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 唐 毓 麗 摘 要 莫 言 小 說 蛙, 刻 意 以 虛 實 相 間 的 敘 事, 探 索 中 國 子 民 難 以 逃 脫 的 歷 史 命 運 本 文 第 一 節 論 述 緒 論 : 莫 言 及 相 關 研 究, 討 論 現 有 研 究 的 重 要 成 果, 以 及 蛙 的 評 價 第 二 節 探 討 節 育 與 代 孕 : 現 代 性 身 體 及 其 矛 盾, 論 述 中 共 當 權 者 透 過 節 育, 進 行 富 國 強 兵 的 現 代 化 論 述, 將 國 家 ( 富 強 的 國 體 ) 與 民 眾 的 身 體 ( 節 育 有 制 的 身 體 ) 合 而 為 一, 以 政 治 力 控 制 人 民 的 身 體 ; 進 入 階 級 性 時 期, 資 本 家 再 以 市 場 需 求 重 塑 現 代 性 身 體 的 神 話, 本 文 闡 述 節 育 與 代 孕 形 塑 現 代 性 身 體 的 矛 盾 及 迷 思 第 三 節 歷 史 敘 事, 論 述 紀 實 虛 構 交 錯 的 敘 事 策 略, 評 議 後 設 敘 事 的 價 值 及 意 義 第 四 節 探 索 贖 罪 文 學, 闡 述 贖 罪 意 涵 去 政 治 化 的 意 義 第 五 節 結 論, 評 價 蛙 的 整 體 成 就 關 鍵 詞 : 莫 言 蛙 計 畫 生 育 贖 罪 文 學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104.03.31 收 稿,104.05.21 通 過 刊 登 * 國 立 高 雄 師 範 大 學 副 教 授 85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On the politics of body, narrative of history and consciousness of atonement in Frog by Mo Yan Tang Yu-Li Abstract The novel Frog by Mo Yan tackles with the doomed historical fate of the Chinese people by means of deliberately arranged narratives in which the fact and fiction are interwoven. This paper will exam this novel carefully in four parts.the section one discusses "introduction" by means of reviewing the available literature about this novel and this subject. The section two probes into the modernity of body and its ambivalence in birth control and surrogacy through the discussion of the policy of birth control carried out by the CPC authority which integrates the nation (prosperous state) and the body of the people (disciplined by the political power) in the discourse of making a prosperous country with a powerful army. After entering the period of class politics the capitalists reshaped the myth of modernity of the body according to the requirement of the market. The section three probes into the subject "historical narrative" through the discussion of the narrative strategy of the novel which is characteristic of the interweaving of fact and fiction and comments on th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meta-narrative. The section four discusses the literature of atonement and elaborate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de-politicized implication of atonement. The last section evaluates the overall achievement of the novel Frog. Keywords: Mo Yan; Frog; birth control; literature of atonement; Noble Prize in Literature 86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1 一 緒 論 : 莫 言 及 相 關 研 究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的 桂 冠, 每 年 締 造 典 範 效 應, 直 接 促 成 文 學 經 典 的 轉 移 與 改 寫, 更 帶 動 了 獲 獎 者 的 文 學 效 應 與 熱 潮 莫 言 是 繼 高 行 健 ( 法 籍 ) 之 後, 第 二 位 獲 得 文 學 獎 殊 榮 的 中 國 作 家 在 2012 年 獲 獎 後, 圍 繞 著 莫 言 的 相 關 爭 議, 至 今 未 曾 停 歇 莫 言 是 中 國 先 鋒 派 的 代 表 性 作 家, 也 是 新 歷 史 小 說 的 重 要 作 家, 他 的 著 作 極 多, 短 篇 與 長 篇 小 說 的 議 題 性 皆 強, 受 到 很 大 的 矚 目 莫 言 在 獲 得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的 殊 榮 前, 已 受 到 一 些 讚 賞 與 批 評, 獲 獎 後, 更 引 起 毀 譽 參 半 不 同 的 評 價 讚 賞 者 多 肯 定 他 是 中 國 當 代 最 出 色 最 會 說 故 事 的 小 說 家, 如 葛 浩 文 認 為 莫 言 是 這 個 時 期 最 有 成 就 和 創 造 力 的 作 家 每 一 部 小 說 都 反 映 他 超 凡 的 才 能 他 的 故 事 引 人 入 勝, 有 著 迷 人 的 意 象 和 人 物 2 也 有 評 論 者 認 為 他 是 農 村 最 重 要 的 代 言 人 與 表 現 者, 既 是 尋 根 文 學 的 繼 承 人, 也 是 揉 合 歷 史 與 傳 奇, 以 庶 民 角 度 解 構 歷 史, 最 富 有 壯 麗 想 像 的 創 作 者, 此 論 述 以 王 德 威 為 代 表 王 德 威 認 為 莫 言 繼 承 趙 樹 理 與 孫 犁 的 鄉 土 敘 事 傳 統, 以 鄉 土 文 學 塑 造 家 國 民 族 想 像, 原 鄉 的 召 喚 必 須 以 原 道 為 後 盾, 而 寫 實 和 現 實 主 義 成 為 最 重 要 的 中 介 形 式 3 王 德 威 認 為 應 從 鄉 土 敘 事 現 實 主 義 與 民 族 形 式, 去 理 解 莫 言 在 當 代 中 國 小 說 裡 的 書 寫 位 置 張 大 春 認 為, 莫 言 是 開 創 多 元 敘 事 先 鋒 派 的 巨 匠, 將 高 密 書 寫 結 合 超 現 實 敘 事, 這 個 態 度 在 某 種 意 義 上 是 要 把 歷 史 現 實 淬 取 成 志 怪 傳 奇 相 對 地, 也 要 把 志 怪 傳 奇 編 納 成 歷 史 現 實 的 一 部 分, 在 奇 思 異 想 中 推 波 助 瀾 成 為 新 歷 史 主 義 (new historicism) 的 重 要 寫 手 4 1 感 謝 兩 位 匿 名 審 查 老 師 的 意 見 2 葛 浩 文 :(Howard Goldblatt) 紐 曼 華 語 文 學 獎 推 薦 辭, 美 國 俄 大 美 中 關 係 研 究 所, 網 址 http://www.ou.edu/uschina/newman/goldblatt.moyannominationstatement.chi.pdf (2006 年 )( 擷 取 日 期 2014 年 10 月 1 日 ) 3 王 德 威 : 狂 言 流 言, 巫 言 莫 言, 聯 合 文 學 第 297 期 (2009 年 ), 頁 115 4 張 大 春 : 以 情 節 主 宰 一 切 的 說 說 莫 言 高 密 東 北 鄉 的 小 說 背 景, 聯 合 文 學 第 8 卷 第 5 期 (1992 年 ), 頁 60 87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但 批 判 者 的 聲 音, 也 不 容 小 覷 有 的 觀 點, 認 為 莫 言 的 創 作, 一 味 在 討 好 第 一 世 界 的 評 論 觀 點, 只 忙 著 呈 現 東 方 主 義 思 維 下 的 中 國, 一 個 對 暴 力 性 乳 房 與 汙 穢, 充 滿 病 態 畸 戀 的 國 家, 其 中 以 李 建 軍 的 批 評 最 烈, 莫 言 用 西 方 人 熟 悉 的 技 巧, 來 寫 符 合 西 方 人 想 像 的 中 國 經 驗, 其 心 可 議 5 有 的 評 論, 由 批 判 莫 言 過 渡 到 批 判 他 的 文 學, 認 為 他 的 政 治 立 場, 最 終 必 定 主 宰 了 他 的 文 學 的 附 庸 性 如 艾 未 未 批 判 : 莫 言 作 為 中 國 作 家 協 會 副 主 席, 也 有 參 與 遏 制 言 論 自 由 影 響 民 眾 判 斷 力 等 作 為, 他 的 獲 獎 是 一 種 對 人 性 文 學 以 及 諾 貝 爾 獎 的 恥 辱 6 余 杰 也 說 : 這 個 抄 寫 毛 澤 東 延 安 演 講 稿 讚 美 毛 澤 東 的 作 家, 竟 然 也 可 獲 獎 毛 澤 東 屠 殺 的 人 數 甚 至 超 過 史 達 林 和 希 特 勒, 直 批 獲 獎 為 一 大 醜 聞 7 郭 楓 總 結 了 負 面 批 評 者 的 意 見, 並 反 擊 四 點 批 評 : 一 批 判 莫 言 是 共 產 黨 黨 員 二 是 作 協 副 主 席 三 抄 毛 延 安 講 話 四 討 好 中 國 他 認 為 文 學 批 評 不 應 淪 為 政 治 攻 擊, 莫 言 得 獎 是 創 造 了 中 國 人 得 獎 的 歷 史 紀 錄, 拓 寬 了 中 國 文 學 通 向 世 界 的 道 路, 莫 言 出 線 憑 的 是 作 品 造 詣, 不 是 政 治 勝 利, 是 文 學 勝 利 8 不 論 讚 賞 或 是 批 評 者 都 難 以 反 駁 的 是, 莫 言 的 小 說, 始 終 對 他 的 故 鄉 山 東 或 鄉 村 農 民 所 受 到 的 歷 史 傷 害 或 是 體 制 壓 迫, 有 最 深 切 的 關 注 紅 高 粱 家 族 關 注 的 是 山 東 子 民 對 殘 惡 日 人 欺 凌 行 徑 的 最 終 反 抗, 檀 香 刑 關 注 的 是 中 國 的 刑 罰 文 化, 天 堂 蒜 臺 之 歌 關 注 的 農 民 的 悲 苦, 蛙 則 集 中 描 述 中 國 強 硬 推 行 計 畫 生 育 時, 百 姓 所 受 到 的 壓 抑 與 痛 苦 特 別 的 是, 蛙 直 接 透 過 身 體 的 衝 突, 聚 焦 在 未 結 紮 的 男 性 與 懷 孕 的 女 性 身 體 上, 展 現 百 姓 生 殖 崇 拜 與 國 家 生 育 5 李 建 軍 : 直 議 莫 言 與 諾 獎, 新 地 文 學 (2013 年 ), 頁 107 6 謝 莉 慧 報 導 : 莫 言 得 獎 艾 未 未 : 諾 貝 爾 獎 的 恥 辱, YAHOO 新 聞 新 頭 殼 newtalk, 網 址 http://tw.news.yahoo.com/%e8%8e%ab%e8%a8%80%e5%be%97%e7%8d%8e-%e8%89%be% E6%9C%AA%E6%9C%AA-%E8%AB%BE%E8%B2%9D%E7%88%BE%E7%8D%8E%E7%9A%8 4%E6%81%A5%E8%BE%B1-140908420.html ( 2012 年 10 年 12 日 發 布, 擷 取 日 期 2013 年 10 月 1 日 ) 7 謝 莉 慧 報 導 : 莫 言 得 獎 艾 未 未 : 諾 貝 爾 獎 的 恥 辱 8 郭 楓 : 諾 貝 爾 獎 爭 議, 海 峽 評 論 263 期, 網 址 http://www.haixiainfo.com.tw/263-8599.html ( 發 表 日 期 2012 年 10 月 18 日, 擷 取 日 期 2013 年 10 月 1 日 ) 88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政 策 的 矛 盾, 對 身 體 政 治 (body politics) 有 許 多 深 入 的 關 注, 特 別 吸 引 注 意 故 事 描 述 中 國 五 年 代 從 土 俗 醫 生 主 掌 生 育 大 事, 漸 次 轉 變 到 現 代 醫 師 主 控 生 育 的 現 代 轉 型 過 程 受 過 專 業 訓 練 的 婦 產 醫 生 如 姑 姑 萬 心, 堂 堂 進 入 國 家 生 產 醫 療 體 制 的 一 環, 經 過 政 府 主 導 的 鼓 勵 生 育 控 制 生 育 時 期, 後 以 人 流 控 管 胎 兒, 促 成 小 跑 之 妻 王 仁 美 陳 鼻 之 妻 王 膽 張 拳 之 妻 耿 秀 蓮 三 人 命 喪 黃 泉 的 人 間 慘 劇, 呈 現 計 畫 生 育 淪 為 殺 人 體 制 的 始 末 故 事 更 首 次 探 觸 中 國 經 濟 崛 起, 在 九 年 代 末 邁 入 二 十 一 世 紀 後, 生 育 計 畫 仍 持 續 進 行, 卻 再 難 以 約 束 住 有 錢 人 的 肚 皮, 也 不 再 出 現 蠻 橫 墮 胎 的 行 徑 資 本 家 為 了 市 場 需 求, 建 造 了 生 產 中 心, 暗 地 透 過 銀 貨 兩 訖 的 買 賣 方 式, 建 立 代 理 孕 母 的 機 制, 雖 造 福 部 分 不 孕 的 婦 女, 卻 可 能 同 時 剝 削 了 其 他 女 性 的 權 益 小 說 從 男 性 身 體 轉 移 到 懷 孕 母 體 上, 關 注 國 家 政 策 對 身 體 的 管 訓 監 視 懲 罰 與 獎 勵, 也 擴 大 到 關 注 資 本 主 義 無 遠 弗 屆 的 力 量, 如 何 挾 帶 商 業 利 益, 在 母 體 身 上 進 行 多 重 的 剝 削 與 銘 刻, 彌 補 了 這 段 歷 史 書 寫 的 空 缺 蛙 整 部 小 說 的 時 間 跨 度 長 達 六 十 年, 探 索 五 年 代 新 中 國 建 國 以 來, 從 新 中 國 成 立 初 期 文 革 時 期 改 革 開 放 到 二 十 一 新 世 紀 初 期 六 十 年 的 歷 史 時 空, 探 索 生 育 政 策 的 變 動, 對 百 姓 造 成 的 深 度 影 響 這 部 作 品 因 贏 得 茅 盾 文 學 獎 而 受 到 矚 目, 以 五 封 信 件 串 連 小 說 ( 五 部 ) 與 九 幕 話 劇 蛙, 由 寫 信 人 ( 發 送 者 ) 蝌 蚪 寄 給 收 信 人 日 籍 作 家 杉 谷 義 人 ( 接 收 者 ) 的 劇 本 蛙, 拉 開 創 作 書 寫 閱 讀 品 評 交 錯 的 關 係, 提 供 品 評 歷 史 政 策 功 過 的 依 準 ; 又 企 圖 以 文 體 混 雜 的 特 殊 敘 事, 塑 造 了 多 重 敘 事 層 次 與 框 架, 動 搖 了 品 評 的 依 準 敘 事 所 呈 現 的 真 相, 不 斷 混 淆 紀 實 與 虛 構 疆 域, 癲 狂 的 語 言, 伴 隨 著 話 語 層 次 的 堆 疊, 都 引 發 故 事 與 敘 事 之 間 裂 解 矛 盾 的 擴 大, 由 此 建 構 敘 述 歷 史 的 新 形 式, 頗 近 於 第 三 世 界 文 學 家 善 用 的 敘 事, 頗 值 得 關 注 蛙 反 覆 透 過 民 間 熱 愛 的 青 蛙 圖 騰, 以 青 蛙 繁 衍 無 數 多 子 多 孫 的 形 象, 展 現 生 命 最 頑 強 的 生 命 力, 凸 顯 中 國 鄉 村 根 深 蒂 固 的 生 育 期 待 與 繁 衍 文 化 莫 89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言 讓 原 本 最 有 生 命 力 的 鄉 村, 多 子 繁 衍 的 文 化 傳 統 與 政 府 現 代 化 的 進 程 產 生 極 大 的 衝 突, 造 成 人 民 與 執 行 者 的 裂 痕 在 國 家 政 策 的 雷 厲 風 行 下, 負 責 執 行 計 畫 生 育 的 醫 生 萬 心, 終 止 了 無 數 小 娃 的 生 命, 也 摧 毀 了 無 數 的 家 族 期 望 與 人 倫 夢 想, 成 為 鄉 人 最 痛 恨 的 劊 子 手 萬 心 以 血 腥 的 方 式 避 免 人 口 擴 增, 手 中 成 功 流 掉 近 2800 個 胎 兒, 更 造 成 三 個 孕 婦 慘 死, 到 底 該 如 何 去 評 議 萬 心 的 功 過 得 失? 檢 視 蛙 的 研 究 成 果, 相 關 的 研 究 不 少, 但 論 述 重 點 幾 乎 都 放 在 萬 心 負 責 的 計 畫 生 育, 所 造 成 的 多 重 罪 惡 上, 並 追 溯 探 索 贖 罪 行 動 的 意 義 其 中 多 面 向 探 討 政 治 政 策 與 贖 罪 意 識 的 關 係, 認 為 萬 心 也 算 是 歷 史 的 犧 牲 者 與 受 害 者, 如 吳 義 勤 的 文 章 他 認 為 蛙 專 注 闡 釋 國 家 政 策 之 必 要 之 惡 的 原 罪, 認 為 在 制 度 的 反 思 上 制 度 帶 來 的 人 性 創 傷, 及 對 現 代 性 的 合 法 性 等, 都 有 著 強 烈 的 批 判 力 量 和 寓 言 意 義 他 認 為, 計 劃 生 育 所 帶 來 的 生 命 之 痛 人 性 之 痛 具 有 某 種 原 罪 性 質 的 話, 那 這 種 原 罪 也 是 現 代 性 之 罪 宏 大 歷 史 之 罪, 未 必 只 是 人 性 或 倫 理 學 的 議 題, 正 如 任 何 革 命 與 戰 爭 都 有 原 罪 都 伴 隨 著 犧 牲 一 樣, 但 這 種 原 罪 不 應 由 姑 姑 來 承 擔, 它 與 個 人 的 善 惡 人 性 和 道 德 無 關, 某 種 意 義 上 它 不 過 是 制 度 或 事 業 的 一 個 工 具, 它 其 實 也 是 受 害 者 與 犧 牲 者 9 此 文 不 以 批 判 的 角 度 看 待 萬 心 的 行 徑, 淡 化 罪 的 指 控, 反 而 關 注 人 民 的 生 命 史 和 精 神 史 的 演 變 管 笑 笑 ( 莫 言 的 女 兒 ) 則 認 為, 小 說 從 萬 心 身 上, 呈 現 了 現 代 國 家 特 有 的 罪 惡, 即 複 雜 的 組 織 的 作 惡, 這 是 一 個 國 家 或 民 族 乃 至 人 類 的 現 代 性 進 程, 它 的 價 值 在 於 試 圖 從 更 寬 廣 的 人 類 範 圍 來 理 解 一 個 民 族 所 蒙 受 的 苦 難, 而 沒 有 單 純 地 把 一 方 稱 為 無 辜 而 把 另 一 方 稱 為 邪 惡 10 管 笑 笑 觀 察 萬 心 從 幻 滅 中 愛 情 中 覺 醒, 蛻 變 成 忠 心 於 黨 的 女 烈 士 之 扭 曲 心 理, 更 加 入 了 整 個 國 家 追 求 現 代 化 進 程 的 瘋 狂 目 標, 對 罪 惡 的 懲 罰 提 出 不 同 的 看 法 9 吳 義 勤 : 原 罪 與 救 贖 讀 莫 言 長 篇 小 說 蛙, 南 方 文 壇 第 3 期 (2010 年 ), 頁 44 10 管 笑 笑 : 發 展 的 悲 劇 和 未 完 成 的 救 贖 論 莫 言 蛙, 南 方 文 壇 第 1 期 (2011 年 ), 頁 74 90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另 有 論 點 提 出 整 個 民 族 皆 有 罪 的 看 法 張 勐 認 為, 小 說 刻 意 塑 造 作 家 蝌 蚪 與 日 籍 作 家 的 信 件, 顯 然 是 預 設 日 本 作 家 為 特 定 讀 者, 見 證 日 本 侵 害 中 國 的 罪 惡, 同 時 也 不 淡 化 中 國 人 本 身 的 歷 史 罪 惡, 故 而 理 應 反 省 歷 史 反 省 自 我 這 一 主 題 ; 為 了 將 小 說 的 思 想 境 界 提 升 至 與 民 族 共 懺 悔 的 高 度 11 王 春 林 也 認 為, 小 說 重 要 的 轉 折 在 於 從 審 判 他 人, 轉 入 自 審 自 判 提 供 素 材 與 劇 本 的 作 家 蝌 蚪, 慢 慢 有 了 強 烈 的 罪 感 意 識, 從 下 意 識 的 言 說, 變 成 了 清 楚 的 懺 悔, 讓 小 說 從 歷 史 的 罪 惡 審 判, 走 向 創 作 主 體 罪 意 識 的 自 審 與 自 剖, 在 蝌 蚪 罪 感 意 識 形 成 的 過 程 中, 蝌 蚪 的 精 神 偶 像 日 本 作 家 杉 谷 義 人 先 生 的 高 貴 精 神 世 界 起 到 了 一 種 突 出 的 感 召 作 用 12 王 春 林 認 為 莫 言 此 時, 走 向 與 魯 迅 同 樣 的 道 路, 將 歷 史 的 批 判, 走 向 創 作 者 的 自 我 批 判 有 部 分 研 究 成 果, 企 圖 闡 述 多 元 敘 事 的 意 義, 如 黃 錦 珠 注 意 到, 小 說 以 虛 實 莫 辨 的 語 言, 呈 現 出 生 之 弔 詭 與 敘 事 的 弔 詭, 虛 虛 實 實 真 真 假 假 幾 乎 混 淆 莫 辨 的 敘 述, 又 具 現 顛 覆 真 實 的 姿 態 13 王 春 林 注 意 到, 莫 言 利 用 複 雜 的 敘 事 結 構 書 寫 歷 史, 陳 述 中 國 歷 史 的 複 雜 性, 莫 言 之 所 以 要 採 用 這 樣 一 種 元 敘 事 方 式, 一 個 根 本 的 意 圖, 也 正 是 為 了 能 夠 幫 助 讀 者 拉 開 自 己 所 再 現 著 歷 史 場 景 的 距 離, 進 而 會 同 作 者 本 人 一 起 以 更 加 冷 靜 客 觀 的 姿 態 來 認 識 思 考 歷 史 14 梁 振 華 注 意 到, 莫 言 以 虛 構 的 文 體 與 交 相 混 淆 的 敘 事, 提 出 在 本 質 意 義 上, 人 的 罪 惡 是 無 所 救 贖 的 定 論, 救 贖 僅 僅 是 一 種 徒 勞, 是 一 種 虛 妄 的 自 我 慰 撫 15 他 從 小 說 的 結 尾 看 出, 所 謂 歷 史 的 罪 人, 根 本 無 法 對 自 己 鑄 下 的 錯 誤, 進 行 任 何 的 彌 補 ; 最 終, 仍 以 得 不 到 的 救 贖, 作 為 歷 史 最 深 層 的 警 戒 11 張 勐 : 生 命 在 民 間 莫 言 蛙 剖 析, 南 方 文 壇 第 3 期 (2010 年 ), 頁 53 12 王 春 林 : 歷 史 觀 念 重 構 罪 感 意 識 表 達 與 語 言 形 式 翻 新 評 莫 言 長 篇 小 說 蛙, 南 方 文 壇 第 3 期 (2010 年 ), 頁 48 13 黃 錦 珠 : 生 的 弔 詭 讀 莫 言 蛙, 文 訊 第 295 期 (2010 年 ), 頁 135 14 王 春 林 : 歷 史 觀 念 重 構 罪 感 意 識 表 達 與 語 言 形 式 翻 新 評 莫 言 長 篇 小 說 蛙, 南 方 文 壇 第 3 期 (2010 年 ), 頁 48 15 梁 振 華 : 虛 擬 的 真 實 與 真 實 的 虛 幻 莫 言 蛙 閱 讀 札 記, 中 國 圖 書 評 論 第 4 期 (2010 年 ), 頁 57 91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綜 合 以 上 的 論 點 可 看 出, 釐 清 歷 史 的 罪 惡 與 闡 釋 贖 罪 的 意 義, 乍 見 是 意 識 形 態 和 藝 術 形 式 的 差 異, 實 則 是 同 一 個 關 聯 性 問 題 可 惜 現 有 資 料, 多 側 重 探 觸 單 一 面 向, 少 能 展 現 完 整 的 論 述, 詳 述 贖 罪 意 識 與 多 元 敘 事 的 關 聯 性 本 文 發 現, 蛙 的 多 元 敘 事 刻 意 鬆 動 了 寫 實 主 義 的 敘 事 教 條 與 法 則, 拉 開 了 寫 實 主 義 指 涉 的 文 本 與 現 實 ( 中 國 政 治 與 歷 史 ) 距 離, 動 搖 了 再 現 真 實 與 敘 事 的 關 係, 勾 勒 救 贖 的 另 一 種 方 式 當 反 省 歷 史 缺 傷 痕 的 民 族 敘 事, 整 個 沉 溺 在 敘 事 治 療 與 判 罪 贖 罪 的 情 境 中, 莫 言 不 依 循 寫 實 文 學 救 贖 意 識 濃 烈 的 既 定 模 式, 而 淡 化 了 救 贖 的 可 能 性, 進 而 質 疑 文 學 長 期 以 來 被 賦 予 的 救 贖 價 值 與 意 義 其 叛 逆 與 乖 覺 之 處, 更 甚 以 往 正 因 如 此, 本 文 希 冀 以 完 整 的 論 述, 從 節 育 主 題 出 發, 展 開 身 體 政 治 與 敘 事 的 辯 證 誠 如 以 上 所 述, 這 本 小 說 不 只 呈 現 了 山 東 鄉 村 的 景 象, 更 把 東 北 鄉 當 成 中 國 的 縮 影, 以 顯 示 六 年 來, 共 黨 政 策 與 人 民 需 求 間 的 差 距, 將 生 存 的 衝 突, 以 一 絲 牽 動 全 網 的 方 式 全 然 體 現 ; 以 生 動 的 語 言 和 血 腥 的 畫 面, 展 示 強 制 執 行 生 育 計 畫, 為 中 國 已 帶 來 了 極 大 的 傷 害, 在 人 與 黨 幹 部 與 農 民 人 與 人 之 間 都 造 成 無 法 彌 補 的 傷 痕 小 說 雖 有 藉 身 體 / 政 治 隱 含 批 判 的 意 圖, 卻 因 特 殊 的 敘 事 設 計 與 後 設 (meta) 話 劇, 而 沖 淡 了 批 判 的 力 道, 造 成 敘 事 的 矛 盾 本 文 分 五 個 部 分 論 述 觀 點, 第 一 節 論 述 緒 論 : 莫 言 及 相 關 研 究, 討 論 莫 言 小 說 現 有 研 究 的 重 要 成 果, 以 及 蛙 的 相 關 評 價, 陳 述 本 文 的 論 述 角 度 第 二 節 探 討 節 育 與 代 孕 : 現 代 性 身 體 及 其 矛 盾, 論 述 中 共 當 權 者 透 過 節 育, 進 行 富 國 強 兵 的 現 代 化 論 述, 將 國 家 的 身 體 ( 富 強 的 國 體 ) 與 民 眾 的 身 體 ( 節 育 有 制 的 身 體 ) 合 而 為 一, 喬 裝 成 現 代 化 的 政 策, 以 政 治 力 形 塑 控 制 人 民 的 身 體, 實 則 掩 藏 了 政 權 擴 張 全 面 監 控 的 陰 謀 ; 計 畫 生 育 走 入 階 級 性 時 期, 資 本 家 以 市 場 需 求 重 塑 現 代 性 身 體 的 神 話, 深 入 闡 述 節 育 與 代 孕 形 塑 現 代 性 身 體 的 矛 盾 與 迷 思 第 三 節 聚 焦 在 歷 史 敘 事, 論 述 蛙 中 的 紀 實 虛 構 話 語 交 錯 的 敘 事 策 略, 評 議 後 設 敘 事 的 價 值 及 意 義 第 四 節 申 論 贖 罪 文 學, 闡 述 小 92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說 從 主 題 上, 刻 意 地 域 文 學 提 高 至 民 族 文 學 的 高 度, 又 降 回 個 人 反 省 懺 悔 格 局, 討 論 小 說 中 贖 罪 本 身 的 意 涵 與 象 徵 指 涉 第 五 節 結 論, 從 身 體 歷 史 與 敘 事 的 交 軌, 評 價 蛙 的 整 體 成 就 二 節 育 與 代 孕 : 現 代 性 身 體 及 其 矛 盾 世 界 各 國 都 曾 制 定 相 關 的 人 口 政 策, 來 刺 激 生 育 或 節 制 生 育, 維 持 國 內 合 宜 的 人 口 發 展 和 經 濟 負 擔 因 節 育 政 策 屬 於 消 極 的 人 口 控 制, 許 多 國 家 都 不 會 利 用 強 硬 的 方 式 執 行 政 策, 改 以 柔 性 勸 導 與 教 育 的 方 式, 達 到 人 口 抑 制 的 效 果 但 中 國 與 印 度, 都 推 行 過 強 制 控 制 人 口 的 墮 胎 計 畫, 而 招 致 國 內 的 批 評 與 國 際 指 責, 也 鑄 成 許 多 難 以 挽 回 的 人 倫 悲 劇 在 中 國,1980 年 中 央 召 開 5 次 人 口 座 談 會 後 定 下 單 獨 一 胎 的 生 育 計 畫, 領 導 階 層 曾 在 七 年 代 末 八 年 代 初, 把 計 畫 生 育 政 策 當 成 邁 向 現 代 化 進 程 最 重 要 的 目 標 傳 統 觀 點 總 認 為,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做 為 一 種 公 共 政 策, 代 表 的 就 是 以 國 家 利 益 為 核 心 的 公 共 利 益, 其 目 的 在 於 實 踐 國 家 政 治 經 濟 文 化 的 高 速 發 展 16 計 劃 生 育 的 考 量, 是 建 立 在 國 家 整 體 利 益 之 上, 國 家 利 益 基 礎 之 上 的, 目 的 是 實 現 國 家 利 益 的 最 大 化, 具 體 體 現 在 國 家 公 權 力 對 公 民 生 育 權 的 限 制 17 中 國 在 1981 年, 為 解 決 人 口 擴 增 問 題, 將 原 隸 屬 於 衛 生 部 的 計 劃 生 育 部 分 離 出 來, 單 獨 運 作, 已 施 行 全 國 性 計 劃 生 育 長 達 數 十 年 18 1980 年 9 月 25 日 中 國 發 布 中 共 中 央 關 於 控 制 我 國 人 口 增 長 問 題 致 全 體 共 產 黨 員 共 青 團 員 的 公 開 信, 成 為 一 孩 化 的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正 式 啟 動 的 標 誌, 此 一 孩 化 要 求, 不 論 家 庭 狀 況 如 何, 規 定 每 個 家 庭 只 能 生 育 一 名 子 女 ; 唯 一 的 破 例, 只 有 鄉 村 勞 動 人 口 需 求 多, 可 在 生 育 八 年 後, 政 策 放 寬 多 生 一 孩 ; 而 1982 年 9 16 包 蕾 萍 : 中 國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50 年 評 估 及 未 來 方 向, 社 會 科 學 第 6 期,(2009 年 ), 頁 68 17 陳 友 華 : 計 劃 生 育 : 從 機 構 改 革 到 轉 型 發 展, 人 口 與 社 會 第 31 期 第 2 卷 (2015 年 ), 頁 45 18 陳 友 華 : 計 劃 生 育 : 從 機 構 改 革 到 轉 型 發 展, 人 口 與 社 會, 頁 44 93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月 1 日, 黨 的 十 二 大 報 告 中 更 進 一 步 提 出 重 大 宣 示, 實 行 計 劃 生 育, 是 我 國 的 一 項 基 本 國 策, 確 立 了 人 口 政 策 的 大 方 向 19 實 際 上, 中 國 貫 徹 的 計 劃 生 育, 並 不 是 社 會 學 上 經 過 嚴 密 規 劃 的 計 劃 生 育, 而 是 中 國 政 府 一 手 主 控 推 動 的 獨 生 子 女 或 一 孩 政 策 此 政 策 施 行 後, 雖 有 效 地 抑 止 了 人 口 的 暴 增, 促 進 現 代 化 城 鎮 發 展 與 人 口 聚 集, 但 也 引 發 許 多 批 評 尤 其 是 伴 隨 計 畫 生 育 而 來, 所 引 發 的 社 會 不 安 性 別 歧 視 墮 胎 人 潮 與 醫 民 對 峙 等 問 題, 亦 成 為 觀 察 中 國 政 治 政 策 與 社 會 發 展, 極 重 要 的 一 環 由 於 中 國 雷 厲 風 行 實 行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表 面 上 遏 止 了 人 口 的 爆 增, 抑 制 了 人 口 增 長 的 壓 力, 同 時, 也 直 接 促 進 了 人 口 城 鎮 化 的 發 展 基 礎, 在 促 進 國 家 現 代 化 的 藍 圖 上, 帶 來 極 大 的 影 響, 人 口 增 長 的 減 緩 人 口 規 模 得 到 有 效 控 制, 為 中 國 改 革 開 放 和 經 濟 發 展 創 造 了 較 好 的 環 境 經 濟 的 發 展 使 城 鎮 化 進 程 隨 之 發 生 了 較 大 變 化, 人 口 增 長 速 度 的 快 慢 間 接 或 直 接 地 作 用 於 人 口 城 鎮 化 的 發 展 歷 程 20 這 樣 的 發 展 進 程, 隱 約 與 小 說 預 設 的 現 代 化 發 展 進 行 交 錯 的 對 話 本 文 從 小 說 建 構 起 計 劃 生 育 的 三 個 階 段 生 育 計 畫 宣 導 時 期 計 畫 生 育 執 行 時 期 與 計 畫 生 育 階 級 時 期, 做 為 觀 察 點, 探 索 身 體 與 政 治 經 濟 面 向 的 複 雜 交 軌 小 說 描 述, 中 國 在 1965 年 時, 即 堂 堂 邁 入 生 育 計 畫 宣 導 時 期 中 國 當 局 已 感 受 到 人 口 遽 增 的 壓 力, 面 臨 生 育 高 潮 萬 心 身 為 公 社 計 畫 生 育 領 導 小 組 組 長, 成 為 政 策 的 前 線 推 動 者, 她 常 利 用 各 個 場 所, 宣 傳 計 畫 生 育 的 觀 念 透 過 琅 琅 上 口 的 口 號, 傳 達 生 育 政 策, 一 個 不 少, 兩 個 正 好, 三 個 多 了 21 口 號 搭 配 縣 政 府 舉 辦 的 藝 文 活 動, 利 用 衛 教 幻 燈 片 電 影 與 劇 團 批 判 重 男 輕 女 思 想 ; 或 是 搬 出 毛 主 席 大 旗, 這 是 黨 的 號 召, 毛 主 席 的 指 示, 國 家 的 政 策, 將 責 任 落 實 在 個 人 身 體 管 理 上, 人 得 要 控 制 自 己, 做 到 有 計 畫 的 增 長, 效 19 賈 文 佳 : 計 劃 生 育 32 年, 齊 魯 周 刊 擷 取 網 址 : http://www.qlweekly.com/news/coverstory/201207/286506.html ( 發 布 日 期 2012 年 7 月 28 日, 擷 取 日 期 2015 年 5 月 28 日 ) 20 王 金 營 : 中 國 計 畫 生 育 政 策 的 人 口 效 果 評 估, 中 國 人 口 科 學 第 5 期,2006 年, 頁 25 21 莫 言 : 蛙 ( 臺 北 : 桂 冠 出 版 社,2008 年 ), 頁 72 94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果 依 然 不 彰 22 這 樣 的 結 果, 促 使 中 國 統 治 者, 終 於 端 出 最 鐵 腕 的 治 理 方 式 : 利 用 政 治 的 力 量, 從 上 而 下 的 強 制 關 係, 透 過 法 案 與 政 策 建 立 公 民 行 動 的 信 條, 使 推 行 的 政 策, 再 無 任 何 阻 礙 小 說 中 描 述, 中 國 為 了 展 現 威 權 政 治 不 可 動 搖 的 國 家 體 制, 規 定 生 過 三 個 孩 子 或 以 上 的 男 人, 必 須 結 紮 對 那 些 符 合 結 紮 條 件 卻 拒 不 結 紮 者, 先 由 大 隊 停 止 勞 動 權, 如 果 還 不 服 從, 就 扣 掉 口 糧 幹 部 抗 拒, 撤 銷 職 務 ; 職 工 抗 拒, 開 除 公 職 ; 黨 員 抗 拒, 開 除 黨 籍 23 萬 心 和 黃 秋 雅 醫 生 祭 出 了 政 治 上 ( 黨 員 ) 經 濟 上 ( 黨 員 公 職 與 口 糧 ) 的 雙 重 重 罰, 男 人 幾 乎 都 在 公 社 領 導 帶 領 下, 完 成 了 結 紮, 禁 制 了 生 育 的 能 力, 遏 止 了 傳 宗 接 代 的 傳 承 使 命 本 想 抵 抗 的 王 腳 與 蕭 上 唇, 也 因 動 用 了 公 安 和 解 除 職 務 的 威 脅, 全 都 乖 乖 就 範 ; 抵 抗 反 權 威 的 雄 性 身 體, 全 變 成 柔 順 馴 服 的 公 民 身 體 國 家 機 器 領 導 現 代 化 的 醫 療 團 隊 現 代 化 的 儀 器 與 現 代 尖 端 技 術, 以 經 濟 的 制 裁 和 政 治 的 脅 迫, 展 開 身 體 的 控 制 與 政 治 的 控 制, 成 功 地 馴 服 了 男 性 原 本 狂 野 暴 烈 的 身 體, 被 迫 奪 去 民 主 國 家 公 民 的 身 體 權 生 殖 的 能 力 小 說 重 回 文 革 時 期, 中 國 領 導 策 畫 了 階 級 與 路 線 鬥 爭, 卻 擱 置 了 生 育 政 策 的 控 制 推 手 與 邁 向 現 代 化 國 家 的 生 育 計 畫 文 革 結 束 後, 邁 入 八 年 代,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亦 從 倡 導 時 期, 進 入 到 嚴 厲 執 行 的 時 期, 也 引 起 政 府 / 公 民 階 級 最 大 的 衝 突 當 萬 心 恢 復 公 社 書 記 職 務, 決 意 徹 底 履 行 國 家 的 政 策, 一 對 夫 妻 一 個 孩, 是 鐵 打 的 政 策, 將 超 生 的 人 民 進 行 懲 處, 禁 止 已 懷 孕 的 女 性 再 生 育 24 中 國 政 府 為 了 杜 絕 人 們 有 人 道 主 義 進 入 墮 胎 或 珍 惜 生 命 的 思 想, 更 訂 出 了 明 確 的 標 語 : 要 聽 黨 的 話, 跟 黨 走, 不 要 想 邪 門 歪 道, 將 超 生 一 事, 徹 底 定 調 邪 門 歪 道, 身 體 的 管 制 與 壓 抑 也 變 得 更 為 徹 底 25 22 23 24 25 莫 言 : 蛙, 頁 126 莫 言 : 蛙, 頁 76 莫 言 : 蛙, 頁 107 莫 言 : 蛙, 頁 107 95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為 了 追 求 現 代 化 的 整 體 目 標, 國 家 政 策 是 不 講 究 情 面 的, 官 方 的 宣 傳 話 語 毫 不 遮 掩 政 策 的 蠻 橫 暴 力, 死 了 可 以, 活 著 就 得 墮 胎, 喝 毒 藥 不 奪 瓶, 想 上 吊 給 根 繩 26 萬 心 成 為 無 情 國 家 機 器 底 下, 執 行 政 策 最 徹 底, 但 也 最 無 人 性 的 墮 胎 工 具 她 鎖 定 超 生 懷 孕 的 耿 秀 蓮 ( 張 拳 妻 子 ) 王 仁 美 ( 蝌 蚪 妻 子 ) 與 王 膽 ( 陳 鼻 妻 子 ), 以 冷 血 的 追 索 方 式 追 緝 三 人, 強 制 執 行 人 工 流 產, 造 成 三 個 孕 婦 殞 命 的 悲 劇, 耿 秀 蓮 死 於 河 中, 王 仁 美 死 於 手 術 台, 王 膽 亦 死 於 河 中, 只 有 王 膽 肚 中 的 胎 兒 陳 眉 被 救 活 小 說 描 述 計 畫 生 育 推 行 的 過 程 非 常 殘 忍, 也 引 發 了 民 怨 現 實 政 治 中, 毛 澤 東 在 主 政 時 期, 也 曾 樹 立 不 折 不 扣 的 極 權 政 體 與 極 權 國 家, 直 接 壓 抑 了 民 眾 的 自 主 權 與 人 權 中 國 運 用 極 權 組 織, 透 過 政 治 化 與 官 僚 化, 從 傳 播 醫 療 建 立 密 集 的 網 絡, 以 國 家 機 器 維 持 正 常 運 作, 維 持 國 家 的 發 展 毛 澤 東 在 1976 年 過 世 後, 中 國 進 入 了 後 極 權 式 威 權 政 體 27 國 際 觀 察 中 國 邁 向 新 時 期 後, 共 產 政 權 政 策 上 有 雙 重 目 標, 且 內 部 產 生 理 想 與 發 展 自 相 矛 盾 的 現 象 在 意 識 形 態 上, 共 產 政 權 仍 意 在 建 立 一 個 沒 有 階 級 平 均 主 義 的 社 會, 但 現 實 環 境 卻 迫 使 政 權 必 須 重 視 現 代 化, 存 在 國 際 社 會, 增 加 政 權 的 合 法 性 ; 也 可 說, 中 國 政 權 在 創 造 政 治 新 人 與 經 濟 新 人 的 過 程 中, 產 生 了 根 本 的 矛 盾 28 最 直 接 的 矛 盾, 呈 現 在 於 中 國 國 體 還 未 能 擺 脫 革 命 政 黨 的 色 彩, 不 論 是 國 家 制 度 或 是 組 織 運 作, 都 仍 遺 留 高 度 中 央 集 權 高 度 同 一 化 與 全 體 動 員 的 色 彩, 非 常 不 利 於 國 家 正 常 經 濟 的 發 展 29 這 些 重 大 的 變 化, 也 曲 折 並 變 形 地 體 現 在 莫 言 小 說 的 政 治 / 身 體 壓 抑 上 莫 言 小 說 體 現 了 強 權 統 制 下 的 可 怕 現 象, 與 備 受 抨 擊 的 計 畫 生 育 歷 史, 企 圖 進 行 深 度 的 對 話 小 說 中, 人 們 受 到 強 勢 政 治 的 威 脅, 面 臨 最 複 雜 的 處 境 : 26 莫 言 : 蛙, 頁 149 27 趙 建 民 : 威 權 政 治 ( 臺 北 : 幼 獅 文 化 事 業 公 司,1994 年 ), 頁 94 28 Richard Lowenthal. Development vs. Utopia in Communist Policy, in Change in Communist Systems, ed. Chalmers Johnson(California, Calif..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0),33-116 29 Richard Lowenthal. Development vs. Utopia in Communist Policy,33-116 96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最 私 密 的 身 體 不 歸 己 有, 而 是 政 治 化 的 身 體 政 策 化 的 身 體, 是 威 權 政 治 的 禁 臠, 導 致 自 我 身 體 管 理 權 的 喪 失 莫 言 試 圖 透 過 三 個 婦 女 的 意 外 死 亡 事 件, 積 極 探 索 威 權 政 治 的 內 部 體 制, 不 但 探 觸 到 非 常 敏 感 的 政 治 議 題, 更 涉 及 中 國 當 局 一 向 列 為 敏 感 話 題 的 計 畫 生 育, 鑽 研 威 權 政 體 下 更 內 部 的 問 題 萬 心 貫 徹 政 策, 是 因 黨 部 給 予 計 畫 生 育 一 個 冠 冕 堂 皇 的 遠 景 : 計 畫 生 育 是 大 事, 人 口 不 控 制, 糧 食 不 夠 吃, 衣 服 不 夠 穿, 教 育 搞 不 好, 人 口 品 質 難 提 高, 國 家 難 富 強 30 透 過 黨 的 準 則 黨 的 話 語, 將 人 流 此 殺 人 行 動 變 為 合 理 ; 因 黨 的 話 語, 建 立 了 對 富 強 國 家 的 一 種 模 擬 的 姿 態, 又 因 它 具 有 掩 飾 真 相 轉 移 焦 點 的 能 力, 人 們 被 迫 接 受 這 套 說 詞, 掩 飾 移 置 的 功 能 特 權, 歷 史 的 真 實 就 不 可 能 現 實 地 或 再 現 式 地 揭 示 於 話 語 系 統 之 內 31 從 糧 食 利 益 到 節 育 報 國, 從 私 我 管 理 到 國 族 生 計 身 體 政 治, 都 建 立 了 冠 冕 堂 皇 且 恢 弘 神 聖 的 國 家 論 述 與 國 家 前 景 本 文 發 現, 子 民 節 育 的 身 體 與 絕 育 的 運 動, 是 權 力 話 語 和 知 識 控 制 下 的 產 物, 這 是 一 場 民 眾 無 法 反 抗 的 政 治 運 動 ; 黨 的 話 語 操 控 人 民 的 身 體, 操 控 著 真 理 的 論 述, 也 操 控 著 歷 史 的 詮 釋 莫 言 的 小 說, 不 斷 透 過 話 語 自 身 的 罅 隙 與 斷 裂, 看 穿 話 語 使 用 自 身 的 狂 妄 與 侷 限 操 控 民 眾 身 體 的 官 方 話 語, 意 有 所 指 地 將 孕 婦 死 亡 的 悲 劇 與 眾 多 女 性 的 悲 苦, 都 當 作 是 中 國 從 人 口 稠 密 人 口 政 策 疲 弱 的 國 家, 邁 向 強 國 精 兵 現 代 化 國 家 必 經 的 苦 痛 莫 言 刻 意 暴 露, 在 小 說 中, 黨 的 話 語 之 下, 實 則 掩 藏 了 謊 言 與 話 術 若 將 人 流 的 處 理 醫 療 單 位 的 善 後 態 度 與 民 眾 被 控 管 的 身 體, 當 作 權 衡 中 國 邁 入 新 時 期 之 後, 現 代 化 指 數 及 民 主 指 數 的 觀 察 指 標 ; 那 麼, 新 中 國 社 會 所 仰 賴 的, 依 舊 是 一 套 打 著 現 代 化 紅 旗, 骨 子 裡 卻 反 紅 旗 的 話 術, 而 不 是 注 入 脫 胎 換 骨 全 新 的 現 代 化 思 維, 表 彰 的 是 珍 貴 的 個 人 主 權 與 自 主 精 神 30 莫 言 : 蛙, 頁 131 31 此 處 援 引 楊 小 濱 評 論 酒 國 的 觀 點, 非 常 近 似 於 蛙 對 話 語 的 警 覺 性, 主 控 了 現 實 與 把 握 現 實 的 通 道 楊 小 濱 : 酒 國 : 盛 大 的 衰 頹, 中 外 文 學 (1994 年 ), 頁 185 97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小 說 透 過 虛 擬 的 信 件, 建 構 並 回 顧 了 計 畫 生 育 執 行 時 期 大 動 員 的 始 末 與 過 程 讀 者 可 看 出 這 一 段 歷 程, 顯 然 是 威 權 政 治 透 過 話 語 表 彰 運 動, 將 節 育 的 行 動, 塑 造 成 民 眾 為 現 代 化 富 強 國 家 效 力 最 積 極 的 舉 措 中 國 走 向 規 訓 身 體 的 道 路, 首 先 涉 及 了 身 體 的 教 化 性 : 只 要 改 變 身 體 的 意 義, 就 能 讓 國 民 對 改 造 運 動, 有 更 深 刻 的 認 識 32 萬 心 和 小 獅 子 搭 乘 公 社 計 畫 生 育 的 專 用 船, 放 著 毛 主 席 的 歌 曲 展 開 宣 傳, 重 新 宣 揚 新 的 身 體 觀, 計 畫 生 育 是 在 這 樣 的 情 況 下, 成 為 民 眾 憤 恨 又 不 得 不 服 從 的 可 怕 政 策 透 過 政 治 動 員 與 大 眾 傳 媒 的 效 應, 逼 迫 節 育 的 集 體 運 動, 刻 意 將 國 家 的 身 體 ( 富 強 的 國 體 ) 與 民 眾 的 身 體 ( 節 育 有 制 的 身 體 ) 合 而 為 一, 成 為 一 種 休 戚 與 共 的 命 運 共 同 體 這 一 場 切 割 中 國 傳 統 生 育 文 化 的 政 治 宣 傳 中, 已 揚 棄 了 多 子 多 孫 好 福 氣 的 倫 理 框 架 與 文 化 傳 統, 透 過 話 語 術, 重 新 建 構 了 一 個 擺 脫 糧 食 恐 懼 教 育 問 題 的 富 國 強 權 之 新 中 國 的 終 極 願 望 此 後, 民 眾 的 身 體, 成 為 邁 向 富 強 國 家 的 關 鍵 指 標 中 國 國 民 的 存 在 身 體, 不 再 只 是 器 官 的 集 合 名 詞, 更 賦 予 經 濟 價 值 與 政 治 作 用 等 具 有 現 代 性 意 義 的 軀 體 從 政 治 到 身 體, 似 乎 將 最 公 眾 也 最 私 密 的 領 域, 一 起 匯 聚 在 身 體 之 上 身 體 的 壓 抑 透 過 身 體 的 痛 苦 形 貌 具 體 呈 現, 以 墮 胎 的 身 體 流 產 的 嬰 孩 和 逃 亡 的 軀 體, 如 此 真 實 地 體 現 政 治 力 留 下 的 殘 影, 更 帶 出 了 潛 藏 在 內, 幽 幽 呼 應 魯 迅 指 控 體 制 殺 人 的 陰 暗 歷 史, 寫 下 新 中 國 創 建 的 另 一 種 殺 人 紀 錄 莫 言 小 說 對 於 身 體 政 治 與 慾 望 相 互 纏 繞 的 主 題, 早 已 多 加 留 心 在 馬 克 思 (Marx) 看 來, 政 治 權 力 是 一 個 階 級 用 以 壓 迫 另 一 個 階 級 的 有 組 織 的 暴 力 33 這 有 組 織 的 暴 力, 就 是 指 國 家 暴 力 或 政 治 暴 力, 就 是 韋 伯 (Weber) 所 說 的 合 法 暴 力 而 政 治 權 力, 就 是 合 法 化 和 制 度 化 的 政 治 暴 力 34 尼 采 (Nietzsche) 32 王 墨 林 : 臺 灣 身 體 論 ( 臺 北 : 左 耳 文 化 出 版 社,2009 年 ), 頁 80 33 中 共 中 央 馬 恩 列 斯 著 作 編 譯 局 : 馬 克 思 恩 格 斯 選 集 第 2 版, 第 1 卷 ( 北 京 : 人 民 出 版 社, 1995 年 ), 頁 294 34 左 高 山 : 政 治 暴 力 批 判 ( 北 京 : 中 國 人 民 大 學,2010 年 ), 頁 211 98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與 傅 柯 (Foucault) 的 身 體 論 述, 接 續 詮 釋 身 體 所 涉 及 的 場 域 界 線 與 政 治 衝 突, 指 引 人 們 思 索, 人 的 身 體 從 來 就 沒 有 逃 脫 過 政 治 權 力 的 凝 視 與 支 配, 差 別 只 是 程 度 範 圍 和 權 力 的 差 異 與 指 涉 對 象 的 不 同 而 已 當 國 家 發 現 有 威 脅 力 量 產 生 時, 勢 必 採 取 保 守 且 強 硬 的 手 段, 壓 制 有 異 議 聲 音 的 群 眾, 運 用 了 最 直 接 的 暴 力 手 段, 對 反 抗 者 進 行 摧 毀 行 為 耿 秀 蓮 曾 以 身 體 反 抗 制 度, 她 的 突 肚 是 香 火 相 承 的 希 望 她 抱 著 她 的 突 肚 奮 力 跳 水, 以 不 馴 服 的 身 體 試 圖 抵 抗 國 家 政 策 萬 心 率 眾 緊 追 她 的 蹤 跡, 最 後, 孕 婦 和 嬰 孩 雙 雙 溺 斃 死 亡 王 仁 美 懷 第 二 胎, 仍 受 不 住 萬 心 處 置 鄰 居 肖 上 唇 父 親 王 金 山, 又 要 求 巨 額 賠 款, 最 終 只 能 挺 肚 投 降, 在 縣 醫 院 的 手 術 中 死 亡 王 膽 想 為 五 代 單 傳 的 陳 家 生 子, 長 期 躲 避 查 緝, 卻 在 萬 心 殘 忍 地 的 追 緝 下, 生 下 女 孩 後 氣 絕 小 說 中, 企 圖 藉 由 東 北 鄉 的 三 個 例 證, 都 點 出 一 個 可 怕 的 事 實 : 若 是 在 威 權 國 家 或 極 權 國 家 的 領 導 下, 很 明 顯 的 已 將 公 民 身 體 的 殖 民 權 利, 由 過 往 的 家 庭 和 禮 教 體 系, 完 整 地 轉 移 到 國 家 身 上, 隨 著 國 家 意 識 的 抬 頭, 有 愈 趨 嚴 謹 的 態 勢 35 若 把 身 體 的 意 象 放 大 來 看, 不 論 是 受 極 權 控 制 或 威 權 控 制 的 中 國 歷 史, 都 可 以 看 出 這 樣 的 傾 向 : 身 體 的 政 治 化 傾 向, 人 的 身 體 受 到 規 訓 化 或 單 一 化 的 傾 向 日 益 明 顯, 身 體 受 到 政 治 力 量 的 重 新 建 構 因 政 治 力 的 介 入, 利 用 恐 嚇 行 刑 經 濟 監 控 動 員 懲 處 手 術 或 監 禁 等 控 制, 人 的 肉 體 形 貌 生 育 計 畫 人 倫 網 絡 情 慾 習 性 情 慾 行 動 與 生 育 數 量 上, 都 受 到 約 束, 而 漸 次 形 成 獨 特 的 樣 貌 完 整 無 誤 的 節 制, 管 理 自 己 的 情 慾 與 生 育, 符 合 一 胎 的 政 策 就 如 傅 柯 所 言 規 訓 的 身 體 (docile body), 這 樣 的 身 體 既 具 有 生 產 力, 又 具 有 紀 律 性, 這 是 控 制 與 權 力 下 的 必 然 產 物 36 從 過 去 管 理 與 懲 罰 暴 力 亂 國 之 不 法 之 徒, 轉 而 以 政 治 力 干 預 約 束 超 生 之 婦 女 違 禁 懷 孕 的 身 體, 自 此 成 為 政 治 35 黃 金 麟 : 政 體 與 身 體 : 蘇 維 埃 的 革 命 與 身 體 1928-1937 (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股 份 有 限 公 司,2005 年 ), 頁 28 36 黃 金 麟 : 歷 史 身 體 國 家 : 近 代 中 國 的 身 體 形 成 1895-1937 (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股 份 有 限 公 司,2001 年 ), 頁 28 99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管 理 的 區 域, 也 成 為 政 治 殖 民 的 區 域, 更 成 為 政 治 處 決 的 區 域 蛙 透 過 虛 構 的 方 式 想 像 中 國, 除 了 刻 劃 政 治 力 的 鑿 痕, 更 刻 鏤 了 資 本 主 義 強 勢 經 濟 的 影 響 以 經 濟 利 益 至 上, 上 演 比 西 方 社 會 更 複 雜 的 階 級 剝 削 性 別 剝 削, 讓 中 國 誕 生 於 二 十 一 世 紀 的 代 孕 中 心, 重 新 編 織 了 現 代 性 身 體 的 神 話, 卻 顯 露 了 資 本 家 榨 取 弱 勢 女 性 的 卑 劣 心 境 牛 蛙 養 殖 場 更 是 個 陽 奉 陰 違 的 單 位, 宣 揚 牛 蛙 的 神 奇 功 效, 實 際 上 卻 是 以 合 法 掩 飾 非 法, 是 一 個 代 孕 中 心, 利 用 孤 苦 的 女 性 如 陳 眉 協 助 代 孕 此 時, 中 國 施 行 的 計 畫 生 育 雖 依 然 存 在, 卻 變 成 有 錢 的 罰 著 生 當 官 的 讓 二 奶 生 37 政 治 力 量 雖 依 然 控 制 一 般 百 姓 的 生 育, 但 國 家 政 策 卻 諷 刺 地 促 成 與 資 本 主 義 的 聯 姻 合 謀, 為 有 錢 人 開 脫, 在 二 十 一 世 紀, 淪 為 剝 削 弱 勢 女 性 的 可 怕 政 權 弱 勢 女 性 的 身 體 與 子 宮, 已 成 為 資 本 家 操 縱 和 買 賣 的 工 具, 不 但 女 性 失 去 親 自 孕 育 的 機 會, 又 失 去 資 本 家 允 諾 的 酬 庸, 女 性 的 身 體 再 一 次 銘 刻 壓 迫 勢 力 的 罪 惡 小 說 透 過 虛 構 的 話 語, 探 觸 這 六 十 年 的 政 治 政 策 人 權 壓 抑 與 經 濟 變 動, 都 在 身 體 上 留 下 了 深 刻 的 印 記, 女 性 的 身 體, 更 成 為 曝 露 壓 迫 力 量 的 戰 場 計 畫 生 育 推 行 之 前, 女 性 的 身 體 是 父 權 的 禁 臠, 必 須 繁 衍 後 代 香 火 的 育 兒 袋 ; 即 便 身 體 不 好, 女 性 也 必 須 生 育, 來 傳 遞 宗 族 的 香 火 與 命 脈 計 畫 生 育 推 行 後, 政 府 不 准 女 性 超 生 ; 但 傳 統 文 化 依 然 束 縛 女 人, 必 須 生 育 男 丁 來 繁 衍 後 代 來 到 二 十 一 世 紀 後, 女 性 的 命 運 依 然 沒 有 改 善, 計 畫 生 育 不 但 摧 毀 了 孕 婦 肚 內 的 生 命, 更 催 生 了 二 十 一 世 紀 待 價 而 沽 的 販 賣 性 身 體, 造 成 諷 刺 性 的 悲 劇, 承 受 了 來 自 父 權 傳 統 文 化 政 治 政 策 和 資 本 主 義 的 多 重 壓 迫 顯 現 在 女 性 身 上 的 多 重 壓 迫, 更 清 楚 地 驗 證 了 歷 史 現 場 的 殘 暴, 以 及 伴 隨 著 種 種 不 義 的 力 量, 殘 忍 地 在 身 體 留 下 印 記 的 可 怕 遭 遇, 這 就 是 歷 史 鏤 刻 身 體 的 定 律, 身 體 史 真 實 刻 寫 37 莫 言 : 蛙, 頁 277 100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了 歷 史 的 印 記, 而 歷 史 就 是 不 斷 地 摧 毀 和 塑 造 身 體 38 讀 者 從 重 男 輕 女 文 化 的 壓 抑, 看 見 女 性 的 悲 哀 ; 從 進 行 人 流 手 術 的 身 體, 了 解 威 權 政 治 的 性 質 ; 更 經 由 被 販 賣 的 肚 皮 ( 子 宮 ), 理 解 二 十 一 世 紀 之 後, 威 權 體 制 諷 刺 地 像 是 與 資 本 主 義 合 謀, 將 弱 勢 女 性 更 進 一 步 的 推 往 無 邊 的 深 淵 莫 言 的 小 說 情 節, 也 絕 非 憑 空 虛 構 考 察 中 國 生 育 檔 案 及 歷 史, 便 可 發 現, 這 段 歷 史 佈 滿 性 別 汰 選 種 種 人 工 操 作 的 痕 跡 過 去, 受 重 男 輕 女 思 想 的 影 響, 多 數 人 更 願 生 男 孩, 以 傳 宗 接 代 和 延 續 香 火, 導 至 中 國 人 口 在 性 別 結 構 上 的 失 衡 現 象 ; 施 行 計 畫 生 育 的 當 代 社 會 中, 重 男 輕 女 的 現 象 依 然 嚴 重, 許 多 家 庭 知 道 女 胎 的 身 分 後, 往 往 選 擇 流 產, 導 致 性 別 結 構 的 失 調, 已 衍 生 極 大 的 問 題 39 總 結 說 來, 中 國 政 府 建 造 的 新 中 國 論 述, 看 似 指 引 民 眾 走 出 中 國 生 殖 崇 拜 亙 古 思 維, 建 造 一 個 沒 有 人 口 負 擔 具 有 現 代 化 精 神 的 新 中 國 論 述, 卻 必 須 仰 賴 一 個 不 折 不 扣 違 反 現 代 性 精 神, 最 野 蠻 最 不 人 道, 最 壓 抑 人 性, 同 時 也 是 最 清 楚 照 見 人 性 蒙 昧, 最 不 理 性 的 去 差 異 人 口 政 策 來 完 成 計 畫 生 育 造 成 人 命 的 消 殞, 其 過 錯 不 在 於 推 動 現 代 性 相 關 的 啟 蒙 思 維 本 身, 而 是 強 硬 的 政 策, 揭 露 了 中 國 文 化 結 構 與 西 方 啟 蒙 除 魅 思 維 的 根 本 矛 盾 與 錯 誤 期 待 中 國 政 權 想 以 複 刻 西 方 的 方 式, 激 進 推 行 理 性 主 義, 卻 未 讓 啟 蒙 思 想 在 中 國 本 土 文 化 中 產 生 深 層 的 交 融, 勢 必 導 致 對 於 啟 蒙 的 誤 讀, 以 及 由 這 種 誤 讀 所 引 發 的 對 啟 蒙 的 諸 多 濫 用 40 而 這 層 濫 用, 最 終 以 最 反 現 代 性 的 方 式, 透 過 國 家 與 民 族 話 語 包 裝, 完 成 了 節 育 的 目 的 小 說 中 所 演 繹 的 節 育 政 策, 以 極 端 的 控 制 方 式 壓 迫 女 性, 勢 必 造 成 國 家 的 浩 劫 最 明 顯 的 錯 誤 在 於, 這 樣 的 人 口 政 策, 把 計 畫 生 育 落 實 技 術 指 導 或 管 理 的 專 業 人 士, 推 向 了 人 群 的 對 立 面, 造 成 人 民 對 於 政 策 可 怕 的 仇 恨 與 誤 解 考 38 汪 民 安 : 尼 采 與 身 體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2008 年 ), 頁 271 39 陳 玲 琴 : 計 劃 生 育 對 人 口 發 展 的 影 響 機 制 研 究, 赤 峰 學 院 學 報 ( 漢 文 哲 學 社 會 科 學 版 ) 36:4(2015),69 40 龐 弘 : 啟 蒙 的 困 惑 對 莫 言 新 作 蛙 的 解 讀, 南 京 師 範 大 學 文 學 院 學 報, 第 3 期 ( 2012 年 ), 頁 75 101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察 中 國 推 行 計 劃 生 育 三 十 多 年 歷 史, 也 曾 引 起 許 多 強 烈 的 批 判 和 討 論, 許 多 社 會 學 家 與 人 口 學 專 家 早 已 給 了 忠 告, 認 為 計 劃 生 育 從 來 不 是 解 決 中 國 人 口 唯 一 的 方 式, 也 可 能 不 是 最 好 的 方 式 因 應 時 代 需 求, 中 國 的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終 於 在 2012 年 鬆 綁, 浙 江 江 西 安 徽 天 津 北 京 與 上 海 等 地 方 陸 續 通 過 人 口 與 計 劃 生 育 條 例 修 正 案, 明 定 夫 妻 一 方 為 獨 生 子 女 只 生 育 了 一 個 子 女 的, 即 可 申 請 再 生 育 一 個 孩 子, 具 體 落 實 單 獨 二 孩 的 人 口 開 放 政 策 41 對 於 施 行 32 年 的 計 劃 生 育 之 批 判 和 反 省 工 程, 才 漸 漸 展 開 專 家 學 者 留 心 到, 過 去 32 年 來, 嚴 格 控 管 的 生 育 政 策, 在 人 口 政 策 與 方 向 上, 有 了 極 大 的 錯 誤, 就 是 對 人 們 基 本 生 育 權 的 野 蠻 干 預 更 是 對 民 眾 權 利 的 輕 視 與 踐 踏 極 端 的 獨 生 子 女 政 策 殘 留 已 經 成 為 計 劃 生 育 工 作 從 管 控 型 轉 向 服 務 型 的 客 觀 障 礙, 它 一 日 不 徹 底 退 出 歷 史 的 舞 台, 計 畫 生 育 工 作 轉 型 就 一 日 不 能 到 位 42 應 將 控 制 型 的 人 口 政 策, 徹 底 撤 出 歷 史 舞 台, 調 整 國 家 的 生 育 政 策, 還 原 計 劃 生 育 的 本 質 應 是 家 庭 計 劃, 明 白 計 劃 生 育 不 止 是 國 家 為 控 制 人 口 增 長 而 對 人 們 進 行 生 育 結 束 與 生 育 限 制, 其 實 質 是 人 們 在 現 代 社 會 的 一 種 新 生 活 方 式 和 新 生 育 行 為, 是 為 了 家 庭 發 展 更 有 計 劃 性, 家 庭 生 活 更 加 美 好 43 能 夠 真 正 地 洞 穿 計 劃 生 育 的 長 遠 性, 才 能 讓 國 家 的 生 育 政 策 真 正 落 實 科 學 合 理 化, 將 生 育 權 利, 完 全 交 還 給 人 民, 讓 人 民 擁 有 自 主 的 選 擇 權 利 莫 言 的 這 部 小 說, 表 面 上 看 來, 小 說 中 宣 揚 計 畫 生 育 的 政 策, 是 附 著 在 國 家 富 強 遠 景 底 下 現 代 性 論 述 的 精 髓, 帶 領 了 中 國 向 現 代 大 國 邁 進 ; 但 控 制 人 口 的 成 果, 畢 竟 只 是 附 加 價 值 在 計 劃 生 育 宣 導 與 推 行 的 同 時, 中 共 領 導 更 關 切 的, 是 如 何 在 全 力 發 展 經 濟 發 展 的 新 時 期, 讓 共 黨 專 權 的 主 控 力 量, 絲 毫 不 41 立 行 : 上 海 開 放 生 二 胎 政 策 預 計 人 口 增 長, BBC 中 文 網, 網 址 : http://www.bbc.co.uk/zhongwen/trad/china/2014/02/140225_china_shanghai_2childpolicy.shtml ( 發 表 日 期 2014 年 2 月 25 日, 擷 取 日 期 2014 年 8 月 15 日 ) 42 王 涤 : 經 濟 新 常 態 下 的 計 劃 生 育 轉 型 發 展, 人 口 與 社 會, 第 31 期 第 2 卷,(2015 年 ), 頁 54 43 王 涤 : 經 濟 新 常 態 下 的 計 劃 生 育 轉 型 發 展, 人 口 與 社 會, 頁 53 102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被 挑 釁, 更 具 體 地 展 現 威 權 體 制 下, 國 家 意 志 的 絕 對 性 與 不 可 動 搖 性, 更 頑 強 地 控 制 中 國 子 民 的 一 切 於 是, 將 西 方 現 代 性 代 表 的 計 畫 生 育, 奪 胎 換 骨 轉 化 成 中 國 式 的 計 畫 生 育, 並 打 造 成 現 代 化 中 國 必 須 執 行 的 重 大 政 策, 實 則 掩 藏 了 政 權 擴 張 全 面 監 控 的 陰 謀 這 部 小 說, 也 藉 由 書 寫 現 代 新 中 國 的 主 權 者, 在 追 求 現 代 化 中 國 的 進 程 中, 最 難 坦 誠 面 對 的 黑 暗 幽 靈 與 極 權 迷 思, 建 構 了 中 國 政 權 的 另 一 副 臉 孔 三 歷 史 敘 事 蛙 探 索 生 育 政 策 的 變 動, 對 百 姓 造 成 的 深 度 影 響 這 部 小 說 探 問 歷 史 的 方 式 非 常 特 別, 莫 言 刻 意 利 用 半 公 開 的 私 密 信 件 體, 作 為 小 說 的 主 體 和 敘 事 策 略, 又 加 入 一 部 話 劇, 整 個 敘 事 結 構 顯 得 無 比 特 殊 讀 者 可 發 現, 強 調 真 實 性 互 動 性 私 密 性 的 信 件 體 與 強 化 衝 突 的 九 幕 話 劇 之 間, 存 在 極 其 有 趣 的 互 文 辯 證 關 係, 非 常 值 得 深 究 八 年 代, 余 華 馬 原 莫 言 殘 雪 一 批 新 銳 作 家 的 興 起, 是 小 說 界 的 大 事, 也 成 為 先 鋒 派 的 開 端 莫 言 的 反 叛 性, 雖 不 如 其 他 先 鋒 派 酷 異, 但 一 心 反 叛 單 一 的 素 樸 的 敘 事 方 式, 卻 是 有 志 一 同 的 共 識 莫 言 的 小 說 形 式 多 變 詭 奇, 常 展 現 創 新 的 實 驗, 在 敘 事 上 樂 作 更 前 衛 的 突 破, 蛙 亦 算 其 中 的 重 要 著 作 蛙 少 了 莫 言 常 被 詬 病 的 漫 漶 失 度 虎 頭 蛇 尾, 而 以 尚 稱 均 整 的 敘 事, 將 五 封 信 件 串 聯 九 幕 劇 本 蛙, 構 成 一 篇 文 類 混 雜 的 小 說 小 說 共 分 五 部, 在 每 部 的 開 頭, 都 以 一 封 信 件 作 為 起 始, 第 五 部 則 是 一 齣 九 幕 的 劇 本 由 寫 信 人 蝌 蚪 寄 給 收 信 人 日 籍 作 家 杉 谷 義 人, 且 列 上 寫 信 的 時 間 娓 娓 道 來 故 鄉 的 雜 事 自 己 的 創 作 與 姑 姑 從 醫 六 十 年 的 故 事 在 呈 現 計 畫 生 育 六 十 年 的 歷 史 主 題 上, 刻 意 呈 現 多 重 敘 事 層 次, 既 實 驗 歷 史 能 呈 現 的 可 能 性, 也 暴 露 虛 構 的 痕 跡 整 篇 小 說 透 過 文 體 混 雜 的 形 式, 開 始 了 虛 構 歷 史 敘 事 互 為 表 裡 的 展 現, 開 啟 了 敘 事 的 一 種 可 能 性 103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蛙 揭 開 節 育 歷 史 與 殺 人 悲 劇, 某 種 程 度 繼 承 魯 迅 小 說 抨 擊 歷 史 殺 人 的 政 治 隱 喻, 但 又 透 過 文 類 交 雜, 弱 化 了 狂 人 日 記 或 藥 這 種 攻 擊 與 批 判 的 力 道, 其 敘 事 策 略 頗 值 得 深 究 首 先, 要 釐 清 的 是 五 封 信 件 的 功 能 與 意 義 五 篇 內 容 都 闡 述 蝌 蚪 對 先 生 的 景 仰 與 信 賴, 懷 念 先 生 在 故 鄉 的 情 景, 並 允 諾 先 生, 以 姑 姑 故 事 為 底 本, 創 作 一 齣 話 劇, 五 信 內 容 或 可 簡 化 成 : 一 回 憶 交 誼 與 創 作 動 機 二 承 擔 歷 史 與 信 件 寫 真 三 貢 獻 與 罪 惡 四 捏 娃 娃 與 救 贖 五 虛 實 相 間 與 自 審 自 判 從 信 件 看 來, 自 2002 年 3 月 開 始, 蝌 蚪 開 始 以 短 信 夾 雜 長 信 ( 即 小 說 正 文 ) 的 方 式, 交 代 了 姑 姑 的 故 事, 最 終 是 為 了 寫 一 部 以 姑 姑 的 醫 生 為 素 材 的 話 劇 44 如 此 說 來, 讀 者 看 到 的 標 楷 體 內 容, 是 偷 窺 了 蝌 蚪 寄 給 杉 谷 義 人 的 信 件 信 件 設 計 的 用 意, 可 以 提 醒 讀 者 在 閱 讀 行 為 上, 有 更 深 層 的 自 覺, 且 清 楚 地 塑 造 小 說 第 一 敘 事 層 次 與 框 架, 這 層 後 設 (meta) 敘 事 的 策 略 與 成 效, 頗 值 得 探 究 書 信 體 向 來 被 認 為 具 有 雙 重 性, 這 種 媒 介 有 私 密 又 公 開 的 特 性, 因 書 信 既 不 像 散 文 般, 可 以 對 大 眾 說 話 ; 又 不 像 日 記 般, 可 以 對 自 己 說 話, 需 要 表 達 親 密 感 情, 又 必 須 隱 藏 保 留 深 刻 體 驗, 是 一 種 極 有 意 思 的 文 體 45 莫 言 選 擇 讓 蝌 蚪 身 為 發 信 者 敘 事 者, 寫 信 給 同 是 作 家 的 杉 谷 義 人, 當 然 有 特 殊 的 意 義 杉 谷 義 人 的 父 親 杉 谷 司 令, 曾 到 中 國, 俘 虜 過 萬 心 一 家 人, 這 段 歷 史 因 緣, 當 與 日 本 與 中 國 的 征 戰 歷 史 與 殖 民 關 係 有 關 讀 者 雖 然 只 看 見 蝌 蚪 寫 的 信 件 內 容, 但 信 件 具 有 (pil) 反 轉 性 質, 可 以 從 回 信 中, 閱 讀 到 自 己 之 前 的 信 息 及 對 方 之 後 的 回 應 46 從 信 中, 似 乎 可 以 拼 湊 出 杉 谷 義 人 信 件 部 分 內 容, 顯 示 出 潛 藏 的 對 話 (hidden dialogue) 蝌 蚪 把 杉 谷 義 人 當 告 解 的 對 象, 不 斷 傾 訴 姑 姑 及 自 己 的 懺 悔 ; 沒 想 到 杉 谷 義 人 也 慎 重 地 為 日 本 的 軍 國 主 義 與 侵 略 行 為, 造 44 莫 言 : 蛙, 頁 11 45 劉 紀 蕙 : 維 琴 尼 亞 吳 爾 芙 書 信 選, 中 外 文 學 第 17 卷 第 10 期 (1989 年 ), 頁 176 46 胡 錦 媛 : 多 層 折 疊 反 轉 的 書 信 捕 諜 人, 女 性 主 義 與 中 國 文 學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 1997 年 ), 頁 421 104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成 無 數 百 姓 的 戰 爭 創 傷, 向 蝌 蚪 及 國 人 懺 悔, 將 蝌 蚪 帶 入 生 育 歷 史 的 考 掘, 萌 發 罪 惡 的 意 識 ; 再 加 上 莫 言 小 說 中, 先 生 影 射 的 就 是 被 譽 為 日 本 的 良 心 的 作 家 大 江 建 三 郎 大 江 的 小 說 中, 常 常 塑 造 長 江 古 義 人 為 小 說 的 主 角, 撫 慰 受 創 的 靈 魂, 長 江 古 義 人 / 杉 谷 義 人 的 對 讀, 都 讓 莫 言 小 說 中 的 這 些 信 件, 發 揮 了 多 層 次 的 對 話 作 用 必 須 要 提 出 來 說 明 的 是, 除 了 標 楷 體 的 信 件 內 容 之 外, 其 他 區 分 成 四 部 的 內 容, 嚴 格 說 起 來, 就 是 蝌 蚪 為 撰 寫 姑 姑 的 話 劇 蛙, 所 收 集 或 聯 想 到 的 所 有 資 料 與 素 材 這 個 部 分 在 形 式 上 雖 然 是 這 部 小 說 的 主 體, 但 在 蝌 蚪 的 認 知 中, 這 僅 是 零 散 的 素 材, 尚 未 整 理 的 前 置 作 業, 多 少 強 調 它 的 未 完 成 性 質, 顛 覆 讀 者 的 認 知 敘 事 者 蝌 蚪 一 一 講 述 姑 姑 的 故 事, 連 帶 談 到 自 己 的 童 年 故 事 及 家 族 與 故 鄉, 這 些 內 容 雖 然 跟 第 一 敘 事 層 次 有 關, 但 應 區 隔 開 來, 看 成 是 第 二 敘 事 層 次 第 二 敘 事 層 次 的 功 能 在 於 揭 露 訊 息, 透 過 蝌 蚪 口 述 姑 姑 的 生 命 史 紀 錄 至 於 第 五 部 話 劇, 則 是 蝌 蚪 最 終 完 成 的 創 作, 被 當 成 是 第 三 敘 事 層 次 看 待 話 劇 展 示 出 同 一 個 故 事, 不 同 說 法 的 差 異 之 外, 也 展 示 了 後 設 敘 事 的 框 架, 不 再 是 真 實 生 平 的 再 現, 而 是 一 個 新 的 敘 事 新 的 視 野 當 爭 子 過 程 在 話 劇 中 被 呈 現 時, 話 劇 不 僅 是 陳 述 小 獅 子 聯 合 所 有 人, 奪 走 陳 眉 嬰 孩 的 經 歷, 同 時 也 暴 露 了 萬 足 或 莫 言 ( 蝌 蚪 ) 書 寫 小 說 的 敘 事 動 機 和 歷 程, 最 終 動 搖 了 再 現 殘 忍 歷 史 威 權 政 治 的 批 判 性 ; 也 更 凸 顯 出 了 藝 術 利 用 符 號 作 為 傳 遞 媒 介 的 特 質, 顯 露 了 創 作 本 身 即 是 紀 實 與 虛 構 交 織 虛 實 交 錯 以 假 為 真 真 作 假 時 假 亦 真, 假 作 真 時 真 亦 假 的 幻 術 大 成 對 照 之 下, 第 三 敘 事 更 顯 複 雜, 也 更 誇 張, 就 連 蝌 蚪 與 陳 鼻 陳 眉 一 家 的 恩 怨 也 被 激 化, 更 突 出 道 德 ( 買 賣 子 嗣 ) 與 理 想 ( 為 己 贖 罪 ) 難 以 解 決 的 矛 盾 在 話 劇 中, 有 段 內 容 非 常 醒 目, 是 一 段 戲 中 戲 的 情 節, 描 述 陳 眉 從 小 獅 子 手 中 抱 走 孩 子, 逃 入 到 電 視 劇 高 夢 九 的 拍 片 現 場 作 為 第 四 敘 事 層 次, 讓 人 聯 想 起 高 加 索 灰 闌 記 套 用 元 雜 劇 包 待 制 智 勘 灰 闌 記 爭 子 的 故 事 雛 105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形 ; 雖 穿 越 時 空, 進 入 民 國 初 期 的 安 排 有 些 老 套, 卻 翻 轉 明 鏡 高 懸 明 察 秋 毫 的 判 案 智 慧, 以 收 取 賄 賂 的 昏 官 坐 鎮, 汙 衊 陳 眉, 最 終 讓 真 相 石 沉 大 海 有 評 論 者 認 為, 陳 眉 的 敗 訴, 可 以 說 是 作 家 莫 言 對 所 謂 的 後 三 十 年 中 國 歷 史 所 作 出 的 最 為 沉 痛 的 一 種 批 判 47 本 文 認 可 這 樣 的 評 述, 卻 同 時 認 為, 莫 言 不 單 是 利 用 多 元 敘 事 的 方 式 建 構 歷 史, 也 同 樣 利 用 多 元 敘 事 的 方 式 解 構 歷 史 懷 疑 歷 史 重 要 關 鍵 在 於, 莫 言 以 新 話 劇 解 構 舊 雜 劇 賦 予 的 意 識 形 態 真 相 未 必 能 夠 測 試 的 出 來, 也 以 新 話 劇 解 構 了 社 會 主 義 寫 實 主 義 紅 色 經 典 戲 劇 所 賦 予 的 意 識 形 態 舉 凡 無 產 ( 對 比 中 產 ) 階 級 中 華 兒 女 都 可 獲 得 最 後 的 勝 利, 也 解 構 了 傳 統 話 劇 的 意 識 形 態 刻 意 露 出 排 練 與 後 設 的 意 圖, 來 展 現 中 國 歷 史 敘 事 的 虛 構 性 不 可 靠 性 與 虛 假 性 正 因 無 法 再 現 歷 史, 關 於 歷 史 的 敘 事 必 定 是 虛 實 相 間, 或 以 虛 刺 實, 以 假 為 真 這 段 內 容, 隱 約 與 四 部 書 信 體 有 互 文 的 關 係, 既 是 相 互 詮 釋, 也 是 相 互 摧 毀 ; 是 相 互 辯 證 相 互 瞞 騙, 也 是 相 互 創 造 眾 所 皆 知 陳 眉 為 真 母 親, 卻 因 小 獅 子 無 法 生 育, 蝌 蚪 與 知 情 人 士, 必 須 欺 瞞, 眾 人 皆 沉 醉 在 自 欺 欺 人 的 謊 言 之 中 這 場 戲 中 戲 的 安 排, 如 假 包 換 的 母 親 正 在 分 泌 乳 汁, 卻 無 法 揪 出 冒 牌 作 假 虛 構 的 假 母 親, 假 母 親 甚 至 在 母 愛 的 勃 發 之 下, 可 能 分 泌 乳 汁, 而 主 控 了 戲 劇 的 結 構 ; 也 讓 讀 者 進 一 步 深 思, 發 現 到 戲 劇 中 的 敘 事 元 素 與 劇 場 元 素 間 的 可 能 存 在 種 種 矛 盾 緊 張 的 狀 態, 也 包 括 了 角 色 扮 演 與 情 境 調 換 文 本 之 間 的 互 文 性 (intertextualite), 把 歷 史 人 物 與 敘 事 三 者 關 係, 作 了 更 多 層 次 的 展 演 端 看 話 劇 出 場 人 物, 幾 乎 以 書 信 體 談 及 的 人 物 ( 被 假 設 是 真 實 的 歷 史 人 物 ) 為 主, 這 就 預 立 了 與 認 知 的 圈 套, 意 在 混 淆 真 實 與 虛 構 的 曖 昧 界 線, 暗 指 文 本 呈 現 出 來 的 仍 是 半 隱 半 顯 的 歷 史, 半 瘋 半 傻 的 虛 構, 不 是 真 實, 也 不 可 能 由 此 創 造 出 歷 史 的 真 相 47 王 春 林 : 歷 史 觀 念 重 構 罪 感 意 識 表 達 與 語 言 形 式 翻 新 評 莫 言 長 篇 小 說 蛙, 南 方 文 壇 第 3 期 (2010 年 ), 頁 48 106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事 實 上, 蛙 中 的 戲 中 戲 高 夢 九 與 灰 闌 記 的 互 文 關 係, 足 以 說 明 每 一 個 文 本, 正 處 於 數 個 社 會 文 本 的 交 會 處, 一 個 文 本 的 形 成, 正 與 前 文 本 進 行 各 種 對 話, 也 是 重 新 閱 讀 舊 文 本, 或 顛 覆 舊 文 本 的 一 次 機 會 莫 言 的 創 作 策 略, 正 是 極 力 邀 請 讀 者 進 入 相 互 牽 扯 的 脈 絡 裡, 提 倡 文 本 的 開 放 性 話 劇 與 前 四 部 素 材 的 對 比 牽 連 與 辯 證, 都 因 跨 越 不 同 的 框 架 故 事, 而 有 了 流 動 修 改 顛 覆 再 次 詮 釋 或 累 積 資 訊 的 可 能 性 前 四 部 主 要 建 構 出 六 十 年 來, 透 過 蝌 蚪 家 族 與 故 鄉, 呈 現 中 國 節 育 歷 史 的 情 境, 恍 若 真 實 歷 史 ; 後 進 入 話 劇 的 框 架, 以 話 劇 方 式, 重 新 解 構 或 動 搖 前 四 部 敘 事 的 穩 定 性, 早 已 說 明 這 部 小 說 的 敘 事 策 略, 運 用 了 寫 實 主 義 模 仿 真 實 的 敘 事 模 式, 搭 建 了 一 個 虛 構 的 歷 史 傳 奇 與 話 劇 場 景, 也 建 立 一 種 探 問 歷 史 的 新 穎 敘 事 莫 言 在 話 劇 中, 安 排 了 一 些 別 出 心 裁 的 對 話, 最 能 見 證 虛 構 敘 事 的 破 綻 與 特 質 這 些 對 話, 揭 開 了 戲 劇 ( 藝 術 ) 本 體 論 的 特 質 藝 術 敘 事 本 身 的 虛 構 性, 而 將 話 劇 帶 進 入 了 第 五 敘 事 層 次, 鮮 明 的 例 證 如 : 導 演 對 高 夢 九 打 手 勢, 使 眼 色, 高 佯 裝 不 見 48 莫 言 故 意 讓 導 演 現 身, 刺 破 話 劇 的 虛 構 性 與 人 為 性, 還 刻 意 介 入 演 戲 過 程, 這 段 指 導 與 演 出, 本 身 就 是 破 除 戲 劇 框 架 的 清 楚 暗 示, 拉 開 了 真 實 虛 構 現 實 戲 劇 之 間 的 界 線 此 幕 戲 與 包 待 制 智 勘 灰 闌 記 結 局 不 同, 諧 擬 (parody) 意 涵 居 多 最 終, 昏 官 高 夢 九 ( 豈 非 曹 夢 九 的 諧 擬 ) 將 嬰 兒 判 給 小 獅 子, 讓 陳 眉 蒙 受 不 白 之 冤 ; 但 李 手 最 後 一 句 話 : 讓 他 們 補 償 十 萬 元, 讓 整 個 故 事 情 境, 又 穿 越 回 歸 二 十 一 世 紀 的 倫 理 關 係 與 爭 子 難 題 戲 劇 此 時 方 進 入 第 九 幕, 呈 現 姑 姑 和 劇 作 家 蝌 蚪 的 懺 悔 與 贖 罪, 回 到 第 三 層 次 的 敘 事 情 境 蛙 探 觸 到 的 不 只 是 歷 史 敘 事 的 癥 結, 也 觸 及 了 所 有 虛 構 文 學 的 本 體 論 問 題, 任 何 文 學 不 可 能 再 現 世 界, 只 能 透 過 模 擬 或 再 現 話 語, 虛 構 了 一 個 紙 上 48 莫 言 : 蛙, 頁 408 107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世 界, 其 間 涉 及 文 學 虛 構 用 來 指 涉 現 實 的 創 造 描 寫 悖 論 49 話 劇 的 第 四 幕 與 最 後 一 幕, 從 姑 姑 與 蝌 蚪 的 對 話 中, 串 聯 了 由 信 件 創 作 素 材 與 話 劇 構 成 包 孕 性 結 構 設 計 的 所 有 框 架 有 幾 段 內 容 非 常 特 別, 可 理 解 為 第 六 敘 事 層 次, 具 有 破 框 (frame-break) 的 後 設 意 味 姑 姑 : 什 麼 叫 隨 口 而 出 的 話, 姑 姑 嘴 裡 的 話 都 是 深 思 熟 慮 的 ( 指 著 蝌 蚪 手 中 的 那 稿 紙 ) 這 就 是 你 寫 的 劇 本? 蝌 蚪 : 是 姑 姑 : 叫 什 麼 題 目 來 著? 蝌 蚪 : 蛙 姑 姑 : 是 娃 娃 的 娃, 還 是 青 蛙 的 蛙? 蝌 蚪 : 暫 名 青 蛙 的 蛙 這 個 破 框 的 舉 措, 一 舉 拆 解 了 戲 劇 演 出 擬 造 的 框 架, 對 戲 劇 的 語 言 形 式 及 演 出 過 程 具 有 高 度 的 自 我 指 設 性 (self-reflexivity), 刺 穿 劇 場 內 外 本 來 涇 渭 分 明 的 框 架, 拆 解 了 表 演 與 真 實 層 面 的 幻 象 因 人 物 從 戲 劇 中 抽 離 跳 出, 直 指 戲 劇 小 說 後 製 的 本 質, 讓 觀 眾 維 持 在 最 清 醒 的 看 戲 狀 態, 分 辨 劇 場 與 現 實 的 分 際, 成 為 理 性 的 觀 影 者 這 樣 的 後 設 劇 場, 正 表 明 了 以 戲 為 戲, 突 破 寫 實 劇 所 努 力 營 造 的 以 假 為 真 的 幻 覺 50 莫 言 將 戲 劇 中 不 足 為 奇 的 角 色 扮 演, 刻 意 藉 著 突 破 敘 事 層 次 牢 固 不 變 的 框 架, 走 向 自 我 指 涉 的 後 設 敘 事 51 49 渥 厄 (Patricia, Waugh), 錢 競 劉 雁 濱 譯 : 後 設 小 說 自 我 意 識 小 說 的 理 論 與 實 踐 (M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 臺 北 : 駱 駝 出 版 社,1986 年 ), 頁 113-114 50 馬 森 : 戲 劇 造 夢 的 藝 術 (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2000 年 ), 頁 168 51 self-reflexivity 一 詞, 或 譯 作 自 我 指 涉 自 我 反 射 性 或 自 我 反 思 性, 皆 意 指 作 家 對 書 寫 活 動 的 高 度 自 覺 性, 小 說 呈 現 出 談 論 寫 作 自 身 等 特 殊 的 性 質 蔡 源 煌 : 從 浪 漫 主 義 到 後 現 代 主 義 ( 臺 北 : 雅 典 出 版 社,1987 年 ), 頁 192 108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秦 河 : 我 看 這 話 劇, 本 質 就 是 抬 槓 姑 姑 :( 冷 冷 地 ) 你 方 才 念 的 這 些 話, 是 我 說 的 嗎? 蝌 蚪 : 是 劇 中 的 人 物 姑 姑 說 的 姑 姑 : 劇 中 的 人 物 姑 姑 是 我 呢, 還 是 不 是 我 蝌 蚪 : 既 是 您, 又 不 是 您 52 九 幕 話 劇 蛙 與 莫 言 的 小 說 整 體 蛙, 更 形 成 了 互 文 與 辯 證 的 關 係, 話 劇 蛙 更 動 搖 了 再 現 與 敘 事 的 穩 定 關 係 話 劇 最 後 一 幕, 將 整 本 小 說 帶 入 自 覺 小 說 self-conscious Fiction 的 情 境, 具 有 強 烈 的 自 我 指 涉 傾 向 此 類 作 品 破 除 戲 劇 迷 障, 就 在 於 自 覺 或 是 自 我 意 識 的 覺 醒, 即 是 在 創 作 演 示 作 品 的 同 時, 也 對 作 品 的 創 造 與 產 生 過 程 進 行 論 述, 同 時 進 行 創 造 與 論 述 兩 個 過 程, 並 將 這 兩 個 過 程 被 合 成 一 種 重 要 的 張 力, 打 破 了 創 造 與 批 評 的 界 線, 並 且 把 這 兩 者 融 合 到 闡 釋 與 解 構 的 概 念 之 中 53 於 是, 莫 言 在 劇 場 上, 利 用 模 糊 現 實 與 幻 想 分 際 的 戲 劇 場 景, 將 群 眾 帶 入 劇 情 又 帶 離 劇 情, 走 向 融 入 又 反 省 的 離 間 效 果 蝌 蚪 的 創 作 自 剖, 以 學 術 腔 調 演 示 他 的 創 作 法 則, 也 滑 溜 地 暗 示 莫 言 處 理 歷 史 的 態 度 逼 近 又 游 離 這 段 台 詞, 從 現 實 生 活 中 取 來 的 形 象, 又 加 上 了 自 己 的 想 像 和 創 造, 話 劇 提 醒 讀 者 這 是 一 個 如 實 紀 錄 的 故 事, 也 是 一 個 虛 構 創 新 的 故 事, 進 一 步 以 出 藝 術 作 品 遊 走 於 現 實 和 虛 構 的 曖 昧 分 際, 以 姑 姑 的 自 我 身 分 指 涉 的 不 確 定 性, 對 中 國 傳 統 生 殖 文 化 的 搖 擺 態 度, 及 郝 大 手 和 秦 河 對 話 劇 本 身 的 嘲 諷, 連 帶 動 搖 話 劇 蛙 及 前 四 部 敘 事 的 穩 定 性 與 嚴 肅 性 身 為 小 說 作 者, 莫 言 雖 不 迴 避 碰 觸 歷 史 中 龐 大 的 災 難, 去 接 近 政 治 政 策 造 成 的 死 亡 與 血 腥 歷 史 ; 但 對 語 言 始 終 抱 持 著 質 疑 的 態 度, 莫 言 對 語 言 無 法 傳 真 的 本 質, 52 53 莫 言 : 蛙, 頁 410 渥 厄 (Waugh, Patricia): 後 設 小 說 自 我 意 識 小 說 的 理 論 與 實 踐, 頁 7 109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有 深 切 的 體 認, 覺 知 敘 事 本 身 的 功 能 與 限 制, 而 有 所 警 覺 ; 而 這 層 警 覺, 正 清 晰 地 表 現 在 他 的 小 說 裡, 敘 述 自 身 必 須 意 識 到 它 再 現 的 話 語 限 度 和 困 頓, 而 不 是 它 的 全 能 54 而 話 劇 正 利 用 玩 忽 的 自 我 指 涉 又 自 我 瓦 解 的 後 設 風 格, 也 巧 妙 地 折 射 出 莫 言 看 待 歷 史 敘 事 的 態 度 寫 實 主 義 的 小 說, 總 極 盡 其 力 塑 造 一 種 逼 真 的 感 覺, 不 論 是 情 節 的 安 排 高 潮 的 設 計 或 是 人 物 的 個 性, 無 不 挖 空 心 思 使 讀 者 身 歷 其 境 同 甘 共 苦, 很 顯 然 的, 莫 言 並 非 把 蛙 單 純 塑 造 成 寫 實 小 說 莫 言 在 蛙 中, 先 透 過 敘 事 者 蝌 蚪, 利 用 信 件 陳 述 家 族 的 故 事, 描 寫 傳 統 倫 理 與 政 治 政 策 相 左 的 矛 盾, 有 突 出 的 表 現, 也 揭 示 了 不 同 立 場 尖 銳 的 社 會 矛 盾 莫 言 利 用 信 件 的 寫 實 敘 事, 卻 不 再 深 究 或 批 判 造 成 民 眾 之 痛 的 結 構 性 根 源, 反 而 從 這 些 尖 銳 的 矛 盾 逃 脫, 刻 意 透 過 個 人 化 的 方 式, 以 塑 造 神 話 結 構 雕 塑 月 光 娃 娃, 表 彰 民 間 藝 術 大 師 賦 予 頑 石 精 氣 人 形 的 神 奇 技 藝, 連 帶 化 除 了 歷 史 功 臣 罪 人 的 精 神 負 荷, 卸 下 了 難 解 的 歷 史 包 袱 小 說 從 寫 實 主 義 的 敘 事 設 計, 走 向 了 神 話 的 結 構, 又 走 向 話 劇 的 再 造, 走 出 了 寫 實 的 限 制 小 說 企 圖 以 ( 想 像 式 ) 的 創 世 紀 造 人 神 話, 透 過 最 世 俗 的 藝 術 治 療 (Art therapy) 敘 事 治 療 (Narrative Therapy), 企 圖 療 癒 萬 心 的 罪 惡 心 結, 用 芳 香 的 血 洗 掉 腥 臭 的 血, 以 個 人 化 的 方 式, 提 供 了 一 個 思 考 的 情 境, 象 徵 性 地 解 決 那 些 民 族 創 傷 與 黨 民 矛 盾 這 樣 的 敘 事 方 式, 弱 化 了 批 評 寫 實 主 義 文 學 向 來 追 求 世 界 應 該 是 怎 樣 的 願 景, 從 應 然 的 嚮 往, 退 而 求 其 次 地 停 留 在 實 然 的 默 許 歷 史 就 是 這 樣 的 荒 謬 與 威 權, 歷 史 總 是 重 複 發 生 這 樣 的 悲 劇, 轉 而 尋 求 非 現 實 世 界 的 重 生, 以 個 人 化 的 方 式, 讓 信 件 式 文 體 封 閉 了 寫 實 主 義 小 說 所 賦 予 的 想 像 格 局 與 批 判 視 野, 以 個 人 化 的 治 療, 點 明 民 族 傷 痕 的 難 解 ; 顯 示 那 些 難 以 開 脫 難 以 止 息 的 創 傷, 在 新 世 紀 的 商 業 消 費 社 會 中, 被 政 治 銘 刻 的 特 殊 樣 貌 54 楊 小 濱 : 酒 國 : 盛 大 的 衰 頹, 頁 185 110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四 贖 罪 文 學 莫 言 時 常 喜 歡 逼 迫 讀 者, 從 小 說 中 去 面 對 中 國 社 會 最 深 層 的 禁 忌, 如 : 酒 國 的 縱 慾 迷 戀 天 堂 蒜 臺 之 歌 挖 苦 官 場 現 形 記 生 死 疲 勞 的 飢 荒 與 無 知 檀 香 刑 的 殘 忍 酷 刑 蛙 的 人 流 手 術 等, 都 利 用 身 體 的 變 形 與 痛 感, 凸 顯 歷 史 已 經 銘 刻 的 悲 劇 雖 然 文 壇 對 於 他 擅 用 極 端 的 議 題, 來 表 現 中 國 和 中 國 的 歷 史 及 社 會 的 創 作 行 徑, 有 著 正 反 不 一 的 評 價 但 無 論 是 讚 賞 或 批 判, 都 不 能 否 認, 他 的 文 學 雖 然 具 有 濃 厚 的 幻 想 或 超 現 實 情 節, 也 常 放 肆 讓 荒 誕 又 玄 奇 的 故 事 上 演, 且 巧 佈 多 層 次 敘 事 與 後 設 敘 事, 卻 始 終 對 這 些 尖 銳 的 中 國 陰 暗 歷 史 和 社 會 矛 盾, 投 以 最 大 的 關 注, 從 而 彌 補 了 相 關 論 述 的 空 缺 以 這 個 角 度 看 來, 莫 言 這 些 文 學 作 品 的 極 端 性 與 敏 感 性, 早 已 碰 觸 中 國 主 政 者 的 痛 處, 未 必 不 痛 踩 當 局 的 敏 感 神 經 但 莫 言 出 手, 總 能 以 多 層 文 本 的 形 式, 或 以 自 嘲 或 顛 狂 或 魔 幻 包 裝 社 會 歷 史 的 暴 力 病 態 或 政 治 弊 病, 折 射 出 中 國 的 弊 病, 而 躲 過 被 懲 罰 的 命 運, 也 不 能 不 說 這 是 一 則 由 莫 言 個 人 ( 他 是 創 作 爆 量 的 小 說 家 是 快 速 量 產 的 寫 手 鄉 土 文 學 的 繼 承 者 先 鋒 派 作 家 文 體 創 新 者 新 歷 史 小 說 家 農 民 的 書 寫 者 共 黨 身 分 作 協 副 主 席 ) 所 締 造 出 的 莫 言 傳 奇 本 文 欲 從 蛙 引 起 最 多 歧 義 的 贖 罪 內 涵 入 手, 闡 述 莫 言 賦 予 贖 罪 文 學 何 種 特 殊 的 意 義 ; 企 圖 進 一 步 論 證 他 的 文 學, 有 心 區 隔 於 17 年 文 學 主 流 社 會 主 義 寫 實 主 義 文 學 的 束 縛, 以 當 代 先 鋒 立 場, 動 搖 歷 史 敘 事 的 穩 定 性 他 刻 意 把 高 密 的 歷 史 傷 痕, 輾 轉 與 中 國 的 傷 痕 歷 史 接 合, 在 反 省 歷 史 的 同 時, 降 回 個 人 反 省 的 懺 悔 格 局 ; 利 用 後 現 代 自 我 裂 解 的 敘 事, 刨 挖 計 畫 生 育 帶 來 的 集 體 禍 害 的 同 時, 又 揚 棄 傷 痕 文 學 的 敘 事 模 式, 不 再 念 茲 在 茲 地 區 隔 加 害 者 與 被 害 者, 也 不 急 於 解 除 中 國 子 民 的 歷 史 包 袱, 而 是 透 過 自 我 贖 罪 的 方 式, 銘 記 歷 史 傷 痕 的 教 訓, 也 展 開 了 贖 罪 文 學 不 指 控 罪 責 的 新 論 述 莫 言 的 作 品, 曾 受 到 不 少 批 判, 評 論 者 的 聚 焦, 放 在 指 責 莫 言 小 說 中 的 背 111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離 寫 實 文 學 揭 露 現 實 的 精 神 認 為 莫 言 的 小 說 敘 述, 主 要 來 自 對 西 方 小 說 的 簡 單 化 模 仿, 將 拉 美 文 學 中 的 魔 幻 寫 實 主 義 割 裂 分 半, 拿 走 魔 幻, 卻 丟 棄 寫 實 主 義, 認 為 莫 言 的 小 說 距 離 崇 高 偉 大 的 倫 理 精 神, 還 有 很 大 的 差 距 55 可 以 看 出, 評 論 者 對 莫 言 小 說 的 評 價, 似 乎 受 文 學 觀 與 文 學 功 能 所 牽 制, 頗 貼 近 莫 言 對 小 說 敘 事 結 構 即 政 治 的 相 關 評 價, 小 說 技 巧, 包 括 結 構, 一 直 被 認 為 是 西 方 資 本 主 義 的 玩 藝 兒, 注 意 小 說 技 巧, 突 破 了 他 們 的 寫 實 主 義 框 架, 在 很 長 的 一 段 時 間 裡, 會 扣 上 這 樣 那 樣 的 帽 子 56 這 些 觀 察 非 常 有 意 思, 也 頗 能 用 來 觀 察 莫 言 小 說 之 中, 結 構 論 連 帶 呈 現 政 治 觀 與 文 學 觀 三 者 合 一 的 現 象 在 蛙 中, 莫 言 繼 續 紅 高 粱 家 族 生 死 疲 勞 等 演 繹 尋 根 文 學 與 先 鋒 敘 事 的 家 族 傳 奇, 卻 刻 意 挑 選 書 信 作 為 家 族 敘 事 的 形 式, 但 敘 事 與 發 展 卻 延 著 計 劃 生 育 的 歷 史 推 進, 突 破 了 私 人 歷 史 與 家 族 傳 奇 的 限 制 莫 言 以 劇 作 家 蝌 蚪 為 主 述 者, 透 過 一 個 知 識 分 子, 同 時 也 是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的 受 害 者 犧 牲 者, 來 記 錄 對 計 畫 生 育 政 策 發 展 的 經 過 ; 小 說 翻 轉 第 一 人 稱 視 點 的 侷 限, 同 時 容 納 政 策 執 行 者 人 民 的 觀 點, 而 建 構 出 獨 特 的 計 劃 生 育 論 述 蛙 以 多 人 的 墮 胎 悲 劇, 探 索 計 畫 生 育 政 策 造 成 的 影 響, 其 間 也 顯 露 本 身 隱 含 的 多 音 性 莫 言 充 分 利 用 他 的 文 學 中 常 見 的 元 素, 如 暴 力 血 腥 死 亡 和 殘 忍, 建 構 了 一 個 非 常 有 痛 感 的 中 國 世 界, 正 是 萬 心 授 權 為 威 權 體 制 國 家 機 器 的 執 行 者 所 促 成, 她 就 是 製 造 這 層 痛 感 的 重 要 關 係 人 小 說 刻 意 迴 避 中 國 最 高 領 導 階 層 的 描 寫, 讓 他 們 在 計 畫 生 育 推 行 最 炙 熱 的 執 行 期 中 淡 化 消 隱, 僅 聚 焦 在 萬 心 身 上, 描 述 這 個 具 有 橋 樑 身 分 的 歷 史 締 造 者, 身 為 公 社 計 畫 生 育 領 導 小 組 組 長 的 萬 心, 如 何 親 力 親 為 地 為 人 民 服 務 她 一 心 貫 徹 政 策, 卻 忽 略 人 命 安 危, 從 強 制 進 行 結 紮 人 流 開 始, 已 凸 顯 出 中 55 李 建 軍 : 直 議 莫 言 與 諾 獎, 新 地 文 學 (2013 年 ), 頁 101-116 56 歐 佩 佩 林 盟 山 : 莫 言 駱 以 軍 輪 迴 的 隱 喻 與 重 量, 誠 品 好 讀 月 報 (2006 年 ) 第 69 期, 頁 48 112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國 政 治 最 大 的 問 題 從 反 右 到 文 革 對 生 命 的 輕 賤 壓 制, 早 讓 萬 心 等 從 批 鬥 的 槍 林 彈 雨 中 活 存 下 來 的 幹 部 深 信, 影 響 國 家 最 重 要 的 革 命, 即 使 伴 隨 酷 刑 與 血 腥 也 無 所 畏 懼 而 從 種 種 鬥 爭 ( 反 右 文 革 ) 中 一 路 走 來 尚 能 倖 存 的 中 國 子 民, 也 習 於 屈 從 自 極 權 到 後 毛 澤 東 威 權 時 代, 都 沒 有 變 更 過 的 殘 酷 本 質 成 為 政 治 的 順 民 萬 心 鍥 而 不 捨 的 追 緝 超 生 婦 女, 顯 示 政 治 認 同 的 狂 熱, 對 挑 釁 政 權 者 的 仇 視, 她 與 超 生 的 犯 罪 者 骨 劃 清 界 線, 自 詡 為 正 義 的 一 方 小 說 寫 出 萬 心 的 扭 曲 心 態, 更 寫 出 了 中 共 政 權 所 造 成 的 最 大 危 機, 不 僅 是 造 成 人 們 存 在 價 值 的 偏 移, 更 造 成 人 性 與 慈 愛 之 心 的 喪 失, 顯 示 被 政 治 異 化 的 可 怕 人 性 莫 言 在 小 說 中, 利 用 災 難 書 寫 的 方 式, 將 計 畫 生 育 比 擬 成 一 場 恐 怖 的 政 治 災 難 與 暴 力, 強 迫 許 多 孕 婦 進 行 不 人 道 的 墮 胎 手 術 ; 但 弔 詭 的 是, 因 執 行 者 的 偏 執 與 嚴 酷, 反 而 成 功 完 成 了 人 口 的 控 制 換 個 角 度 而 言, 萬 心 也 算 是 推 行 人 口 政 策 的 功 臣 莫 言 讓 歷 史 的 參 與 者 受 害 者 見 證 者, 捲 入 牽 涉 人 命 的 國 家 政 策, 抽 絲 剝 繭 評 述 計 畫 生 育 之 功 過, 也 展 開 了 各 式 復 仇 與 贖 罪 的 拉 扯 萬 心 曾 怠 忽 醫 生 職 守, 目 睹 百 姓 的 痛 苦, 最 後, 也 感 受 到 自 己 應 該 承 擔 歷 史 中 的 道 德 責 任 萬 心 身 上 先 後 纏 繞 著 民 間 英 雄 現 代 婦 產 科 醫 生 計 生 部 主 任 與 泥 塑 大 師 妻 子 四 種 複 雜 身 分 的 掙 扎 57 萬 心 年 老 後, 進 入 無 邊 的 自 我 折 磨 與 譴 責, 夜 夜 失 眠 無 法 安 睡 她 承 受 不 住 殘 殺 2800 條 生 命 的 重 擔, 只 能 與 郝 大 手 和 秦 河 聯 手 製 作 泥 娃 娃, 把 殘 殺 的 幼 小 生 命, 透 過 泥 娃 娃 復 生, 為 過 去 的 罪 孽 進 行 象 徵 性 的 贖 罪 作 為 一 個 清 晰 的 對 照, 杉 谷 義 人 先 生 對 日 本 的 侵 略 戰 爭 有 特 殊 的 悔 罪 與 覺 醒 他 是 二 戰 時 期, 曾 挑 起 帝 國 狂 想 侵 略 行 徑 日 本 軍 官 的 後 代, 杉 谷 義 人 的 負 罪 與 贖 罪 思 想, 督 促 蝌 蚪 開 始 對 中 國 歷 史 進 行 深 刻 的 思 考 莫 言 更 進 一 步 利 用 蝌 蚪 故 事 中 人 物 的 敘 事, 來 建 立 起 計 畫 生 育 之 功 與 罪 的 價 值 評 斷 敘 事 者 蝌 蚪 透 過 陳 述 高 密 已 發 生 的 往 事, 他 感 受 了 眾 人 的 痛 感, 耿 秀 蓮 王 仁 57 劉 郁 琪 陶 海 霞 : 莫 言 小 說 蛙 的 敘 事 倫 理, 文 學 教 育 (2010 年 ), 頁 75 113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美 王 膽 的 痛 感, 但 層 層 疊 加 的 痛 感, 卻 讓 他 選 擇 了 寬 宥 姑 姑 他 有 著 不 同 一 般 人 特 殊 的 覺 醒, 對 於 這 種 歷 史 負 累 的 感 受 與 意 識, 既 是 人 物 對 自 身 悲 劇 命 運 的 體 驗, 也 意 味 著 人 物 的 生 命 意 識 的 逐 步 覺 醒 58 他 反 駁 世 俗 觀 點, 義 正 詞 嚴 地 為 姑 姑 說 情, 認 為 萬 心 不 要 內 疚, 您 是 功 臣, 不 是 罪 人, 試 圖 洗 刷 小 獅 子 等 歷 史 罪 人 的 罪 孽 59 莫 言 雖 利 用 蝌 蚪 之 言, 一 一 指 出 了 許 多 人 在 政 治 曾 犯 下 的 罪 惡, 卻 提 出 不 懲 罰 罪 人 的 看 法, 指 出 受 害 者 也 是 加 害 者 的 言 論 人 們 平 常 所 說 的 有 良 心 或 沒 有 良 心, 指 的 就 是 個 體 對 道 德 責 任 的 體 認 程 度 60 檢 討 人 類 暴 力 歷 史 時, 常 提 及 漢 娜. 鄂 蘭 (Hannah Arendt) 平 庸 的 罪 惡 (banality of evil) 的 觀 點, 將 歷 史 過 往 的 指 控 對 象, 從 指 責 希 特 勒 一 人, 或 擴 及 法 西 斯 極 權 主 義 的 核 心 黨 羽 之 外, 更 擴 大 直 指 一 些 平 庸 的 大 眾 ; 認 為 是 他 們 的 罪 惡, 促 成 了 屠 殺 的 暴 力 悲 劇 漢 娜. 鄂 蘭 解 析, 當 人 們 總 試 圖 將 惡 行 找 到 一 個 理 性 的 解 釋, 卻 無 法 找 到 闡 明 惡 行 本 身 極 端 的 無 法 解 釋 的 本 質 因 犯 下 惡 行 的 人, 也 許 沒 有 特 殊 的 特 徵, 就 像 萬 心 這 樣 的 人 們 一 樣, 本 性 也 是 仁 慈 的 但 政 治 悲 劇 的 發 生, 跟 這 些 姑 姑 一 般 平 凡 的 公 務 執 行 者 是 息 息 先 關 的, 這 些 百 姓 口 中 政 治 的 走 狗, 是 政 治 政 策 的 必 然 追 隨 者, 是 他 們 的 參 與, 才 連 帶 促 成 了 歷 史 的 悲 劇 他 們 也 許 不 是 天 生 如 此 殘 忍, 但 因 為 他 們 是 平 庸 的, 沒 有 自 己 的 思 想, 喪 失 思 想 良 知, 而 參 與 了 殺 人 政 策, 促 成 了 中 國 式 的 悲 劇 這 種 脫 離 現 實 與 無 思 想 性, 恐 怕 能 發 揮 潛 伏 在 人 類 中 所 有 的 惡 的 本 能, 表 現 出 其 巨 大 的 能 量 的 事 實 正 是 我 們 在 耶 路 撒 冷 得 到 的 教 訓 61 58 趙 順 宏 : 痛 感 的 淨 化 莫 言 小 說 的 一 個 側 面, 濟 南 學 報 ( 哲 學 社 會 科 學 版 ) 第 3 期 ( 2007 年 ), 頁 120 59 莫 言 : 蛙, 頁 413 60 劉 再 復 : 罪 與 文 學 ( 香 港 : 牛 津 出 版 社,2002 年 ), 頁 41 61 漢 娜. 鄂 蘭 在 1961 年 親 赴 耶 路 撒 冷, 旁 聽 納 粹 頭 號 罪 犯 艾 希 曼 的 審 判, 完 成 耶 路 撒 冷 的 艾 希 曼 (Eichmann in Jerusalem.) 一 書, 提 出 平 庸 的 惡 的 理 念 雖 討 論 的 是 極 權 政 治 下 的 血 腥 暴 力, 從 政 治 哲 學 的 領 域, 解 析 人 的 精 神 生 活 與 道 德 衝 突 漢 娜. 阿 倫 特 (Hannah Arendt) 等 著, 孫 傳 釗 編 : 耶 路 撒 冷 的 艾 希 曼 (Eichmann in Jerusalem.)( 長 春 : 吉 林 人 民 出 版 社,2003 年 ), 頁 55 114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但 莫 言 的 贖 罪 文 學, 卻 不 像 漢 娜. 鄂 蘭 一 樣, 繼 續 尖 銳 地 指 責 公 務 執 行 者 的 罪 惡, 而 是 弔 詭 地 指 出, 歷 史 創 造 了 許 多 罪 惡, 這 些 罪 惡 都 必 須 被 包 容 對 待 這 種 論 述 的 角 度, 不 再 複 製 傷 痕 文 學 的 二 元 對 立 模 式 莫 言 的 贖 罪 文 學, 指 出 受 害 者 也 是 加 害 者 的 言 論, 不 強 化 懲 罰 與 指 責, 只 強 化 負 罪 意 識 與 贖 罪 意 識, 以 承 擔 不 卸 責 的 態 度, 去 看 待 歷 史 曾 發 生 過 的 悲 劇 與 錯 誤, 與 第 三 世 界 文 學 家 最 看 重 歷 史 責 任 歸 屬 的 方 向 有 些 不 同 他 的 小 說, 迴 避 控 訴 主 權 者 的 罪 愆, 反 而 由 弱 小 的 行 政 人 員 來 承 擔 了 罪 惡 與 罵 名, 莫 言 不 無 巧 妙 地 指 出 贖 罪 這 個 歷 史 包 袱 的 層 層 秘 辛 他 不 是 不 提 真 正 的 罪 人, 而 是 以 裝 瘋 賣 傻 的 狂 言, 或 真 或 假 地 嘲 諷 了 三 個 時 期 的 暴 政 : 毛 主 控 時 期 的 極 權 政 策, 計 畫 生 育 的 殘 忍, 以 及 資 本 主 義 時 期 政 商 勾 結 的 暴 利, 都 是 殘 殺 世 人 的 罪 魁 禍 首 他 雖 不 與 獨 裁 政 治 正 面 對 決, 而 選 擇 自 我 戲 謔 的 方 式 解 嘲, 反 而 將 中 國 式 的 贖 罪 文 學, 形 塑 出 獨 特 的 形 式 他 的 贖 罪 文 學, 指 明 了 兩 層 意 義 第 一 不 再 複 製 過 往 傷 痕 文 學 的 二 元 對 立 模 式, 不 再 氣 憤 填 膺 的 尋 找 加 害 人 報 復 加 害 人, 而 轉 向 坦 承 人 人 都 是 加 害 人 ; 發 現 自 己 在 歷 史 共 業 當 中, 不 再 是 無 辜 的 人, 我 亦 有 罪 也 是 殘 害 的 共 犯 之 一 他 提 出 了 獨 特 的 看 法, 認 為 這 場 災 難 是 民 族 的 共 同 犯 罪, 不 是 只 有 計 畫 參 與 者 才 有 罪 ; 很 多 受 害 者, 都 參 與 過 這 個 歷 程, 他 們 背 離 了 善, 忘 卻 了 生 命 的 珍 貴 與 價 值, 眾 人 共 同 鑄 成 災 難, 所 有 人 都 是 有 責 任 的 這 些 歷 史 參 與 者, 有 了 自 我 的 覺 醒, 開 始 反 省 自 身 的 罪 惡, 蝌 蚪 理 解 了 人 人 都 是 加 害 人 的 無 奈 之 處, 更 認 清 人 人 都 是 受 害 人 的 複 雜 鎖 鏈 將 過 往 批 判 歷 史 或 控 告 歷 史 罪 人 的 角 度, 轉 而 指 向 自 己 莫 言 指 引 讀 者, 走 出 歷 史 包 袱, 當 從 譴 責 他 人, 指 向 自 我 譴 責 自 我 承 擔 與 自 我 救 贖 不 論 是 認 罪 或 是 贖 罪, 都 淡 化 了 對 黨 國 政 治 最 直 接 的 指 控, 去 政 治 化 的 思 維, 這 是 莫 言 對 於 贖 罪 文 學, 所 指 出 的 一 條 新 路 徑 但 弔 詭 的 是, 莫 言 除 了 指 明 了 贖 罪 的 真 義 在 於 自 省 之 外, 也 點 明 了 人 們 對 115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於 贖 罪 的 誤 解, 更 可 能 造 成 另 一 種 形 式 的 罪 惡, 輕 易 陷 入 罪 惡 的 循 環 小 說 中, 諷 刺 地 安 排 充 滿 罪 感 意 識 的 蝌 蚪 姑 姑 與 小 獅 子, 三 人 想 從 嬰 兒 的 新 生 命 上, 對 過 去 罪 惡 進 行 贖 罪 ; 但 諷 刺 地, 眾 人 以 盲 目 的 方 式, 與 資 本 家 袁 腮 聯 手 製 造 生 子 謊 言, 不 免 又 製 造 另 一 個 悲 劇 他 們 對 於 陳 眉 的 不 忍 與 冷 漠, 不 也 說 盡 了 加 害 者 幫 助 者 與 受 害 者 受 助 者 矛 盾 又 複 雜 的 關 係 話 劇 蛙, 更 點 破 了 以 生 子 護 生 的 行 徑 來 贖 罪, 已 讓 贖 罪 的 意 義 懸 空, 破 除 了 對 歷 史 贖 罪 行 為 本 身 賦 予 的 厚 望 與 迷 思 值 得 說 明 的 是, 小 說 否 定 的 不 是 救 贖 本 身, 而 是 質 疑 人 們 對 於 救 贖 抱 持 的 誤 解 人 們 不 知 道 這 些 歷 史 造 成 的 錯 誤 或 傷 害, 該 怎 麼 彌 補? 該 如 何 贖 罪? 但 人 們 更 不 該 盲 目 地 投 向 救 贖 了 事 的 自 我 安 慰 與 自 我 欺 瞞 從 這 個 角 度 上, 表 面 上, 小 說 喚 起 民 族 共 同 的 記 憶 與 歷 史, 似 乎 正 進 行 敘 事 的 治 療 過 程, 然 而 冷 血 的 敘 事 者 卻 宣 告 無 法 贖 罪 莫 言 不 依 循 寫 實 文 學 救 贖 文 學 的 既 定 模 式, 否 認 了 救 贖 的 可 能 性, 質 疑 文 學 長 期 以 來 被 賦 予 的 救 贖 價 值 與 意 義, 而 將 探 討 贖 罪 的 問 題, 引 導 到 探 索 當 代 史 的 歷 史 共 業 上, 不 讓 知 識 份 子 再 卸 責, 將 所 有 罪 咎 只 知 推 諉 給 共 黨, 而 是 認 真 的 對 待 歷 史 與 創 傷, 而 讓 作 品 拉 出 了 歷 史 的 皺 摺 與 深 度 62 五 結 論 中 國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施 行 了 32 年, 從 八 〇 年 代 推 行 到 2012 年, 以 嚴 刑 峻 罰 實 行 獨 生 子 女 生 育 政 策, 終 於 達 成 中 國 人 口 增 長 率 的 趨 緩 二 十 一 世 紀, 中 國 面 臨 到 的 人 口 問 題, 不 再 是 人 口 過 多, 而 是 出 生 人 口 過 少 勞 動 人 口 過 低 少 子 老 齡 化 加 速 性 別 比 例 失 衡 等 問 題 ; 計 劃 生 育 政 策 也 因 應 時 代 的 需 求, 為 挽 救 人 口 減 少 的 壓 力 而 有 所 修 正 在 單 獨 一 孩 一 胎 化 政 策 終 於 鬆 綁 之 際, 重 讀 莫 言 的 小 說 蛙, 格 外 有 深 刻 的 體 會 莫 言 繼 承 先 鋒 派 與 新 歷 史 主 義 的 精 神, 進 行 歷 史 的 書 寫 與 改 寫, 重 新 陳 述 62 感 謝 匿 名 審 查 老 師 的 意 見 116
論 莫 言 蛙 的 身 體 政 治 歷 史 敘 事 與 贖 罪 意 識 計 畫 生 育 的 故 事, 藉 此 展 現 新 的 視 角 與 訊 息 莫 言 以 這 樣 的 一 篇 小 說, 回 應 了 坊 間 對 計 畫 生 育 制 度 排 山 倒 來 而 來 的 尖 銳 批 判, 暗 中 給 了 清 晰 的 解 釋 當 然, 小 說 也 毫 不 隱 藏 的 引 領 讀 者 思 考 政 治 政 策 這 個 繁 雜 的 問 題, 一 切 政 治 現 實 無 論 是 既 有 的 政 治 理 念, 還 是 既 定 的 政 治 制 度, 抑 或 是 現 行 的 政 治 實 踐 有 待 人 類 自 身 不 斷 進 行 反 省 和 批 評, 進 行 深 入 的 政 治 批 評 和 哲 學 追 問, 才 能 得 到 較 為 完 整 的 認 識 因 為, 每 個 政 治 政 策 所 聯 繫 的 層 面 非 常 複 雜, 遠 不 只 是 政 治 事 務 的 現 實 合 理 性, 政 治 行 為 和 政 治 制 度 建 構 的 技 術 合 理 性, 更 重 要 的 是 政 治 目 的 或 目 標 的 道 德 正 當 性 和 政 治 完 善 意 義 63 唯 有 理 解 這 些 複 雜 的 層 面, 才 能 掌 握 蛙 揭 櫫 的 重 要 訊 息, 共 黨 社 會 與 獨 尊 主 權 在 民 的 現 代 性 追 求, 之 間 仍 存 在 龐 大 的 鴻 溝, 現 代 性 的 內 涵 不 應 簡 化 成 政 治 制 度 與 政 治 目 標, 而 必 須 從 內 容 去 貫 徹 它 的 精 神 和 理 念 即 使 以 頑 強 與 強 勢 的 方 式, 達 成 了 節 育 的 目 的, 卻 犧 牲 了 政 治 倫 理 與 道 德 的 正 當 性, 這 樣 的 國 家 勢 必 將 耗 損 更 多 的 能 量, 來 面 對 政 治 傷 害 所 鑄 成 的 傷 痕 莫 言 借 著 虛 構 的 小 說, 引 進 歷 史 素 材, 虛 構 了 自 己 家 鄉 的 情 景, 當 然 也 虛 構 了 相 關 的 歷 史 變 動 與 災 難 他 把 中 國 的 政 治 問 題 給 哲 學 化, 這 樣 的 書 寫 過 程, 依 舊 搭 建 在 高 密 東 北 鄉 這 個 文 學 幻 境 之 上 他 觀 察 中 國 政 治 與 歷 史 的 變 動 演 化, 探 索 中 國 邁 入 轉 型 期, 面 對 個 體 國 家 傳 統 習 俗 現 代 啟 蒙 醫 民 的 種 種 對 立 ; 從 身 體 政 治 展 開 歷 史 的 探 勘 罪 惡 的 釐 清 與 哲 學 的 思 索, 探 勘 贖 罪 的 可 能 性 總 結 看 來, 這 不 只 是 一 部 關 注 農 村 經 驗 的 小 說, 也 是 一 部 關 注 女 性 集 體 墮 胎 男 性 結 紮 遭 遇 的 小 說 ; 是 關 注 中 國 生 育 歷 史 的 小 說, 同 時 更 是 一 部 關 注 身 體 政 治 的 小 說, 更 是 試 探 歷 史 敘 事 與 質 疑 歷 史 敘 事 的 小 說 在 蛙 中, 莫 言 呈 現 身 體 政 治 的 複 雜 關 聯, 卻 不 急 著 追 究 計 畫 生 育 的 根 本 禍 源, 也 非 站 在 官 民 對 立 的 角 度 批 判 政 策, 從 政 治 層 次 上 升 到 哲 學 層 次, 最 關 心 的 反 而 63 萬 俊 人 : 我 們 為 何 需 要 政 治 哲 學, 左 高 山 政 治 暴 力 批 判 ( 北 京 : 中 國 人 民 大 學,2010 年 ), 頁 120 117
高 雄 師 大 國 文 學 報 第 二 十 二 期 是 人 的 懺 悔 他 關 注 的 是, 在 歷 史 事 件 已 成 昨 日 黃 花 時, 人 對 於 過 往, 有 無 反 省 的 良 知 小 說 似 乎 要 人 們 痛 定 思 痛 承 認 罪 咎, 喚 醒 對 歷 史 的 良 知 ; 卻 又 尖 銳 的 指 出, 贖 罪 的 形 式, 並 不 如 人 們 想 像 中 簡 單, 許 多 贖 罪 行 為, 只 是 無 意 義 的, 可 能 會 鑄 下 其 他 的 悲 劇, 而 質 疑 了 贖 罪 的 可 能 性 總 結 看 來, 莫 言 本 身 看 待 政 治 與 歷 史 的 態 度, 直 接 影 響 了 他 的 小 說 的 批 判 力, 透 過 文 體 的 包 裝 與 敘 事 的 消 解, 將 原 本 直 指 為 共 黨 罪 惡 的 暴 行, 淡 化 成 無 可 追 溯 的 歷 史 共 業 蛙 利 用 多 元 敘 事 與 後 設 技 巧, 繼 續 質 疑 贖 罪 的 可 能 性, 它 的 語 言 不 指 向 語 言 之 外 的 東 西, 只 指 向 自 身, 更 清 楚 顯 示 了 莫 言 創 作 的 姿 態 : 不 願 去 同 日 常 政 治 作 辯 駁, 因 而 迴 避 了 當 下 的 社 會 問 題 64 在 後 設 形 式 的 作 用 下, 拉 開 了 虛 構 文 本 與 中 國 歷 史 的 距 離, 動 搖 了 敘 事 與 再 現 真 實 的 關 係, 從 矛 盾 的 敘 事 中, 擴 充 了 詮 釋 的 厚 度 除 此 之 外, 是 否 還 有 其 他 理 解 莫 言 小 說 的 方 式? 這 個 答 案 是 絕 對 肯 定 的 因 莫 言 獨 特 的 歷 史 敘 事 所 敞 開 的 論 述, 絕 不 會 就 此 停 止 64 顧 彬 (Wolfgang Kubin) 著, 范 勁 等 譯 : 二 十 世 紀 中 國 文 學 史 (Die Chinesische Literature IM20. Jahrhundert)( 江 蘇 : 華 東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8 年 ), 頁 347 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