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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2010 年 10 月 頁 173-204 國 立 成 功 大 學 中 文 系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蘇 偉 貞 * 摘 要 易 文 ( 楊 彥 岐,1920-1978) 為 香 港 早 期 南 來 文 人, 畢 生 編 導 近 九 十 部 電 影, 夜 總 會 是 推 動 劇 情 常 見 的 背 景 場 所, 無 獨 有 偶, 其 近 期 出 版 的 年 記 自 傳 體 有 生 之 年 易 文 年 記 (2009) 筆 下 流 露 十 足 的 感 官 陳 述, 而 夜 總 會 是 極 明 顯 的 文 字 標 記, 聯 結 電 影 與 年 記 文 本 不 難 發 現 易 文 電 影 有 生 之 年 及 個 人 生 活 相 當 程 度 的 形 成 互 文, 夜 總 會 因 此 成 為 他 人 生 電 影 的 一 種 轉 喻, 這 就 關 乎 如 何 運 用 電 影 手 法 達 於 美 學 實 踐, 本 文 取 徑 羅 德 威 (Paul Rodaway) 每 種 感 官 都 會 對 身 體 進 行 空 間 定 位 進 而 起 到 一 定 作 用 的 論 點, 探 索 易 文 的 夜 總 會 運 作, 也 就 是 如 何 讓 敘 事 鏡 頭 語 言 感 官 與 夜 總 會 產 生 關 係 本 文 主 要 以 易 文 於 一 九 五 六 年 代 執 導 的 曼 波 女 郎 (1957) 桃 李 爭 春 (1962) 月 夜 情 挑 (1968) 為 解 析 文 本, 研 討 易 文 三 部 電 影 裡 夜 總 會 人 生 異 同 的 感 官 敘 事, 說 明 夜 總 會 影 片 的 戲 劇 表 徵 以 及 在 易 文 人 生 的 定 位, 進 一 步 證 成 易 文 人 生 流 轉 事 物 遇 合 的 美 學 底 蘊 與 實 踐 手 法, 透 過 有 生 之 年 文 本 真 實 人 生 與 影 像 感 官 空 間 起 到 雙 重 疊 影 的 作 用 關 鍵 詞 :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感 官 夜 總 會 * 國 立 成 功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副 教 授 17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The Sensual or, the Life of the Nightclub: An Access to Evan Yang s Movies Su Wei-Chen Associate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tional Cheng Kung University Abstract Evan Yang (Yen-Chi Yang, 1920-1978), a man of letters coming from China and taking an early migration in Hong Kong, writes and directs nearly ninety movies in his whole life. In his movies, the nightclub setting serves as a common background to get the plot moving. But the setting not only occurs in movies but in autobiography. Evan Yang s Autobiography (2009), which is recently published, reveals abundant sensual descriptions; the setting of the nightclubs is also highlighted in his words. If one relates Yang s movies to autobiography, certain intertextuality can be found in three different sites movies, autobiography, and his personal life. Accordingly, the setting of the nightclubs functions as the metaphor of Evan Yang s life-versus-movies. But how does the director apply movie technology in his aesthetic practice? To examine his application of the nightclub setting, the paper will use Paul Rodaway s ideas as the line of approach. To Rodaway, each sense locates the body s space; certain functions will be created thereby. And in Yang s movies, Rodaway s idea will help the paper to read the interweaving relation between the nightclub setting and Yang s narratives, camera lens, language, and senses. With his three movies Mambo Girl (1957), It s Always Spring (1962), and Spring-Time Affairs (1968) as analytical texts, the paper will explore how Yang compares the nightclub setting, a kind of sensual narrative, with real life. In this comparison, what the nightclub movies show and how those movies are measured in his life, will be illustrated. Then, the paper will prove how the director/author, in the face of all the encounters with life s change, exemplifies his aesthetic interior and manner of practice. That is, with his 174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regard of both real life and sensual imagery space in the text Evan Yang s Autobiography, Yang does create an effect of parallel shadows. Keywords:Evan, Evan Yang's autobiography, sensual, the nightclub 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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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1 蘇 偉 貞 一 前 言 : 記 憶 的 閃 回 與 投 射 課 餘, 除 大 小 舞 場 夜 總 會 經 常 涉 足 外, 亦 偶 至 回 力 球 場 稍 作 博 彩 滬 西 租 界 以 外 越 界 築 路 地 區, 賭 場 林 立, 亦 偶 往 遊, 得 見 賭 窟 特 殊 風 光 2 和 一 子 二 女 到 當 地 ( 澳 洲 昆 士 蘭 ) 著 名 的 夜 總 會 晚 餐 那 晚 有 南 非 半 裸 舞 表 演, 加 插 諧 趣 雜 耍, 表 演 足 足 一 個 半 小 時 衣 香 鬢 影, 但 也 不 比 香 港 幾 處 大 酒 店 的 夜 總 會 有 甚 麼 特 色 3 以 上 引 文 是 易 文 ( 楊 彥 岐,1920-1978) 兩 段 個 人 經 歷 的 閃 回, 皆 出 自 他 的 年 記 有 生 之 年 (2009) 有 生 之 年 可 謂 易 文 人 生 及 報 界 轉 戰 電 影 的 全 記 錄, 從 國 際 電 影 懋 業 公 司 ( 簡 稱 電 懋 ) 到 邵 氏 兄 弟 ( 香 港 ) 有 限 公 司 ( 簡 稱 邵 氏 ) 文 化 事 業 的 轉 折 紀 實, 以 及 結 婚 生 子 抱 孫 及 父 子 兩 代 談 笑 有 鴻 儒, 往 來 無 白 丁 的 社 交 圈 點 滴, 甚 而 幾 段 紅 顏 知 己 的 情 緣 著 墨, 字 裡 行 間 舉 重 若 輕, 極 盡 個 人 特 質 與 指 涉,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 項 目 研 究 員 藍 天 雲 有 感 而 發 : 點 出 了 易 文 一 貫 兒 女 情 長 的 性 格, 將 之 一 一 投 射 到 他 的 電 影 裡 4 兩 段 文 字 宛 如 長 鏡 頭 (long take) 5 捕 捉 易 1 本 文 為 國 科 會 研 究 計 畫 流 轉 人 生 : 香 港 早 期 南 來 文 人 的 文 學 與 電 影 研 究 ( 編 號 NSC99-2410-H-006-125) 研 究 成 果 之 一 部 分 2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易 文 年 記 ( 香 港 :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2009), 頁 52 以 下 簡 稱 有 生 之 年 不 贅 述 3 易 文, 布 里 斯 班 兩 週 清 福, 有 生 之 年, 頁 120 4 摘 錄 文 句 出 自 藍 天 雲, 前 言,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12-13 易 文 父 親 楊 千 里 (1882-1958), 曾 任 民 初 北 洋 政 府 外 交 財 政 司 法 教 育 內 務 諸 部, 一 度 任 國 務 院 秘 書 長 北 伐 後 國 民 政 府 成 立, 曾 任 江 蘇 省 無 錫 吳 江 縣 長 電 影 懋 業 公 司 ( 簡 稱 電 懋 ) 由 新 馬 鉅 富 陸 運 濤 主 持,1956 年 改 組 17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文 特 具 的 日 常 生 活 感 官 畫 質, 精 準 地 擷 取 不 同 階 段 相 類 的 經 驗 片 刻 前 一 段 呈 現 青 年 易 文 十 里 洋 場 的 聲 色 接 觸, 此 段 時 期 於 國 共 局 勢 驟 變 易 文 離 滬 抵 港 展 開 其 流 轉 人 生 歲 月 結 束,1949 年 遂 成 為 兩 階 段 的 分 界 線 第 二 段 鋪 敘 了 易 文 離 港 往 澳 洲 與 子 媳 新 生 孫 兒 久 別 遇 合 夜 總 會 聚 餐 時 表 演 節 目 的 感 官 印 象 夜 總 會 成 為 切 入 易 文 記 憶 的 上 下 文, 突 出 了 易 文 日 常 生 活 的 獨 立 感 官 空 間 前 者 大 致 呈 現 的 是 感 官 空 間 : 大 小 舞 場 夜 總 會 租 界 賭 場 ; 後 者 則 注 重 感 官 接 受 : 半 裸 舞 諧 趣 雜 耍 衣 香 鬢 影 說 來 夜 總 會 並 非 一 般 人 建 構 日 常 生 活 的 主 要 場 景, 雖 說 私 人 家 庭 的 空 間 延 伸 也 會 觸 及 聲 色 場 所, 畢 竟 不 是 我 們 習 以 為 常 的 空 間, 但 兩 者 有 何 差 異 呢? 如 何 分 野, 界 限 又 何 在? 列 伏 斐 爾 (Henri Lefebvre) 的 日 常 生 活 論 述 裡 提 到, 日 常 生 活 的 千 篇 一 律 潛 藏 著 不 易 察 覺 的 非 常, 正 是 這 常 與 異, 挑 戰 了 人 們 的 慣 性 思 維 與 概 念, 於 是 導 致 常 與 異 的 邊 界 重 置 6 可 以 這 麼 說, 夜 總 會 即 使 不 是 異 質 空 間, 至 少 也 不 是 主 要 場 景 但 夜 總 會 作 為 易 文 敘 述 中 的 關 鍵 詞, 當 然 有 象 徵 意 味 正 如 羅 德 威 (Paul Rodaway) 在 感 官 地 理 (Sensuous Geographies) 一 書 中 把 身 體 感 官 和 空 間 聯 繫 在 一 起, 指 出 了 感 官 的 空 間 性, 同 時 每 一 種 感 官 都 會 對 身 體 進 行 空 間 定 位, 標 示 出 人 們 與 空 間 的 關 係 進 而 起 到 一 定 的 作 用 7 易 文 穿 透 不 同 時 空 對 夜 總 會 獨 具 的 描 述, 且 將 之 定 位 在 人 生 很 重 要 的 時 刻, 的 確 起 到 感 官 與 情 感 的 牽 引 作 用, 從 文 字 角 度 進 一 步 梳 理 易 文 編 導 的 影 片, 會 發 現 易 正 式 掛 牌 製 作 電 影, 開 啟 了 片 廠 製 時 代,1964 年 陸 氏 偕 高 層 出 席 在 台 灣 舉 行 的 第 十 一 屆 亞 洲 影 展, 發 生 空 難 全 機 罹 難, 重 創 電 懋, 結 束 了 電 懋 的 黃 金 時 代 邵 氏 兄 弟 ( 香 港 ) 有 限 公 司 ( 簡 稱 邵 氏 ) 由 邵 逸 夫 擔 任 總 裁,1958 年 在 港 成 立,1987 年 停 止 生 產 影 片, 期 間 邵 氏 出 品 的 電 影 超 過 千 部, 初 期 與 電 懋 並 列 香 港 影 業 兩 大 龍 頭 易 文 編 導 的 電 影 大 部 分 出 自 電 懋 5 長 鏡 頭 (long take) 為 電 影 拍 攝 的 一 個 手 法, 主 要 將 攝 影 鏡 頭 固 定 用 長 拍 方 式 獲 取 影 像, 電 影 理 論 家 巴 贊 極 為 推 崇 這 種 鏡 頭 呈 現 的 敘 事 美 學 他 指 出 長 鏡 頭 的 深 焦 攝 影 特 質 一 方 面 強 調 了 事 件 的 自 然 流 程, 另 一 方 面, 可 以 避 免 嚴 格 規 定 觀 眾 的 知 覺 過 程, 亦 即 長 鏡 頭 保 證 事 件 的 時 間 進 程 受 到 尊 重, 可 以 讓 觀 眾 看 見 時 空 全 貌 和 事 物 的 實 際 關 聯 本 文 主 要 以 長 鏡 頭 運 鏡 手 法 凝 視 易 文 人 生, 剪 輯 出 時 空 中 相 關 事 物 的 畫 面 對 照 關 於 長 鏡 頭 的 美 學 思 考 參 考 吳 珮 慈, 凝 視 時 間, 在 動 與 不 動 間 長 鏡 頭 的 一 種 美 學 反 思, 中 外 文 學 27:8(1999), 頁 8-15 另 見 Bordwell, David 著, 李 顯 立 等 譯, 電 影 敘 事 Narrration in the Fiction Film ( 臺 北 : 遠 流 出 版 公 司,1999), 頁 390 6 張 淑 麗 著, 日 常 生 活 研 究, 人 文 與 社 會 科 學 簡 訊 10:3, 頁 23 7 轉 引 自 約 翰 尼 里 (John Urry) 著, 城 市 生 活 與 感 官, 汪 民 安 陳 永 國 馬 海 良 主 編, 城 市 文 化 讀 本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2008), 頁 155 178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文 同 樣 在 反 映 人 生 面 的 影 片 裡 相 當 程 度 的 穿 插 了 夜 總 會 情 節, 如 曼 波 女 郎 (1957) 溫 柔 鄉 (1960) 桃 李 爭 春 (1962) 好 事 成 雙 (1962) 月 夜 情 挑 (1968) 等, 其 中 曼 波 女 郎 裡 的 夜 總 會 不 似 溫 柔 鄉 好 事 成 雙 等 片 愛 情 戲 碼 的 搭 配 背 景, 而 是 尋 親 ( 血 緣 身 分 ) 的 重 要 場 域, 另 桃 李 爭 春 月 夜 情 挑 情 節 集 中 女 歌 星 夜 總 會 人 生 的 敘 事 策 略, 即 使 在 歌 舞 類 型 片 風 靡 的 時 期, 也 很 值 得 尋 味, 三 部 影 片 都 指 涉 夜 總 會 封 閉 空 間 區 隔 現 實 的 作 用, 夜 總 會 作 為 人 生 的 轉 喻, 由 此 轉 喻 發 展 出 台 上 台 下 演 出 人 生 百 態 的 劇 情, 是 電 影 手 法 與 美 學 實 踐 的 重 要 母 題, 從 文 字 而 影 像, 延 續 以 上 思 考 並 參 考 羅 德 威 的 論 點, 本 文 有 意 探 討 易 文 的 夜 總 會 運 作, 也 就 是 影 片 中 如 何 讓 敘 事 鏡 頭 感 官 與 夜 總 會 產 生 關 係, 主 要 以 曼 波 女 郎 桃 李 爭 春 月 夜 情 挑 為 解 析 文 本 二 人 生 流 轉, 事 物 遇 合 : 長 鏡 頭 下 的 易 文 誠 如 李 歐 梵 所 言, 早 期 中 國 電 影 三 四 年 代 以 夜 總 會 或 類 夜 總 會 型 態 娛 樂 休 閒 歌 唱 單 位 作 為 都 市 文 化 場 景 的 電 影 比 比 皆 是, 8 如 新 女 性 (1934) 萬 紫 千 紅 (1943) 一 江 春 水 向 東 流 (1947) 等, 這 意 味 著 在 一 連 串 交 錯 返 復 的 跨 文 本 領 域 裡, 電 影 早 已 懂 得 向 都 市 生 活 多 層 次 夜 總 會 感 官 經 驗 取 材, 這 是 現 代 性 也 是 藝 術 性 和 商 業 性 由 十 里 洋 場 來 到 同 樣 中 西 文 化 薈 萃 的 東 方 明 珠, 兩 城 連 成 港 滬 紐 帶 前 後 扮 演 過 東 方 好 萊 塢 的 角 色, 9 時 空 轉 換, 同 期 港 片 以 夜 總 會 為 敘 事 場 所 的 電 影 也 不 少, 主 要 是 歌 舞 片 和 通 俗 劇, 像 是 已 成 經 典 的 王 天 林 執 導 的 野 玫 瑰 之 戀 (1960) 楚 原 執 導 的 藍 色 夜 總 會 (1967) 吳 楚 帆 主 演 的 香 港 一 婦 人 (1964), 這 或 許 不 難 解 釋 易 文 在 影 片 中 應 用 夜 總 會 空 間 的 啟 示 何 來, 本 文 要 問 的 是, 易 文 電 影 中 如 何 運 用 夜 總 會 的 感 官 設 計 達 到 戲 劇 效 果? 又 以 什 麼 方 式 8 李 歐 梵, 通 俗 的 古 典, 黃 愛 玲 編, 國 泰 故 事 ( 香 港 :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2009), 頁 132 9 有 關 東 方 好 萊 塢 論 述 請 參 考 傅 葆 石 著, 劉 輝 譯, 尾 聲 : 在 香 港 重 塑 上 海, 雙 城 故 事 : 中 國 早 期 電 影 的 文 化 政 治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2008), 頁 215-243 179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操 作? 要 理 解 易 文 為 什 麼 喜 歡 讓 他 的 電 影 插 入 夜 總 會, 有 必 要 先 建 構 易 文 在 影 片 中 經 營 夜 總 會 空 間 的 理 由, 這 裡 初 步 與 電 影 環 境 做 成 連 繫 1941 年 太 平 洋 戰 爭 爆 發, 英 殖 民 地 香 港 失 守, 造 成 物 資 缺 乏 經 濟 崩 潰, 為 舒 緩 壓 力, 占 領 國 日 本 祭 出 歸 鄉 政 策, 將 一 半 港 人 驅 回 中 國 內 地, 10 百 業 蕭 條, 影 藝 業 自 不 例 外 亦 全 面 停 頓, 大 量 創 作 人 才 離 開 香 港, 留 下 的 也 艱 苦 度 日, 如 香 港 重 要 影 人 吳 楚 帆 不 得 不 到 賭 場 工 作, 11 不 久 日 人 和 久 田 幸 助 負 責 建 立 香 港 電 影 協 會, 和 久 田 幸 助 指 令 香 港 演 員 導 演 加 入 拍 攝 工 作, 根 據 女 演 員 白 燕 自 述, 參 加 演 出 等 於 背 叛 了 中 國 人 的 良 心, 於 是 一 批 影 人 吳 楚 帆 白 燕 薛 覺 先 王 曼 梨 等 雜 混 在 歸 鄉 隊 伍 中 逃 到 未 被 占 領 的 廣 西 12 此 時 上 海 亦 成 了 孤 島, 日 本 接 收 了 上 海 所 有 影 藝 事 業, 日 人 川 喜 多 長 政 奉 命 重 組 上 海 電 影 業, 張 善 琨 擔 任 中 方 負 責 人, 先 組 中 國 聯 合 製 片 廠, 後 解 散 重 組 為 中 華 電 影 聯 合 股 份 公 司, 簡 稱 華 影, 張 善 琨 不 斷 遭 到 各 方 質 疑, 幾 近 身 敗 名 裂, 但 日 後 一 些 資 料 顯 示 張 善 琨 和 重 慶 政 府 及 地 下 組 織 有 相 當 的 聯 繫, 例 如 他 在 1945 年 曾 被 日 本 憲 兵 隊 逮 捕, 就 因 為 日 本 當 權 在 國 民 黨 地 下 指 揮 蔣 伯 誠 家 中 搜 到 他 和 重 慶 官 員 往 返 電 報 及 華 影 待 批 淮 的 劇 本 13 本 文 用 意 不 在 探 討 上 海 影 壇 政 治, 呈 現 此 段 過 程, 只 為 說 明 政 治 與 電 影 的 糾 纏 關 係 以 及 局 勢 的 險 峻, 用 以 連 結 並 理 解 背 景 和 香 港 不 同, 上 海 影 人 選 擇 繼 續 拍 片, 為 了 淡 化 政 治, 多 走 愛 情 和 家 庭 倫 理 路 線, 根 據 資 料 顯 示, 以 1942 年 5 月 至 1943 年 1 月 推 出 的 24 部 影 片 為 例, 都 是 娛 樂 類 型 影 片 張 愛 玲 觀 察 當 時 電 影 多 以 愛 為 主 題, 她 認 為 政 治 題 材 不 被 歡 迎, 因 為 我 們 的 私 生 活 已 經 充 滿 了 各 種 政 治 14 當 戰 爭 結 束, 相 對 重 慶 戰 區 淪 陷 區, 普 遍 瀰 漫 著 一 種 10 太 平 洋 戰 爭 日 人 占 領 香 港 後 的 作 為 參 考 薩 空 了, 香 港 淪 陷 日 記 ( 北 京 : 三 聯 書 店,1988), 頁 1-30 11 傅 葆 石 著, 劉 輝 譯, 民 族 主 義 和 殖 民 主 義 : 重 寫 香 港 電 影 史, 雙 城 故 事 : 中 國 早 期 電 影 的 文 化 政 治, 頁 125 12 白 燕, 一 個 女 演 員 的 自 述 ( 香 港 : 文 宗 出 版 社,1955), 頁 25-38 13 傅 葆 石 著, 劉 輝 譯, 娛 樂 至 上 : 淪 陷 電 影 的 選 擇 (1941-1945), 雙 城 故 事 : 中 國 早 期 電 影 的 文 化 政 治, 頁 161-214 14 原 句 為 political topics are rarely favored because our private lives are already packed full of politics. 見 Eileen Chang: On the Screen: Wife, Vamp, Child XXth Centure 4, No5(1943.5) 轉 引 自 聯 合 文 學 29(1987), 頁 54 180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二 元 對 立 道 德 兩 極 化 的 批 判, 放 在 民 族 主 義 下 檢 驗 的 批 判 是 嚴 厲 的, 中 央 電 影 製 片 廠 長 羅 學 濂 便 對 上 海 電 影 深 痛 惡 絕, 除 了 作 道 德 譴 責, 還 進 行 政 治 鬥 爭 : 孤 島 的 極 少 數 影 人 落 水, 有 少 數 的 虫 豸 蜷 伏 在 角 落 裡 投 機 買 賣, 更 聰 明 的 更 攝 制 意 義 相 異 兩 種 拷 貝, 甚 至 巧 立 名 目 的 影 片, 在 變 相 出 賣 靈 魂 穆 時 英 劉 吶 鷗 之 流 已 被 誅 伏 還 會 有 更 多 的 制 裁 15 毫 無 疑 問, 上 海 時 期 的 電 影 業 此 時 已 成 主 流 的 他 者, 被 邊 緣 化 與 妖 魔 化, 程 季 華 李 少 白 邢 祖 文 編 著 的 中 國 電 影 發 展 史 中 便 嚴 正 指 出 : ( 淪 陷 區 ) 無 恥 地 成 為 日 寇 和 漢 奸 麻 痺 中 國 人 民 一 時 的 反 動 工 具 16 不 爭 的 是, 這 種 高 舉 善 惡 好 壞 群 體 個 人 重 慶 上 海 邪 惡 正 義 的 二 元 對 立 的 批 判, 成 為 一 種 全 民 運 動, 從 史 的 角 度 看, 個 人 在 這 個 時 代 是 無 法 容 身 的, 道 德 主 義 取 而 代 之 現 代 評 論 學 者 傅 葆 石 不 同 意 此 一 史 觀, 強 調 有 必 要 重 新 評 價 這 段 歷 史, 他 認 為 期 待 上 海 影 人 公 開 挑 戰 侵 略 者 完 全 不 現 實, 上 海 影 人 生 活 在 敵 人 的 管 制 下, 發 生 的 任 何 聯 繫 都 將 是 扭 曲 的 選 擇, 影 片 的 製 作 過 程 與 呈 現 便 是 如 此, 他 肯 定 淪 陷 電 影 同 樣 是 英 雄 抵 抗 神 話 的 投 射 17 接 著 我 們 要 建 構 易 文 對 空 間 演 變 的 內 化 心 態 長 久 以 來 各 種 政 治 角 力 在 上 海 香 港 輪 番 上 演, 政 治 的 不 確 定 加 上 二 元 對 立 道 德 批 判 兩 極 化 的 社 會 價 值, 這 些 景 況 以 什 麼 面 貌 反 應 在 易 文 身 上? 易 文 大 學 念 的 是 聖 約 翰 大 學, 主 修 政 治 副 修 歷 史, 易 文 的 電 影 文 學 啟 蒙 甚 早, 18 這 樣 的 背 景 導 向 他 與 滬 上 跨 多 重 藝 術 領 域 的 穆 時 英 15 傅 葆 石 著, 劉 輝 譯, 半 淪 陷 時 期 的 上 海 電 影 圖 譜, 雙 城 故 事 : 中 國 早 期 電 影 的 文 化 政 治, 頁 74 16 程 季 華 李 少 白 邢 祖 文 編 著, 中 國 電 影 發 展 史 ( 第 二 卷 ) ( 北 京 : 中 國 電 影 出 版 社,1998), 頁 114 17 上 海 淪 陷 時 期 影 人 立 場 及 電 影 發 展 的 相 關 討 論 參 考 傅 葆 石 著, 劉 輝 譯, 娛 樂 至 上 : 淪 陷 電 影 的 選 擇 (1941-1945), 雙 城 故 事 : 中 國 早 期 電 影 的 文 化 政 治, 頁 161-214 18 根 據 有 生 之 年 記 載, 易 文 電 影 文 學 開 始 感 興 為 九 歲 那 年 課 外 又 讀 聊 齋 誌 異 及 徐 霞 客 遊 記 等, 並 訂 閱 兒 童 世 界 小 朋 友 等 刊 物 多 種, 已 開 始 嗜 讀 閒 書 也 曾 隨 母 經 新 開 幕 之 大 光 明 戲 院, 看 局 部 配 音 之 美 國 影 片 翼 (William A.Wellman, 1927), 至 感 興 趣 另 確 定 對 電 影 喜 好 為 高 中 一 年 級 是 時 開 始, 常 看 電 影 印 象 最 深 者 為 一 夜 風 流 (It Happened One Night, 導 演 Frank Capra, 1934) 我 對 電 影 之 興 趣 亦 始 於 此 時 見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42 47 181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劉 吶 鷗 結 成 莫 逆 談 論 文 藝, 又 時 常 同 遊 各 舞 場, 飲 宴 徵 遂, 意 氣 相 投 19 也 埋 下 他 日 後 出 走 上 海 的 伏 筆 要 知 道 羅 學 濂 公 開 對 穆 時 英 劉 吶 鷗 誅 伏 做 的 審 判, 只 是 一 例, 無 論 兩 人 是 否 真 遭 國 民 政 府 暗 殺, 至 少 證 明 了 有 生 之 年 裡 易 文 的 恐 懼 非 憑 空 而 來, 受 此 次 事 件 影 響,1940 年 9 月 易 文 首 次 避 走 香 港 : 穆 時 英 因 主 辦 汪 政 權 宣 傳 報 紙 國 民 新 聞, 被 刺 殞 命 穆 既 死, 劉 吶 鷗 基 於 友 情, 繼 任 國 民 新 聞 社 長, 未 一 月, 亦 遭 暗 殺 我 與 二 人 多 有 往 還, 居 滬 恐 遭 無 辜 牽 涉 匆 遽 中 搭 太 古 司 輪 滬 赴 香 港 20 當 時 易 文 才 二 十 出 頭, 到 港 年 餘 便 遇 上 1941 年 12 月 太 平 洋 戰 爭 香 港 淪 陷, 易 文 反 向 潛 行 離 開, 上 次 是 避 世 狀 況 這 次 是 逃 難 了, 上 次 受 死 亡 威 脅 這 次 則 直 接 目 睹 路 旁 死 屍 : 港 九 百 業 癱 瘓, 人 心 惶 惶 凡 與 政 府 有 關 人 員, 均 絡 續 設 法 港 潛 赴 內 地 由 啟 德 機 場 對 面 步 行 登 山, 乘 籐 轎 至 西 貢 侯 至 晚 間, 包 一 小 漁 船, 偷 渡 出 海, 橫 過 大 鵬 灣, 迨 翌 晨 拂 曉, 至 沙 魚 涌 海 灘 登 陸, 步 行 至 龍 岡 稍 事 憩 息, 再 循 野 路 步 行 涉 足 田 陌, 輒 見 途 旁 死 屍, 驚 心 怵 目 此 次 間 關 內 行, 歷 十 餘 日, 一 路 顛 沛 21 事 物 遇 合, 給 了 易 文 多 次 體 驗 上 海 香 港 世 情 人 生 的 機 會, 初 始 易 文 明 顯 以 一 種 主 流 心 態 評 量 兩 城 異 同 : 從 上 海 到 香 港 的 人 都 會 有 兩 種 感 覺, 一 是 地 太 小, 二 是 人 太 笨 近 三 年 來, 上 海 有 甚 麼, 香 港 便 也 想 有 甚 麼 甚 至 次 上 海 有 百 樂 門 舞 廳, 香 港 也 要 來 一 家, 雖 然 香 港 的 這 家 只 及 上 海 那 家 的 百 分 之 一 二 22 或 者 不 免 試 圖 置 換 我 城 與 創 作, 昨 夜, 從 九 龍 到 香 港 的 天 星 輪 中, 望 著 香 港 一 片 燈 火, 盤 算 著 該 怎 樣 向 上 海 的 朋 友 談 香 港 23 將 上 海 轉 置 為 香 港, 將 文 字 影 像 音 樂 繪 畫 互 置, 這 些 動 作 頻 頻, 愈 發 突 顯 了 人 生 無 法 完 滿 難 以 完 成 的 本 質 19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54 20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54 21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58 22 易 文, 香 港 半 年, 有 生 之 年, 頁 107 23 易 文, 香 港 半 年, 頁 107 182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的 表 徵, 而 逐 步 躲 進 充 滿 懷 舊 內 涵 的 古 代 珍 玩 書 籍 的 個 人 世 界 也 是 一 條 轉 換 的 路 徑 : 客 中 獨 處 室 中 渡 聖 誕, 年 來 因 肺 氣 腫, 不 能 夜 遊 日 常 生 活 中 惟 以 讀 書 與 選 購 珍 玩 器 物 為 遣 興, 頗 能 自 得 其 樂 24 這 樣 的 人 生 時 間 空 間 認 知 繪 圖 勾 勒 出 來, 但 這 仍 然 無 法 傳 達 為 什 麼 易 文 電 影 不 少 插 入 夜 總 會 情 節? 因 此 我 們 不 妨 逆 向 操 作 由 心 理 層 而 表 面 來 尋 找 答 案 美 國 歷 史 學 家 哈 路 圖 尼 安 (Harry Harootunian) 在 歷 史 的 不 安 (History s Disquite: Modernity, Cultural Practice, and the Question of Everyday Life) 中 提 出 日 常 生 活 是 以 現 時 (now) 為 出 發 的 論 點, 過 去 的 歷 史 並 不 是 客 觀 存 在, 過 去 是 從 現 時 推 衍 出 來, 因 此 過 去 像 陰 魂 一 樣 附 在 現 時 暗 影 中, 他 認 為 鄉 村 或 古 代 城 市 的 日 常 生 活 是 缺 乏 這 種 現 時 性 的, 只 存 在 都 市 生 活 中, 而 人 們 面 臨 現 時 性 帶 來 的 震 驚 (shock) 失 憶 (amnesia) 疏 離 創 傷 (trauma) 等 反 應, 25 在 不 同 的 文 化 空 間, 反 應 會 有 不 同, 這 就 足 以 解 釋 為 什 麼 易 文 經 營 夜 總 會 了, 夜 總 會 時 光 代 表 歡 樂 另 類 生 活, 生 活 的 陰 影 以 延 遲 的 方 式 在 易 文 停 留 澳 洲 期 間 浮 現 了 : 我 到 布 里 斯 班 的 第 三 天, 兒 子 駕 車 入 市, 如 入 大 公 園 使 我 想 起 四 五 十 年 前 上 海 的 英 法 租 界 安 定 居 然 不 需 理 解, 而 能 成 為 一 種 強 烈 的 直 覺 26 正 是 二 十 八 年 後 對 安 定 的 強 烈 反 應, 才 讓 易 文 的 內 在 情 結 顯 影, 原 來 安 定 不 是 用 來 理 解 而 是 直 覺 就 可 以 感 應 到 的 一 種 存 有 而 象 徵 安 定 的 公 園 投 射 的 地 理 是 布 里 斯 班 英 法 租 界 兩 處 異 國 情 調 空 間, 也 就 是 說 對 中 國 人 而 言 長 久 以 來 安 定 是 奢 侈 久 違 幾 乎 不 可 得, 如 何 面 對 不 安 的 內 外 交 雜? 正 指 出 了 易 文 劈 出 一 塊 異 質 空 間 夜 總 會 的 潛 在, 因 此 這 種 情 況 下 的 夜 總 會 便 不 會 是 世 俗 認 知 縱 情 窩 藏 罪 惡 媚 俗 墮 落 的 普 通 地 方, 也 唯 有 包 裝 好 萊 塢 歌 舞 通 俗 劇 的 模 式 借 夜 總 會 將 日 常 生 活 傳 奇 化, 提 供 與 真 實 人 生 平 行 的 另 類 人 生, 沒 有 道 德 批 判 沒 有 悲 劇 24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102 25 路 圖 尼 安 (Harry Harootunian) 歷 史 的 不 安 論 點 轉 引 自 李 歐 梵, 張 愛 玲 筆 下 的 日 常 生 活 和 現 時 感, 蒼 涼 與 世 故 : 張 愛 玲 的 啟 示 ( 香 港 :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2006), 頁 20-28 26 易 文, 布 里 斯 班 兩 週 清 福, 頁 117 18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沒 有 謀 殺 沒 有 政 治 鬥 爭, 最 主 要 它 來 自 異 國 情 調 好 萊 塢, 才 能 掩 蓋 過 現 實 的 不 安 定 當 然, 並 不 是 說 固 守 夜 總 會 空 間 代 表 易 文 失 去 了 現 時 感, 反 而 可 以 這 麼 說, 夜 總 會 搭 建 的 舞 台 與 演 出 節 目 性 質 本 身 便 是 反 時 間 的 (atemporal), 台 上 台 下 的 演 出 不 以 線 性 時 間 過 去, 歌 詞 內 容 表 演 者 扮 相 穿 透 中 外 古 今, 夜 總 會 的 布 景 場 地 毫 無 寫 實 意 味, 只 為 經 營 演 出 效 果, 台 下 觀 眾 穿 戴 非 日 常 家 居 服 飾 來 此 處 找 樂 子, 一 切 都 為 了 與 現 實 切 割, 尋 找 一 個 異 化 與 陌 生 化 之 地, 大 眾 在 這 裡 的 人 生 是 不 一 樣 連 結 到 易 文 四 十 歲 之 後 開 始 寫 年 記 體 回 憶 錄 有 生 之 年, 他 對 自 己 一 生 的 定 位 與 掌 握, 沒 有 太 大 的 期 待, 寫 的 是 編 年 流 水 帳, 所 以 他 如 實 搭 建 父 母 妻 子 友 朋 以 及 紅 顏 外 遇 事 業 學 業 舞 台, 一 個 完 整 的 小 世 界, 從 這 個 角 度 看, 有 生 之 年 可 以 視 為 文 字 版 夜 總 會, 在 這 個 書 寫 空 間 裡, 易 文 仿 電 影 手 法 將 自 己 抽 離, 說 是 潛 在 逃 避 主 義 也 好, 刻 意 做 一 名 淡 泊 清 醒 的 觀 眾 也 好, 兩 條 路 線, 一 是 日 常 生 活 表 面 化 處 理, 一 是 電 影 世 界 的 異 化 陌 生 化 手 法, 皆 陳 述 了 具 易 文 風 格 的 人 生 / 電 影 面 向 : 只 記 事, 沒 有 議 論 也 不 抒 寫 情 感, 只 記 具 體 的 與 表 面 的 事, 不 涉 生 活 行 為 的 因 果 細 節 就 把 自 己 當 作 一 個 木 頭 人, 在 人 生 旅 途 填 寫 簽 到 薄 既 無 內 心 活 動, 所 以 不 可 能 有 主 觀 喜 惡, 更 沒 有 任 何 生 動 的 心 情 流 露, 對 人 世 沒 有 絲 毫 見 解 因 為 我 了 解 自 己, 實 在 是 一 個 無 足 輕 重, 可 有 可 無 的 無 名 小 子 滄 海 一 粟, 汪 洋 中 一 泡 沫, 何 足 道 也 27 三 普 通 的 社 交 場 所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懷 舊 與 自 我 封 閉, 於 是 過 渡 成 為 影 片 中 夜 總 會 空 間 的 失 去 現 時 感, 如 果 這 個 轉 換 路 線 成 立, 我 以 為 有 兩 個 因 素 不 可 忽 略, 一 是 易 文 的 文 人 氣 質, 二 是 他 的 個 人 主 義, 這 兩 個 元 素 形 成 了 易 文 電 影 夜 總 會 美 學 的 關 鍵 首 先 探 討 易 文 的 文 人 氣 質 對 形 27 易 文, 序, 有 生 之 年, 頁 35 184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塑 夜 總 會 空 間 起 到 潛 在 作 用 易 文 在 影 壇 素 有 文 人 導 演 之 稱, 張 徹 28 以 導 演 的 眼 光 在 論 易 文 評 介 易 文 的 影 片 一 派 北 宋 詞 人 柳 永 倚 紅 偎 翠 淺 斟 低 唱 氣 息, 這 也 同 時 帶 出 了 易 文 的 書 生 寫 照 : 易 文 是 今 之 國 片 導 演 中, 書 生 氣 較 重 的 人 物 故 他 的 戲 長 在 雅 潔, 短 在 力 有 不 足 : 善 淡 抹, 不 長 濃 妝, 所 謂 卻 嫌 脂 粉 污 顏 色, 淡 掃 娥 媚 朝 至 尊, 可 為 易 文 寫 照 29 張 徹 所 謂 的 雅 潔 淡 抹 亦 與 林 年 同 文 人 電 影 追 求 平 淡 自 然 天 真 的 藝 術 風 格 觀 點 一 致, 30 這 種 平 淡 天 真 著 有 回 味 的 氣 息 多 少 與 個 人 主 義 自 省 本 質 是 接 近 的, 易 文 的 個 人 主 義 意 識 投 入 電 影 的 表 現, 香 港 學 者 黃 淑 嫻 的 論 文 與 眾 不 同 : 從 易 文 的 前 期 作 品 探 討 1950 年 代 香 港 電 影 中 個 人 的 形 成 是 目 前 為 止 唯 一 探 討 此 議 題 的 論 文, 值 得 肯 定 黃 淑 嫻 梳 理 五 年 代 港 片 點 出 主 題 多 強 調 眾 人 集 體, 她 舉 兩 部 五 年 代 集 體 經 典 作 品 李 鐵 危 樓 春 曉 (1953) 天 長 地 久 (1955) 為 例, 危 樓 春 曉 中 的 張 瑛 飾 演 的 羅 老 師 是 收 租 公, 向 名 演 員 吳 楚 帆 領 銜 的 司 機 威 哥 等 窮 人 房 客 施 壓 迫 害, 威 哥 困 境 中 仍 高 喊 我 為 人 人, 人 人 為 我 發 揮 互 助 精 神, 冀 望 藉 群 體 力 量 感 化 羅 老 師 ; 天 長 地 久 吳 楚 帆 飾 演 在 岳 父 經 營 的 酒 店 擔 任 經 理, 不 甘 做 小 伏 底 靠 岳 父 生 活, 於 是 拋 家 棄 子 和 理 想 中 的 女 友 出 走, 女 友 日 後 走 出 自 己 的 路 成 為 名 伶, 反 倒 吳 楚 帆 不 能 從 舊 家 庭 束 縛 觀 念 脫 離 一 直 無 法 面 對 自 我, 陷 溺 在 倫 常 道 德 批 判 想 像 裡 退 縮 終 生 林 年 同 看 出 天 長 地 久 和 危 樓 春 曉 的 微 妙 差 距 在 天 長 地 久 探 討 個 人 主 義 / 社 會 集 體 意 識 消 長 這 部 分 : 片 中 提 出 了 現 實 社 會 中 個 人 主 義 意 識 形 態 的 成 長 問 題, 可 以 說 是 戰 後 香 港 電 28 其 他 關 於 易 文 文 人 導 演 氣 質 探 討, 可 參 考 第 七 屆 香 港 國 際 電 影 節 回 顧 特 刊 中 電 影 工 作 者 小 傳 易 文 詞 條, 舒 琪 編, 戰 後 國 粵 語 片 比 較 研 究 朱 石 麟 秦 劍 等 作 品 回 顧 ( 香 港 : 市 政 局 出 版, 1983), 頁 186 此 外 梁 秉 鈞 將 易 文 概 括 在 文 人 電 影 編 導, 見 梁 秉 鈞, 秦 羽 和 電 懋 電 影 的 都 市 想 像, 黃 愛 玲 編, 國 泰 故 事 ( 香 港 :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2009), 頁 158-171 根 據 林 年 同 說 法, 文 人 電 影 是 中 國 影 史 最 早 出 現 的 類 型, 這 類 電 影 強 調 士 人 氣, 追 求 藝 術 意 境, 見 林 年 同, 第 三 個 時 期 的 中 國 電 影, 中 國 電 影 美 學 ( 臺 北 : 允 晨 文 化 出 版 社,1991), 頁 188 29 張 徹, 論 易 文,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頁 85 30 林 年 同, 第 三 個 時 期 的 中 國 電 影, 中 國 電 影 美 學, 頁 198 185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影 製 作 中 首 先 注 意 中 產 階 級 社 會 意 識 的 一 部 影 片 31 針 對 個 人 主 義 表 現, 黃 淑 嫻 指 出 易 文 創 造 了 不 少 傳 達 此 一 類 型 的 角 色, 曼 波 女 郎 (1957) 即 是, 主 要 在 女 性 自 主 部 分 有 不 一 樣 的 啟 示 曼 波 女 郎 主 題 是 尋 親 記, 換 言 之, 主 角 其 實 只 有 兩 人, 女 兒 和 母 親 葛 蘭 飾 演 能 歌 善 舞 的 高 中 女 生 愷 玲, 父 母 對 她 呵 護 備 至, 是 人 人 稱 羡 的 完 美 家 庭, 哪 知 二 十 歲 慶 生 舞 會 上 愷 玲 養 女 的 身 世 被 揭 穿, 深 受 打 擊 的 愷 玲 當 晚 生 出 親 生 母 親 傷 心 思 念 她 的 幻 影, 親 生 母 親 長 相 和 她 一 樣, 這 是 自 憐 的 投 射 了 但 這 幻 影 促 發 了 愷 玲 的 行 動, 她 一 路 回 游 孤 兒 院 獲 得 親 娘 余 素 英 在 夜 總 會 工 作 的 線 索, 此 時 道 德 界 限 被 穿 透, 二 十 歲 的 女 孩 逛 遊 樂 園 似 的 進 出 聲 色 場 所, 一 間 間 尋 去 終 於 在 麗 池 夜 總 會 有 了 眉 目, 余 素 英 並 不 是 歌 星 舞 者 而 是 女 廁 所 服 務 生, 正 是 愷 玲 的 生 身 母 親, 但 余 見 女 孩 落 落 大 方 顯 然 受 著 良 好 教 育, 天 人 交 戰 瞬 息, 拒 認 愷 玲 黃 淑 嫻 指 出 問 題 的 所 在 不 是 葛 蘭 能 否 覓 到 母 親, 而 是 她 能 否 接 受 自 己 的 身 世 夜 總 會 作 為 職 場 隱 喻, 因 此 接 受 什 麼 身 世 呢? 不 言 而 32 明 美 國 都 市 社 會 學 家 理 查 桑 內 特 ( richard Sennett) 他 的 再 會 吧! 公 共 人 (The Fall of Public Man) 書 中, 梳 理 公 共 與 私 人 兩 詞 的 歷 史, 指 出 十 七 世 紀 末 公 共 與 私 人 之 間 的 對 立 逐 漸 形 成, 私 人 意 指 家 庭 或 朋 友 來 界 定 的 有 庇 護 的 生 活 區 域, 是 理 想 化 的 庇 護 所, 是 較 公 共 場 域 具 道 德 價 值 的 世 界, 與 此 同 時, 城 市 快 速 增 加 的 陌 生 人, 混 沌 了 階 級 差 異, 演 變 之 下, 私 人 領 域 變 成 了 道 德 場 域, 公 共 場 域 則 與 罪 惡 牽 連, 僅 以 家 庭 公 共 做 思 考 愷 玲 的 選 擇, 不 妨 先 看 桑 內 特 對 兩 者 的 解 釋 : 如 果 私 人 場 域 是 個 逃 離 整 體 社 會 恐 怖 的 庇 護 所, 一 個 藉 由 理 想 化 家 庭 創 造 出 來 的 避 難 處, 則 人 可 以 經 過 某 種 特 殊 經 驗, 來 逃 離 這 種 理 想 的 束 縛, 人 可 以 在 陌 生 人 裡 穿 梭, 或 者 更 重 要 的, 決 定 彼 此 間 要 保 持 陌 生 愷 玲 由 逃 離 家 庭 ( 非 生 身 父 母 ) 束 縛, 到 沒 那 麼 全 面 卻 比 家 庭 公 共 化 的 夜 總 會 去 尋 找 親 娘 ( 卻 是 陌 生 人 ), 桑 內 特 進 一 步 強 調, 陌 生 正 是 今 日 城 市 公 共 場 域 論 述 十 分 31 林 年 同, 五 十 年 代 粵 語 電 影 研 究 中 的 幾 個 問 題, 中 國 電 影 美 學, 頁 150 32 黃 淑 嫻, 與 眾 不 同 : 從 易 文 的 前 期 作 品 探 討 一 九 五 年 代 香 港 電 影 中 個 人 的 形 成,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 通 訊 49(2009), 頁 10-14 186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重 要 的 部 分, 決 定 保 持 陌 生, 是 城 市 人 口 互 動 的 特 色, 而 陌 生, 對 社 會 面 具 破 壞 性, 33 以 此 觀 點 套 用 在 在 愷 玲 的 離 家 尋 親 過 程, 愷 玲 原 本 生 活 在 理 想 家 庭, 但 為 被 收 養 的 經 歷, 使 得 善 良 的 養 父 母 的 愛 反 而 成 為 束 縛, 她 到 生 母 資 料 上 登 錄 的 原 址 打 探 在 素 與 罪 惡 聯 想 的 夜 總 會 進 出, 和 陌 生 人 接 觸, 最 後 廁 所 女 工 否 認, 兩 人 又 重 新 變 成 陌 生 人, 生 母 既 無 蹤 影, 愷 玲 最 後 才 有 理 由 回 歸 家 庭 但 夜 總 會 雖 與 罪 惡 牽 連, 並 不 代 表 沒 有 無 邪 的 形 象, 就 在 愷 玲 生 母 工 作 的 夜 總 會, 易 文 安 排 了 兩 個 角 色 作 為 無 邪 的 表 現, 一 是 透 過 影 片 夜 總 會 的 歌 星 方 逸 華 的 表 演, 方 逸 華 是 當 時 紅 遍 東 南 的 知 名 歌 星, 這 場 演 唱 揭 穿 了 這 個 角 色 的 真 實 身 分 的 間 離 手 法, 布 萊 布 特 ( Bertolt Brecht) 的 間 離 手 法 的 目 的 在 於 突 破 封 閉 的 劇 情 世 界, 防 止 觀 眾 與 角 色 同 化, 引 發 觀 眾 思 考, 造 成 觀 眾 對 真 實 與 戲 劇 的 判 斷, 布 萊 布 特 同 時 反 對 演 員 與 角 色 同 化, 反 對 使 觀 眾 成 為 心 神 不 安 的 做 夢 者, 34 間 離 手 法 持 續 方 逸 華 表 演 後 運 用 於 愷 玲 認 生 母 一 幕, 於 是 觀 眾 清 醒 的 知 道 廁 所 女 工 是 愷 玲 的 生 母, 但 愷 玲 並 不 知 道, 加 深 了 戲 劇 效 果 另 外 值 得 讚 揚 的 是 易 文 標 記 個 人 身 分 有 著 不 俗 的 眼 光, 影 片 裡 我 們 看 見 了 一 個 形 象 貴 氣 節 制 的 服 務 生, 由 硬 底 子 演 員 唐 若 青 飾 演, 這 裡 讓 我 們 跟 隨 愷 玲 一 起 進 到 女 洗 手 間 認 親 場 景, 這 場 戲 的 主 要 台 詞 圍 繞 幾 個 關 鍵 字 : 孤 兒 院 母 親 找 人 此 尋 親 戲 的 鏡 頭 語 言 相 當 深 刻, 易 文 調 動 鏡 頭 十 分 流 暢, 開 始 愷 玲 進 入 洗 手 間 與 幾 位 離 開 女 客 錯 身, 空 出 了 場 域 愷 玲 才 好 細 說 來 意, 余 素 英 乍 聞 愷 玲 來 意 欲 言 又 止 後, 弄 錯 了, 我 不 姓 余 近 景 ( 圖 一 ), 然 後 一 百 八 十 度 反 身 背 向 鏡 頭 卻 對 著 化 妝 鏡 裡 的 愷 玲, 鏡 中 倒 映 的 身 世 母 題, 凸 出 了 易 文 運 用 鏡 子 作 為 折 射 戲 中 戲 的 手 法, 不 僅 析 透 了 真 實 與 虛 假 身 世 及 余 素 英 內 心 戲, 更 成 功 的 烘 托 一 個 母 親 受 困 身 分 的 煎 熬, 愷 玲 的 好 養 父 母 淡 化 了 余 素 英 身 為 母 親 的 愧 疚, 接 著 余 素 英 再 問 : 你 找 的 是, 愷 玲 再 回 答 : 我 親 生 的 母 親 ( 圖 二 ), 余 素 英 又 一 百 八 十 度 反 身 33 桑 內 特 論 點 轉 引 自 琳 達 麥 道 威 爾 (Linda McDowell), 城 市 生 活 與 差 異 : 協 調 多 樣 性, 約 翰 艾 倫 (John Allen) 朵 琳 瑪 西 (Doreen Massey) 邁 克 普 瑞 克 (Michael Pryke) 主 編, 騷 動 的 城 市 : 移 動 / 定 著 ( 臺 北 : 群 學 出 版 公 司,2009), 頁 116-117 34 間 離 手 法 也 稱 陌 生 化 手 法 疏 離 手 法, 為 德 國 戲 劇 家 布 萊 布 特 (Bertolt Brecht) 首 先 採 用 的 美 學 概 念, 關 於 間 離 手 法 理 論 見 林 克 歡, 舞 台 疏 離, 戲 劇 表 現 論 (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公 司,2005), 頁 163-175 18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面 向 愷 玲 ( 圖 三 ), 如 是 三 個 鏡 頭 成 為 一 組 尋 親 畫 面, 中 間 曾 有 女 客 進 入 洗 手 間, 打 斷 了 問 話, 也 給 了 余 素 英 整 理 情 緒 的 機 會, 接 續 畫 面 幾 乎 都 圍 繞 在 我 不 是 你 要 找 的 人 台 詞, 不 斷 以 正 反 中 景 鏡 頭 ( 圖 四 ~ 圖 六 ) 以 及 你 有 這 麼 好 的 父 母 這 麼 好 的 家 庭 為 什 麼 還 要 去 尋 找 親 生 母 親 呢 的 近 景 進 行 這 段 運 鏡 所 以 流 暢, 就 因 為 正 反 鏡 頭 與 中 景 近 景 的 搭 配, 完 全 緊 扣 尋 找 的 主 題, 身 分 與 身 世 的 交 互 詰 問, 吸 引 了 我 們 視 覺 與 聽 覺 在 那 一 刻, 清 醒 的 觀 眾 明 白 母 親 見 到 女 兒, 女 兒 找 到 了 母 親 唐 若 青 真 不 虧 是 演 技 派, 短 短 交 手, 搶 盡 風 華 正 茂 的 葛 蘭 的 戲, 貼 切 詮 釋 了 母 親 角 色 無 私 的 真 諦 類 似 探 討, 還 有 龔 啟 聖 從 社 會 現 實 角 度 將 朱 石 麟 的 水 火 之 間 (1955) 與 危 樓 春 曉 相 提 並 論, 他 提 出 兩 部 影 片 都 有 反 映 社 會 現 實 階 級 分 野 的 共 通 性, 為 了 抵 抗 現 實 環 境, 水 火 之 間 的 主 角 孫 老 師 常 謂 : 大 家 要 合 作 為 了 突 顯 合 作 精 神, 電 影 結 局 總 是 通 過 彼 此 互 助 而 有 好 收 場, 水 火 之 間 的 惡 霸 最 後 被 倒 塌 的 磚 塊 砸 死, 此 種 訴 之 於 宿 命 論 制 裁 的 手 法, 是 簡 化 了 個 人 內 在 思 考 性, 說 明 了 影 片 內 容 反 映 現 實 表 面 多 於 探 討 社 會 問 題 ; 至 於 角 色 上, 除 了 卑 微 小 人 物, 影 片 共 通 的 塑 造 了 兩 類 女 性 角 色, 一 是 低 階 勞 力 工 作 者, 另 一 種 是 職 業 女 性, 這 裡 的 職 業 是 一 種 諷 稱, 指 的 是 操 賤 業 出 賣 色 相 者 如 舞 女, 危 樓 春 曉 裡 的 大 家 姐 水 火 之 間 的 二 姑 都 從 事 這 種 職 業, 此 職 業 違 反 了 女 性 忠 於 家 庭 丈 夫 的 貞 潔 身 分, 因 此 二 姑 痛 訴 此 行 業 是 : 女 人 最 後 的 一 條 路 大 家 姐 則 說 : 舞 女 的 生 活 是 最 痛 苦 的 龔 啟 聖 總 結 女 性 如 此 作 為 無 非 為 了 鞏 固 家 庭 這 個 單 位 基 石 35 相 較 危 樓 春 曉 天 長 地 久 水 火 之 間 把 個 人 問 題 歸 咎 於 社 會 現 實 / 集 體 二 分 法 與 女 性 職 業 上 的 卑 賤 評 價, 易 文 電 影 裡 的 個 人 意 識 和 思 考 都 複 雜 得 多, 他 影 片 中 角 色 的 很 少 壞 人 缺 乏 強 烈 的 悲 劇 性, 明 顯 不 走 煽 情 戲, 近 似 宋 淇 文 學 上 的 middlebrow 路 線, 泛 指 夠 不 上 經 典 小 說 水 準, 而 比 迎 合 讀 者 低 級 趣 味 的 小 35 龔 啟 聖, 五 十 年 代 國 粵 語 寫 實 電 影 中 的 社 會 現 實, 舒 琪 編, 戰 後 國 粵 語 片 比 較 研 究 朱 石 麟 秦 劍 等 作 品 回 顧, 頁 152-154 188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說 高 雅 的 那 種 說 部 也 就 是 說, 即 使 是 像 夜 總 會 感 官 歌 舞 劇, 也 不 盡 然 光 是 視 36 覺 聽 覺 上 的 享 受, 也 可 以 是 人 性 的 探 索 這 種 複 雜 和 思 考 性 以 及 感 官 意 境 營 造 的 底 蘊, 張 徹 對 易 文 電 影 的 評 價 是 很 適 合 的 理 解 途 徑 : 他 ( 易 文 ) 的 長 短 都 在 趣 味 好, 因 為 趣 味 好, 所 以 純 淨 ; 低 級 的, 粗 俗 的, 過 火 的, 都 被 淘 盡, 不 會 在 他 的 戲 裡 存 留 ; 他 也 正 因 為 這 一 點, 他 的 戲 不 夠 過 癮, 沒 有 什 麼 灑 狗 血, 足 使 人 痛 哭 狂 笑 之 處, 好 像 常 常 點 到 為 止, 一 接 觸 即 收 歛, 很 少 放 盡, 不 能 淋 漓 痛 快, 不 時 覺 得 他 把 戲 輕 輕 放 過 故 他 長 於 淡, 拙 於 濃, 宜 細 水 潺 湲, 而 不 能 如 飄 風 驟 雨 37 這 種 文 人 趣 味 的 拿 捏, 很 特 別 的 一 點 是, 易 文 夜 總 會 空 間 電 影 裡, 他 很 少 對 職 業 女 性 提 出 道 德 判 斷,( 月 夜 情 挑 因 為 與 正 統 小 提 琴 家 對 照, 比 較 突 出 夜 總 會 歌 星 的 位 階, 人 們 對 歌 星 道 德 批 判 是 因 為 她 與 有 婦 之 夫 來 往 ) 綜 合 而 言, 充 滿 易 文 風 格 的 夜 總 會 既 反 時 間 也 反 道 德, 歌 星 們 的 競 技 或 其 他 發 生, 是 另 一 種 日 常 生 活 的 模 式, 當 然 這 些 看 法 必 須 透 過 影 片 文 本 實 踐, 也 就 是 前 面 所 指 的 個 人 主 義 與 文 人 氣 質 縫 合 的 感 官 美 學 手 法 如 何 經 由 影 片 表 達, 以 什 麼 樣 的 編 導 手 法 技 巧 操 作? 如 何 運 用 夜 總 會 的 感 官 設 計 起 到 與 情 感 的 牽 引 作 用 上 文 已 對 曼 波 女 郎 做 了 初 步 研 析, 接 著 擬 集 中 探 討 以 夜 總 會 歌 女 為 主 角 的 文 本 桃 李 爭 春 (1962) 及 月 夜 情 挑 (1968) 和 曼 波 女 郎 夜 總 會 作 為 展 示 戲 劇 重 要 時 刻 不 同 的 是, 桃 李 爭 春 裡 是 以 夜 總 會 為 中 心, 是 兩 位 女 主 角 星 洲 歌 后 李 愛 蓮 ( 葉 楓 飾 演 ) 和 香 港 歌 后 陶 海 音 ( 李 湄 飾 演 ) 歌 舞 及 情 感 同 台 競 賽 的 場 地 這 部 由 女 性 主 導 情 節 的 劇 本 出 自 以 導 武 俠 陽 剛 武 俠 片 著 名 的 張 徹 明 星 氣 質 與 外 貌 上 葉 楓 和 李 湄 其 實 同 類 型, 沒 有 刻 意 凸 顯 38 36 宋 淇 在 1976 年 接 編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翻 譯 研 究 中 心 創 辦 的 譯 叢, 這 是 一 本 專 門 譯 介 中 國 古 典 和 現 代 文 藝 的 刊 物, 譯 叢 取 得 王 際 真 英 譯 醒 世 姻 緣 七 章, 小 說 性 質 介 於 通 俗 與 古 典 之 間, 宋 淇 提 出 middlebrow fiction( 通 俗 小 說 ) 的 概 念, 取 middlebrow 涵 義, 即 文 學 屬 性 上 既 非 嚴 肅 亦 非 低 級, 妥 貼 安 置 了 醒 世 姻 緣 的 定 位, 推 出 中 國 通 俗 小 說 特 大 號 專 刊 林 以 亮 ( 宋 淇 筆 名 ), 海 上 花 英 譯 本, 更 上 一 層 樓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6), 頁 72 37 張 徹, 論 易 文, 頁 85 38 五 年 代 以 來 港 產 傳 統 片 一 直 由 女 星 主 導, 為 了 表 明 與 女 星 文 導 電 影 有 別, 張 徹 強 調 陽 剛 只 有 母 性 才 有 的 特 質, 他 憑 著 獨 臂 刀 (1967) 締 造 了 破 百 萬 票 房 記 錄, 成 為 日 後 邵 氏 走 陽 剛 武 俠 片 189

張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兩 人 的 對 立 反 差, 是 同 質 性 的 競 爭, 也 就 是 依 著 葉 楓 高 挑 艷 麗 現 代 感 形 塑 李 愛 蓮, 陶 海 音 則 走 李 湄 一 貫 的 東 方 嫵 媚 風 情 路 線 ; 歌 路 上 李 愛 蓮 奔 放 大 方, 陶 海 音 以 情 歌 含 蓄 為 主, 電 影 中 的 插 曲 都 是 兩 位 演 員 親 自 主 唱 歌 曲 安 排 在 這 裡, 無 論 是 用 來 傳 情 顯 現 才 華 或 者 區 隔 歌 路, 很 奇 特 的 是 易 文 和 1960 年 代 的 法 國 新 浪 潮 電 影 導 演 一 樣, 在 這 裡 運 用 非 凡 的 視 覺 與 聽 覺 設 計 和 肢 體 電 影 語 言 運 用 鏡 頭 並 藉 由 這 兩 位 才 貌 雙 修 的 女 性, 成 功 的 將 夜 總 會 經 營 成 一 個 完 美 的 把 身 體 動 作 轉 化 為 獲 得 另 類 經 驗 的 場 域 劇 情 始 於 李 愛 蓮 帶 著 妹 妹 李 小 蓮 ( 張 慧 嫻 飾 演 ) 到 香 港 跑 碼 頭, 為 39 了 躲 避 追 求 者 躲 進 了 下 榻 的 摩 天 大 酒 店 附 屬 春 風 殿 夜 總 會, 李 初 識 樂 隊 領 班 陶 正 聲 ( 雷 震 飾 演 ), 陶 正 聲 對 李 愛 蓮 一 見 傾 心, 巧 的 是 陶 正 聲 是 陶 海 音 的 弟 弟, 另 方 面 李 愛 蓮 有 意 進 攻 香 港 市 場, 找 上 摩 天 大 酒 店 董 事 許 兆 豐 ( 喬 宏 飾 演 ), 許 兆 豐 追 求 李 愛 蓮 多 年 求 婚 總 卡 在 李 以 弟 妹 尚 小 需 要 她 為 由 拖 延 下 來, 雙 重 關 係 和 劇 情 就 這 樣 交 叉 進 行, 鏡 頭 也 就 在 這 看 似 複 雜 環 環 相 扣 的 交 手 生 成 步 步 緊 湊 的 歌 舞 情 節 劇 伴 隨 視 覺 聽 覺 畫 面 李 愛 蓮 和 陶 海 音 的 競 賽 主 要 分 夜 總 會 表 演 與 電 子 媒 體 三 段 式, 先 是 爭 相 和 春 風 殿 簽 約, 兩 人 第 一 次 交 手 平 分 秋 色, 各 唱 一 天 ; 第 二 次 是 灌 唱 片, 陶 正 聲 因 傾 心 李 愛 蓮 也 推 薦 她 進 錄 音 室, 第 三 次 是 上 電 視, 陶 正 聲 又 推 薦 給 電 視 台 節 目 主 持 人, 每 一 次 歌 舞 交 手 彼 此 都 推 陳 出 新 各 擅 勝 場, 衝 突 終 於 累 積 到 最 高, 電 視 台 邀 請 陶 海 音 現 場 直 播, 陶 海 音 使 出 渾 身 解 數 設 計 一 套 與 正 聲 合 作 融 合 中 西 文 化 元 素 的 歌 舞 劇 賣 餛 飩, 臨 到 播 出 前 李 愛 蓮 不 讓 正 聲 走, 演 變 為 姊 弟 失 和, 正 聲 離 家 搬 到 酒 店 愛 蓮 面 對 正 聲 為 了 她 我 和 我 姊 姊 鬧 翻 了 ( 圖 七 ) 及 海 音 面 對 兆 豐 你 跟 李 愛 蓮 鬥, 不 能 難 為 正 聲, 兄 弟 大 了 不 能 老 跟 著 你 ( 圖 八 ), 兩 段 對 白 對 照 組, 點 出 了 橫 在 兩 人 中 的 被 夾 者 是 他 們 都 關 心 的 人 正 聲 接 著 海 音 原 先 因 為 負 氣 沒 去 夜 總 會 唱, 愛 蓮 大 方 表 示 願 意 替 海 音 上 台, 而 且 唱 海 音 首 次 在 春 風 殿 登 台 時 唱 的 歌 我 愛 路 線 的 決 策 關 鍵 見 張 建 德, 國 泰 武 俠 電 影, 黃 愛 玲 編, 國 泰 故 事, 頁 83-84 39 此 句 為 借 用 周 蕾, 關 於 運 用 非 凡 的 視 覺 與 聽 覺 設 計 與 複 雜 的 影 視 器 材 操 作 達 到 語 意 與 情 感 的 暗 示 效 果, 周 蕾 的 論 文 多 愁 善 感 的 回 歸 張 藝 謀 與 王 家 衛 近 期 電 影 中 的 日 常 生 活 手 法 有 很 精 彩 的 論 述 見 周 蕾, 多 愁 善 感 的 回 歸 藝 謀 與 王 家 衛 近 期 電 影 中 的 日 常 生 活 手 法, 劉 紀 蕙 主 編, 文 化 的 視 覺 系 統 Ⅱ: 日 常 生 活 與 大 眾 文 化 (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2006), 頁 63 190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你 向 海 音 致 敬, 唱 畢 宣 布 期 滿 將 回 南 洋 : 好 在 陶 海 音 小 姐 的 歌 唱 得 比 我 好 得 多, 海 音 這 時 趕 到, 在 角 落 聽 到, 有 了 腹 案 默 默 離 開 第 二 天 海 音 去 找 夜 總 會 經 自 己 不 唱 了, 這 時 一 個 兩 人 大 背 景 切 到 經 理 正 面 景 深 鏡 頭, 你 們 兩 個 都 不 唱 了 ( 圖 九 ), 再 接 著 正 反 向 鏡 頭 海 音 與 李 愛 蓮 正 聲 : 你 們 倆 該 在 一 起, 成 功 縫 合 了 彼 此 的 關 係 有 意 思 的 是 結 尾 兩 人 合 作 演 唱 如 今 膾 炙 人 口 的 桃 花 江, 李 愛 蓮 以 男 裝 上 陣 和 陶 海 音 分 飾 男 女 情 侶, 彷 彿 說 李 愛 蓮 在 舞 台 上 和 陶 海 音 才 是 一 對, 同 時 點 出 了 李 愛 蓮 雖 像 男 人 一 樣 跑 江 湖 但 終 究 不 是 男 人 的 性 別 政 治 思 考, 關 於 女 人 要 戰 勝 女 人 這 點, 邁 克 比 喻 得 巧 妙 最 快 捷 妥 善 的 辦 法 是 把 雙 腳 插 進 異 性 的 鞋 裡, 40 但 作 為 一 名 觀 眾 除 了 感 知 鏡 頭 劇 情, 影 片 本 身 的 背 景 與 價 值 角 色 的 意 義 導 演 作 為 的 藝 術 性 都 是 很 值 得 探 問 的, 綜 合 這 些 提 問, 我 認 為 桃 李 爭 春 至 少 有 以 下 意 涵, 第 一, 夜 總 會 的 情 感 與 歌 舞 競 賽 目 不 暇 給 的 感 官 鋪 陳, 形 成 一 個 有 趣 的 現 象, 即 和 六 年 代 中 期 大 部 分 不 偏 離 道 德 主 義 的 影 片 相 比, 桃 李 爭 春 裡 沒 有 壞 人 沒 有 受 害 者, 對 流 行 歌 曲 正 面 評 價 不 落 俗 套 的 價 值 取 向, 透 過 陌 生 化 手 法, 讓 夜 總 會 成 為 一 個 普 通 的 社 交 場 所, 41 可 說 是 與 道 德 主 義 的 影 片 分 道 而 馳, 這 也 是 影 評 家 指 電 懋 電 影 脫 離 現 實 的 例 證 ; 42 第 二, 相 對 現 代 市 民 普 遍 的 日 常 生 活 街 景 公 園 遊 樂 場 沙 灘 等 開 放 的 類 型 空 間, 夜 總 會 自 成 封 閉 的 道 德 系 統 與 男 性 主 體 ( 夜 總 會 經 理 董 事 唱 片 公 司 老 闆 電 視 台 主 持 人 ) 想 像 而 發 展 出 來 的 空 間, 陶 海 音 受 制 長 姊 責 任 獻 藝 夜 總 會 還 要 應 付 男 性 的 邀 約 又 遲 遲 不 肯 結 婚 與 李 愛 蓮 隻 身 帶 妹 妹 異 地 打 拼 的 人 生 縮 影, 表 面 上 女 性 只 淪 為 男 性 慾 望 的 投 射 與 客 體, 是 物 質 世 界 的 犧 牲 者, 但 我 們 也 許 忽 略 了, 這 些 女 性 們 光 鮮 亮 麗 與 歌 舞 的 專 業 表 現, 她 們 自 食 其 力 供 養 家 人 且 潔 身 自 愛, 她 們 鬥 色 也 鬥 藝, 設 計 節 目 極 具 巧 思, 在 面 對 情 感 召 喚 時 也 有 現 代 女 性 思 考 性, 她 們 進 退 自 如 毫 不 牽 拖, 最 重 要 的 是, 她 們 身 處 中 西 交 匯 的 繁 華 之 都 香 港 仍 能 出 色 當 行, 我 認 為 易 文 電 影 的 現 代 性 通 過 這 種 都 會 女 性 際 遇 與 她 們 的 專 業 能 力 40 邁 克, 天 堂 的 異 鄉 人, 黃 愛 玲 編, 國 泰 故 事, 頁 149 41 黃 淑 嫻, 重 繪 五 十 年 代 南 來 文 人 的 塑 像 : 易 文 的 文 學 與 電 影 初 探, 香 港 文 學 295(2009), 頁 86-91 42 黃 淑 嫻, 跨 越 地 域 的 女 性 : 電 懋 的 現 代 方 案, 黃 愛 玲 編 : 國 泰 故 事, 頁 119 191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體 現 出 來 附 帶 一 提 的 是 李 小 蓮 在 夜 總 會 成 長 卻 能 保 持 天 真 爛 漫, 張 慧 嫻 小 小 年 紀 夾 在 美 艷 高 雅 如 日 中 天 的 葉 楓 和 李 湄 中 間, 初 生 之 犢 不 畏 虎, 演 來 十 分 討 喜 第 三, 建 構 夜 總 會 封 閉 敘 事 的 藝 術 性 與 說 服 力 上, 對 白 簡 潔 諧 趣, 鏡 位 選 擇 上 有 不 少 以 舞 姿 及 肢 體 吸 引 投 注 眼 光, 畢 竟 這 是 歌 舞 片, 形 式 與 內 容 基 本 上 十 足 吻 合, 取 鏡 上 多 用 搖 動 鏡 頭, 搭 配 中 近 鏡 及 正 反 鏡 頭, 強 調 內 心 戲 與 互 動, 呈 現 的 視 覺 經 驗 豐 富 細 膩, 直 取 曼 波 女 郎 的 乾 淨 俐 落 風 格, 桃 李 爭 春 的 藝 術 手 法, 鄭 樹 森 指 出 上 相 比 電 懋 其 他 導 演, 易 文 有 豐 富 的 電 影 感, 視 覺 效 果 也 較 精 緻 43 高 思 雅 (Roger Garcia) 在 風 月 場 所 論 文 中, 歸 納 影 片 加 插 夜 總 會 大 致 有 三 種 方 法, 一 是 以 夜 總 會 為 中 心, 夜 總 會 成 為 敘 事 的 一 個 關 鍵 點, 最 大 的 事 件 都 在 那 兒 發 生, 他 指 出 如 王 天 林 的 野 玫 瑰 之 戀 (1960); 第 二 種 情 形, 影 片 以 夜 總 會 展 示 戲 劇 的 重 要 時 刻, 他 以 香 港 一 婦 人 (1964) 舉 例, 戲 中 男 主 角 由 吳 楚 帆 飾 演, 戰 後 他 到 香 港, 在 一 間 夜 總 會 赫 然 發 現 台 上 歌 星 是 他 的 愛 人 也 是 女 兒 的 母 親, 他 原 以 為 她 戰 死 了 第 三, 以 夜 總 會 來 對 照 正 常 生 活, 這 種 應 用, 烘 托 了 夜 總 會 不 正 當 場 所 的 傳 統 觀 念, 依 附 夜 總 會 的 所 有 人 物 都 是 不 道 德 (bad) 的, 即 使 不 是 壞 人, 至 少 不 是 好 人 綜 括 之, 夜 總 會 是 不 正 當 的 風 月 場 所 比 對 以 上 44 三 類 型, 巧 合 的, 三 部 夜 總 會 影 片 裡, 桃 李 爭 春 明 顯 以 夜 總 會 為 中 心, 可 歸 為 第 一 種 ; 曼 波 女 郎 的 夜 總 會 向 我 們 展 示 了 的 愷 玲 在 這 裡 找 到 親 生 母 親 展 示 了 戲 劇 重 要 時 刻, 正 符 合 高 思 雅 所 說 的 第 二 種 情 形 ; 月 夜 情 挑 無 論 人 物 身 分 生 活 圈 等 的 兩 極 對 照, 則 屬 於 第 三 種 這 屋 子 空 著 好 像 就 是 等 著 歡 迎 你 來 我 小 時 候 做 夢, 常 常 到 走 進 仙 子 的 家 裡 去 那 你 夢 裡 有 沒 有 人? 有, 我 夢 裡 的 人, 是 妳 好, 那 你 看 看, 是 不 是 你 夢 裡 到 過 的 地 方 43 鄭 樹 森, 歌 舞 片 由 盛 而 衰 及 片 廠 制, 電 影 類 型 與 類 型 電 影 ( 臺 北 : 洪 範 書 店,2005), 頁 164 44 高 思 雅 (Roger Garcia), 昌 明 譯, 風 月 場 所, 舒 琪 編, 戰 後 國 粵 語 片 比 較 研 究 朱 石 麟 秦 劍 等 作 品 回 顧, 頁 145-146 192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不 要 開 燈, 我 夢 裡 的 房 子 就 缺 少 燈, 現 在 讓 我 想 像 一 下 這 裡 的 布 置 別 想 得 太 美, 希 望 愈 高, 失 望 愈 大 以 上 這 段 台 詞 是 月 夜 情 桃 男 主 角 小 提 琴 家 朱 子 丹 ( 張 揚 飾 演 ) 進 到 女 主 角 夜 總 會 歌 星 依 媚 ( 張 慧 嫻 演 ) 家 時 的 對 話 有 趣 的 是, 月 夜 情 桃 讓 我 們 看 見 在 桃 李 春 風 夜 總 會 長 大 的 小 蓮 是 什 麼 樣 子 易 文 很 明 顯 的 在 這 部 影 片 中 設 計 了 二 元 對 立 公 式 : 雅 俗 好 壞 等, 此 一 簡 化 分 類, 用 意 無 非 套 入 聯 結 雅 = 好, 俗 = 壞 公 式, 再 一 步 演 算, 即 朱 子 丹 = 雅 ( 音 樂 廳 )= 好 男 人 依 媚 = 俗 ( 夜 總 會 )= 壞 女 人 這 個 模 式 施 行 一 開 始 就 確 立 了, 影 片 由 國 際 知 名 小 提 琴 家 朱 子 丹 在 音 樂 廳 演 奏 克 萊 斯 (Fritz Kreisler, 1875-1962) 的 中 國 花 鼓 (Tambourin Chinois) 揭 開 序 曲, 演 出 完 畢 老 同 學 鄧 一 興 ( 田 青 飾 演 ) 辦 慶 功 宴, 將 眾 人 拉 到 夜 總 會, 這 天 同 時 是 朱 子 丹 和 美 君 結 婚 三 周 年 紀 念 日, 彰 明 了 夜 總 會 在 這 裡 是 作 為 對 照 正 常 生 活 的 場 地 而 台 上 依 媚 既 挑 逗 又 無 邪 的 風 情 歌 聲 吻 吻 吻 立 即 擾 亂 了 舞 池 裡 和 妻 子 跳 舞 的 朱 子 丹, 他 不 斷 注 視 依 媚, 反 觀 依 媚 作 為 被 看 者, 鏡 頭 只 見 朱 子 丹 單 向 對 依 媚 注 視 這 段 戲 張 慧 嫻 掌 握 幾 個 扭 腰 擺 手 及 臉 部 風 情,( 圖 十 ) 展 示 了 嫵 媚 自 然 不 故 作 清 高 也 不 低 俗 的 演 技 詮 釋, 張 慧 嫻 童 星 歲 月 看 來 沒 有 白 白 虛 耗 細 心 的 觀 眾 一 定 早 發 現, 和 桃 李 爭 春 曼 波 女 郎 黑 白 片 不 一 樣, 月 夜 情 桃 是 彩 色 片, 易 文 運 用 聲 光 色 素 營 造 了 不 少 感 官 聯 想, 譬 如 片 頭 小 提 琴 斷 弦 效 果 及 小 提 琴 曲 線 的 女 體 象 徵, 片 中 插 曲 藍 色 的 月 光 的 浪 漫 指 涉 夢 境 的 暈 光 效 果 豐 富 的 色 彩 同 時 使 夜 總 會 的 聲 色 感 更 有 層 次 舞 畢 回 座 的 朱 子 丹 隨 後 被 拱 上 花 園 演 奏, 吸 引 了 不 少 客 人 聆 賞, 對 音 樂 稍 有 涉 獵 的 觀 眾 不 難 發 現, 朱 子 丹 在 花 園 演 奏 的 是 克 萊 斯 勒 的 愛 之 喜 悅, 表 面 上 明 示 朱 子 丹 對 妻 子 的 愛, 但 未 可 視 為 朱 子 丹 為 依 媚 吸 引 的 隱 喻 也 才 聯 結 上 當 晚 依 媚 唱 吻 吻 吻 畫 面 何 以 潛 進 朱 子 丹 夢 裡, 醒 來 的 朱 子 丹 神 色 與 幾 個 畫 外 音 依 媚 的 歌 聲 重 疊, 雙 重 疊 影 效 果 原 本 便 普 遍 運 用 於 表 現 人 物 的 內 在 世 界, 像 情 感 或 夢 境, 45 但 在 這 裡, 本 文 強 調 的 是 聲 音 與 鏡 頭 的 重 疊 也 可 傳 達 這 樣 的 效 果 45 史 蒂 芬 遜 (Ralph Stephenson) 德 布 立 克 斯 (J.R.Debrix) 著, 劉 森 堯 譯, 電 影 的 表 面, 電 影 藝 術 面 面 觀 ( 臺 北 : 志 文 出 版 社,1984), 頁 201-203 19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現 在 讓 我 們 回 到 之 前 朱 子 丹 如 何 會 去 依 媚 家 的 情 節 夜 總 會 慶 功 第 二 天, 朱 子 丹 由 香 港 音 樂 學 院 出 來 走 在 路 上 與 依 媚 相 遇, 依 媚 主 動 邀 約, 兩 人 有 了 一 場 雨 中 相 處, 昨 天 晚 上 在 夜 總 會 正 是 我 唱 歌 的 時 候, 所 有 的 人 都 應 該 看 著 我, 聽 我 唱 歌, 可 是 你 走 開 了, 不 但 走 開, 你 還 在 外 面 演 奏 提 琴, 這 段 話 接 續 了 前 晚 夜 總 會 裡 鏡 頭 沒 有 顯 示 出 來 的 依 媚 對 朱 子 丹 的 回 看 這 個 回 看, 無 疑 暗 示 了 依 媚 對 朱 子 丹 的 興 趣 於 是 當 朱 子 丹 坦 承 依 媚 給 他 的 感 覺 : 是 從 來 沒 有 的 新 鮮 事 更 加 強 了 依 媚 的 內 在 變 化, 大 量 正 反 鏡 頭 的 運 用, 表 現 了 兩 人 的 互 看 交 流 當 天 分 手 時 依 媚 與 朱 子 丹 相 約 再 接 送 他, 隨 後 美 君 回 台 省 親 一 周, 給 了 兩 人 相 處 的 時 間 與 空 間 約 定 當 天, 依 媚 並 未 依 約 出 現, 子 丹 於 是 找 去 夜 總 會, 這 時 台 上 的 依 媚 唱 的 是 我 有 一 個 夢 : 他 像 一 陣 風, 吹 來 一 個 夢, 難 得 再 相 逢, 只 有 一 個 夢, 年 年 月 月, 相 思 重 重 這 裡 流 行 歌 曲 不 再 與 古 典 音 樂 對 立, 反 而 彼 此 形 成 互 文, 藉 由 聲 音 / 影 像 互 補, 更 具 穿 透 力, 既 仲 介 又 縫 合 兩 人 關 係 流 行 歌 曲 作 為 一 種 敘 事, 在 音 46 樂 存 在 事 實 外, 還 有 它 在 日 常 生 活 中 的 使 用 價 值, 倚 靠 的 就 是 互 文 性 與 仲 介 性, 這 是 戴 樂 為 的 觀 點, 他 的 聲 音 的 活 動 ( In the Event of Sound ) 有 關 電 影 流 行 音 樂 的 研 析, 可 為 本 文 提 供 一 個 理 論 上 的 依 據 : 假 如 說 最 隱 諱 最 稀 有 的 古 典 音 樂 都 避 免 不 了 互 文 的 運 作, 那 麼 流 行 音 樂 則 是 徹 頭 徹 尾 處 於 仲 介 居 中 的 狀 態 流 行 歌 曲 除 了 是 互 文 外, 也 是 富 含 種 類 各 有 不 同 的 多 文 本 流 行 歌 曲 喚 起 我 們 某 種 歷 史 時 期 的 聯 想 對 某 種 表 演 者 的 記 憶 與 印 象, 和 對 我 們 自 身 歷 史 的 各 種 回 想 因 此 流 行 歌 曲 被 放 到 電 影 中 或 許 會 使 敘 事 變 為 複 雜, 或 者 還 可 能 會 截 斷 破 壞 敘 事 但 這 正 是 流 行 歌 曲 令 電 影 和 媒 介 研 究 充 滿 上 下 起 伏 樂 趣 之 處 47 流 行 歌 曲 的 跨 文 本 性 已 不 用 強 調, 如 今 看 來 張 慧 嫻 的 歌 聲 魅 影 在 當 時 即 已 種 下 觀 眾 對 她 的 記 憶 及 印 象, 葛 蘭 葉 楓 與 李 湄 的 情 況 也 一 樣 李 歐 梵 認 為 表 演 者 在 某 部 影 片 中 給 我 們 的 印 象 是 片 段 的, 而 這 些 片 段 的 印 象 早 已 脫 離 了 原 作 中 的 敘 事 結 構 48 也 46 歌 曲 敘 事 這 個 詞 借 用 自 葉 月 瑜, 歌 聲 魅 影 : 歌 曲 敘 事 與 中 文 電 影 ( 臺 北 : 遠 流 出 版 公 司,2000) 47 戴 樂 為 (Darrell William Davis) 著, 葉 月 瑜 譯, 聲 音 的 活 動, 葉 月 瑜, 歌 聲 魅 影 : 歌 曲 敘 事 與 中 文 電 影, 頁 237 48 李 歐 梵, 通 俗 的 古 典, 黃 愛 玲 編, 國 泰 故 事, 頁 131 194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就 是 說 流 行 歌 曲 有 它 自 己 的 生 命 以 及 對 我 們 自 身 歷 史 的 回 想, 譬 如 黎 錦 暉 作 詞 作 曲 的 桃 花 江 (1929), 這 首 歌 在 三 年 代 黎 莉 莉 王 人 美 周 璇 嚴 華 都 唱 過, 更 是 新 華 影 業 王 天 林 張 善 琨 執 導 桃 花 江 (1956) 的 主 題 曲, 鍾 情 羅 維 分 演 男 女 主 角, 歌 曲 由 姚 莉 潘 正 義 代 唱, 而 電 懋 陶 秦 導 演 龍 翔 鳳 舞 (1959) 時, 則 舊 曲 新 編 漁 光 曲 和 桃 花 江, 此 外, 桃 花 江 亦 是 桃 李 爭 春 的 片 尾 曲 可 想 而 知 一 曲 桃 花 江 勾 連 多 少 歷 史 回 憶 這 裡 由 易 文 填 詞 的 我 有 一 個 夢 是 文 字 創 作 的 延 伸, 易 文 讓 他 的 詞 穿 透 立 體 影 像, 靠 著 依 媚 的 歌 聲 仲 介 感 情, 傳 遞 了 她 對 朱 子 丹 的 渴 望 與 想 像, 而 他 們 分 處 兩 個 對 立 世 界, 朱 子 丹 對 她, 只 合 如 夢, 這 也 遙 遙 呼 應 了 朱 子 丹 夢 到 她 的 情 節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本 片 四 首 流 行 歌 曲 吻 吻 吻 我 有 一 個 夢 藍 色 的 月 光 殘 夢 很 巧 妙 的 象 徵 了 愛 的 四 個 階 段, 藍 色 的 月 光 則 是 朱 子 丹 寫 給 依 媚 的 曲 子, 49 纏 綿 回 味 : 我 見 到 藍 色 的 月 光, 輕 輕 的 照 在 你 身 上, 彷 彿 相 逢 在 夢 中, 夢 魂 正 飄 蕩 至 於 殘 夢 不 言 而 喻, 點 出 這 場 愛 的 殘 局 與 殘 酷 四 首 歌 環 繞 著 一 個 主 題 夢, 愛 由 夢 生 由 夢 幻 滅, 在 電 懋 出 品 的 二 百 多 部 片 目 裡, 現 代 愛 情 戲 塑 造 了 電 懋 的 金 字 招 牌, 而 流 行 歌 曲 的 催 化 渲 染 力, 正 是 戴 樂 為 所 論 的 仲 介 居 中 的 狀 態 的 利 器, 透 過 層 層 仲 介, 產 生 了 空 間 與 時 間 的 置 換 取 代, 不 同 的 歌 曲 文 本, 相 同 的 成 為 夢 與 情 慾 的 仲 介 與 隱 喻, 上 述 朱 子 丹 到 依 媚 家 這 屋 子 空 著 好 像 就 是 等 著 歡 迎 你 來 等 話 語, 是 把 家 空 間 做 了 情 慾 的 轉 喻, 且 成 功 的 將 夜 總 會 空 間 置 換 為 咖 啡 館 海 邊 山 間 小 店 以 及 依 媚 的 家 房 間, 但 依 媚 夜 總 會 壞 女 人 象 徵, 終 於 在 朱 子 丹 錄 製 古 典 音 樂 的 錄 音 間 被 戳 破, 依 媚 等 在 錄 音 間 外, 人 們 對 著 依 媚 指 指 點 點, 形 成 好 壞 雅 俗 強 烈 的 對 比, 也 瓦 解 了 兩 人 身 分 的 無 界 限 假 象 : 聽 說 依 媚 跟 朱 先 生 談 戀 愛 依 媚 的 本 事 可 真 不 小 落 得 太 太 被 看 扞 格 無 能 49 和 易 文 長 期 合 作 的 作 曲 配 樂 家 綦 湘 棠 對 易 文 填 詞 頗 多 讚 美, 曼 波 女 郎 八 首 歌 都 由 易 文 作 詞, 綦 湘 棠 回 憶 道 : 他 的 詞 從 來 都 優 美 瀟 灑, 常 有 神 來 筆, 不 僅 娛 樂 性 強, 他 還 重 視 詞 中 涵 意, 寫 下 不 少 益 世 勉 人 之 句 見 綦 湘 棠, 我 在 電 懋 工 作 的 回 顧, 黃 愛 玲 編, 國 泰 故 事, 頁 229 195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還 聽 說 他 的 太 太 不 在, 怎 麼 可 以 這 樣 可 不 是 嗎? 這 種 人 就 是 麻 煩 好 好 的 一 家 讓 她 給 拆 散 了 桑 內 特 亦 指 出 公 共 空 間 本 身 是 有 身 分 的, 特 定 公 共 場 所 的 建 造, 已 經 預 想 了 特 定 的 使 用 者 這 些 空 間 通 常 與 階 級 或 性 別 有 關 連, 讓 性 別 或 階 級 不 適 當 的 陌 生 人, 覺 得 自 己 人 地 不 宜 (out of place), 如 置 身 兒 童 醫 院 的 男 人, 或 者 中 產 女 性 處 在 勞 工 酒 吧 (public bar) 依 媚 屬 於 夜 總 會, 在 朱 子 丹 的 古 典 音 樂 世 界, 依 媚 頓 50 時 被 打 回 夜 總 會 壞 女 人 原 形, 即 使 朱 子 丹 曾 意 圖 將 象 徵 兩 人 身 分 的 界 限 抹 掉 : 音 樂 是 沒 有 階 級, 是 沒 有 甚 麼 高 低 好 分 的, 正 統 音 樂 流 行 歌 曲 都 一 樣, 有 感 情 的 就 是 好 感 情 可 用 來 支 援 音 樂 判 別 好 壞, 卻 不 適 合 度 量 情 感 自 身 子 丹 追 去 依 媚 家 被 隔 在 門 外, 子 丹 不 斷 懇 求 : 讓 我 進 來, 讓 我 進 來 吧 今 天 已 經 是 最 後 一 天 依 媚, 讓 我 們 再 過 這 最 後 的 一 天 吧! 不 意 美 君 提 早 回 返, 鄧 一 興 趁 機 把 依 媚 和 子 丹 的 戀 情 傳 聞 告 之 美 君, 美 君 按 捺 住, 待 心 事 重 重 的 子 丹 回 到 家 : 開 燈 嘛! 我 一 個 人 靜 靜 的, 不 用 燈 我 對 鄧 一 興 借 給 我 們 住 的 這 所 房 子 有 點 捨 不 得 我 也 是 子 丹, 今 天 是 我 們 兩 個 人 在 香 港 最 後 一 個 晚 上 你 是 不 是 想 多 住 幾 天? 不, 我 想, 我 們 應 該 出 去 熱 鬧 一 下 就 是 我 們 倆 兩 個 人, 可 熱 鬧 不 起 來 我 們 可 以 到 熱 鬧 的 地 方 去 50 琳 達 麥 道 威 爾 (Linda McDowell) 注 解 此 處 對 公 共 的 指 涉 多 麼 不 正 確 public bar 不 真 是 完 全 公 共 的, 見 琳 達 麥 道 威 爾 (Linda McDowell), 城 市 生 活 與 差 異 : 協 調 多 樣 性, 騷 動 的 城 市 : 移 動 / 定 著, 頁 117 196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甚 麼 地 方 夜 總 會 家 / 夜 總 會 妻 子 / 情 人 黑 暗 / 熱 鬧 的 相 互 對 照 / 隱 喻 / 轉 喻 的 關 鍵, 就 在 這 屋 子 空 著 好 像 就 是 等 著 歡 迎 你 來 我 對 鄧 一 興 借 給 我 們 住 的 這 所 房 子 有 點 捨 不 得, 房 子 在 這 裡 變 成 了 家 與 夜 總 會 的 象 徵, 更 是 以 子 丹, 今 天 是 我 們 兩 個 人 在 香 港 最 後 一 個 晚 上 依 媚, 讓 我 們 再 過 這 最 後 的 一 天 吧! 訴 說 了 說 話 者 的 位 置 與 創 傷, 帶 動 鏡 頭, 一 個 大 背 影 依 媚 演 唱 殘 夢 : 不 管 是 難 忘 的 美 夢, 一 剎 那 也 就 消 失 無 蹤, 只 留 下 那 月 夜 的 情 深, 深 深 將 心 弦 擾 動 ( 圖 十 一 ) 帶 到 依 媚 正 面 中 景 : 追 夢, 甜 蜜 的 夢 兩 人 邁 進 夜 總 會 落 座, 只 留 下 那 黎 明 的 腳 步, 步 步 都 踩 破 殘 夢 它 來 臨 是 多 麼 匆 匆 ( 圖 十 二 ) 一 個 一 百 八 十 度 轉 向 依 媚 正 面 特 寫, 目 光 渙 散 沒 有 焦 距, 再 一 個 一 百 八 十 度 美 君 轉 頭 注 視 子 丹 ( 圖 十 三 ), 美 君 臉 部 特 寫 重 心 都 在 眼 睛 ( 她 要 退 讓 了 ), 接 著 子 丹 盯 住 依 媚 ( 圖 十 四 ), 它 離 別 是 一 去 成 空 美 君 轉 睛 注 視 依 媚, 完 成 了 三 人 情 感 的 認 知 繪 圖, 示 意 了 子 丹 的 軟 弱, 導 致 情 感 上 忠 誠 度 和 自 我 都 不 足, 誠 如 依 媚 一 開 始 唱 的 吻 吻 吻 : 我 需 要 你, 我 需 要 你, 給 我 愛 情, 給 我 自 己, 一 切 都 忘 記, 重 點 是 給 我 自 己, 但 子 丹 性 格 猶 豫, 毫 無 作 為, 美 君 帶 著 創 傷 悄 悄 離 去 撮 合 依 媚 子 丹, 但 依 媚 臨 上 船 獲 知 美 君 心 意 決 定 把 子 丹 還 給 美 君 隻 身 遠 赴 國 外 黃 淑 嫻 解 析 依 媚 此 舉 是 敵 不 過 的 是 自 己 的 內 心, 不 是 旁 人 的 責 備 51 仍 是 個 人 主 義 的 核 心, 值 得 玩 味 的 是, 離 開 了 夜 總 會, 依 媚 果 然 成 了 一 個 好 女 人 四 小 結 : 雙 重 疊 影 : 真 實 人 生 文 本 影 像 以 上 本 文 探 討 並 聯 結 了 易 文 三 部 電 影 裡 夜 總 會 人 生 的 感 官 經 驗 與 歌 曲 敘 事, 證 諸 夜 總 會 戲 劇 表 徵 與 張 力 的 功 能, 在 戲 劇 性 關 鍵 空 間 的 曼 波 女 郎 敘 事 51 黃 淑 嫻, 與 眾 不 同 : 從 易 文 的 前 期 作 品 探 討 一 九 五 年 代 香 港 電 影 中 個 人 的 形 成, 頁 10-14 197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中 心 的 桃 李 爭 春 與 情 慾 啟 蒙 場 地 的 月 夜 情 挑 裡 如 何 得 到 發 揮 但 夜 總 會 作 為 空 間 場 所, 它 在 人 生 的 位 置 該 如 何 定 位 呢? 高 思 雅 的 論 點 很 具 啟 發 與 排 比, 他 指 出 夜 總 會 同 時 是 一 個 封 閉 的 空 間 及 展 示 景 觀 (spectacle) 的 場 所, 自 成 體 系, 層 出 不 窮 的 悲 歡 離 合 在 此 發 生, 被 實 驗 被 框 架 被 看 被 尋 找 被 定 義, 另 一 空 間 的 人 生 縮 影, 人 們 從 自 己 的 家 走 進 這 裡, 不 像 在 街 道 公 園 電 影 院 畫 廊 空 間, 這 裡 是 最 可 能 發 展 人 生 的 地 方, 而 每 一 個 故 事 都 是 一 次 完 整 的 完 成, 有 相 同 功 能 的 地 方, 只 在 家 空 間, 因 此, 夜 總 會 某 種 程 度 未 嘗 不 是 家 的 另 一 處 (the other place), 一 具 有 特 殊 引 伸 意 義 的 單 位 (connotative unit) 52 易 文 南 向 香 港 輾 轉 多 年 重 獲 父 親 日 記 曾 寫 文 章 追 述, 最 後 我 想 引 用 這 篇 文 章 片 段 文 字, 表 述 易 文 人 生 流 轉 事 物 遇 合 的 美 學 實 踐 : 我 大 概 是 對 於 物 件 的 佔 有 慾 很 弱 的 人, 只 覺 得 心 之 所 繫, 又 何 必 一 物 在 手 呢? 日 記 中 提 到 的 日 夕 過 從 的 朋 友, 十 之 八 九 都 已 謝 世, 使 我 重 溫 他 們 的 音 容 笑 貌, 平 添 流 轉 人 生 如 同 隔 世 的 感 傷 真 正 的 紀 念 在 心 頭 一 切 的 實 物 只 有 具 體 的 標 誌 而 已 從 具 體 的 標 誌, 意 會 不 可 思 議 的 人 生 際 會, 事 物 遇 合, 平 添 感 觸, 徒 增 迷 惘 而 已 53 透 過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文 本 人 生 圖 樣 與 影 像 感 官 敘 事 的 援 引 支 持, 我 們 得 見 真 實 與 幻 影 如 何 在 易 文 電 影 裡 起 到 雙 重 疊 影 的 效 果, 進 而 標 記 出 夜 總 會 運 作 手 法 的 可 能 與 幽 微 引 用 書 目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易 文 年 記, 香 港 :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2009 藍 天 雲, 前 言, 易 文 有 生 之 年 易 文 年 記, 香 港 : 香 港 電 影 資 料 館,2009, 頁 12-13 52 高 思 雅, 風 月 場 所, 頁 145-146 53 楊 彥 岐, 我 的 父 親 楊 千 里 : 二 十 二 年 前 我 父 親 的 記 事 冊, 有 生 之 年, 頁 115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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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附 圖 圖 一 圖 二 圖 三 圖 四 圖 五 圖 六 202

蘇 偉 貞 : 夜 總 會 裡 的 感 官 人 生 : 香 港 南 來 文 人 易 文 電 影 探 討 圖 七 圖 八 圖 九 圖 十 圖 十 一 圖 十 二 203

成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三 十 期 圖 十 三 圖 十 四 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