 彩霞則割捨父 而稱 生我身軀的人 然而 到了孫淑美死了之後 冰冷的 堅硬的 尖銳的恨 化成矇矓而飄浮不定的濃霧 也不禁叫出 阿爸 角色 21 內部的衝突矛盾 父子間的愛恨情愁 其實也蘊含作者的慈悲 其次 莊氏父 子毫無人性地欺壓著藍氏姐妹和其他女子 而令人感到更殘忍的是 莊氏父子的 眼光 正是臺灣社會男人的眼光 莊氏父子將藍氏姐妹當作商品 加以販售 徹 底物化女性 也顯現其暴虐 貪婪的一面 以小見大 這也正是威權底下 男性 看待女性的方式 22在男性宰制下茍延殘喘的 不只是藍彩霞姐妹的身體而已 作者更是透過這樣的方式 書寫一個受壓迫者的心態 最後 當女性身體成為被販售的商品時 男性則通過暴力 表現自己為生命 強力 為主宰者 似乎有天賦的權柄徵用女性的身體 就受虐和施虐的性暴力關 係來說 包含了主人和奴隸的社會政治關係成分 或者說性暴力關係實際是政治 等級的一種原始形態 性暴力為社會等級關係提供了內在邏輯 身體暴力是社會 等級關係的基礎 同時又是它的極端型態 23然而 除了性的需求外 女性的身 體也變成了另一種指標性的意義 採陰補陽 而能 時時做新郎 年年嚐新鮮 如書中記載藍彩霞被賣給有錢人開苞 實際上我不是真正的色鬼啦 他拉高嗓門 我搞在室女是 第一 表示我手上有錢 這是一種身份 你知樣無 唔 第二 是 證明我是男子漢 阿未老去 你知 頁 70 女性的身體淪為男性滿足自信的工具 而無自主性 彷彿是附屬品一般 男性之 21 角色 一詞 是指一個人因佔據一社會位置而產生之行為心態 源自於英文字 卷宗 roll 為戲臺上演員用以讀念台詞之道具 相關資料可參考張華葆 社會心理學理論 台北 三民書 局 78 年 9 月 再版 22 見張金墻 臺灣文學中的女性空間 以呂赫若 李喬 李昂的小說為主 臺灣新文學 第 八輯 1997 年 頁 305-323 23 參看葛紅兵 宋耕 身體政治 上海 上海三聯書店 2005 年 11 月 頁 132
8 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第 18 期 間的高度競爭 也表露出扭曲的價值觀 又如書中描寫一場名為 處女之春 的 表演中 彩霞以成熟打扮 彩雲則身著學生裙 在男人面前盡褪衣衫 台上 台 下被區隔成男 女 富 貧 在此 父權與金錢主義的連接 壓迫著貧窮的女性 此外 類似的情節尚有彩雲被有錢有勢的男人視為玩物 書中描寫道 現在只剩下彩雲 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 置身在一群由董事長 總經理 等人物化身而來的酒鬼色魔 的血吻之前 伊自始即垂首目注交握的手 掌 默默站著 伊聽不清楚這些老頭大人物 都可以當伊祖父的老東西 在說甚麼 笑甚麼 只覺得突然置身於一群妖魔鬼怪身邊 逃脫是不可能 的 乞求 放生 也絕無希望 那麼就面對它 面對迎向自己的每一分 秒 至於下一秒變化如何 災難如何 那是下一分秒的事 受苦的生命 就是這樣 伊想到這一點 頁 103 無一絲反抗的能力 也代表外在環境的強勢 使人無法抵抗 又如彩雲被邱先生 用於報復妻子 則亦為另一種的強權展示 他當彩雲的面說 是賣的 妓女 對於彩雲來說 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 於是她喝酒痛哭 更遭輪暴毆打 昏迷之 後醒來的她發現 大概已過了午夜 漆黑的午夜 氣溫驟降 是冬天了 漫長的 冬天橫在眼前 不只是氣候 也是象徵她的命運 李喬小說所建構出的台灣社會 充斥著迫害與剝削 女性視為被壓迫的對 象 完完全全地表現了男性為主的社會對女子所造成的嚴重迫害 逼顯人人心中 的妓性 藍家姐妹的身體之淪為商品買賣 固然是父親的關係 但就整個經濟結 構來看 階級問題的嚴重性也是至為明顯的 台灣社會內部既存的性別歧視 當 男人無法自我維生時 遂轉而向女人要求出賣最原始的本錢 男人以勞動換取金 錢 女人卻以身體換取金錢 這樣的文化結構 與封建社會裡的性別壓迫是息息 相關的 在資本主義下 有著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 然而 隨著社會大眾安於 妓 的生活 也正表示暴力的內化傾向 意即暴力的合法化 三 反抗形式的呈現 反抗 一詞的涵義極易了解 但是要提升到哲學層面的觀念指涉卻不容 易 反抗 意指違逆 抗拒或脫離被抗者這一方 為取得主體性生存 存在 所生 所形成的意念 行動或事況狀態 24對於 反抗結構 李喬有以下說明 反抗者 R 可以是來自 被反抗者 A 集團內的 a 也可以非來自被反抗者 集團的 B 另外還可以是非 a 非 B 只因 A 的存在而形成反抗者 C 至於 a B C 之所以成為 R 是一樣的 24 相關資料可參見李喬 反抗是最高美德 反抗哲學 簡說 收於 台灣文化造型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2 年 12 月 頁 307-316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9 反抗的構成條件 1 A 與 R 是 力 的關係狀態 換言之 A 與 R 形成 力的平衡或接近平衡的關係時 反抗的形勢便告成立 當 A 與 R 未形成力 的平衡或接近平衡關係之前 或消失時 反抗便不成立或消失 2 A 與 R 同在某一範圍的時空關係中 3 A 與 R 間必須有 物理的距離 或 心理的距離 此外 海德格25認為 只有人能夠尋找存在 對存在發生疑問 並了解存在 人 之所以為人 是因為人有了解存在的本領 如此正可以推論出人的本質就含有 反 抗 26李喬把反抗的觀念提升到形而上的思想 並用於整個自然界及人間 此外 他也強調 反抗 是不分和平或暴力的 而是一種美德 一種必須起身而做的 27 美德 而莊嚴高貴的反抗行動 是值得人們深思的 本文分析李喬 藍彩霞的春 天 中幾位女子的生命浮沉及反抗行為 以下則將書中反抗形式分為 以自殺抗 拒痛苦 以沉默拒絕醜陋 以戰鬥追求理想 三項分述之 一 以自殺抗拒痛苦 小說中描述害羞內向的楊敏慧被騙至妓院 清新脫俗的她 整天整夜發怔發 呆 最後 選擇用電纜線上吊自殺 卻因電纜承受不住重量 人便自五樓墜下 此乃以死對抗 而解脫了生命的苦難 伊是從五樓上摔落前面的大馬路上立刻死亡的 據說當場腦殼碎裂 迸 散 腦漿更是碎塊紛飛 大概是頭下腳上摜落 伊的腦袋顏面全部砸散 消 失 了 頁 172 楊敏慧為何自殺 道理簡單明白 可是伊說一聲 死給他看 卻引起小姐 們七嘴八舌 議論紛紛 最後是各持己見 莫衷一是 頁 173 人是偶然存在的 生非自願得到的 但是人卻可以選擇自殺 從這個角度看 自 25 海德格 存在與時間 上 下冊 台北 唐山出版社 民國 78 年 1 月 李喬認為 我們人一 存在 就在 反抗 狀態中 我們反抗 過高 過低 的溫度 反抗 懦弱 反抗 恐懼 反抗 墜落 的傾向 一個沒有 反抗 的生命 馬上就會被 虛無 吞噬 生命的過程 就是從生前的 無 的狀態 到死後 無 的狀態 而生命的意義 就是這 種反抗從 無 到 無 的歷程 人 一旦放棄反抗 生命馬上會被 無 吞噬掉 見吳錦發 做一個新台灣人 訪李喬談 台灣人的醜陋面 收於 做一個新台灣人 台北 前衛出版 社 頁 159 27 李喬認為 人的反抗意念與行動 或隱或顯變化百千 其中最宜思考者則有以下幾件 一 宗教形式 二 各種藝術創造 三 自殺 四 正面直接的鬥爭與沉默拒絕的反抗 詳見李喬 反抗是最高美德 反抗哲學 簡說 收於 台灣文化造型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2 年 12 月 頁 314-316 26
10 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第 18 期 殺正是對生命之荒謬性的最勇猛的反抗 顯得強烈 藉著這種反抗方式 闡明環 境之污穢 壓迫之邪惡 也是否定這一境界的生 而躍上更高層次的生 形成文 化性的創造 這樣的反抗形式 求其解救脫出 得以除去磨難 二 以沉默拒絕醜陋 為絕症父親出賣肉體的啞巴妓女孫淑美一向逆來順受 小說中描寫 淑美是一個很奇怪的啞巴 伊面對任何人總是笑嘻嘻的 伊不接客的時間 極少的時分肯安靜下來休 息 洗刷衣物 整理小房間 跪下來抹地板 修正四壁飾物 幫姐妹洗衣 補裳 整理髮型 等等 總之 伊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 當作自己的姐 妹親人 頁 247 但當父親死後卻決定不再接客 被綑綁成肉粽般 不等邊多角形 並被丟在廁 所三天 但她竟然掙脫束縛 趁著大拜拜的忙亂 一絲不掛地 無懼地 夢遊般 向大門走去 以此方式爭取自由 脫離苦海 淑美裸裎以對 卻無愧無懼 也反 襯男性社會的汙穢 然而 雖未達到效果 卻有極大的戲劇張力 也成了藍彩霞 奮起的轉捩點 是的 像孫淑美那樣 以一絲不掛的赤裸之身 面對全天下人 那些可 惡汙穢可恨的人們 又怕什麼呢 彩霞心底雷聲隱隱 靈台之上 亮光閃 閃 頁 255 在此 值得注意的是 同樣都因父親生病而被販賣 然而 淑美是全然自願的 而且雖遭販賣 卻仍有親情的支撐 是故 她方能心甘情願地接受妓女的身份 因此 在父親死了之後 她的不再接客也是可以想見的 藍彩霞則不然 她淪落 風塵並非自願 對父親的情感也是複雜的 亦無母愛的支撐 而心態的轉變也是 較有變化 人物塑造更顯立體化 三 以戰鬥追求理想 小說中 以戰鬥追求理想 者 首先是王阿珠所闖下的大禍 救護車開來了 又開走了 小姐妹無緣目睹朱的被送上救護車的一幕 不 過 想及朱的那 禍根 鮮血直冒 或半斷未斷那個模 樣不覺都笑將開 來 胸膛不知怎地 自動地 要吸氣 要充滿空氣 而且那麼舒服 不想 吐出來 頁 189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11 怒氣未消的阿珠 還有一句沒一句地嚷著 我是人咧 人 就不能把那髒東西 塞到我嘴裏咧 我不愛說話咧 好欺負是不是 好欺負 也不要太過份 是 不是 王阿珠的話 全聽進藍彩霞的心靈深處 李喬花了更多的篇幅描述藍彩 霞如何逐漸從血淚交織的體驗中萌發出新的生命 不同於妹妹彩雲的屈從 藍彩 霞從不平到無奈 而逆來順受 安於事實 卻因姐妹或死亡 或戰鬥 而引起了 她內心想要反抗的欲望 終將化為行動 進行反抗 藍彩霞長期的恐懼28與懦弱使她逐漸地接受了命運無理的欺壓 對於不平便 逆來順受 實則 一個人在受到攻擊 創傷時 但不能把憤怒發洩到始作俑身上 不能把真正的問題解決 而藉別的方法來排洩 是一種心理上的替代滿足 也是 一種自慰的行為 替代滿足和自慰的方法 有時會發展成自怨 自責和自抑的心 理反應 雖然這些方法不是解決問題的途徑 但可以暫時減輕痛苦 又避免了與 強權正面衝突而能繼續生存下去 因此 起初 藍彩霞選擇放棄抵抗 並接受妓 女的命運 從血淚交織的生活中逐漸體驗新的生命 這無疑是向社會屈從 只有 十六歲的她 卻自沉淪後便靠高超的社交手腕成為酒國名花 生命的歷程顯現出 由反抗 後生理戰勝心理 終而沉淪 伊發現自己心田底處 有一奇異的聲音 一絲誘惑的信息 那就是 既然 這樣 就接受它 就不要反抗它 就跳下去 因為是被迫的 因為是受害 者 所以我沒有罪 我如果有罪 那也該由 生我身軀的那個男人 負責 伊已經從腦際排除 爸爸 父親 這些字眼 或者由社會負責 頁 130 這樣的體悟 使藍彩霞脫離了 父 的觀念 然而 卻無可避免地繼續在 父 的世界中生活 於是 她開始嘲笑 玩弄客人 化被動為主動 妓女 也是一 種人生 頁 156 把自己武裝成不受傷的戰士 以全力跟這個社會人間作 對 頁 186 對於個人的悲哀 所有的不平 都推之至社會 是整個社會造 成她的個人遭遇 對藍彩霞來說 來自於外在的痛苦使內心也是相對難受的 而無法脫離苦網 的桎梏 雖然漸漸麻木 但 問題依然存在 只是暫時的遺忘 它並不消失 然 而 原本在妓女與嫖客的現實世界中渾噩的生命 卻因周遭姐妹的悲慘遭遇及抵 抗 使她覺醒了 對藍彩霞的生命造成衝擊 而有了出口 由於人是未完成的 因此 生命的出口的探尋是重要的路程 解開了社會的束縛 是個人自身的歷程 原本在安祿之爪中惶恐不已 生活的無可奈何與對生命的壓迫感 都表現出人微 不足道的地位 在歷經肉體與精神折磨的痛苦後 藍彩霞有了精神上的澈悟 內 心深處的靈魂世界 雖曾短暫迷失 然而 經過分裂與衝突後 她的心靈產生了 28 參看梁景峰 鄉土與現代 台灣文學的片斷 台北 台北縣立文化中心 民國 84 年 頁 26
12 臺北大學中文學報 第 18 期 統一 而決定以戰鬥追求理想 伊想 淑美做的 伊姐妹應該也做到才是 今天自己不站起來 今天便不 是屬於你自己的 而今天就匆匆消失 明天如此後天如此 今年明年也一 樣 你不反抗 妳永遠就只好是受剝削賣靈肉的妓女 那兩年的賣身 契約 兩年 是永遠渡不到彼岸的苦海 頁 260 性好漁色的莊青桂 長期對彩霞性虐待 因此 在心裡殺死他 成為彩霞抗拒 他的摧殘的唯一力量 或者說 她是靠著這個 殺心 維持心理的大致平靜 是 故 藍彩霞設計與之交歡 而在 射精的同一瞬間 堅刃戳破心臟 極富戲劇 性 反諷意味濃厚 藍彩霞最後選擇以殉道者的姿態殺害莊氏父子 並以血染的 雙手換取其他娼妓的自由 最終 女性的自覺凝聚成行動的力量 推翻父權的壓 迫 亦得到心靈的救贖與生命的解脫 四 結論 小說中的人物 往往逸出狹隘道德與社會規範而活動 生活 這些現象 給 讀者一個反觀的鏡子 人生是甚麼 自己的人生又是如何 應如何活下去 提醒 讀者 不但是 我們在生活 而且要有勇氣 我們應如何活 小說幫助你認識 29 人生 進而提醒你如何掌握 自己的人生 因此 誠如向陽所言 我們需要 這樣的小說家 他以悲憫的心懷反映大眾的苦樂 以犀利的眼光剖析社會的病 態 以真摯的雙唇親吻民族的精神 而同時他以我們眼所欲睹 耳所欲聞 口所 欲說 心所欲想的睿智為我們留下大的時代記錄 指引後來者更廣闊的胸襟 30 李喬正是這樣的小說家 他的主題是重大的 並以平實的語言與嚴謹的結構構 築他的小說 就 藍彩霞的春天 來看 藍彩霞所代表的就是反抗的形象 小說 告訴我們的是 臺灣人 你不能依靠別人來反抗殖民與政府迫害 只有站出來反 抗 才會找到自己的天空 31雖然 這只是一個現實的預言 春天還沒有到來 南國的冬天不長 很快地 春天就會再臨 藍彩霞的春天 卻在 鐵窗裡面 頁 327 書的結尾 藍彩霞的春天卻在鐵窗裡 是種無奈的悲涼 因為現實人間中 殺人 需接受法律制裁 然而 犧牲了自我卻能使他人得到幸福 雖然 從妓院到監獄 皆受到空間的限制 然而 對藍彩霞的心靈而言 卻已得到了春天 而具有渡化 29 李喬 小說入門 台北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 民國 75 年 頁 26 向陽 康莊有待 台北 東大圖書出版 民國 74 年 5 月 頁 26-27 31 見劉至瑜 臺灣作家筆下的妓女形象 以呂赫若 冬夜 黃春明 莎喲娜啦 再見 王禎 和 玫瑰玫瑰我愛你 和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為例 台灣人文 第 4 號 2000 年 6 月 頁 17 30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的反抗哲學 13 眾人的慈悲胸懷 綜上所述 藍彩霞的春天 揭示自我存在的意義 體現覺醒 壓迫與反抗的對立 構成小說中的基本要素 在黑暗與不平中 仍可提供讀者反 省與希望的空間 雖然 或許無法直接改造社會 但確可以改變大眾的心理 也 促使自我生存狀態的自覺 引用書目 古繼堂 臺灣小說發展史 台北 文史哲出版社 1992 年 向陽 康莊有待 台北 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1985 年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台北 五千年出版社 1986 年 小說入門 台北 時報文化出版社 1986 年 台灣人的醜陋面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3 年 吳錦發 打開天窗說亮話 吳錦發論政治 台北 前衛出版社 1991 年 邱如君 李喬 藍彩霞的春天 中娼妓形象與反抗哲學之研究 中興大學台灣 文學所碩士論文 2010 年 邵雍 中國近代妓女史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 年 徐君 楊海 妓女史 上海 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5 年 許琇禎 台灣當代小說縱論 台北 五南出版社 2001 年 陳芳明 左翼台灣 殖民地文學運動史論 台北 麥田出版社 1998 年 梁景峰 鄉土與現代 台灣文學的片斷 台北 北縣文化出版社 1995 年 張華葆 社會心理學理論 台北 三民書局 1989 年 暢慶元 文學文化學 瀋陽 遼寧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葛紅兵 宋耕 身體政治 上海 上海三聯書店 2005 年 劉祥安 話語的真實與現實 劉祥安現代小說論集 南京 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5 年 德 海德格 存在與時間 上 下冊 台北 唐山出版社 1989 年 美 傑克 D 道格拉斯 超越社會學概論 北京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7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