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亞共榮圈」下的殖民地友情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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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黃 種 人 帝 國 的 異 種 族 仇 恨 與 親 密 : 日 治 時 期 日 本 作 家 的 台 灣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再 現 摘 要 本 文 藉 由 日 治 時 期 四 個 日 本 作 家 分 別 取 材 台 灣 泰 雅 族 原 住 民 薩 拉 茅 事 件 (1920 年 ) 與 霧 社 事 件 (1930 年 ) 等 抗 日 事 件 的 文 學 創 作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1925 年 ) 山 部 歌 津 子 蕃 人 來 薩 (1931 年 ) 大 鹿 卓 野 蠻 人 (1935 年 ) 及 中 村 地 平 霧 之 蕃 社 (1939 年 ) 來 探 討 這 些 台 灣 原 住 民 再 現 中 野 蠻 與 文 明 之 間 充 滿 曖 昧 與 矛 盾 的 辯 證 過 程, 是 如 何 呈 現 出 日 本 帝 國 的 種 族 論 述 在 西 方 視 線 下 的 屈 折 性 質 主 要 探 討 的 問 題 為 : 異 種 族 仇 恨 與 親 密 這 兩 個 極 端 關 係 的 糾 葛, 以 及 種 族 性 與 自 然 等 因 素 在 其 中 的 交 錯, 如 何 環 繞 著 官 方 殖 民 論 述 與 政 策 作 家 的 原 初 憧 憬 與 帝 國 批 判, 以 突 顯 日 本 種 族 論 述 的 內 在 矛 盾 性 本 文 討 論 的 結 果 發 現, 日 本 作 為 後 進 黃 種 人 帝 國, 自 身 的 種 族 同 化 歷 史 經 驗 與 創 傷 心 理, 使 得 日 本 文 化 人 以 屈 折 的 方 式,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與 其 文 化 感 受 到 詩 意 浪 漫 誘 惑 讚 嘆 與 同 情, 想 像 或 嚮 往 另 一 種 有 異 於 現 代 ( 西 洋 化 ) 主 體 的 可 能 性 : 即 與 原 始 自 然 部 落 共 同 體 與 傳 統 合 為 一 體 的 原 初 存 在 然 而, 他 們 在 挑 戰 既 有 種 族 論 述 之 同 時, 也 仍 受 到 種 族 身 分 與 所 處 時 代 的 限 制, 不 由 自 主 地 複 製 了 西 方 種 族 論 述 的 內 在 結 構 與 邏 輯 關 鍵 詞 :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佐 藤 春 夫, 山 部 歌 津 子, 大 鹿 卓, 中 村 地 平 1

2 Interracial Antagonism and Intimacy under the Japanese Empire: Japanese Writer s Representations of Taiwanese Aboriginal Revolts in the Colonial Period Abstract This paper deals with four Japanese writers literary texts on Taiwanese aboriginal riots, exploring how the dialectic process of savage and civilization in these texts reflects Japan s ambivalent position as a colored empire under the shadow of the Western discourse of civilization.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following nest of issues: how does the intertwining of the two extremes of interracial antagonism and intimacy, along with the intersections of race, sex, and nature inherent in it, demonstrate the inherent ambivalence of Japanese racial discourse that hightens the tension between colonial discourse and policy and the writer s criticism of which out of Primitivism. This paper aims to show that the historical experience and traumatic psychology of Westernization in a late, colored empire created complications in the attitude of Japanese intellectuals regarding the aborigines in Taiwan. On the one hand, as evinced in their romantic sympathy with and poetic admiration of the Taiwanese aborigines, they imagine or long for the possibility of subjectivities other than modern (Westernized) subject: i.e. as primitive existence closely united with nature, one s own racial community and tradition. On the other hand, being confined by their own colored racial stance and the racial thinking of the era, they still unconsciously replicate the inner logic and structure of Western racial discourse. Keywords: aboriginal riots, Sato Haruo, Yamabe Katsuko, Oshika Taku, Nakamura Chihei 2

3 前 年 (2010 年 ) 為 霧 社 事 件 發 生 70 週 年, 在 台 灣 日 本 都 舉 行 了 紀 念 學 術 研 討 會, 針 對 這 起 日 本 殖 民 統 治 歷 史 中 最 震 驚 世 人 的 台 灣 原 住 民 反 抗 事 件 的 歷 史 記 憶 與 再 現 進 行 探 討 在 去 年, 電 影 賽 德 克 巴 萊 的 賣 座 更 帶 動 台 灣 社 會 一 般 民 眾 對 於 霧 社 事 件 的 關 心 1930 年 霧 社 事 件 發 生 時 帶 來 的 強 大 震 撼, 除 1 了 兩 次 霧 社 事 件 死 傷 慘 重 ( 包 含 日 本 人 與 原 住 民 雙 方 ), 日 本 動 員 軍 隊 與 使 用 炸 彈 毒 氣 瓦 斯 等 現 代 兵 器 進 行 鎮 壓 之 外, 主 要 來 自 於 當 時 日 本 人 已 經 統 治 台 灣 35 年 卻 在 原 本 被 認 為 相 當 有 治 績 的 霧 社 發 生 這 樣 大 規 模 且 具 有 種 族 滅 絕 意 圖 的 抗 日 事 件, 使 得 耗 費 無 數 人 員 與 財 力 的 理 蕃 政 策 與 事 務 甚 至 整 個 殖 民 統 治 方 針 的 適 當 性 都 受 到 質 疑 為 了 否 認 殖 民 統 治 的 缺 失, 總 督 府 警 務 局 的 官 方 報 告 書 中 歸 結 認 為, 除 了 霧 社 小 學 宿 舍 建 築 木 材 搬 運 之 導 火 線, 還 有 大 大 小 小 11 個 事 件 遠 因, 其 中 蕃 人 的 本 性 被 列 為 首 要 原 由 : 蕃 人 在 吾 等 官 憲 不 厭 倦 的 撫 育 教 化 之 下, 近 年 來 雖 然 呈 現 大 幅 進 化, 但 其 血 液 中 潛 在 的 傳 統 性, 並 非 在 短 期 間 內 就 可 以 煙 消 雲 散 平 日 像 貓 一 樣 的 他 們, 一 看 到 流 血 慘 事 的 剎 那 便 會 失 去 理 性, 潛 意 識 瞬 間 燃 起, 其 外 貌 的 粗 暴 變 身 以 及 行 動 的 敏 捷, 畢 竟 不 是 普 通 人 所 能 想 像 的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369) 官 方 報 告 書 首 先 表 示, 原 住 民 在 撫 育 教 化 下 已 有 大 幅 進 化, 以 宣 傳 理 蕃 政 策 與 事 業 的 成 果, 但 繼 而 將 原 住 民 的 突 擊 歸 因 為 其 血 液 中 潛 在 的 傳 統 性, 也 就 是 難 以 根 除 的 種 族 粗 暴 本 性 事 實 上, 早 在 日 本 統 治 台 灣 20 年 前 發 生 的 牡 丹 社 事 件 (1871 年 ) 與 台 灣 出 兵 (1874 年 ) 當 中, 2 台 灣 原 住 民 的 野 蠻 人 種 族 刻 板 印 象 早 已 經 透 過 風 俗 畫 報 等 新 興 的 報 紙 雜 誌 大 眾 媒 體, 滲 透 到 一 般 日 本 民 眾 之 間 日 本 開 始 殖 民 統 治 台 灣 的 1895 年, 伊 能 嘉 矩 田 代 安 定 創 立 了 台 灣 人 類 學 會, 運 用 具 有 科 學 宣 稱 的 西 方 普 世 性 學 術 語 彙, 建 構 人 類 學 學 術 體 制 以 生 產 各 種 種 族 論 述 具 體 而 言, 日 本 人 類 學 者 沿 襲 馬 偕 等 十 九 世 紀 以 來 西 方 自 然 史 文 化 演 化 論 的 知 識 論 基 礎, 將 地 方 社 會 紛 雜 的 人 類 社 群 現 象, 分 類 編 兩 位 匿 名 審 查 人 的 意 見 促 使 筆 者 進 一 步 深 化 論 點, 僅 在 此 致 謝 本 論 文 為 筆 者 國 科 會 計 畫 殖 民 地 台 灣 種 族 關 係 的 文 學 再 現 (Ⅱ) (NSC H ) 之 部 分 研 究 成 果 1 霧 社 事 件 隔 年 4 月, 第 一 次 事 件 時 擔 任 味 方 蕃 協 助 日 人 討 伐 的 道 澤 群 攻 擊 賽 德 克 族 生 還 者, 稱 為 第 二 次 霧 社 事 件 道 澤 群 為 了 替 戰 死 的 族 人 復 仇, 並 預 防 日 後 受 到 賽 德 克 族 報 復, 遂 在 日 人 煽 動 與 默 許 下 夜 襲 收 容 所, 賽 德 克 族 生 還 者 被 殺 死 及 自 殺 者 共 216 人 年, 到 沖 繩 本 島 的 首 裏 王 府 朝 貢 完 畢 踏 上 歸 途 的 宮 古 島 船 隻, 遇 到 颱 風 漂 流 到 台 灣 南 部 的 八 瑤 灣 ( 現 在 的 屏 東 縣 滿 洲 鄉 ), 船 員 當 中 五 十 四 人 被 排 灣 族 原 住 民 殺 害, 此 為 牡 丹 社 事 件 1874 年 日 本 以 此 為 藉 口 出 兵 台 灣, 迫 使 朝 貢 宗 主 國 清 朝 承 認 琉 球 王 國 為 日 本 保 護 下 的 領 土 關 於 台 灣 出 兵 事 件 作 為 明 治 日 本 模 仿 西 方 帝 國 霸 權 的 方 式 支 配 亞 洲 未 開 民 族 以 建 構 現 代 文 明 國 家 之 性 質, 可 參 照 Eskildsen

4 入 種 族 的 全 球 普 遍 性 知 識 架 構 中 ( 陳 偉 智 2009: 1-35) 然 而, 日 本 身 為 後 進 黃 種 人 帝 國, 處 於 西 方 白 種 人 帝 國 與 亞 洲 其 他 國 家 之 間 的 尷 尬 位 置, 在 種 族 自 我 定 位 上 從 一 開 始 便 充 滿 了 曖 昧 與 矛 盾 坂 野 徹 (2005) 曾 透 過 日 本 人 類 學 者 對 自 我 種 族 的 定 位 從 日 本 人 種 向 日 本 民 族 轉 移 的 歷 史 過 程, 檢 證 日 本 人 種 論 與 帝 國 主 義 擴 張 之 間 的 密 切 關 係 他 認 為,1884 年 伊 能 嘉 矩 的 老 師 坪 井 正 五 郎 創 立 日 本 人 類 學 會 之 後, 基 本 上 沿 襲 歐 美 研 究 者 所 提 出 的 日 本 人 種 交 替 論 與 混 血 論, 3 並 以 混 血 論 作 為 日 本 有 利 於 海 外 擴 張 的 先 天 條 件 然 而, 從 明 治 中 期 至 後 半, 民 族 一 詞 開 始 在 日 本 印 刷 媒 介 上 出 現 與 流 通, 配 合 國 族 主 義 的 高 漲, 標 榜 日 本 人 在 文 化 與 歷 史 上 的 高 度 統 一 性, 建 構 民 族 一 體 性 的 國 族 論 述 ( 坂 野 徹 2005: ) 也 就 是 說, 由 於 考 古 學 研 究 顯 示 日 本 人 起 源 於 複 數 人 種 的 混 血, 難 以 宣 稱 生 物 學 上 的 單 一 日 本 人 種, 於 是 便 轉 而 標 榜 日 本 在 文 化 與 歷 史 上 的 民 族 同 質 性, 以 進 行 國 家 統 合 然 而, 此 一 民 族 認 同 作 為 日 本 現 代 國 族 主 義 之 統 合 原 理, 背 後 卻 有 著 揮 之 不 去 的 有 色 人 種 自 卑 情 結, 以 及 日 本 民 族 文 化 在 急 速 西 化 與 現 代 化 下 消 逝 的 危 機 感 大 約 在 同 一 時 期, 日 本 取 得 第 一 個 殖 民 地 台 灣, 展 開 異 種 族 統 治 正 如 西 方 帝 國 的 海 外 殖 民 地 種 族 接 觸 經 驗, 不 僅 影 響 其 對 於 其 他 種 族 的 想 像, 同 時 也 與 帝 國 的 現 代 國 族 認 同 建 構 有 著 密 切 關 係 ; 4 同 樣 的, 日 本 在 殖 民 地 台 灣 的 種 族 接 觸 經 驗, 與 日 本 本 國 的 國 族 認 同 建 構 也 有 著 密 切 的 關 係 面 對 與 日 本 同 屬 北 方 蒙 古 人 種 與 漢 文 化 圈 的 台 灣 漢 人, 日 本 殖 民 當 局 以 同 文 同 種 的 論 述 加 以 懷 柔, 進 行 舊 慣 ( 既 有 習 俗 ) 的 民 俗 調 查 ; 至 於 不 屬 於 漢 文 化 圈 的 南 方 蒙 古 人 種 台 灣 原 住 民, 因 為 在 文 化 與 人 種 亞 型 上 與 日 本 人 差 異 較 大, 則 被 建 構 為 不 同 種 族 的 野 蠻 人, 成 為 殖 民 地 人 類 學 研 究 與 治 理 的 對 象 然 而, 作 為 有 色 人 種 帝 國, 日 本 在 殖 民 地 台 灣 的 異 種 族 接 觸 關 係, 折 射 了 日 本 籠 罩 於 西 方 人 種 與 現 代 文 化 底 下 的 複 雜 種 族 認 同 本 文 將 藉 由 四 個 分 別 取 材 台 灣 泰 雅 族 原 住 民 薩 拉 茅 事 件 (1920 年 ) 與 霧 社 事 件 (1930 年 ) 等 抗 日 事 件 的 文 學 創 作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1925 年 ) 山 部 歌 津 子 蕃 人 來 薩 (1931 年 ) 大 鹿 卓 野 蠻 人 (1935 年 ) 中 村 地 平 霧 之 蕃 社 (1939 年 ) 來 探 討 日 本 作 家 的 台 灣 原 住 民 再 現 當 中, 野 蠻 與 文 明 之 間 充 滿 曖 昧 與 矛 盾 的 辯 證 過 程, 是 如 何 呈 現 出 日 本 帝 國 種 族 論 述 在 西 方 視 線 下 的 屈 折 性 質 5 本 文 選 擇 這 四 個 文 本 進 行 討 論, 主 要 是 因 為 在 這 些 作 品 當 3 明 治 初 期, 日 本 政 府 與 學 校 為 了 學 習 歐 美 的 現 代 學 科 知 識, 延 攬 歐 美 學 者 前 來 日 本 進 行 研 究 摩 斯 (Edward Sylvester Morse) 等 人 根 據 日 本 書 紀 古 事 記 的 記 載, 提 出 日 本 列 島 曾 發 生 日 本 人 祖 先 征 服 原 住 民 ( 有 愛 奴 人 或 克 魯 波 克 魯 人 兩 種 說 法 ) 的 人 種 交 替 論 從 中 可 觀 察 到 歐 美 研 究 者 沿 襲 西 歐 社 會 透 過 人 種 與 民 族 征 服 來 掌 握 人 類 史 的 歷 史 觀, 以 及 他 們 對 於 日 本 文 明 的 高 度 評 價 ( 坂 野 徹 2005: 82-83) 4 馬 丁 唐 頓 (Martin Daunton) 與 瑞 克 赫 本 (Rick Halpern) 在 研 究 大 英 帝 國 與 殖 民 地 原 住 民 的 專 書 當 中 也 指 出, 現 代 歐 洲 國 家 的 國 族 認 同 建 構 除 了 受 到 歐 洲 國 家 間 的 競 合 與 相 互 定 位 之 影 響, 各 國 在 海 外 殖 民 統 治 過 程 中 與 殖 民 地 土 著 民 族 的 種 族 接 觸 經 驗 也 扮 演 重 要 的 腳 色 (Daunton and Halpern 1999) 5 尤 其 是, 相 較 於 日 本 人 以 同 文 同 種 論 述 來 籠 絡 同 為 蒙 古 利 亞 人 種 同 為 漢 文 化 圈 4

5 中, 作 為 人 種 與 文 化 同 化 手 段 的 異 種 族 兩 性 關 係 與 抗 日 原 住 民 討 伐 日 人 的 種 族 對 決 緊 密 交 錯, 製 造 出 具 有 張 力 的 多 義 性 種 族 關 係 針 對 這 四 個 文 本 的 先 行 研 究, 以 蜂 矢 宣 朗 對 佐 藤 春 夫 與 中 村 地 平 的 研 究 揭 開 序 幕 蜂 矢 宣 朗 (1991) 針 對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中 的 旅 程 與 相 關 人 事 物 進 行 詳 盡 的 考 察, 並 將 中 村 地 平 霧 之 蕃 社 放 在 其 所 謂 南 方 憧 憬 的 脈 絡 下 一 併 加 以 評 論 邱 若 山 (2002) 承 續 並 檢 證 蜂 矢 宣 朗 的 研 究 成 果, 指 出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富 含 異 國 情 調 的 筆 觸 下, 對 於 殖 民 地 社 會 與 民 族 等 議 題 的 關 切 河 原 功 (2004) 對 於 霧 社 事 件 文 學 再 現 的 研 究, 則 以 霧 之 蕃 社 為 日 本 第 一 個 直 接 以 霧 社 事 件 為 題 材 的 文 學 創 作 阮 文 雅 研 究 中 村 地 平 的 博 士 論 文 (2005) 當 中, 討 論 霧 之 蕃 社 對 於 霧 社 事 件 的 原 因 與 經 過 之 描 寫, 如 何 呈 現 出 他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同 時 具 有 南 方 憧 憬 與 種 族 歧 視 的 曖 昧 情 感 李 文 茹 楊 智 景 與 邱 雅 芳 三 位 的 博 士 論 文 則 將 討 論 範 圍 擴 及 蕃 人 來 薩 野 蠻 人 等 較 少 受 到 關 注 的 作 品, 並 從 兩 性 關 係 的 角 度 探 討 日 本 人 與 原 住 民 的 異 種 族 接 觸 李 文 茹 的 論 文 (2004) 以 帝 國 女 性 和 殖 民 地 支 配 為 主 題, 認 為 霧 之 蕃 社 呈 現 了 帝 國 男 性 東 方 主 義 視 線 當 中 內 含 的 性 別 歧 視 ; 針 對 山 部 歌 津 子 蕃 人 來 薩 的 討 論, 則 指 出 作 者 除 了 從 社 會 主 義 思 想 的 角 度 對 日 本 的 原 住 民 統 治 進 行 批 判 外, 並 打 破 帝 國 論 述 中 日 本 人 與 原 住 民 之 間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二 元 對 立, 進 而 提 出 原 初 文 化 與 科 學 技 術 的 相 對 關 係 楊 智 景 的 論 文 (2008) 探 討 日 治 時 期 日 本 作 家 的 殖 民 地 / 台 灣 再 現, 綜 合 性 地 分 析 了 大 鹿 卓 與 中 村 地 平 作 品 中 的 原 住 民 女 性 再 現, 認 為 日 本 殖 民 者 視 其 需 要 將 原 住 民 女 性 視 為 柔 順 或 性 放 縱, 以 維 持 其 殖 民 地 權 力 關 係 與 架 構 邱 雅 芳 的 論 文 (2009) 同 樣 以 日 本 作 家 的 台 灣 書 寫 為 探 討 主 題, 認 為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賦 予 原 住 民 女 性 兩 種 極 端 化 的 形 象 : 如 孩 童 般 的 天 真 無 瑕 與 散 發 肉 體 魅 惑 及 原 始 野 性 之 存 在 ; 中 村 地 平 的 霧 之 蕃 社 則 接 受 了 文 明 與 野 蠻 二 元 對 立 的 官 方 觀 點, 並 突 顯 原 住 民 暴 動 的 非 理 性 層 面 綜 觀 以 上 的 先 行 研 究, 雖 然 多 有 意 識 到 文 本 當 中 日 本 人 與 原 住 民 的 異 種 族 兩 性 關 係 日 本 人 對 原 住 民 女 性 的 多 義 性 再 現 以 及 兩 者 之 間 的 種 族 與 性 別 權 力 關 係, 但 卻 並 未 能 留 意 兩 者 之 間 戀 愛 或 結 婚 的 親 密 關 係 與 抗 日 事 件 的 種 族 仇 恨 之 間 的 張 力, 以 及 日 本 的 種 族 論 述 背 後 屈 折 的 自 我 認 同, 因 而 難 以 從 根 底 來 動 搖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二 元 對 立 種 族 論 述 因 此 本 文 將 探 討 這 些 文 本 當 中, 異 種 族 仇 恨 與 親 密 這 兩 個 極 端 關 係 的 糾 葛, 如 何 超 越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二 元 對 立, 在 生 物 學 的 人 種 差 異 與 歷 史 文 化 的 民 族 差 異 之 間 進 行 複 雜 的 辯 證 在 這 些 作 品 當 中, 台 灣 的 原 始 山 林 不 只 是 異 種 族 接 觸 與 關 係 發 生 的 背 景 舞 台, 更 是 原 住 民 種 族 文 化 重 要 的 成 分 與 表 徵 人 類 學 者 凱 安 德 森 (Kay Anderson) 在 回 顧 種 族 研 究 的 論 文 當 中 曾 提 到, 種 族 歧 視 的 研 究 不 能 只 停 留 在 分 析 種 族 的 錯 誤 概 念 如 何 被 塑 造, 更 需 要 探 討 將 人 類 與 非 人 類 世 界 (nonhuman world) 區 分 開 來 的 概 念 (Anderson 2008: ) 本 文 將 著 眼 於 文 本 中 的 自 然 如 何 介 入 的 台 灣 漢 人, 日 本 人 強 調 文 明 與 野 蠻 差 異 的 原 住 民 種 族 論 述, 特 別 能 顯 示 出 日 本 自 身 種 族 論 述 的 屈 折 性 質 5

6 殖 民 地 種 族 與 性 的 交 錯 關 係 之 中, 以 呈 現 日 本 種 族 認 同 建 構 的 內 在 矛 盾 一 恐 懼 與 誘 惑 的 複 雜 交 錯 :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取 材 自 作 者 1920 年 6 月 底 至 10 月 中 旬 旅 遊 台 灣 時 的 親 身 經 歷 6 作 者 9 月 中 旬 正 準 備 經 由 霧 社 前 往 能 高 山 登 山, 卻 在 集 集 的 旅 館 聽 說 霧 社 發 生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前 往 霧 社 途 中 也 目 睹 各 地 警 察 被 召 集 至 埔 里 準 備 前 往 討 伐 的 情 景 雖 然 遇 到 這 樣 的 緊 急 事 件, 佐 藤 春 夫 在 民 政 長 官 下 村 宏 的 禮 遇 之 下, 仍 由 支 廳 派 人 護 衛 他 前 往 能 高 山 從 山 上 回 到 霧 社 後, 他 遇 到 兩 個 原 住 民 姊 妹, 在 姊 姊 的 引 導 下 進 入 她 們 的 住 屋, 卻 在 門 關 上 後 感 到 強 烈 的 威 脅 與 恐 懼 而 倉 皇 逃 出 佐 藤 春 夫 旅 遊 當 中 所 遭 遇 的 抗 日 事 件 為 發 生 於 1920 年 9 月 18 日 的 泰 雅 族 薩 拉 茅 部 落 抗 日 事 件 事 件 經 過 大 致 如 下 :18 日 半 夜 一 點 左 右, 六 十 名 薩 拉 茅 部 落 原 住 民 突 然 包 圍 能 高 郡 合 流 派 出 所 放 火, 兩 位 巡 查 及 其 妻 子 一 個 兩 歲 男 孩 及 腹 中 胎 兒 都 分 別 被 砍 頭 或 殺 死 21 日 官 方 報 紙 台 灣 日 日 新 報 的 第 七 版 即 以 挖 開 孕 婦 腹 部 將 胎 兒 砍 頭 他 們 為 非 人 野 獸 薩 拉 茅 蕃 的 凶 暴 這 樣 聳 動 的 標 題 加 以 報 導 佐 藤 春 夫 以 此 事 件 為 本 的 霧 社 一 開 頭, 便 對 在 集 集 聽 到 的 傳 聞 霧 社 的 日 本 人 因 為 蕃 人 蜂 起 而 被 滅 絕 ( 皆 殺 し) 了 表 示 存 疑, 理 由 是 霧 社 為 蕃 地 的 第 一 大 都 會, 居 住 有 至 少 百 人 以 上 的 日 本 人, 因 此 該 社 的 蕃 人 應 該 也 不 會 那 麼 野 蠻 才 對 ( 佐 藤 春 夫 1925: 2;2002: ) 7 後 來 在 埔 里, 佐 藤 春 夫 才 確 認 出 事 地 點 為 薩 拉 茅 部 落, 被 殺 的 日 本 人 為 七 人 從 霧 社 山 麓 小 店 的 女 老 闆 口 中 聽 到 事 情 詳 細 經 過 後, 佐 藤 春 夫 表 示, 事 件 中 明 明 有 一 個 目 擊 者 倖 存, 傳 聞 卻 將 其 誇 大 為 日 本 人 被 滅 絕 同 時 他 也 數 次 強 調, 傳 聞 中 說 日 本 人 被 滅 絕, 而 沒 有 使 用 殖 民 當 局 所 教 導 的 內 地 人 一 詞 ; 因 為 相 較 於 內 地 人 指 向 的 空 間 與 民 族 差 異, 日 本 人 一 詞 強 調 了 人 種 上 的 差 異 與 對 立 佐 藤 春 夫 強 調 傳 聞 中 日 本 人 與 滅 絕 的 語 彙 選 擇, 認 為 這 突 顯 了 日 本 輿 論 將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導 向 具 種 族 滅 絕 意 圖 的 嚴 重 衝 突 然 而, 佐 藤 春 夫 遊 記 當 中 與 原 住 民 的 實 際 接 觸 經 驗, 卻 與 傳 聞 中 凶 惡 蕃 人 對 日 本 人 的 種 族 滅 絕 仇 恨 相 去 甚 遠 途 中 相 遇 的 原 住 民 以 簡 單 日 語 跟 他 打 招 呼, 旅 館 的 原 住 民 女 侍 天 真 無 邪, 對 他 桌 上 台 灣 蕃 族 誌 裡 的 原 住 民 照 片 大 感 興 趣, 讓 他 興 起 對 余 之 愛 犬 所 懷 抱 的 親 愛 感 情 ( 佐 藤 春 夫 1925: 12;2002: 6 佐 藤 春 夫 ( ), 日 本 詩 人 小 說 家 與 評 論 家, 生 於 和 歌 山 縣 新 宮, 慶 應 義 塾 大 學 中 輟 初 期 於 [ 以 下 日 文 標 題 請 附 翻 譯 ] スバル (SUBARU) 三 田 文 学 等 文 學 雜 誌 上 發 表 詩 歌 與 小 說 西 班 牙 犬 の 家 而 受 到 矚 目,1918 年 在 谷 崎 潤 一 郎 推 薦 下 進 入 文 壇, 接 連 發 表 田 園 の 憂 鬱 お 絹 とその 兄 弟 ( 阿 絹 與 其 兄 弟 ) 美 しき 町 ( 美 麗 的 小 鎮 ) 等 作 品, 與 芥 川 龍 之 介 並 列 為 引 領 時 代 的 兩 大 作 家 7 霧 社 文 中 引 文 翻 譯 皆 為 筆 者 自 譯, 但 另 附 上 中 譯 本 頁 碼 以 利 讀 者 查 考 6

7 8 163) 佐 藤 春 夫 尤 其 藉 由 登 山 途 中 日 本 少 年 警 手 與 原 住 民 的 良 好 互 動, 呈 現 能 高 山 林 中 種 族 關 係 的 平 靜 與 和 諧, 以 對 照 霧 社 街 道 因 抗 日 事 件 與 討 伐 造 成 的 種 族 恐 慌 與 騷 動 九 州 出 身 的 日 本 少 年 警 手 為 了 排 遣 山 中 生 活 的 無 聊, 以 打 獵 學 習 原 住 民 語 言 為 樂, 相 當 融 入 原 住 民 的 生 活 在 登 山 途 中, 少 年 警 手 跟 同 行 背 負 行 李 的 蕃 丁 或 是 偶 遇 的 狩 獵 原 住 民 開 玩 笑, 對 樹 上 的 山 鳩 放 槍 ; 進 入 森 林 之 後, 並 藉 由 山 中 回 音 與 原 住 民 進 行 友 伴 ( 仲 間 ) 的 對 話 他 也 轉 述 原 住 民 說 的 鹿 的 胃 當 中 一 點 也 不 髒, 只 有 美 麗 的 樹 木 新 芽 而 已 男 人 只 負 責 狩 獵 戰 鬥 與 祭 祀 ( 佐 藤 春 夫 1925: 19;2002: ) 等 話 語, 表 達 原 住 民 與 原 始 山 林 的 自 然 與 生 物 密 切 結 合 的 生 活 型 態 宗 教 與 群 體 生 活, 讓 他 感 受 到 無 限 的 哲 理 與 詩 意 在 這 原 始 山 林 中, 能 高 的 人 們 幾 乎 沒 有 提 到 薩 拉 茅, 就 好 像 這 件 事 完 全 不 在 他 們 思 緒 當 中 似 的 ( 佐 藤 春 夫 1925: 20;2002: 173) 宛 若 在 原 始 與 清 新 的 大 自 然 當 中, 種 族 的 差 異 與 權 力 關 係 不 復 存 在, 不 管 是 日 本 少 年 警 手 或 是 原 住 民, 都 成 為 與 山 林 融 為 一 體 的 純 真 存 在, 超 越 種 族 藩 籬 進 行 自 然 的 感 情 交 流 當 少 年 警 手 調 侃 背 負 行 李 的 原 住 民 腰 間 的 蕃 刀 是 砍 人 頭 之 用 時, 對 方 馬 上 加 以 否 認, 表 示 那 是 用 來 砍 樹 的 警 手 並 向 佐 藤 春 夫 補 充 說, 原 住 民 非 常 討 厭 受 到 這 樣 的 誤 解 正 如 此 一 插 曲 顯 示 的, 台 灣 原 住 民 與 大 自 然 共 生 的 傳 統 生 活 模 式 與 宗 教 信 仰, 受 到 外 來 種 族 ( 也 包 含 日 本 人 之 前 的 漢 人 ) 從 人 類 與 自 然 對 立 的 現 代 文 明 觀 點 貶 抑 為 野 蠻 未 開 但 在 佐 藤 春 夫 詩 意 的 筆 調 下, 能 高 山 林 與 大 自 然 共 生 的 生 活 模 式 與 和 平 人 際 關 係, 對 於 將 原 住 民 與 自 然 視 為 需 要 馴 服 的 未 開 野 性 這 樣 的 現 代 種 族 論 述, 提 出 了 省 思 與 批 判 在 霧 社 結 尾, 佐 藤 春 夫 更 藉 由 博 物 館 代 理 館 長 森 丑 之 助 (M 氏 ) 之 口, 批 判 日 本 人 文 明 化 外 表 無 法 掩 飾 的 野 蠻 本 性 替 他 規 劃 台 灣 旅 遊 行 程 的 森 丑 之 助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表 達 人 道 主 義 與 文 化 尊 重 的 觀 點, 將 薩 拉 茅 事 件 的 原 因 回 溯 至 10 年 前 佐 久 間 總 督 征 討 的 不 當 高 壓 政 策 再 過 了 幾 天, 討 伐 的 軍 機 失 事 墜 落, 之 後 有 號 外 報 導 尋 獲 駕 駛 員 屍 體, 但 屍 體 的 頭 顱 與 生 殖 器 被 割 下 得 知 這 樣 的 消 息, 森 丑 之 助 面 帶 憂 鬱 地 對 佐 藤 春 夫 表 示 : 原 本 蕃 人 殺 人 時, 其 目 的 絕 對 不 在 殺 人 本 身, 他 們 只 不 過 是 為 了 一 種 宗 教 的 迷 信 而 想 要 得 到 人 頭 而 已, 如 果 可 以 獲 得 人 頭 甚 至 會 刀 下 留 命 如 今 他 們 以 剖 開 孕 婦 的 腹 部 切 斷 死 人 的 生 殖 器 之 類 在 他 們 宗 教 上 毫 無 意 義 的 殘 虐 行 為 為 樂, 但 事 實 上 這 樣 的 風 俗 在 他 們 的 固 有 習 慣 中 是 完 全 不 存 在 的 這 樣 的 所 作 所 為 恐 怕 不 是 他 們 祖 先 傳 來 的 習 俗, 大 概 是 從 某 個 外 來 種 族 那 裡 學 來 的 新 蠻 風 唉! 事 情 終 於 演 變 到 此 一 地 步 了 ( 佐 藤 春 夫 1925: 33-34;2002: 189) 森 丑 之 助 在 台 灣 蕃 族 誌 第 一 卷 當 中, 也 曾 以 一 章 的 篇 幅 討 論 原 住 民 獵 人 頭 的 8 日 治 時 期, 台 灣 總 督 府 沿 用 清 朝 以 來 的 隘 勇 制 度, 以 防 備 原 住 民 的 出 草 攻 擊 1920 年, 將 隘 勇 改 稱 為 警 手 7

8 習 俗 他 認 為, 從 文 明 人 的 角 度 來 看, 未 開 人 類 的 獵 人 頭 惡 習 在 人 道 上 是 不 可 原 諒 的 罪 惡, 但 在 他 們 蕃 人 的 社 會 當 中, 反 而 是 以 一 種 道 德 觀 念 來 加 以 重 視, 將 此 行 為 視 為 神 聖, 蕃 人 相 信 獵 人 頭 為 祖 宗 的 遺 訓 他 並 強 調, 原 住 民 獵 人 頭 的 目 的 非 常 單 純, 就 是 為 了 取 得 敵 人 的 首 級, 而 不 是 為 了 擊 潰 攻 擊 侵 略 敵 人 或 是 掠 奪 敵 人 的 財 物 ( 森 丑 之 助 2008: ) 而 在 佐 藤 春 夫 的 遊 記 霧 社 當 中, 他 更 基 於 對 原 住 民 獵 人 頭 習 俗 的 理 解, 判 斷 薩 拉 茅 事 件 中 日 本 警 察 妻 子 被 割 腹 取 出 胎 兒 胎 兒 頭 顱 被 砍 下 帶 走 日 本 派 去 討 伐 的 軍 機 駕 駛 員 頭 顱 與 生 殖 器 被 割 斷 等 殘 虐 行 為, 並 非 原 住 民 固 有 的 習 俗, 而 是 他 們 跟 某 個 外 來 種 族 ( 意 指 日 本 人 ) 學 來 的 新 蠻 風 相 較 於 前 述 大 眾 媒 體 將 抗 日 原 住 民 妖 魔 化 為 非 人 野 獸 的 種 族 論 述, 森 丑 之 助 說 明 了 原 住 民 獵 人 頭 習 俗 其 實 具 有 宗 教 與 道 德 的 民 族 文 化 意 涵, 而 非 野 蠻 人 種 的 罪 惡, 並 批 判 日 本 人 在 征 討 原 住 民 過 程 中 不 具 意 義 的 殘 虐 行 為, 才 是 真 正 的 野 蠻 表 現 值 得 玩 味 的 是, 霧 社 結 尾 報 導 軍 機 駕 駛 員 屍 體 的 頭 顱 與 生 殖 器 被 割 下 的 號 外, 似 乎 是 出 自 於 佐 藤 春 夫 的 虛 構 軍 機 墜 落 事 件 本 身 確 實 存 在,10 月 4 日 討 伐 薩 拉 茅 部 落 的 軍 機 在 雪 山 坑 溪 墜 落, 警 部 遠 藤 市 郎 殉 職 死 亡 此 為 日 本 殖 民 統 治 以 來 第 一 次 出 動 軍 機 進 行 討 伐, 卻 發 生 墜 機 意 外, 因 此 報 紙 上 將 殉 職 警 察 加 以 英 雄 化, 連 日 報 導 尋 獲 殉 職 警 察 的 屍 體 加 以 運 回 並 舉 行 盛 大 葬 禮 等 經 過 根 據 台 灣 日 日 新 報 的 報 導, 兩 名 駕 駛 員 中 的 倖 存 者 在 墜 機 後 發 現 另 一 名 警 察 當 場 死 亡, 搜 救 隊 動 員 原 住 民 協 助 找 到 飛 機 殘 骸 與 屍 體 時, 發 現 旁 邊 有 包 含 孩 童 在 內 的 數 名 原 住 民 之 足 跡, 飛 機 墜 落 時 並 將 一 株 粗 大 的 橡 樹 壓 斷 等 (1920 年 10 月 9 日 第 七 版 ) 然 而, 報 導 中 卻 沒 有 出 現 霧 社 一 文 當 中 駕 駛 員 屍 體 頭 顱 與 生 殖 器 被 割 下 的 相 關 記 載 如 果 號 外 已 大 肆 報 導, 照 理 來 說 即 使 是 台 灣 日 日 新 報 也 無 法 封 鎖 相 關 消 息, 況 且 這 樣 的 殘 虐 行 為 正 可 利 用 來 宣 傳 原 住 民 的 兇 殘 暴 力, 官 方 報 紙 沒 有 理 由 刻 意 隱 而 不 報 依 此 推 論, 霧 社 當 中 的 號 外 報 導 內 容, 可 能 是 佐 藤 春 夫 的 虛 構 9 藉 由 遊 記 這 種 眼 見 為 憑 的 文 類 特 色, 以 及 號 外 報 導 與 人 類 學 者 專 業 知 識 的 真 實 宣 稱, 佐 藤 春 夫 在 霧 社 結 尾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殘 虐 行 為 的 虛 構, 獲 得 真 實 的 效 果, 佐 證 了 日 本 人 才 是 真 正 的 野 蠻 人 之 主 張 佐 藤 春 夫 對 於 種 族 論 述 真 實 宣 稱 的 逆 向 操 作, 不 但 批 判 了 日 本 殖 民 當 局 以 野 蠻 種 族 論 述 掩 蓋 殖 民 統 治 暴 力, 也 間 接 突 顯 了 日 本 人 種 族 認 同 建 構 的 內 在 矛 盾 : 為 了 擺 脫 西 方 的 人 種 歧 視 視 線 而 徹 底 西 洋 化 後 的 日 本, 藉 由 殖 民 地 台 灣 原 住 民 的 未 開 人 種, 建 構 自 身 作 為 文 明 人 種 的 認 同, 卻 反 而 暴 露 出 自 身 的 蠻 風 此 外, 遊 記 中 作 者 在 霧 社 街 上 與 原 住 民 母 女 的 相 遇, 則 呈 現 了 種 族 同 化 與 交 混 過 程 中, 人 種 與 民 族 差 異 的 複 雜 辯 證 佐 藤 春 夫 抵 達 霧 社 不 久, 便 遇 到 一 個 帶 領 著 四 五 十 個 蕃 丁 前 往 搬 運 糧 食 的 奇 異 的 人 物 : 9 佐 藤 春 夫 在 另 一 篇 台 灣 遊 記 殖 民 地 之 旅 當 中, 也 刻 意 將 林 獻 堂 寫 成 林 熊 徵 旅 遊 書 寫 的 文 類 本 身 的 特 色 之 一 原 本 就 是 真 實 ( 親 身 見 聞 ) 與 虛 構 ( 浪 漫 的 想 像 與 探 險 性 質 ) 難 以 劃 分, 請 參 見 Clark 1999: 1-3 8

9 她 笨 拙 地 結 著 舊 式 庇 髮, 10 身 上 穿 著 廉 價 染 織 布 的 內 地 風 單 衣, 穿 著 草 鞋 不 像 其 他 人 打 赤 腳, 腰 間 綁 著 看 似 女 性 用 的 寬 幅 腰 帶 她 的 衣 服 像 男 性 穿 法 般 沒 有 在 腰 間 折 疊 以 調 整 長 度, 還 短 得 露 出 手 腳 那 是 因 為 這 個 人 異 常 高 大 因 為 抬 頭 挺 胸 著 甚 至 給 人 威 風 之 感, 腳 身 高 以 及 姿 勢 態 度 有 點 像 男 人, 但 看 起 來 跟 其 打 扮 一 樣 是 個 女 人 等 對 方 接 近 後 一 看, 雖 然 有 點 可 怕, 不 過 骨 架 容 貌 果 然 是 女 人, 而 且, 雖 然 作 日 本 人 應 該 說 內 地 人 打 扮, 卻 是 個 蕃 婦, 臉 上 有 著 刺 青 ( 佐 藤 春 夫 1925: 10;2002: 160) 根 據 旅 館 主 人 的 描 述, 該 女 性 與 第 一 個 來 到 霧 社 的 日 本 人 結 婚, 日 本 人 卻 在 調 職 其 他 地 方 時 拋 棄 她, 支 廳 出 於 同 情 和 顧 及 日 本 人 顏 面 而 雇 用 她 為 翻 譯 由 該 原 住 民 女 性 的 年 齡 以 及 有 兩 個 混 血 女 兒 的 資 訊 來 看, 應 為 1896 年 與 日 本 蕃 通 近 藤 勝 三 郎 結 婚 的 霧 社 群 巴 荷 社 頭 目 女 兒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ユワリ ローバオ) 11 在 佐 藤 春 夫 筆 下,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在 外 表 上 做 日 本 女 性 的 髮 型 與 打 扮, 呈 現 她 與 日 本 人 通 婚 的 種 族 ( 血 液 與 文 化 ) 同 化 與 交 混 經 驗 留 下 的 痕 跡 然 而, 異 常 高 大 的 人 種 身 體 特 徵 抬 頭 挺 胸 走 路 的 威 風 姿 態, 卻 與 其 日 本 女 性 外 表 相 當 不 協 調 尤 其 是 身 材 的 高 大 造 成 她 以 男 性 的 穿 法 穿 著 女 性 服 飾, 加 上 她 以 日 本 官 方 翻 譯 的 身 分 為 權 力 表 徵, 大 聲 命 令 指 揮 同 族 男 性, 在 種 族 與 性 別 兩 方 面 均 令 人 難 以 辨 識 走 近 之 後, 雖 能 從 骨 架 容 貌 與 臉 上 的 刺 青, 確 認 其 蕃 婦 種 族 性 別 身 分, 但 仍 給 人 可 怕 之 感 異 種 族 親 密 關 係 的 種 族 同 化 與 交 混, 使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成 為 種 族 與 性 別 的 奇 異 存 在, 透 過 霍 米 巴 巴 (Homi Bhabha) 所 謂 的 諧 擬 (mimicry) 過 程, 生 產 出 與 日 本 人 幾 乎 相 同, 但 又 不 完 全 一 樣 的 主 體, 透 過 雙 重 視 界 揭 露 殖 民 論 述 的 曖 昧 矛 盾 性, 並 干 擾 其 權 威 性 (1994: 86-88)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的 奇 異 諧 擬 形 象, 除 了 諷 刺 性 地 批 判 了 日 本 人 的 種 族 同 化 政 策 ( 呼 應 遊 記 中 對 於 蕃 童 教 育 的 批 判 ), 同 時 也 屈 折 地 折 射 出 日 本 人 自 身 的 種 族 建 構 矛 盾 : 日 本 人 表 面 上 的 西 化 與 文 明 開 化, 無 法 改 變 其 有 色 人 種 的 血 液 與 野 蠻 本 性, 只 能 淪 為 西 方 白 種 人 的 奇 異 諧 擬 佐 藤 春 夫 與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的 兩 個 女 兒 具 有 強 烈 性 暗 示 的 接 觸 過 程, 則 進 一 步 揭 示 了 種 族 界 線 的 不 可 逾 越 性 在 得 知 原 住 民 姐 妹 的 身 分 後, 佐 藤 春 夫 推 測 那 10 明 治 30 年 左 右 到 大 正 初 期 流 行 的 女 性 髪 型, 特 色 為 使 用 假 髮 讓 前 面 與 兩 鬢 頭 髮 像 屋 簷 般 突 出 年 近 藤 勝 三 郎 入 贅 娶 了 荷 歌 社 頭 目 之 妹, 拋 棄 了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關 於 人 稱 生 蕃 近 藤 的 近 藤 勝 三 郎 的 生 平 經 歷, 可 參 考 Barclay 2005: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裡 的 旅 館 主 人 描 述 該 日 本 人 為 巡 查 之 類 的 人, 在 調 職 其 他 地 方 時 拋 棄 了 原 住 民 女 性, 則 混 雜 了 被 近 藤 勝 三 郎 的 巡 查 弟 弟 近 藤 儀 三 郎 拋 棄 的 狄 娃 絲 魯 道 之 背 景 蜂 矢 宣 朗 也 認 為 與 佐 藤 相 遇 的 這 名 原 住 民 女 性 為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但 同 時 混 雜 了 狄 娃 絲 魯 道 以 及 被 下 山 治 平 拋 棄 的 貝 克 道 雷 之 經 歷 ( 蜂 矢 宣 朗 1991: 18-21) 邱 若 山 則 從 佐 藤 春 夫 對 於 該 原 住 民 女 性 外 貌 與 體 型 之 描 寫, 推 測 其 為 狄 娃 絲 魯 道 (2002: ) 9

10 個 少 女 之 所 以 對 於 內 地 人 的 我 如 此 表 示 善 意, 可 能 是 因 為 她 身 上 有 一 半 內 地 人 的 血 液 吧! 然 而, 少 女 關 上 房 門 後, 他 聽 到 母 親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在 門 外 抱 著 嬰 兒 唱 搖 籃 曲, 但 不 是 我 們 的 語 言 ( 佐 藤 春 夫 1925: 24-25;2002: 178), 原 本 展 現 普 遍 性 母 愛 的 搖 籃 曲, 也 讓 他 揣 測 是 否 為 試 圖 攻 擊 身 為 日 本 人 的 他 之 暗 號 此 時 少 女 輕 挽 他 的 手 臂, 讓 他 突 然 被 完 全 原 因 不 明 的 恐 懼 所 襲 擊 : 讓 我 感 到 如 此 恐 懼 的, 是 這 個 真 貌 不 明 的 少 女 週 遭 以 及 這 個 家 本 身 的 陰 森 氣 氛 我 現 在 離 門 這 麼 近, 也 許 房 屋 深 處 有 什 麼 人 也 說 不 一 定 說 不 定 會 有 拿 著 刀 的 蕃 人 突 然 出 現 雖 然 理 性 否 定 這 樣 的 想 法, 但 很 難 不 產 生 這 樣 的 心 情 ( 佐 藤 春 夫 1925: 25; 佐 藤 春 夫 2002: 179) 原 本 對 大 女 兒 想 親 近 日 本 人 的 心 情 表 示 理 解 的 佐 藤 春 夫, 一 旦 被 關 在 密 閉 的 黑 暗 空 間 中, 便 突 然 意 識 到 原 住 民 少 女 作 為 異 種 族 通 婚 政 策 的 悲 劇 產 物, 其 存 在 本 身 即 凝 聚 著 對 日 本 人 統 治 者 的 怨 恨 他 開 始 暗 中 希 望 原 住 民 姐 妹 只 是 單 純 的 賣 春 婦, 而 不 是 種 族 攻 擊 的 誘 餌 此 時, 他 先 前 懷 疑 與 否 定 的 官 方 種 族 論 述 中 野 蠻 仇 日 的 蕃 人 形 象 便 化 為 妄 想 正 如 瓊 尼 內 格 爾 (Joane Nage) 在 討 論 西 方 帝 國 與 有 色 人 種 的 種 族 與 性 接 觸 時 指 出 的, 異 種 族 的 性 關 係 交 界 (ethnosexual frontier) 是 個 富 有 異 國 風 情 但 不 穩 定 的 社 會 空 間, 以 及 暴 力 爆 發 的 豐 饒 場 域 (Nagel 2003: 55) 在 抗 日 事 件 的 種 族 緊 張 關 係 影 響 下, 佐 藤 春 夫 與 混 血 原 住 民 姐 妹 之 間 帶 有 性 意 涵 的 種 族 接 觸 成 為 恐 懼 與 誘 惑 的 複 雜 交 錯 ( 佐 藤 春 夫 1925: 30;2002: 184); 在 此 一 異 種 族 的 性 關 係 交 界, 種 族 界 線 看 似 能 夠 藉 由 通 婚 與 性 行 為 輕 易 踰 越, 但 實 際 上, 在 既 有 種 族 知 識 結 構 結 合 殖 民 統 治 暴 力 的 狀 況 下, 它 已 經 成 為 無 法 跨 越 的 鴻 溝 川 本 三 郎 曾 探 討 佐 藤 春 夫 雖 然 在 代 表 作 田 園 の 憂 鬱 美 しい 町 ( 美 麗 的 小 鎮 ) 當 中 謳 歌 東 京 歷 經 歐 洲 化 充 滿 人 工 之 美 的 田 園 與 自 然 風 光, 但 仍 念 念 不 忘 位 於 日 本 南 方 的 故 鄉 紀 州 粗 曠 的 原 始 自 然 1920 年 代 佐 藤 春 夫 的 台 灣 福 建 之 旅 中 強 烈 的 南 方 憧 憬, 又 與 第 一 次 世 界 大 戰 後 日 本 被 委 任 統 治 原 德 國 領 土 的 南 洋 群 島 所 帶 動 的 南 洋 熱 之 政 治 擴 張, 有 著 密 不 可 分 的 關 係 ( 川 本 三 郎 2008: , ) 從 歐 化 的 東 京, 到 故 鄉 紀 州 的 山 林, 再 到 福 州 與 殖 民 地 台 灣, 佐 藤 春 夫 藉 由 不 斷 向 南 移 動 的 旅 程, 試 圖 療 癒 在 東 京 都 市 與 西 方 文 明 中 生 活 耗 損 衰 弱 的 精 神 正 如 斯 蒂 芬 克 拉 克 (Steve Clark) 在 探 討 旅 遊 書 寫 時 指 出 旅 遊 書 寫 作 為 一 種 形 式 所 具 有 的 潛 在 性 質 : 旅 程 / 追 尋 母 題 下 的 自 我 反 思 性 錯 綜 複 雜 的 多 層 時 態 性 及 其 與 旅 遊 者 自 身 文 化 的 寓 意 式 共 鳴 (allegorical resonances) (Clark 1999: 3)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作 為 殖 民 地 旅 遊 書 寫, 透 過 異 種 族 通 婚 政 策 的 種 族 交 混 與 同 化 混 血 女 性 的 誘 惑 與 威 脅, 再 次 確 認 了 日 本 人 與 原 住 民 的 種 族 界 線 這 樣 的 殖 民 地 旅 遊 經 驗 同 時 也 引 發 佐 藤 春 夫 對 於 自 身 文 化 的 反 思, 藉 由 旅 遊 中 自 我 與 他 者 不 斷 對 話 的 過 程, 折 射 式 地 喚 起 日 本 在 明 治 時 期 急 速 西 化 與 文 明 化 的 種 族 同 化 歷 史 創 傷 二 文 明 人 的 頭 腦 與 蕃 人 的 信 仰 肉 體 : 山 部 歌 津 子 的 蕃 人 來 薩 10

11 在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中, 當 薩 拉 茅 事 件 發 生 時, 霧 社 的 日 本 人 因 為 蕃 人 蜂 起 而 被 滅 絕 了 這 樣 的 消 息 證 實 只 是 誇 大 傳 聞, 但 在 十 年 後 的 1930 年, 霧 社 真 的 發 生 了 具 有 種 族 滅 絕 意 圖 的 抗 日 事 件 霧 社 事 件 12 霧 社 事 件 與 薩 拉 茅 事 件 雖 然 相 隔 十 年, 但 兩 者 之 間 其 實 有 著 歷 史 關 聯 性, 即 在 薩 拉 茅 事 件 的 處 理 過 程 中, 已 經 種 下 了 霧 社 事 件 的 種 子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 13 在 霧 社 事 件 發 生 後 不 過 三 個 月 的 1931 年 1 月 20 日, 山 部 歌 津 子 的 小 說 蕃 人 來 薩 在 東 京 出 版 14 小 說 最 後 以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作 為 結 尾, 並 描 述 事 件 發 生 後 日 本 殖 民 政 府 出 動 陸 軍 軍 機 討 伐 不 到 五 百 人 的 抗 日 原 住 民, 甚 至 使 用 陸 軍 科 學 研 究 所 自 傲 的 毒 瓦 斯, 霧 社 事 件 的 影 響 明 顯 可 見 蕃 人 來 薩 描 述 泰 雅 族 加 拉 排 社 頭 目 之 子 來 薩 成 績 優 異 且 反 應 靈 敏, 15 在 蕃 童 學 校 時 期 就 常 幫 忙 日 本 官 廳 與 會 社 打 雜 跑 腿, 受 到 日 本 人 的 喜 愛 與 信 賴, 尤 其 與 樟 腦 會 社 社 員 田 中 感 情 特 別 深 厚 畢 業 後, 來 薩 被 任 用 為 巡 查 補, 因 日 本 教 育 的 影 響, 不 願 意 接 受 黥 面 並 與 同 族 女 性 結 婚 某 日, 樟 腦 會 社 主 任 鈴 木 介 紹 日 本 女 性 與 他 結 婚, 讓 他 內 心 充 滿 期 待 然 而, 後 來 才 知 道 對 方 是 個 輾 轉 於 滿 州 西 伯 利 亞 等 地, 年 近 30 歲 的 日 本 賣 春 婦, 被 暱 稱 為 西 伯 利 亞 阿 六 對 日 本 人 幻 滅 的 來 薩 在 田 中 鼓 勵 下, 決 心 積 極 學 習 最 新 的 科 學 與 技 術, 建 立 新 的 蕃 社 以 拯 救 自 己 的 種 族, 並 與 熱 愛 昆 蟲 與 植 物 採 集 的 鈴 木 主 任 女 兒 富 子 結 為 至 友 後 來, 來 薩 的 父 親 與 族 人 因 土 地 賠 償 金 等 問 題 密 謀 抗 日, 後 來 因 為 來 薩 被 總 督 府 選 為 原 住 民 代 表 隨 護, 獻 納 台 灣 特 產 品 至 日 本 的 明 治 神 宮 而 暫 時 和 緩, 田 中 也 求 助 於 鈴 木 主 任 夫 人 與 西 伯 利 亞 阿 六 以 金 錢 援 助 安 撫 族 人 然 而, 當 來 薩 前 往 台 北 準 備 動 身 日 本 之 際, 在 陰 錯 陽 差 之 下 抗 日 事 件 還 是 發 生 了, 田 中 與 鈴 木 夫 人 被 斬 首 事 件 發 生 後, 來 薩 辭 去 巡 察 補 官 職, 與 西 伯 利 亞 阿 六 富 子 一 同 居 住, 田 中 之 子 也 放 棄 了 東 京 的 學 業, 到 台 灣 蕃 社 傳 教 以 為 父 親 復 仇 根 據 下 村 作 次 郎 的 研 究, 蕃 人 來 薩 的 故 事 情 節 與 井 上 伊 之 助 生 蕃 記 (1926 年 ) 中 的 短 篇 米 卡 的 惡 夢 大 致 雷 同 ( 作 者 山 部 歌 津 子 本 身 也 曾 證 實 受 到 米 卡 的 惡 夢 影 響 ) 井 上 伊 之 助 為 日 本 殖 民 統 治 時 期 最 早 到 台 灣 山 地 進 行 基 督 教 傳 道 的 日 本 人, 被 稱 為 山 地 傳 道 之 父 他 在 日 本 的 聖 書 學 院 唸 書 時, 在 花 蓮 港 樟 腦 會 社 工 作 的 父 親 被 原 住 民 殺 害, 促 使 他 立 志 到 台 灣 山 地 傳 道 蕃 12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發 表 於 1925 年, 在 霧 社 事 件 後 的 1936 年 收 錄 於 佐 藤 春 夫 關 於 台 灣 之 旅 的 作 品 集 霧 社 當 中 但 在 作 品 集 的 後 記 當 中, 佐 藤 春 夫 回 憶 起 16 年 前 的 台 灣 之 旅, 卻 沒 有 提 及 6 年 前 的 霧 社 事 件 13 前 述 官 方 報 告 書 霧 社 事 件 誌 中 列 為 第 二 大 原 因 的 馬 赫 坡 社 頭 目 莫 那 魯 道 的 反 抗 心 一 段, 記 載 薩 拉 茅 事 件 發 生 之 後, 莫 那 魯 道 等 各 社 頭 目 趁 著 霧 社 一 帶 的 警 察 大 多 出 動 征 伐, 打 算 襲 擊 霧 社 殺 害 日 本 人, 但 事 前 為 警 方 所 知 而 未 能 付 諸 實 行 然 而, 日 本 警 察 當 局 礙 於 當 時 警 力 不 足, 並 未 對 關 係 者 加 以 懲 戒, 反 而 將 其 編 列 成 隊 參 與 薩 拉 茅 征 討 事 後, 莫 那 魯 道 公 開 表 示 日 本 人 藉 助 霧 社 原 住 民 之 力 討 伐, 還 餽 贈 禮 物 與 薩 拉 茅 頭 目 和 解, 因 此 對 日 本 官 警 力 量 表 示 輕 視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 14 關 於 作 者 山 部 歌 津 子, 目 前 所 知 仍 相 當 有 限, 只 知 道 牧 師 作 家 沖 野 岩 三 郎 曾 以 她 為 題 材 創 作 了 小 說 闇 を 貫 く ( 穿 透 黑 暗 )[ 請 附 中 譯 ]( 下 村 作 次 郎 2000: 1-3) 15 加 拉 排 社 今 為 新 竹 縣 尖 石 鄉 嘉 樂 部 落 11

12 人 來 薩 中 的 田 中 父 子 即 取 材 於 井 上 伊 之 助 的 故 事 不 過, 在 米 卡 的 惡 夢 中, 介 紹 給 原 住 民 米 卡 的 結 婚 對 象 為 台 灣 賣 春 婦, 米 卡 一 度 打 算 與 該 女 性 結 婚, 但 最 後 還 是 與 同 族 女 性 共 組 家 庭, 過 著 平 和 的 日 子 相 較 之 下, 蕃 人 來 薩 當 中 重 要 的 變 更 除 了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的 發 生, 還 有 兩 個 與 異 種 族 兩 性 關 係 有 關 的 設 定 : 台 灣 賣 春 婦 改 為 日 本 賣 春 婦 原 住 民 主 角 最 後 與 兩 名 日 本 女 性 ( 而 非 同 族 女 性 ) 共 組 家 庭 這 三 個 原 創 的 異 種 族 關 係 之 情 節, 使 得 蕃 人 來 薩 比 米 卡 的 惡 夢 更 有 效 地 挑 戰 了 官 方 的 文 明 化 論 述 ( 下 村 作 次 郎 2000: 2-6) 16 首 先, 蕃 人 來 薩 在 種 族 與 性 別 關 係 上, 既 非 井 上 伊 之 助 生 蕃 記 的 原 住 民 男 性 與 台 灣 女 性, 亦 非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中 政 策 通 婚 的 日 本 男 性 與 原 住 民 女 性 之 常 見 設 定, 而 是 原 住 民 男 性 ( 來 薩 ) 與 日 本 女 性 ( 賣 春 婦 阿 六 與 鈴 木 主 任 女 兒 ) 的 異 種 族 關 係 作 者 山 部 歌 津 子 身 為 女 性, 關 注 到 帝 國 男 性 海 外 雄 飛 背 後 受 忽 視 的 女 性 處 境 同 樣 地, 日 本 女 性 在 日 本 海 外 殖 民 地 扮 演 的 腳 色, 也 與 帝 國 對 於 異 種 族 間 生 殖 與 性 的 管 理 有 著 密 切 關 聯 蕃 人 來 薩 中 與 來 薩 關 係 密 切 的 賣 春 婦 阿 六 與 鈴 木 主 任 女 兒 富 子, 分 別 為 帝 國 在 家 庭 內 與 家 庭 外 兩 個 領 域 進 行 生 殖 與 性 的 管 理 之 殖 民 者 女 性 類 型 鈴 木 主 任 的 夫 人 與 女 兒 隨 著 他 來 到 台 灣 山 地, 照 顧 他 的 日 常 生 活 起 居, 其 日 本 式 家 庭 生 活 成 為 被 殖 民 者 同 化 的 範 本 阿 六 來 到 台 灣 花 蓮 港 前 曾 輾 轉 於 滿 州 西 伯 利 亞, 為 隨 著 帝 國 軍 事 擴 張 行 動 而 移 動 的 賣 春 婦 藉 由 這 兩 種 不 同 社 會 領 域 的 女 性, 帝 國 試 圖 防 範 殖 民 者 男 性 對 被 殖 民 女 性 的 性 暴 力 和 不 受 控 制 的 性 交 易, 以 避 免 引 發 性 病 被 殖 民 者 男 性 的 不 滿 以 及 因 踰 越 種 族 界 線 而 帶 來 管 理 上 的 困 難 小 說 中, 鈴 木 主 任 的 女 兒 受 到 美 化, 在 來 薩 對 日 本 人 幻 滅 時 成 為 一 種 救 贖 相 對 地, 阿 六 則 因 賣 春 婦 的 身 份 受 到 眾 人 歧 視, 甚 至 連 有 良 知 的 日 本 人 田 中 也 以 那 種 女 人 指 稱 阿 六, 無 法 接 受 她 的 感 情 雖 然 如 此, 阿 六 仍 對 於 被 與 生 蕃 配 對 感 到 屈 辱, 不 客 氣 地 在 來 薩 面 前 公 開 宣 稱 : 不 管 再 怎 麼 落 魄, 我 也 沒 打 算 成 為 生 蕃 的 新 娘 呢! (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42) 來 薩 雖 然 徹 底 與 日 本 人 同 化, 並 躋 身 於 日 本 下 級 官 吏, 卻 仍 然 因 為 其 原 住 民 人 種 血 統, 被 日 本 賣 春 婦 侮 辱 為 文 明 未 開 的 生 蕃, 再 次 確 認 了 種 族 位 階 在 殖 民 地 空 間 的 優 先 性 與 不 可 改 變 性 然 而, 蕃 人 來 薩 中 原 住 民 男 性 與 日 本 賣 春 婦 的 不 尋 常 種 族 關 係 設 定, 挑 戰 了 以 男 性 父 權 為 基 礎 的 既 有 種 族 同 化 論 述 : 相 較 於 日 本 男 性 藉 由 殖 民 教 育 通 婚 政 策 進 行 種 族 同 化, 來 薩 終 究 無 法 跨 越 種 族 的 侷 限 與 日 本 人 完 全 同 化 ; 小 說 結 尾 來 薩 與 阿 六 富 子 的 共 同 生 活, 也 脫 逸 於 帝 國 生 殖 與 性 管 理 單 位 的 家 庭 體 制 常 軌 除 了 異 種 族 關 係 中 的 種 族 與 性 別 設 定, 蕃 人 來 薩 也 藉 由 主 角 或 是 敘 事 者 之 口, 批 判 日 本 人 在 現 代 化 前 後 不 同 性 質 的 野 蠻 性 現 代 化 前 的 尚 武 風 氣 與 現 代 化 後 的 資 本 主 義 文 化 挑 戰 官 方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種 族 論 述 小 說 16 下 村 認 為 蕃 人 來 薩 對 於 台 灣 原 住 民 的 理 解 與 同 情 不 夠 充 分, 結 尾 也 顯 得 過 於 人 道 主 義 與 理 想 主 義, 與 井 上 伊 之 助 的 生 蕃 記 相 距 甚 遠, 作 者 山 部 歌 津 子 恐 怕 未 曾 實 際 踏 入 台 灣 山 地 12

13 中, 來 薩 啟 身 前 往 東 京 前 與 田 中 餞 別, 談 到 日 本 本 國 的 日 本 人 一 直 到 現 在 聽 到 生 蕃 兩 字 仍 會 連 想 為 殺 人 魔, 報 紙 上 也 動 不 動 就 出 現 兇 蕃 等 字 眼 來 薩 感 嘆 於 這 樣 的 偏 見 與 歧 視, 對 田 中 提 出 疑 問 : 可 是, 一 直 到 五 六 十 年 前, 內 地 人 自 己 不 也 是 腰 間 配 著 兩 刀 在 路 上 砍 人, 看 心 情 斬 殺 或 刺 傷 同 族 的 無 辜 內 地 人 嗎? 田 中 回 應 道 : 你 說 的 沒 錯 即 使 是 現 在, 雖 然 那 種 風 俗 已 不 復 存 在, 在 電 影 與 大 眾 小 說 當 中, 仍 作 為 英 勇 的 武 者 風 采, 聚 集 人 氣 於 一 身 呢! (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287) 來 薩 口 中 日 本 人 帶 刀 在 路 上 濫 殺 無 辜 的 五 六 十 年 前, 指 的 不 外 乎 是 日 本 從 幕 府 末 期 到 明 治 維 新 的 時 代 轉 折 點 蕃 人 來 薩 中 藉 由 蕃 人 之 口 對 於 日 本 尚 武 文 化 進 行 批 判, 與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中 日 本 人 才 是 真 正 的 野 蠻 人 之 命 題 同 樣 呈 現 了 日 本 人 在 西 方 視 線 影 響 下, 對 於 自 身 前 現 代 野 蠻 性 的 強 烈 意 識 同 時, 小 說 中 藉 由 來 薩 等 原 住 民 的 純 真 貞 潔 與 誠 信, 對 照 鈴 木 主 任 等 日 本 人 在 現 代 資 本 主 義 下 的 投 機 欺 瞞 與 背 叛 敘 事 者 在 評 論 當 中, 甚 至 將 鈴 木 主 任 為 了 個 人 名 利 公 然 進 行 的 不 正 行 為, 形 容 為 若 在 生 蕃 之 間 必 然 遭 受 斬 首 的 嚴 重 不 義 與 不 信 (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168), 藉 由 台 灣 原 住 民 諺 語 呈 現 的 道 德 觀, 主 張 生 蕃 的 信 仰 並 沒 有 錯, 反 倒 是 應 該 教 化 內 地 人, 使 其 成 為 跟 生 蕃 一 樣 敬 奉 神 ( 祖 靈 ) 的 潔 淨 之 子 (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172) 然 而, 小 說 中 雖 然 批 判 日 本 的 種 族 論 述 與 資 本 主 義 下 的 道 德 淪 喪, 對 於 日 本 人 帶 來 的 基 督 教 文 化 與 西 方 科 學 文 明, 仍 然 給 予 正 面 評 價, 將 其 視 為 原 住 民 部 落 與 文 化 的 救 贖 在 基 督 教 文 化 方 面, 受 到 井 上 伊 之 助 生 蕃 記 相 關 背 景 之 影 響, 顯 現 於 小 說 中 在 東 京 就 讀 宗 教 學 校 的 田 中 之 子 的 腳 色 小 說 最 後, 因 為 鈴 木 主 任 的 不 正 行 為 以 及 種 種 誤 解 與 偶 然, 來 薩 的 頭 目 父 親 策 動 並 實 行 抗 日 行 動, 殺 害 了 試 圖 居 中 協 調 的 田 中 與 鈴 木 夫 人, 田 中 之 子 因 而 放 棄 東 京 的 學 業, 來 到 台 灣 蕃 社 傳 教 以 為 父 親 復 仇 在 科 學 文 明 方 面, 佔 據 小 說 不 少 篇 幅 的 昆 蟲 與 植 物 標 本 採 集 和 知 識, 揭 示 以 科 學 文 明 馴 化 原 始 自 然 的 基 本 命 題 小 說 中, 來 薩 與 鈴 木 主 任 的 女 兒 富 子 之 間 的 跨 種 族 友 情 來 自 於 山 地 昆 蟲 與 植 物 標 本 的 採 集 與 研 究 富 子 在 房 間 書 架 上 擺 放 台 灣 蝴 蝶 標 本 的 玻 璃 盒, 透 過 台 灣 特 有 的 昆 蟲 標 本 與 日 本 內 地 的 同 好 者 交 換 外 國 的 標 本, 並 託 付 在 東 京 唸 農 學 的 哥 哥 協 助 確 認 標 本 的 名 稱 富 子 對 於 台 灣 大 自 然 具 有 豐 富 的 專 業 知 識, 為 東 京 的 昆 蟲 學 會 與 本 草 學 會 的 會 員, 在 來 薩 協 助 採 集 標 本 的 過 程 中, 甚 至 為 來 薩 扮 演 教 師 的 腳 色 蕃 人 來 薩 中 雖 以 富 子 對 原 始 自 然 的 興 趣 與 親 近, 對 照 鈴 木 主 任 資 本 主 義 的 利 慾 薰 心, 卻 未 意 識 到 自 然 科 學 研 究 中 隱 含 的 帝 國 權 力 關 係 : 透 過 科 學 的 分 類 與 知 識, 將 台 灣 山 林 的 動 植 物 與 原 住 民 加 以 馴 服 ( 就 像 小 說 中 釘 在 玻 璃 盒 中 以 片 假 名 寫 上 專 業 學 名 的 蝴 蝶 所 例 示 的 ), 使 其 成 為 帝 國 支 配 的 對 象 17 更 重 要 的 是, 來 薩 對 日 本 人 幻 滅 之 後, 田 中 告 訴 他 原 住 民 的 信 仰 是 值 得 珍 惜 17 Sarah Irving 曾 探 討 17 世 紀 英 國 的 帝 國 主 義 起 源 與 自 然 哲 學 ( 科 學 ) 概 念 之 關 係, 認 為 英 國 在 大 西 洋 的 殖 民 活 動 受 到 帝 國 藉 由 開 拓 新 天 地 回 復 失 樂 園 對 地 球 進 行 全 面 支 配 此 一 概 念 之 深 刻 影 響 (2008) 關 於 日 本 在 台 灣 對 動 植 物 礦 物 等 進 行 的 自 然 科 學 調 查 與 研 究, 可 參 照 李 國 玄 2006 的 第 二 章 日 治 時 期 台 灣 近 代 博 物 學 之 發 展 13

14 的, 日 本 人 值 得 學 習 的 地 方 只 有 關 於 生 活 的 方 式 與 方 便 之 科 學 的 知 識 (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72) 田 中 進 而 勉 勵 來 薩, 與 其 在 屈 辱 下 擔 任 日 本 人 下 級 官 職, 不 如 建 造 新 的 蕃 社 你 要 成 為 頭 目, 藉 由 文 明 人 的 頭 腦 與 蕃 人 的 信 仰 肉 體, 在 這 台 灣 的 原 始 林 當 中 創 造 你 的 天 地 (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73) 在 謳 歌 原 住 民 的 精 神 ( 相 對 於 資 本 主 義 的 道 德 淪 喪 ) 與 人 種 優 越 性 之 同 時, 作 者 仍 主 張 原 住 民 在 開 創 新 的 未 來 時, 文 明 人 的 頭 腦 所 代 表 的 科 學 知 識 具 有 同 等 的 重 要 性 不 僅 如 此, 來 薩 在 田 中 建 言 下 構 想 的 新 的 蕃 社 是 在 更 深 山 的 地 方, 建 立 一 個 排 除 年 長 者 而 只 有 青 年 的 加 拉 排 社 小 說 一 開 頭 便 描 述 來 薩 不 願 意 黥 面 並 與 同 族 女 性 結 婚, 在 接 下 來 的 情 節 發 展 中, 也 著 眼 於 來 薩 離 開 部 落 獨 自 居 住 在 日 本 式 宿 舍 中 耽 讀 日 文 書 籍 雜 誌, 熱 心 跟 隨 山 本 醫 師 學 習 醫 學 知 識 與 技 術, 協 助 富 子 採 集 標 本, 積 極 學 習 吸 收 日 本 殖 民 政 府 帶 來 的 現 代 文 明 接 受 日 本 同 化 與 文 明 教 育 的 來 薩, 在 規 劃 帶 領 族 人 追 求 幸 福 的 未 來 藍 圖 當 中, 將 耆 老 及 其 象 徵 的 傳 統 全 面 排 除, 試 圖 和 自 我 種 族 與 傳 統 進 行 徹 底 決 裂 因 此, 蕃 人 來 薩 的 作 者 雖 然 藉 由 日 本 資 本 主 義 與 殖 民 統 治 批 判 挑 戰 日 本 帝 國 內 部 的 種 族 論 述, 但 因 其 無 條 件 擁 抱 西 方 的 科 學 文 明 與 基 督 教 文 化, 仍 忽 略 了 這 兩 者 與 西 方 種 族 自 我 中 心 主 義 的 共 犯 關 係, 因 而 複 製 了 西 方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種 族 論 述, 使 得 小 說 中 對 於 種 族 論 述 的 挑 戰 與 顛 覆 有 其 侷 限 三 土 著 化 的 日 本 警 察 : 大 鹿 卓 的 野 蠻 人 大 鹿 卓 的 野 蠻 人 於 1935 年 2 月 獲 得 中 央 公 論 徵 文 獎, 18 小 說 情 節 雖 然 取 材 於 1920 年 的 薩 拉 茅 事 件, 但 若 考 慮 到 小 說 發 表 的 時 間, 可 以 推 測 霧 社 事 件 的 影 響 也 是 不 可 避 免 的 尤 其 是, 親 自 到 台 灣 調 查 霧 社 事 件 以 反 駁 官 方 論 點 的 左 翼 文 人 河 野 密 為 作 者 大 鹿 卓 的 妹 夫, 其 觀 點 與 行 動 對 這 篇 小 說 的 創 作 應 有 相 當 程 度 的 影 響 野 蠻 人 描 寫 礦 坑 老 闆 之 子 田 澤 在 勞 資 鬥 爭 中 發 現 自 己 無 法 擺 脫 資 產 階 級 身 分, 自 暴 自 棄 地 聽 從 父 親 安 排 來 到 台 灣 山 地 當 警 察 派 出 所 的 警 察 局 長 井 野 娶 泰 雅 族 女 子 為 妻, 妻 子 的 兩 個 妹 妹 從 一 開 始 就 對 田 澤 抱 有 好 感, 主 動 親 近 他 薩 拉 茅 事 件 發 生 後, 田 澤 被 派 往 討 伐, 開 槍 射 死 敵 方 原 住 民 後 衝 動 砍 下 對 方 首 級, 更 加 引 起 原 住 民 姐 妹 的 愛 慕 以 此 為 契 機, 田 澤 娶 姐 姐 泰 茉 莉 卡 爾 為 妻, 決 心 變 成 跟 原 住 民 一 樣 的 野 蠻 人 小 說 發 表 半 年 後, 大 鹿 卓 在 日 本 左 翼 雜 誌 行 動 上 繼 而 發 表 題 為 日 本 的 異 國 情 調 : 泰 雅 族 的 生 活 的 文 章, 說 明 在 泰 雅 族 文 化 中 狩 獵 與 出 草 具 有 重 大 意 義, 卻 因 日 本 人 的 誤 解 與 不 適 切 的 農 耕 指 導 而 受 到 負 面 影 響 文 章 開 頭 便 表 示 : 18 大 鹿 卓 ( ) 出 生 於 愛 知 縣, 哥 哥 為 著 名 詩 人 金 子 光 晴 小 學 時 曾 因 家 中 事 業 的 關 係 短 暫 移 居 台 灣 初 期 創 作 以 詩 歌 為 主,1931 年 在 橫 光 利 一 介 紹 下 於 作 品 雜 誌 上 發 表 タッタカ 動 物 園 ( 塔 塔 加 動 物 園 ),1935 年 野 蛮 人 入 選 中 央 公 論 徵 文 比 賽, 確 立 其 小 說 家 地 位 初 期 的 小 說 以 台 灣 山 地 為 題 材, 之 後 則 發 表 了 以 礦 坑 事 件 為 題 材 的 渡 良 瀬 川 谷 中 村 事 件 等 具 有 社 會 批 判 意 識 的 小 說 ( 河 原 功 2000: 1-2) 14

15 在 我 們 棲 息 的 同 一 國 內, 有 他 們 這 樣 尚 未 失 去 原 始 姿 態 的 人 們 存 在 於 我 們 身 邊, 對 於 我 們 逐 漸 受 到 文 明 腐 蝕 的 心 而 言, 我 認 為 應 將 其 視 為 珍 貴 的 存 在 我 們 文 明 人 不 須 為 他 們 的 野 蠻 感 到 恥 辱, 也 沒 有 理 由 一 定 要 教 導 他 們 這 是 一 種 恥 辱 ( 大 鹿 卓 1935b: 60) 他 認 為 就 是 因 為 殖 民 統 治 當 局 沒 有 認 清 這 一 點, 才 會 在 多 年 來 的 理 蕃 事 業 上 耗 費 莫 大 人 力 與 財 力 之 後, 還 發 生 霧 社 事 件 這 樣 的 悲 劇 與 佐 藤 春 夫 的 霧 社 一 樣, 野 蠻 人 也 藉 由 原 住 民 抗 日 之 種 族 對 決 與 種 族 同 化 這 兩 個 極 端 種 族 關 係 的 交 錯, 來 質 疑 野 蠻 與 文 明 的 官 方 種 族 論 述 不 過, 作 為 虛 構 的 小 說 創 作, 大 鹿 卓 的 野 蠻 人 得 以 藉 由 更 戲 劇 性 的 日 本 警 察 土 著 化 情 節, 對 於 日 本 人 以 文 明 者 姿 態 同 化 殺 害 原 住 民 的 種 族 政 策 與 論 述, 提 出 諷 刺 性 的 批 判 在 田 澤 與 泰 伊 茉 莉 卡 露 的 異 種 族 婚 姻 當 中, 日 本 警 察 的 野 蠻 化 逐 漸 取 代 了 原 住 民 妻 子 的 文 明 化 一 開 始, 田 澤 責 備 妻 子 以 手 抓 飯 食 用 的 習 慣, 後 來 他 看 到 妻 子 笨 拙 地 以 樹 枝 夾 小 石 子 練 習 使 用 筷 子, 才 發 現 自 身 野 蠻 化 的 不 徹 底, 決 定 帶 著 妻 子 離 開 派 出 所 的 日 式 宿 舍, 在 蕃 社 中 建 造 小 屋 居 住, 讓 妻 子 回 復 她 原 來 的 野 性 小 說 結 尾, 田 澤 告 知 丈 人 老 頭 目 他 的 計 畫, 老 頭 目 非 常 高 興, 約 好 下 次 帶 他 與 其 他 族 人 一 起 去 打 獵 田 澤 興 奮 地 表 示 想 跟 大 家 一 樣 穿 蕃 布 去 打 獵, 老 頭 目 便 將 蕃 布 遞 給 他 試 穿 田 澤 脫 下 身 上 的 警 察 制 服 穿 上 蕃 布, 妻 子 以 鍋 炭 在 他 額 頭 塗 上 刺 青, 丈 人 也 親 自 將 蕃 刀 掛 在 他 的 腰 間 裝 扮 完 成 之 後, 老 頭 目 讚 嘆 : 模 仿 泰 雅 族 以 後, 內 地 人 也 變 得 很 英 勇! 眾 人 圍 著 田 澤 發 出 讚 嘆 與 歡 呼, 田 澤 感 動 於 原 來 被 征 服 者 的 熱 情 是 如 此 受 到 壓 抑 ( 大 鹿 卓 1935a: 101;2010: 120) 荊 子 馨 分 析 河 野 密 與 河 上 丈 太 郎 反 駁 官 方 論 點 的 文 章 時 指 出, 原 住 民 殖 民 統 治 問 題 原 本 是 相 當 複 雜 的, 在 他 們 眼 中 原 住 民 卻 成 了 可 愛 可 憐 和 迷 人 的 單 純 的 存 在, 不 具 任 何 深 度 感, 結 果 是 複 製 了 殖 民 污 名 化 的 另 一 面 : 對 土 著 的 浪 漫 化 ( 荊 子 馨 2006: ) 荊 子 馨 同 時 批 判, 河 野 密 等 人 基 於 左 翼 立 場 將 原 住 民 的 抵 抗 納 入 勞 動 運 動 與 民 族 解 放 問 題 這 類 熟 悉 的 母 國 基 進 論 述 當 中, 挪 用 霧 社 事 件 來 對 抗 帝 國 主 義 軍 國 主 義 以 及 獨 裁 統 治 因 此, 他 們 沿 襲 了 日 本 人 與 蕃 人 的 二 元 對 立, 無 條 件 肯 定 日 本 人 的 本 體 論 地 位, 而 原 住 民 只 能 以 其 原 始 凶 殘 或 原 始 美 麗 的 方 式 存 在 ; 他 者 只 被 看 成 是 凶 惡 的 加 害 者 或 無 助 的 受 害 人 他 進 而 分 析 大 鹿 卓 的 野 蠻 人, 認 為 這 篇 小 說 中 對 野 蠻 的 幻 想 式 認 同, 跟 河 野 密 基 於 左 翼 立 場 的 觀 點 一 樣, 不 但 沒 有 超 越 甚 至 更 強 化 了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二 元 對 立 : 野 蠻 人 這 個 泛 稱 性 的 標 題, 似 乎 是 在 強 調 一 個 理 當 是 文 明 的 日 本 民 族 及 其 殖 民 教 化 任 務 所 展 現 的 野 蠻 性 這 個 自 我 反 思 的 態 度 發 現 內 在 的 野 蠻 性 是 建 立 在 鞏 固 與 延 伸 外 在 的 野 蠻 性 之 上, 雖 然 作 者 努 力 想 將 野 蠻 安 置 到 文 明 當 中, 但 這 兩 個 詞 彙 它 們 不 是 殖 民 現 代 性 的 結 果 而 是 其 根 本 構 成 的 二 元 對 立 結 構 依 然 原 封 未 動, 並 因 此 而 更 形 強 化 (2006: ) 15

16 如 同 荊 子 馨 所 言, 野 蠻 人 當 中 日 本 警 察 田 澤 的 土 著 化 只 是 將 官 方 種 族 論 述 中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價 值 進 行 180 度 翻 轉, 實 際 上 並 未 能 從 根 柢 動 搖 該 二 元 對 立 結 構 然 而, 大 鹿 卓 對 於 這 樣 的 侷 限 性 似 乎 是 有 所 自 覺 的 在 小 說 當 中, 徹 底 日 本 化 與 文 明 化 的 警 察 局 長 原 住 民 妻 子 在 外 表 語 言 與 舉 止 等 外 在 層 次 都 與 日 本 女 性 無 異, 但 敘 事 者 細 膩 描 述 她 額 頭 的 厚 重 白 粉 下 有 著 刺 青 呼 吸 著, 彷 彿 無 法 拭 去 的 憂 愁 一 般 ( 大 鹿 卓 1935a: 70;2010: 80) 正 如 佐 藤 春 夫 筆 下 的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無 法 受 到 同 化 的 人 種 身 体 特 徵 與 姿 態, 原 住 民 妻 子 厚 重 的 白 粉 下 呼 吸 著 的 刺 青, 透 露 了 外 表 語 言 與 舉 止 的 表 面 同 化 無 法 改 變 的 內 在 人 種 本 質 正 如 原 住 民 的 外 在 同 化 無 法 抹 滅 其 內 在 人 種 本 質, 小 說 結 尾 也 暗 示 田 澤 土 著 化 的 成 功 其 實 只 是 表 面 的 穿 戴 蕃 布 刺 青 與 蕃 刀 等 原 住 民 外 在 種 族 標 誌 ( 同 時 也 是 種 族 烙 印 ) 受 到 老 頭 目 與 族 人 盛 大 歡 呼 的 田 澤, 衝 出 洋 溢 著 獸 的 臭 氣 與 獸 的 興 奮 之 蕃 社 小 屋, 被 屋 外 騷 鬧 著 的 泰 雅 族 人 圍 在 正 中 央 但 令 人 不 解 的 是, 受 到 泰 雅 族 人 英 雄 式 歡 呼 圍 繞 的 田 澤, 卻 被 描 寫 為 就 像 剛 被 關 到 籠 子 裡 的 野 獸 一 樣, 開 始 左 來 右 往 走 動 ( 大 鹿 卓 1935a: 101;2010: 121) 徹 底 變 身 為 野 蠻 人 的 田 澤 不 是 成 為 他 嚮 往 的 大 自 然 野 性 下 呼 吸 著 擴 展 胸 懷 的 大 樹, 或 是 奔 馳 於 林 中 的 野 獸, 而 是 成 為 被 關 到 籠 子 裡 的 野 獸 : 小 說 結 尾 這 個 出 人 意 料 的 籠 中 困 獸 意 象, 暗 示 著 田 澤 看 似 順 利 完 成 土 著 化 與 野 蠻 化, 但 他 的 種 族 同 化 逆 向 操 作, 事 實 上 不 過 是 在 日 本 種 族 論 述 牢 籠 當 中 受 到 侷 限 的 左 來 右 往 走 動, 無 法 獲 得 真 正 的 解 放 由 此 可 窺 見, 作 者 大 鹿 卓 對 於 種 族 同 化 ( 不 管 是 文 明 化 或 野 蠻 化 ) 的 侷 限 性 是 有 所 自 覺 的 不 僅 如 此, 野 蠻 人 當 中 還 藉 由 自 然 的 換 喻, 將 野 蠻 性 視 為 人 類 共 通 的 先 天 性 本 質, 挑 戰 原 住 民 為 野 蠻 人 (= 非 人 類 ) 之 種 族 論 述 小 說 中, 從 討 伐 行 動 歸 來 的 田 澤 帶 回 敵 方 首 級, 原 住 民 妹 妹 泰 伊 莫 那 莫 若 無 其 事 地 走 近 頭 顱, 叫 頭 顱 將 其 父 母 兄 弟 的 頭 顱 也 都 召 喚 來 這 裡 相 對 於 泰 伊 莫 那 莫 這 個 未 滿 十 五 歲 的 少 女 對 於 獵 人 頭 的 習 以 為 常, 田 澤 回 想 起 自 己 在 莫 名 衝 動 下 砍 下 敵 人 屍 體 頭 顱, 對 於 自 己 的 殘 虐 行 為 卻 感 到 萬 般 懊 悔, 讓 田 澤 發 現 自 己 在 精 神 上 的 脆 弱 : 面 對 還 未 滿 十 五 歲 的 泰 伊 莫 那 莫 這 樣 的 態 度, 他 就 像 遭 受 重 重 打 擊 般 地 體 會 到 自 己 在 精 神 上 的 脆 弱 他 不 認 為 這 只 是 粗 暴 的 風 俗 支 配 著 她 的 心 理, 而 是 感 覺 似 乎 嗅 到 從 血 液 傳 送 到 血 液 的 野 蠻 性 令 人 嗆 鼻 的 臭 氣 不, 不 能 只 是 將 其 單 純 地 稱 為 野 蠻 性 那 野 蠻 性, 是 與 受 到 大 自 然 無 情 肆 虐 同 時 又 在 其 吝 嗇 慈 悲 下 呼 吸 擴 展 胸 懷 的 大 樹 那 叛 逆 精 神 互 通 的 嚴 肅 脈 動 樹 液 源 源 不 絕 地 流 動, 從 細 小 的 樹 枝 末 端 噴 濺 出 來 相 較 之 下, 自 己 充 其 量 就 只 不 過 是 剛 移 植 的 虛 弱 樹 木 而 已 ( 大 鹿 卓 1935a: 84;2010: 97-98) 16

17 引 文 中 首 先 將 原 住 民 少 女 面 對 頭 顱 的 泰 然 態 度 解 釋 為 從 血 液 傳 送 到 血 液 的 野 蠻 性, 但 隨 即 又 否 認 野 蠻 性 只 是 基 於 血 統 的 人 種 特 質, 而 是 潛 存 於 人 類 血 液 中 的 普 世 性 內 在 本 質, 就 像 在 大 自 然 的 肆 虐 與 慈 悲 下 求 生 存 的 大 樹 一 樣 相 較 之 下, 在 西 洋 化 與 文 明 化 過 程 中 喪 失 人 類 本 性 的 日 本 人, 就 如 同 剛 移 植 的 虛 弱 樹 木 般 脆 弱 就 在 大 自 然 野 性 的 呼 喚 下, 田 澤 主 動 加 入 危 險 的 討 伐 行 動, 希 望 在 廣 大 自 然 的 狂 野 呼 吸 與 人 類 的 原 始 鬥 爭 中 鍛 鍊 自 己 要 在 自 己 的 血 管 中, 讓 祖 先 的 血 源 源 不 絕 地 流 著, 讓 祖 先 激 烈 的 血 超 越 漫 長 歲 月 在 自 己 身 上 重 新 甦 醒 ( 大 鹿 卓 1935a: 87;2010: 102) 藉 由 仇 恨 與 親 密 的 種 族 辯 證, 田 澤 不 但 超 越 了 自 己 與 生 俱 來 的 資 產 階 級 身 分, 超 越 了 日 本 警 察 的 殖 民 地 身 分, 也 超 越 了 日 本 人 在 文 明 化 過 程 中 喪 失 自 我 人 種 本 性 的 歷 史 創 傷, 重 新 與 廣 大 自 然 的 狂 野 呼 吸 合 而 為 一 綜 觀 整 篇 小 說, 大 量 使 用 繁 茂 的 樹 木 沙 沙 作 響 的 樹 葉 林 中 的 野 獸 等 樹 林 野 生 生 態 相 關 意 象 來 比 喻 原 住 民 的 生 命 力 量, 在 田 澤 土 著 化 的 過 程 中, 成 為 不 斷 召 喚 慫 恿 與 感 動 他 的 內 在 野 蠻 性 之 象 徵 相 較 於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中 與 原 始 山 林 共 生 的 原 住 民 文 化 相 對 照 的 日 本 新 蠻 風, 或 山 部 歌 津 子 蕃 人 來 薩 中 以 西 方 科 學 文 明 馴 化 台 灣 山 林 的 自 然 與 原 住 民, 在 大 鹿 卓 的 野 蠻 人 當 中, 與 原 始 自 然 密 切 結 合 的 野 蠻 性 成 為 人 類 固 有 的 生 命 力 量 野 蠻 人 將 野 蠻 性 定 義 為 跨 越 人 種 的 人 類 共 通 生 命 力, 消 弭 了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種 族 界 線, 也 挑 戰 了 將 人 類 與 自 然 ( 非 人 類 ) 加 以 區 分 的 既 有 種 族 論 述 四 原 住 民 最 後 的 格 鬥 : 中 村 地 平 的 霧 之 蕃 社 相 較 於 山 部 歌 津 子 蕃 人 來 薩 直 到 小 說 結 尾 處 的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才 呈 現 霧 社 事 件 之 影 響, 或 是 大 鹿 卓 野 蠻 人 藉 由 薩 拉 茅 事 件 間 接 反 思 霧 社 事 件, 中 村 地 平 的 霧 之 蕃 社 則 直 接 以 霧 社 事 件 為 主 題, 19 事 件 相 關 人 物 莫 那 魯 道 花 岡 一 郎 近 藤 儀 三 郎 郡 守 小 笠 原 敬 太 郎 等 人 均 以 真 實 姓 名 登 場, 事 件 的 原 因 經 過 與 結 果 也 大 致 依 循 官 方 調 查 報 告 等 史 料 記 載 ( 阮 文 雅 2005: ; 邱 雅 芳 2009: ) 20 然 而, 小 說 中 透 過 文 學 的 想 像 力, 將 歷 史 紀 錄 中 一 語 帶 過 的 情 節 加 以 鋪 陳, 尤 其 著 眼 於 兩 性 關 係 在 霧 社 事 件 中 扮 演 的 腳 色, 在 種 族 與 性 的 交 界 處 詮 釋 此 一 具 有 種 族 滅 絕 意 圖 的 抗 日 事 件 19 中 村 地 平 ( ) 出 生 於 宮 崎 市, 受 佐 藤 春 夫 影 響 對 南 方 有 所 憧 憬, 選 擇 到 台 灣 的 台 北 高 等 學 校 就 讀, 畢 業 後 進 入 東 京 帝 國 大 學 文 學 部 美 術 史 科 東 大 在 學 期 間 發 表 處 女 作 熱 帶 柳 的 種 子, 受 到 佐 藤 春 夫 讚 賞,1935 年 成 為 日 本 浪 漫 派 同 人, 並 開 始 與 真 杉 靜 枝 同 居 1941 年 12 月 受 徵 召 為 陸 軍 宣 傳 隊 員, 到 新 加 坡 與 馬 來 半 島 一 年 關 於 中 村 地 平 的 生 平 與 作 品, 參 照 阮 文 雅 根 據 阮 文 雅 的 研 究, 霧 之 蕃 社 因 為 取 材 於 官 方 報 告, 小 說 中 霧 社 日 本 警 察 的 寬 容 形 象 花 岡 一 郎 與 花 岡 二 郎 不 願 意 配 合 抗 日 行 動 等 描 寫, 與 鄧 相 揚 等 人 近 年 來 的 歷 史 研 究 與 口 述 資 料 有 所 出 入 (2005: ) 邱 雅 芳 也 曾 在 論 文 中 具 體 分 析 霧 之 蕃 社 的 情 節 設 定 如 何 突 顯 原 住 民 的 野 蠻 性, 並 給 予 日 本 官 吏 正 面 的 描 述 (2009: ) 17

18 岡 林 稔 將 1938 年 中 村 地 平 以 故 鄉 九 州 宮 崎 的 風 土 為 根 基 寫 成 的 南 方 通 信 (1938), 視 為 其 南 方 文 學 實 踐 的 起 點 他 回 溯 日 本 書 記 古 事 紀 中 宮 崎 作 為 天 皇 開 天 闢 地 舞 台 的 神 話 傳 說, 與 保 田 與 重 郎 等 其 他 日 本 浪 漫 派 同 人 的 鄉 土 回 歸 具 有 相 通 之 處 ; 然 而, 中 村 地 平 的 鄉 土 回 歸 旨 在 透 過 南 方 的 俚 俗 故 鄉, 進 行 個 人 的 精 神 根 源 追 尋, 而 非 如 保 田 等 人 回 歸 以 天 皇 為 中 心 的 風 雅 古 典 世 界, 進 而 走 向 積 極 的 戰 爭 協 力 因 此, 他 1939 年 來 台 環 島 旅 行 的 產 物 蕃 界 之 女 與 霧 之 蕃 社 透 過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相 剋, 表 達 對 原 住 民 逐 漸 受 到 文 明 滅 絕 的 野 性 表 達 同 情 與 哀 悼 ( 岡 林 稔 2002: ) 蕃 界 之 女 取 材 於 他 造 訪 東 部 原 住 民 部 落 的 經 驗, 小 說 中 批 判 總 督 府 對 原 住 民 的 同 化 與 文 明 化, 並 以 原 住 民 夫 婦 天 真 無 邪 不 受 文 明 污 染 的 特 質, 對 照 日 本 敘 事 者 在 東 京 都 會 生 活 中 不 幸 福 的 婚 姻, 展 現 作 者 在 南 方 憧 憬 中 的 原 初 主 義 (primitivism) 傾 向 相 較 之 下, 霧 之 蕃 社 改 編 種 族 衝 突 的 歷 史 事 件,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的 原 始 生 命 力 進 行 浪 漫 化 之 際, 呈 現 了 充 滿 多 義 性 的 複 雜 種 族 概 念 首 先, 小 說 發 揮 文 學 的 想 像 力, 再 現 狄 娃 絲 魯 道 與 近 藤 儀 三 郎 的 異 種 族 婚 姻 及 其 失 敗 過 程 從 婚 後 狄 娃 絲 魯 道 滿 足 於 日 本 式 生 活, 兩 人 出 發 至 花 蓮 赴 任 途 中 的 興 奮, 近 藤 在 花 蓮 平 地 意 識 到 生 蕃 妻 子 帶 來 的 異 樣 眼 光, 一 直 到 近 藤 的 失 蹤, 詳 細 鋪 陳 在 官 方 報 告 書 霧 社 事 件 誌 中 僅 以 短 短 數 行 交 代 的 婚 變 過 程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 針 對 小 說 中 狄 娃 絲 魯 道 滿 足 於 與 日 本 巡 查 的 異 種 族 婚 姻, 並 努 力 成 為 日 本 妻 子 的 描 述, 李 文 茹 認 為 這 反 映 了 帝 國 男 性 的 自 戀, 將 狄 娃 絲 魯 道 塑 造 成 父 權 制 社 會 構 造 下 帝 國 女 性 的 刻 板 形 象 ( 李 文 茹 2004: 141) 在 中 村 地 平 筆 下, 近 藤 儀 三 郎 有 別 於 利 用 異 種 族 通 婚 以 夷 制 夷 後 始 亂 終 棄 的 哥 哥 近 藤 勝 三 郎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370), 21 而 是 苦 惱 於 娶 生 蕃 為 妻 的 自 卑 感, 同 時 對 努 力 日 本 化 的 妻 子 充 滿 同 情, 甚 至 意 圖 與 妻 子 一 同 跳 海 自 殺 的 善 良 日 本 人 更 重 要 的 是, 小 說 中 近 藤 失 蹤 後, 由 哥 哥 莫 那 魯 道 帶 回 山 上 的 狄 娃 絲 魯 道 與 同 社 的 蕃 人 再 婚, 迅 速 回 復 原 始 的 狀 態 : 坐 在 榻 榻 米 上 起 居 的 生 活 必 須 永 遠 放 棄 了 坐 在 地 上 用 手 抓 東 西 吃 飯, 光 著 腳 上 床 鋪 睡 覺, 必 須 回 到 野 蠻 的 生 活 方 式 可 是, 自 從 再 婚 之 後, 她 看 起 來 像 是 完 全 滿 足 於 與 新 男 人 的 生 活 至 於 與 近 藤 的 過 去, 愉 快 的 新 婚 時 期 當 然 就 不 用 說 了, 即 使 是 悲 傷 的 生 離 死 別 記 憶, 再 怎 麼 看 都 像 是 完 全 從 腦 海 中 消 失 了 一 樣 她 以 吸 收 山 靈 精 氣 而 回 復 健 壯 的 身 體, 奔 馳 到 山 林 當 中 追 逐 山 豬, 或 是 高 興 地 到 田 裡 播 撒 蕎 麥 的 種 子 ( 中 村 地 平 1941: 23) 相 較 於 霧 社 中 作 不 協 調 日 本 人 打 扮 的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蕃 人 來 薩 中 的 日 本 21 根 據 前 述 霧 社 事 件 誌 的 記 載,1910 年 近 藤 儀 三 郎 要 娶 狄 娃 絲 魯 道 時, 他 的 哥 哥 近 藤 勝 三 郎 1909 年 拋 棄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以 入 贅 於 荷 歌 社 頭 目 之 妹 一 事, 也 成 為 莫 那 魯 道 一 開 始 反 對 的 重 要 理 由 之 一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370) 1918 年 近 藤 勝 三 郎 又 拋 棄 了 做 為 他 妻 子 的 荷 歌 社 頭 目 之 妹 18

19 巡 查 補 來 薩 還 有 野 蠻 人 當 中 的 警 察 局 長 妻 子 與 日 本 警 察 田 澤 的 種 族 同 化, 中 村 地 平 霧 之 蕃 社 中 的 狄 娃 絲 魯 道 則 完 全 否 定 了 種 族 同 化 的 可 能 性 小 說 中, 丈 夫 失 蹤 後 她 與 族 人 再 婚 並 回 到 野 蠻 的 生 活 方 式, 完 全 沒 有 留 下 種 族 同 化 的 痕 跡 尤 其 是, 回 到 原 始 山 林 之 後, 她 作 為 原 住 民 人 種 的 身 體 再 也 不 必 勉 強 適 應 日 本 民 族 的 打 扮 與 生 活 習 慣, 吸 收 了 山 靈 精 氣 而 重 新 恢 復 元 氣 小 說 中 沒 有 提 到 狄 娃 絲 魯 道 再 婚 後 生 的 兩 個 女 兒 接 連 病 死 的 後 續 不 幸 發 展, 22 而 是 將 敘 事 停 留 在 狄 娃 絲 魯 道 天 真 無 邪 地 回 到 野 蠻 的 生 活 方 式 之 階 段, 強 調 了 原 住 民 與 原 始 山 林 合 為 一 體 的 種 族 文 化 為 外 在 因 素 無 法 改 變 的 生 理 本 質 除 了 狄 娃 絲 魯 道 失 敗 的 異 種 族 婚 姻 激 發 莫 那 魯 道 的 仇 恨, 霧 之 蕃 社 中 根 據 官 方 報 告 書 記 載 所 鋪 陳 的 另 外 三 個 主 謀 角 色 參 與 抗 日 事 件 的 動 機, 其 中 有 兩 個 也 與 兩 性 關 係 有 關 其 中 一 人 因 為 被 花 心 的 妻 子 拋 棄 而 受 到 族 人 歧 視, 另 一 人 則 因 天 生 殘 障 與 怠 惰 而 娶 不 到 老 婆, 希 望 藉 由 抗 日 事 件 獵 人 頭 獲 得 族 人 尊 敬 從 原 住 民 的 角 度 來 看, 抗 日 行 動 的 勇 氣 與 武 力 不 是 日 本 人 眼 中 的 野 蠻 暴 力, 而 是 為 了 表 現 男 子 氣 概 以 獲 得 族 人 認 同 更 重 要 的 是, 面 臨 日 本 人 帶 來 的 種 族 滅 絕 危 機, 種 族 內 部 的 男 子 氣 概 展 示 轉 化 為 異 種 族 男 性 之 間 競 爭 的 重 要 動 力 ; 小 說 當 中 對 於 種 族 內 部 與 種 族 之 間 兩 性 關 係 的 關 注, 突 顯 出 霧 社 事 件 作 為 種 族 生 存 戰 爭 的 性 質 值 得 玩 味 的 是, 作 者 藉 由 喪 失 女 性 生 理 機 能 的 中 年 婦 女, 來 表 現 驅 使 抗 日 原 住 民 鋌 而 走 險 進 行 種 族 反 抗 之 生 理 因 素 小 說 中 描 述, 除 了 莫 那 魯 道 與 前 述 三 個 主 謀 之 外, 自 認 為 若 無 法 藉 由 獵 人 頭 來 試 圖 達 成 命 運 的 轉 換, 在 蕃 社 生 活 中 將 邁 向 個 人 破 滅 的 人, 實 在 是 多 得 數 不 清 ( 中 村 地 平 1941: 39) 他 以 即 將 喪 失 青 春 的 中 老 年 婦 人 之 不 合 常 軌 行 動, 形 容 原 住 民 抗 日 行 動 : 日 本 的 理 番 政 策 日 益 成 功, 他 們 素 樸 的 野 性 逐 漸 在 所 謂 的 文 化 面 前, 不 得 不 邁 向 屈 服 與 衰 弱 他 們 的 民 族 凶 暴 性 與 原 始 性, 就 好 像 是 生 理 上 作 為 女 性 的 機 能 逐 漸 喪 失 的 中 老 年 婦 人 的 活 力 一 樣, 已 經 從 頂 點 開 始 下 降 在 這 美 麗 群 山 圍 繞 的 多 霧 部 落 中, 陷 入 絕 境 的 疾 患 末 期 的 症 候 也 在 體 內 各 處 顯 現 出 來 然 後, 眼 看 著 就 要 步 入 老 年 的 婦 人, 因 著 對 青 春 的 思 慕 與 執 著, 加 上 生 理 的 焦 慮 與 煩 悶, 有 時 會 出 人 意 料 地 作 出 不 合 常 軌 的 行 動 同 樣 地, 蕃 人 在 燃 燒 剩 餘 的 殘 蠟 般 的 野 性 與 凶 暴 性 的 驅 使 下, 衝 動 地 試 圖 對 不 合 他 們 本 性 的 生 活 方 式 也 就 是 文 明 進 行 最 後 的 格 鬥 ( 中 村 地 平 1941: 39) 正 如 小 說 在 描 寫 霧 社 事 件 本 身 的 場 景 中 沿 用 官 方 修 辭, 以 無 知 凶 暴 形 容 殺 害 日 本 人 的 原 住 民, 上 述 引 文 也 以 凶 暴 性 原 始 性 與 野 性 作 為 原 住 22 官 方 報 告 中 指 出, 狄 娃 絲 魯 道 的 悲 慘 下 場 以 及 官 方 沒 有 給 予 任 何 撫 恤, 也 是 造 成 莫 那 魯 道 反 日 情 緒 的 原 因 之 一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371) 19

20 民 的 民 族 本 性 然 而, 引 文 中 作 者 同 時 也 表 達 了 他 對 抗 日 原 住 民 進 行 最 後 的 格 鬥 之 理 解 與 同 情 藉 由 即 將 喪 失 女 性 機 能 的 中 老 年 婦 人 之 生 理 性 比 喻, 作 者 突 顯 了 原 住 民 在 日 本 理 蕃 政 策 與 文 明 化 下 過 著 不 合 他 們 本 性 的 生 活 方 式, 不 僅 受 到 去 勢 ( 陰 性 化 為 女 性 ), 甚 至 連 再 生 產 的 能 力 也 逐 漸 喪 失 基 於 此, 作 者 以 陷 入 絕 境 的 疾 患 末 期 的 症 候 之 身 體 意 象, 比 喻 原 住 民 面 臨 種 族 滅 絕 的 生 存 危 機, 將 霧 社 事 件 視 為 種 族 瀕 死 的 抵 抗 中 村 地 平 曾 在 南 方 的 文 學 一 文 當 中, 揭 示 南 方 文 學 對 於 封 閉 於 個 人 陰 暗 內 面 的 日 本 文 學 可 能 提 供 的 刺 激 : 日 本 究 竟 是 因 為 什 麼 樣 的 理 由, 無 法 產 生 南 方 的 文 學 具 有 的 種 種 優 點 呢? 發 生 於 南 方 的 文 學, 世 界 共 通 地 有 著 諸 如 明 亮 樂 天 性 行 動 描 寫 的 卓 越 感 覺 的 詩 意 神 話 的 空 想 力 熱 情 的 飛 躍 性 等 特 徵, 我 認 為 這 些 特 徵 可 成 為 日 本 文 學 新 的 要 素 加 以 發 揮 ( 中 村 地 平 1971 [1940]: 47-48) 綜 觀 整 篇 小 說, 中 村 地 平 在 歷 史 史 料 記 載 的 骨 架 基 礎 上 添 加 文 學 想 像 的 血 肉 時, 台 灣 原 住 民 文 化 中 的 明 亮 樂 天 性 行 動 描 寫 的 卓 越 感 覺 的 詩 意 神 話 的 空 想 力 熱 情 的 飛 躍 性 等 特 徵, 都 構 成 了 敘 事 的 基 調 小 說 後 半 以 悲 壯 的 語 調 述 說 原 住 民 遭 受 日 本 討 伐 的 下 場 : 原 住 民 女 性 與 小 孩 為 了 支 持 即 將 決 戰 的 男 性 而 集 體 自 縊, 花 岡 一 郎 與 花 岡 二 郎 切 腹 自 殺, 莫 那 魯 道 在 部 下 與 族 人 自 縊 後 消 失 於 山 林 中, 莫 那 魯 道 次 男 帶 著 部 下 自 縊 前, 以 即 興 詩 歌 與 舞 蹈 獻 給 已 喪 生 的 妻 子 與 長 子 在 這 些 場 景 當 中, 原 住 民 南 方 文 化 中 的 詩 意 神 話 性 與 熱 情 等 特 徵 滲 透 於 敘 事 的 字 裡 行 間, 呈 現 原 住 民 充 滿 種 族 部 落 與 家 族 之 愛 的 普 世 性 人 性 與 情 感, 與 官 方 論 述 中 使 用 兇 蕃 等 語 強 調 人 種 差 異 與 污 名 化, 形 成 顯 著 對 比 然 而, 敘 事 者 同 時 也 從 日 本 人 的 觀 點, 描 述 日 本 人 聯 合 我 方 蕃 大 舉 討 伐 兇 蕃 的 經 過 小 說 最 後 充 滿 詩 意 的 場 景, 也 聚 焦 於 窮 途 末 路 的 抗 日 原 住 民 如 何 切 腹 或 自 縊, 而 完 全 沒 有 提 及 日 本 人 違 禁 使 用 毒 瓦 斯 炸 彈 第 二 次 霧 社 事 件 等 殘 暴 的 報 復 行 為, 也 就 是 以 抗 日 原 住 民 悲 壯 的 自 我 了 斷 與 種 族 滅 絕, 遮 蔽 了 日 本 人 討 伐 行 動 的 暴 力 性 小 說 結 尾 並 從 日 本 人 討 伐 隊 與 台 中 州 知 事 水 越 幸 一 的 角 度, 將 花 岡 一 郎 兄 弟 選 擇 切 腹 自 殺 原 住 民 婦 孺 穿 著 知 事 贈 送 的 日 本 衣 服 集 體 自 縊 等, 解 釋 為 日 本 同 化 教 育 與 撫 育 的 成 果 霧 之 蕃 社 一 方 面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面 臨 種 族 滅 絕 的 危 機 表 達 同 情 與 理 解, 以 浪 漫 化 的 詩 意 筆 觸 描 寫 原 住 民 的 南 方 文 化, 另 一 方 面 又 依 循 官 方 的 種 族 論 述, 將 霧 社 事 件 歸 因 為 台 灣 原 住 民 難 以 馴 服 的 野 蠻 性, 並 強 調 種 族 同 化 的 成 果, 以 緩 衝 在 模 範 部 落 的 霧 社 發 生 具 有 種 族 滅 絕 意 圖 的 抗 日 事 件 之 政 治 打 擊 尾 崎 秀 樹 曾 指 出, 霧 之 蕃 社 不 過 是 對 於 南 方 懷 抱 鄉 愁 憧 憬 與 愛 的 作 家 中 村 地 平 托 寓 其 異 國 情 趣 的 素 材 ( 尾 崎 秀 樹 1971: 234) 然 而, 如 果 我 們 將 中 村 地 平 南 方 文 學 之 精 神 漂 泊 放 置 在 其 他 日 本 浪 漫 派 同 人 與 帝 國 南 進 政 策 的 歷 史 關 係 當 中 來 看, 則 霧 之 蕃 社 對 於 原 住 民 抗 日 事 件 的 書 寫 就 無 法 以 單 純 的 異 國 情 趣 或 是 文 明 與 野 蠻 的 相 剋 來 解 釋, 而 是 呈 現 了 複 雜 的 種 族 概 念 如 前 所 述, 其 他 日 本 浪 漫 派 同 人 訴 諸 時 間 上 天 皇 萬 世 一 系 的 風 雅 20

21 鄉 土, 進 而 基 於 自 我 種 族 中 心 主 義 擁 護 天 皇 體 制 進 行 戰 爭 協 力 相 對 地, 中 村 地 平 的 鄉 土 回 歸 指 向 空 間 上 作 為 日 本 南 方 的 鄙 俗 故 鄉 宮 崎, 進 而 飄 洋 過 海 邁 向 殖 民 地 台 灣 的 原 住 民 文 學 文 化 與 歷 史 的 南 方 性 也 就 是 說, 即 使 在 戰 爭 陰 影 籠 罩 下, 南 方 的 種 族 與 文 化 形 成 一 股 離 心 力, 促 使 中 村 地 平 文 學 中 的 種 族 想 像 無 法 完 全 被 天 皇 國 家 的 民 族 統 合 邏 輯 所 收 編 作 為 戰 時 天 皇 體 制 與 南 方 文 學 拉 鋸 下 的 產 物, 霧 之 蕃 社 除 了 在 敘 事 觀 點 上 呈 現 種 族 論 述 的 內 在 分 裂, 小 說 中 藉 由 種 族 之 間 或 種 族 內 部 的 兩 性 關 係, 在 生 物 學 人 種 存 滅 與 歷 史 文 化 民 族 同 化 之 間 進 行 複 雜 的 辯 證, 彰 顯 了 殖 民 地 種 族 同 化 與 統 合 的 政 治 侷 限 性 不 管 是 狄 娃 絲 魯 道 失 敗 的 異 種 族 婚 姻, 或 是 霧 社 事 件 主 謀 者 參 與 動 機 與 種 族 內 兩 性 關 係 的 密 切 關 連, 小 說 所 突 顯 的 都 是 跨 種 族 與 種 族 內 的 兩 性 關 係 在 霧 社 事 件 中 發 揮 的 關 鍵 作 用 藉 此, 作 者 間 接 指 出 異 種 族 的 性 的 交 混 不 但 無 法 達 成 種 族 同 化 的 目 的, 反 因 為 關 乎 種 族 的 延 續 與 生 存, 而 成 為 異 種 族 或 同 種 族 男 性 之 間 男 子 氣 概 競 合 的 衝 突 點, 導 向 霧 社 事 件 種 族 對 決 與 滅 絕 之 慘 劇 結 語 : 黃 種 人 帝 國 下 種 族 差 異 的 政 治 學 綜 合 以 上 的 討 論, 佐 藤 春 夫 霧 社 中 歷 經 異 種 族 婚 姻 的 尤 娃 莉 羅 拔 歐 成 為 日 本 人 的 奇 異 諧 擬, 並 透 過 森 丑 之 助 批 判 自 居 文 明 人 的 日 本 人 帶 來 新 蠻 風 ; 山 部 歌 津 子 的 蕃 人 來 薩 批 判 日 本 人 在 現 代 化 前 後 不 同 性 質 的 野 蠻 性 ; 大 鹿 卓 野 蠻 人 中 的 田 澤 在 婚 姻 獵 人 頭 等 另 類 異 種 族 同 化 與 交 混 過 程 中, 藉 由 台 灣 原 住 民 的 外 在 野 蠻 性, 發 現 日 本 人 在 文 明 化 過 程 中 受 到 壓 抑 的 內 在 野 蠻 性 ; 中 村 地 平 的 霧 之 蕃 社 對 於 文 明 與 野 蠻 進 行 自 我 矛 盾 的 詮 釋 不 同 世 代 與 不 同 立 場 的 日 本 作 家, 分 別 針 對 日 本 人 與 台 灣 原 住 民 之 間 仇 恨 與 親 密 的 交 錯, 進 行 各 種 不 同 的 種 族 辯 證, 屈 折 映 照 出 日 本 人 自 身 的 種 族 認 同 糾 葛 : 日 本 人 在 西 方 種 族 視 線 與 陰 影 下 努 力 進 行 外 在 模 仿 以 成 為 文 明 人, 並 貶 抑 殖 民 地 野 蠻 種 族 以 建 立 文 明 人 認 同, 卻 無 法 擺 脫 人 種 自 卑 感 與 種 族 同 化 的 歷 史 創 傷 馮 檢 基 庫 珀 (Frederick Cooper) 曾 指 出, 與 其 側 重 殖 民 主 義 如 何 對 殖 民 者 / 被 殖 民 者 等 差 異 進 行 統 治, 強 調 差 異 的 政 治 學 可 能 更 為 有 效, 因 為 差 異 的 意 涵 總 是 處 於 競 合 的 狀 態 而 鮮 少 是 穩 定 的 (2005: 23; 強 調 為 原 文 ) 事 實 上, 西 方 帝 國 也 曾 出 現 基 於 浪 漫 原 初 主 義 傾 向 肯 定 原 住 民 的 種 族 本 性 與 文 化, 以 對 現 代 文 明 進 行 批 判, 並 對 歷 史 展 現 悲 觀 主 義 的 高 貴 的 野 蠻 人 (noble savage) 論 述 (Ellingson 2001) 23 瑪 麗 安 娜 托 高 威 内 克 (Marianna Torgovnick) 研 究 現 23 一 般 認 為 高 貴 的 野 蠻 人 神 話 源 自 十 八 世 紀 中 期 標 榜 自 然 生 活 的 盧 梭, 但 特 艾 林 森 (Ter Ellingson) 根 據 史 料 考 察 提 出 的 論 點 為 : 十 八 世 紀 時 該 論 述 並 沒 有 廣 泛 為 知 識 份 子 或 大 眾 接 受, 一 直 到 十 九 世 紀 中 期 英 國 民 族 學 會 (Ethnological Society) 會 長 約 翰 克 羅 福 德 (John Crawfurd) 基 於 種 族 歧 視 主 義, 將 高 貴 的 野 蠻 人 神 話 加 以 神 話 化, 以 對 其 進 行 批 判, 才 造 成 該 神 話 存 在 已 久 的 印 象 (Ellingson 2001) 21

22 代 與 後 現 代 時 期 西 方 文 化 人 對 於 非 洲 南 洋 等 地 文 化 迷 戀 之 專 書 中, 也 提 到 西 方 的 原 初 主 義 迷 戀 與 其 自 身 的 認 同 危 機 有 關 : 一 方 面 必 須 明 確 區 分 自 我 與 他 者 的 界 線, 一 方 面 又 想 要 體 驗 另 一 種 有 異 於 現 代 主 體 的 可 能 性 (Torgovnick 1990: 157) 本 文 的 討 論 顯 示 出, 作 為 後 進 黃 種 人 帝 國, 日 本 殖 民 政 府 面 對 台 灣 的 原 住 民, 試 圖 以 人 種 交 混 超 越 生 物 學 的 差 異, 以 民 族 同 化 超 越 歷 史 與 文 化 的 差 異, 以 進 行 帝 國 的 管 理 與 統 合 在 此 實 踐 過 程 中, 野 蠻 與 文 明 的 種 族 差 異 並 非 截 然 的 二 元 對 立, 而 是 處 於 屈 折 的 辯 證 與 競 合 的 狀 態, 呈 現 日 本 自 身 種 族 認 同 建 構 的 內 在 矛 盾 自 身 的 種 族 同 化 歷 史 經 驗 與 創 傷 心 理, 使 得 日 本 文 化 人 以 更 為 屈 折 的 方 式,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及 其 文 化 感 受 到 詩 意 浪 漫 誘 惑 讚 嘆 與 同 情, 想 像 或 嚮 往 另 一 種 有 異 於 現 代 ( 西 洋 化 ) 主 體 的 可 能 性 : 即 與 原 始 自 然 部 落 共 同 體 與 傳 統 合 為 一 體 的 原 初 存 在 在 此 過 程 中, 性 作 為 種 族 繁 衍 的 手 段, 以 及 自 然 作 為 人 類 原 初 生 命 力 的 表 徵, 都 複 雜 地 介 入 上 述 殖 民 地 種 族 差 異 的 辯 證 中 就 在 種 族 化 的 性 (racialized sex) 與 性 別 化 的 種 族 (sexualized race) 的 糾 葛 當 中, 日 本 作 家 透 過 仇 恨 與 親 密 這 兩 個 種 族 關 係 極 端 的 交 錯, 批 判 奠 基 於 人 類 與 自 然 ( 非 人 類 ) 對 立 的 帝 國 暴 力 與 文 明 論 述, 對 台 灣 原 住 民 與 自 然 共 生 的 種 族 生 活 與 文 化, 展 現 恐 懼 誘 惑 憧 憬 鄉 愁 等 複 雜 糾 結 的 反 應 然 而, 他 們 在 挑 戰 既 有 種 族 論 述 之 同 時, 也 受 到 種 族 身 分 與 所 處 時 代 的 限 制, 複 製 了 西 方 種 族 論 述 的 內 在 結 構 與 邏 輯, 就 像 大 鹿 卓 野 蠻 人 當 中 的 日 本 警 察 田 澤, 即 使 順 利 擺 脫 文 明 化 外 表 回 復 祖 先 時 代 的 野 蠻 人 狀 態, 依 舊 只 是 籠 中 困 獸 22

23 引 用 書 目 : 下 村 作 次 郎 2000 山 部 歌 津 子 蕃 人 ライサ 解 説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1-8 大 鹿 卓 1935a 野 蛮 人 中 央 公 論 50.2 (2 月 号 ): b 日 本 のエキゾティシズム:タイヤル 族 の 生 活 行 動 (8 月 号 ): 野 蠻 人 蔡 建 鑫 譯 王 德 威, 黃 英 哲 主 編 華 麗 島 的 冒 險 : 日 治 時 期 日 本 作 家 的 台 灣 故 事 台 北 : 麥 田 山 部 歌 津 子 2000 [1931] 蕃 人 ライサ 河 原 功 監 修 日 本 植 民 地 文 学 精 選 集 台 湾 編 四 東 京 :ゆまに 書 房 ( 初 出 : 東 京 : 銀 座 書 房,1931 ) 川 本 三 郎 2008 大 正 幻 影 東 京 : 岩 波 書 店 中 村 地 平 1941 霧 の 蕃 社 台 湾 小 説 集 東 京 : 墨 水 書 房 [1940] 南 方 的 文 学 中 村 地 平 全 集 東 京 : 皆 美 社 第 三 巻 ( 初 出 : 知 性 1940 年 9 月 ) 台 湾 総 督 府 警 務 局 1930 霧 社 事 件 誌 戴 國 煇 台 湾 霧 社 蜂 起 事 件 : 研 究 と 資 料 東 京 : 社 會 思 想 社, 佐 藤 春 夫 1925 霧 社 改 造 7.3 (3 月 ): 霧 社 佐 藤 春 夫 : 殖 民 地 之 旅 邱 若 山 譯 台 北 : 草 根 坂 野 徹 2005 帝 国 日 本 と 人 類 学 者 : 年 東 京 : 勁 草 書 房 尾 崎 秀 樹 1971 霧 社 事 件 と 文 学 旧 植 民 地 文 学 の 研 究 東 京 : 勁 草 書 店 李 文 茹 2004 帝 国 女 性 と 植 民 地 支 配 : 年 における 日 本 人 女 性 作 家 の 台 湾 表 象 名 古 屋 : 名 古 屋 大 学 大 学 院 人 間 情 報 学 研 究 科 博 士 論 文 李 國 玄 2006 日 治 時 期 台 灣 近 代 博 物 館 學 發 展 與 文 化 資 產 保 存 運 動 之 研 究 桃 園 : 中 原 大 學 建 築 學 系 碩 士 論 文 阮 文 雅 2005 中 村 地 平 研 究 : 南 方 文 学 の 理 想 と 現 実 広 島 : 広 島 大 学 社 会 科 学 研 究 科 博 士 論 文 岡 林 稔 2002 南 方 文 学 その 光 と 影 : 中 村 地 平 試 論 宮 崎 : 鉱 脈 社 河 原 功 2000 大 鹿 卓 野 蛮 人 解 説 日 本 植 民 地 文 学 精 選 集 台 湾 編 六 東 京 :ゆまに 書 房 台 灣 新 文 學 運 動 的 展 開 : 與 日 本 文 學 的 接 點 莫 素 微 譯 台 北 : 全 華 邱 若 山 2002 佐 藤 春 夫 台 湾 旅 行 関 係 作 品 研 究 台 北 : 致 良 出 版 社 邱 雅 芳 2009 南 方 作 為 帝 國 慾 望 : 日 治 時 期 日 人 作 家 的 台 灣 書 寫 台 北 : 政 治 大 學 中 文 系 博 士 論 文 荊 子 馨 2006 從 叛 變 者 到 志 願 兵 : 霧 社 事 件 以 及 對 原 住 民 的 野 蠻 與 文 明 再 現 成 為 日 本 人 : 殖 民 地 台 灣 與 認 同 政 治 台 北 : 麥 田 陳 偉 智 2009 自 然 史 人 類 學 與 台 灣 近 代 種 族 知 識 的 建 構 : 一 個 全 球 概 念 的 地 方 歷 史 分 析 台 灣 史 研 究 16.4 (12 月 ): 1-35 森 丑 之 助 2008 台 湾 蕃 族 誌 第 一 巻 台 北 : 南 天 書 局 ( 初 出 : 臨 時 台 湾 旧 慣 調 査 会,1917) 楊 智 景 2008 日 本 領 有 期 の 台 湾 表 象 考 察 近 代 日 本 における 植 民 地 表 象 東 京 : 國 立 御 茶 之 水 女 子 大 學 人 間 文 化 研 究 科 博 士 論 文 蜂 矢 宣 朗 1991 南 方 憧 憬 : 佐 藤 春 夫 と 中 村 地 平 台 北 : 鴻 儒 堂 出 版 社 Anderson, Kay Race in Post-Universalist Perspective. Cultural 23

24 Geographies 15.2: Barclay, Paul D Cultural Brokerage and Interethnic Marriage in Colonial Taiwan: Japanese Subalterns and their Aborigine Wives,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64.2 (May): Bhabha, Homi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London: Routledge. Clark, Steve, ed Travel Writing and Empire: Postcolonial Theory in Transit. London: Zed Books. Cooper, Frederick Colonialism in Question: Theory, Knowledge, Histo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Daunton, Martin, and Halpern, Rick, ed Empire and Others: British Encounters with Indigenous Peoples,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Ellingson, Ter The Myth of the Noble Savag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Eskildsen, Robert Of Civilization and Savages: The Mimetic Imperialism of Japan s 1874 Expedition to Taiwan.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07.2: Irving, Sarah Natural Science and the Origins of the British Empire. London: Pickering and Chatto. Nagel, Joane Race, Ethnicity, and Sexuality: Intimate Intersection, Forbidden Frontier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Torgovnick, Marianna Gone Primitive: Savage Intellects, Modern Live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