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同一性与糅合性

文 化 的 同 一 性 与 糅 合 性 全 球 化 时 代 的 中 国 文 化 与 美 学 德 国 特 里 尔 大 学 汉 学 系 卜 松 山 导 语 : 文 化 与 身 份 三 十 年 前 (1977),Thomas Metzger 发 表 了 在 汉 学 界 享 有 盛 誉 的 摆 脱 困 境 : 新 儒 学 与 中 国 政 治 文 化 的 演 进 一 书 Metzger 在 书 中 探 讨 了 十 九 二 十 世 纪 交 替 时 期 中 国 学 者 面 临 的 严 峻 问 题 : 中 国 的 现 代 化 以 及 如 何 赶 上 西 方 而 不 放 弃 两 千 年 来 文 化 上 宝 贵 的 儒 家 学 说 自 二 十 年 代 始, 儒 家 思 想 被 马 克 思 主 义 意 识 形 态 所 取 代, 并 且 自 1949 年 中 华 人 民 共 和 国 建 立 以 来, 后 者 被 牢 牢 确 定 为 新 的 话 语 规 则 Metzger 令 人 信 服 地 论 证 到, 尽 管 自 1919 年 五 四 运 动 以 来, 所 有 新 的 左 翼 意 识 形 态 涌 入 中 国, 但 儒 家 思 想 并 没 有 像 Joseph Levenson ( 在 他 1958 年 发 表 的 儒 教 中 国 及 其 现 代 命 运 中 ) 所 预 言 的 那 样, 被 贬 黜 到 中 国 哲 学 史 博 物 馆 相 反, 作 为 构 成 中 国 文 化 精 神 整 体 的 一 个 必 要 部 分, 儒 家 思 想 得 以 幸 存 下 来, 并 在 塑 造 现 代 中 国 过 程 中 悄 然 保 持 着 影 响 力, 即 便 是 该 时 期 像 毛 泽 东 这 样 的 激 进 人 物, 尽 管 他 们 试 图 为 中 国 建 立 一 种 全 新 的 思 想 秩 序, 但 由 于 其 深 受 中 国 文 化 传 统 浸 染, 已 无 法 完 全 摆 脱 儒 家 思 想 影 响 上 述 历 史 实 例 对 于 本 文 主 题 具 有 重 大 意 义 它 涉 及 文 化 与 文 化 邂 逅 所 产 生 的 文 化 坚 守 问 题 既 有 恶 性 的 文 化 对 峙, 譬 如 十 九 世 纪 ( 鸦 片 战 争 后 ) 中 西 方 的 第 一 次 文 化 撞 击, 也 有 最 新 较 温 和 的 文 化 相 遇, 文 化 间 的 相 融 与 渗 透, 即 所 谓 的 全 球 化 1 因 此, 全 球 化 时 代 中 的 文 化 意 义 与 文 化 身 份 便 成 了 一 个 亟 待 解 决 的 问 题 1 然 而, 这 只 是 全 球 化 的 一 个 方 面 众 所 周 知, 全 球 化 辩 证 地 存 在, 它 的 运 作 产 生 了 区 域 化, 其 力 量 同 样 巨 大, 譬 如 世 界 上 许 多 角 落 正 在 兴 起 的 原 教 旨 主 义 1

在 当 今 的 讨 论 中, 我 们 发 现 人 们 对 这 个 问 题 作 出 众 多 不 同 的 反 应, 所 有 的 反 应 都 以 这 样 或 那 样 的 方 式 折 射 出 更 广 泛 且 更 具 争 议 的 议 题 : 普 遍 主 义 与 特 殊 主 义 的 关 系 ( 或 文 化 相 对 主 义 ) 当 一 些 后 现 代 理 论 家 宣 称, 一 般 而 言, 文 化 终 将 不 过 是 沦 为 一 件 具 有 讽 刺 意 味 的 博 物 馆 藏 品 ; 其 他 一 些 理 论 家 则 声 言, 在 一 个 全 球 同 化 且 拥 有 普 遍 标 准 ( 例 如 人 权 ) 的 时 代, 提 及 国 家 文 化, 在 政 治 上 那 已 不 再 正 确 他 们 警 示 世 人 本 质 主 义 陷 阱 的 存 在, 并 指 出 原 教 旨 主 义 与 恐 怖 主 义 的 抬 头, 转 而 劝 告 世 人, 应 聚 焦 于 混 杂 迁 移 多 重 身 份 与 文 化 交 叉 要 言 之, 即 全 球 规 模 的 美 国 的 移 民 体 验 与 意 识 形 态 大 融 合 而 其 他 不 属 于 后 现 代 主 义 阵 营 的 评 论 家 们 则 反 对 这 一 全 球 人 类 混 合 理 念, 他 们 认 为 无 论 这 一 观 念 在 政 治 上 如 何 正 确, 在 实 践 中 仍 有 可 能 面 临 困 境 例 如 Michael Walzer 警 示 道 : 社 会 一 定 是 特 殊 的, 因 为 他 们 拥 有 成 员 与 记 忆 这 些 成 员 不 仅 拥 有 他 们 自 身 的 记 忆, 而 且 还 拥 有 他 们 共 同 生 活 的 记 忆 反 之, 人 类 虽 然 拥 有 成 员 却 不 拥 有 记 忆 ; 因 此 它 没 有 历 史, 没 有 文 化, 没 有 风 俗 习 惯 的 实 践, 没 有 熟 悉 的 生 活 方 式, 没 有 节 日, 没 有 对 社 会 精 神 财 富 共 有 的 理 解 2 那 么, 我 们 是 否 仍 可 以 在 这 一 新 语 境 下 讨 论 文 化 与 文 化 身 份 呢? 在 世 界 上 其 他 一 些 地 方, 比 如 在 阿 拉 伯 国 家 非 洲 国 家 印 度 大 洋 洲 或 中 国, 人 们 是 否 与 ( 后 ) 现 代 社 会 西 方 人 一 样, 有 着 无 法 对 文 化 作 出 断 言 的 焦 虑? 或 者 : 后 现 代 主 义 者 们 关 注 的 不 是 某 种 仅 属 于 后 工 业 及 日 益 多 元 化 的 西 方 社 会 的 东 西, 而 是 混 杂 与 多 重 身 份 一 个 与 那 些 不 曾 从 这 些 地 方 去 西 方 文 明 新 福 地 的 人 不 太 有 关 的 命 题? Walzer 仅 谈 到 社 会 精 神 财 富 的 共 享 理 解, 那 么 艺 术 与 美 学 的 共 享 理 解 又 该 当 何 解? 作 为 一 门 认 知 学 科, 美 学 是 人 文 科 学 的 主 要 部 分, 尽 管 它 们 由 西 方 学 术 界 所 构 建, 但 如 今 已 成 为 具 有 广 泛 或 全 球 意 义 的 体 系 然 而, 不 像 在 自 然 科 学 领 域, 例 如 物 理 学, 其 所 有 形 式 只 能 是 全 球 共 通 的, 而 在 人 文 学 科 中, 2 Michael Walzer,Thick and Thin. Moral Argument at Home and Abroad ( 厚 与 薄 : 国 内 外 的 道 德 论 证 ),Notre Dame 出 版 社, 伦 敦,1994, 第 8 页 2

例 如 哲 学 文 学 或 美 学 等 艺 术, 却 仍 然 存 在 着 众 多 不 同, 因 为 他 们 更 多 地 受 限 于 各 自 国 家 的 社 会 条 件 与 发 展 艺 术 与 美 学 是 构 建 一 种 文 化 尤 为 重 要 的 部 分 : 除 语 言 外, 神 话 观 念 典 故 的 文 化 构 架 以 及 文 化 艺 术 宗 教 及 哲 学 的 关 联, 简 言 之, 即 象 征 性 的 美 学 的 取 向 ( 共 享 的 文 学 艺 术 感 性 ) 迄 今 构 成 了 任 何 一 种 文 化 身 份 的 基 础 在 下 文 里, 我 将 探 寻 中 国 美 学 之 路 融 合 当 今 关 于 文 化 与 身 份 的 讨 论 从 传 统 到 现 代 本 文 第 一 部 分 阐 述 中 国 美 学 的 主 要 特 点, 而 传 统 中 国 美 学 曾 被 ( 现 在 仍 常 常 被 ) 视 为 中 国 文 化 身 份 的 基 础 第 二 部 分 有 关 后 现 代 主 义 与 全 球 化 语 境 下 对 中 国 文 化 的 最 新 讨 论, 中 国 现 代 美 学 的 地 位 将 得 以 探 讨 第 三 即 最 后 部 分 将 以 魏 东, 一 位 侨 居 美 国 的 超 现 实 主 义 艺 术 家 的 一 幅 作 品 为 例, 论 证 中 国 传 统 与 西 方 现 代 之 间 的 紧 张 状 态 魏 东 的 作 品 将 阐 明 当 代 中 国 艺 术 的 错 位 与 文 化 混 杂 的 跨 文 化 和 后 现 代 特 点 一 传 统 中 国 美 学 传 统 中 国 美 学 是 有 关 中 国 前 现 代 艺 术 的 一 种 现 代 说 法 中 国 前 现 代 艺 术 不 仅 包 括 诗 歌 书 法 及 绘 画 ( 作 为 最 重 要 的 文 人 艺 术 ), 也 包 括 建 筑 陶 艺 青 铜 器 音 乐 武 术 等 尽 管 人 们 不 可 能 发 现 所 有 这 些 学 科 的 共 同 特 点, 但 上 述 三 种 文 人 艺 术 ( 特 别 是 一 方 面 诗 歌 与 绘 画 的 结 合 以 及 另 一 方 面 绘 画 与 书 法 的 结 合 ) 仍 有 共 同 特 点 ; 且 这 些 特 点 确 实 对 中 国 人 的 文 化 身 份 产 生 重 大 影 响 3 传 统 中 国 美 学 的 首 要 特 点, 是 重 视 艺 术 作 品 中 诗 意 特 质 的 含 蓄 这 种 特 质 可 以 在 诗 歌 本 身 隐 喻 性 的 语 言 中 观 察 到, 而 隐 喻 性 的 语 言 首 先 取 决 于 意 象 的 本 性 ; 其 次 在 于 语 言 和 意 象 之 外 的 意 义 因 此, 我 们 有 诸 如 言 外 之 意 或 象 外 之 象 的 说 法 绘 画 中 也 需 要 含 蓄, 一 幅 理 想 的 绘 画 作 品 应 当 承 载 一 种 3 有 关 中 国 美 学 与 文 学 理 论 的 细 节 讨 论 参 见 Karl- Heinz Pohl, Aesthetik und Literaturtheorie in China Von der Tradition bis zur Moderne ( 美 学 与 文 学 理 论 在 中 国 从 传 统 到 现 代 ), 慕 尼 黑 :Saur 出 版 社,2007 3

诗 意 的 形 象, 一 种 超 越 现 实 构 图 的 回 响 ( 妙 在 画 外 ) 4, 所 以, 传 统 上, 中 国 绘 画 不 以 写 实 为 目 的, 这 样 也 就 缺 少 线 条 透 视 绘 图 的 特 点, 而 线 条 透 视 绘 画 自 文 艺 复 兴 以 来 就 是 欧 洲 绘 画 的 主 流, 与 此 对 照, 例 如 在 一 卷 手 绘 图 中, 透 视 是 在 展 开 绘 画 时 从 这 一 画 景 到 另 一 画 景 中 呈 现 出 来 的 5 第 二 个 特 点 是 对 气 的 追 求 在 一 幅 艺 术 作 品 里, 气 应 当 传 达 生 动 感 这 里 特 指 绘 画 与 书 法 作 品 ( 尽 管 气 在 诗 歌 中 也 有 讨 论 ) 这 一 特 性 不 仅 与 六 世 纪 时 谢 赫 提 出 的 中 国 绘 画 第 一 法 则 相 呼 应 : 气 韵 生 动 ; 而 且 与 有 关 艺 术 品 的 宇 宙 论 思 想, 即 自 然 创 造 力 的 主 张 相 符 合 : 一 件 艺 术 品 在 理 想 状 态 下 应 当 像 一 件 鬼 斧 神 工 般 的 作 品, 是 由 无 法 解 释 的 道 宇 宙 之 道 ( 上 述 力 量 气 只 是 其 中 一 种 自 然 力 ) 所 为 书 法 中 线 条 的 重 要 性 揭 示 了 这 一 理 念 的 内 涵 黑 白 对 比 与 画 家 偏 爱 用 黑 墨 作 画 渲 染 了 笔 端 的 灵 动 美 学 上 黑 与 白 的 韵 动 比 呆 板 的 色 彩 更 令 人 回 味 第 三 个 特 点 是 前 面 已 提 及 的 宇 宙 论 概 念, 它 促 进 艺 术 作 品 中 的 两 极 平 衡 我 们 注 意 到, 如 在 诗 歌 中 诗 人 偏 好 对 仗, 即 在 一 首 诗 中, 某 些 对 偶 句 一 正 一 反 并 列 相 连 这 种 使 彼 此 并 非 对 抗 而 互 为 条 件 的 力 量 和 谐 化 的 趋 势 源 于 阴 阳 学 说 的 有 力 影 响 这 点 可 以 在 中 国 山 水 画 中 观 察 到 : 两 种 所 谓 阴 与 阳 的 力 量 在 山 水 画 中 得 到 统 一, 即 山 为 阳 水 为 阴 因 此 山 水 画 从 微 观 上 抓 住 了 世 界 和 谐 的 宇 宙 秩 序 及 其 力 量 中 国 诗 学 艺 术 理 论 中 的 第 四 个 特 点 是 对 两 个 看 似 矛 盾 概 念 的 重 视 : 自 然 与 法 这 两 个 相 反 的 概 念 联 合 产 生 的 出 色 美 学 效 果, 最 能 在 所 谓 的 律 诗 中 观 察 和 研 究 到 律 诗 兴 盛 于 中 国 诗 歌 的 黄 金 时 代 唐 朝 这 些 诗 必 须 严 格 遵 循 于 有 关 诗 行 的 长 度 字 数 平 仄 对 偶 等 规 则 但 是, 当 人 们 诵 读 那 时 期 的 作 品 4 黄 越, 二 十 四 画 品, 收 录 于 中 国 古 代 美 术 丛 书, 北 京,1993, 第 四 卷, 第 23 页 ; Guenther Debon, Grundbegriffe der chinesischen Schrifttheorie und ihre Verbindung zu Dichtung und Malerei ( 中 国 书 法 理 论 的 基 础 概 念 及 其 与 诗 画 的 联 系 ), 维 斯 巴 登 出 版 社,Steiner, 1978, 第 75 页 5 传 统 上, 中 国 人 了 解 三 远, 这 可 与 欧 洲 的 透 视 概 念 联 系 起 来 郭 熙 (1020-1090) 在 他 的 林 泉 高 致 中 予 以 讨 论 林 语 堂 译 到 : 从 下 往 上 看 称 高 远 ; 从 边 缘 向 山 中 看 称 深 远 ; 眺 望 远 处 称 平 远 林 语 堂,The Chinese Theory of Art ( 中 国 画 论 ), 纽 约 : Putnam s sons 出 版 社,1967, 第 79 页 4

时, 无 论 是 否 为 大 师 所 作, 人 们 总 能 感 受 到 诗 中 风 格 的 绝 对 自 然 与 安 逸 我 们 在 中 国 画 中 也 能 发 现 类 似 特 点 传 统 上, 中 国 画 也 须 遵 循 一 定 法 则 然 而 在 欣 赏 大 师 作 品 时, 人 们 体 验 到 的 是 超 乎 法 则 与 现 实 的 自 由 感 因 此 画 家 石 涛 (1641-1717) 指 出 : 至 法, 乃 无 法 之 法 6 本 质 上 这 是 指 所 有 法 则 如 此 圆 融 内 通, 以 致 他 们 可 以 自 然 表 现 掌 握 这 一 本 领 的 秘 诀 在 于 功 夫 换 言 之, 经 过 勤 学 苦 练 所 能 达 到 的 完 美 的 直 觉 控 制 7, 即 传 统 中 所 谓 的 神 韵 最 后, 文 人 阶 层 里 所 谓 的 诗 画 家 给 中 国 美 学 设 定 了 持 久 的 标 准 由 于 他 们 偏 好 书 法 特 质 不 屑 写 实, 他 们 不 仅 欣 赏 譬 如 以 墨 作 画 ( 让 人 联 想 起 书 法 ) 的 文 人 特 点, 而 且 还 发 展 了 一 种 非 专 业 的 可 以 称 作 朴 拙 的 非 现 实 特 质 因 为 他 们 敬 仰 以 前 的 大 文 人 画 家, 而 且 喜 爱 典 故 ( 不 仅 在 诗 歌 且 在 绘 画 中 ), 所 以 后 来 的 许 多 绘 画 被 Max Loehr 一 度 称 为 艺 术 史 的 艺 术 8 与 西 方 传 统 相 比, 中 国 传 统 美 学 凭 借 其 含 蓄 灵 动 和 谐 朴 拙, 及 根 据 法 则 严 格 训 练 最 终 达 到 收 放 自 如 的 传 神 境 界 等 特 性 而 构 建 了 一 个 完 全 不 同 的 世 界 ( 虽 然 其 中 一 定 有 重 叠 的 部 分 ) 不 足 为 奇 的 是, 中 国 人 认 为 这 些 特 点 正 是 中 国 文 化 至 高 至 大 的 特 点 这 些 特 点 在 现 代 是 中 国 文 化 身 份 十 分 重 要 的 元 素 因 此, 李 泽 厚 与 刘 纲 纪 在 其 不 朽 著 作 中 国 美 学 史 ( 虽 未 完 成 ) 中 认 为, 审 美 境 界 是 生 命 中 可 以 获 取 的 最 崇 高 最 高 尚 的 意 识 9 他 们 将 其 列 为 传 统 中 国 美 学 最 终 极 最 重 要 的 特 点 二 6 石 涛 ( 原 济 ), 画 语 录, 第 三 章, 林 语 堂 译, 第 142 页 7 Richard John Lynn, Orthodoxy and Enlightenment: Wang Shih-chen s Theory of Poetry and Its Antecedents ( 正 统 与 启 蒙 运 动 : 王 士 祯 的 诗 理 论 及 其 历 史 ), 收 录 于 William Th, DeBary ( 编 ):The Unfolding of Neo-Confucianism ( 新 儒 家 的 显 现 ), 纽 约 : 哥 伦 比 亚 大 学 出 版 社, 1975, 第 217 至 296 页 8 Max Loehr, Art-Historical Art: One Aspect of Ch'ing Painting ( 艺 术 历 史 的 艺 术 : 清 代 绘 画 的 一 面 ), 收 录 于 Oriental Art N.S. 16 ( 东 方 艺 术 N.S.16)(1970 春 ), 第 35 至 37 页 9 李 泽 厚 与 刘 纲 纪 中 国 美 学 史, 卷 一, 北 京 : 新 华 出 版 社,1984, 第 33 页 5

( 一 ) 现 代 中 国 美 学 与 西 方 思 想 的 邂 逅 在 现 代, 美 学 在 中 国 与 西 方 思 潮 作 斗 争 的 过 程 中 承 当 一 个 特 别 的 职 能 : 美 学 是 一 个 相 对 脱 离 政 治 的 领 域 基 于 这 个 原 因, 它 吸 引 中 国 人 自 由 地 不 受 政 治 约 束 地 探 索 西 方 思 想 其 次, 作 为 美 学 的 一 个 组 成 部 分, 艺 术 哲 学 给 中 国 知 识 分 子 提 供 了 可 能 性, 使 之 与 其 传 统 观 念 联 系 起 来 这 点 是 重 要 的, 因 为 不 像 中 国 传 统 的 社 会 与 政 治 思 想 特 别 是 儒 家 思 想 中 国 美 学 传 统 不 曾 因 接 受 西 方 思 想 与 五 四 运 动 时 期 的 激 进 反 传 统 主 义 而 被 怀 疑 颇 为 相 反 的 是, 当 中 国 人 在 二 十 世 纪 初 开 始 定 义 他 们 与 西 方 的 关 系 时, 他 们 把 自 己 的 文 化 理 解 为 本 质 上 属 于 美 学 范 畴 的 一 员 因 此, 与 西 方 思 想 的 交 锋 一 方 面 给 中 国 人 带 来 极 其 宝 贵 的 新 思 想 ; 另 一 方 面 它 又 允 许 中 国 人 寻 找 可 与 其 自 身 传 统 一 致 的 熟 悉 概 念 五 四 时 期 的 北 京 大 学 校 长 蔡 元 培 率 先 明 确 表 达 了 上 述 中 国 人 文 化 美 学 的 自 我 理 解 通 过 在 德 国 的 求 学 经 历 他 熟 谙 西 方 哲 学, 特 别 是 康 德 哲 学 思 想 他 认 为 西 方 人 很 大 程 度 上 由 宗 教 塑 造 而 成 但 对 中 国 而 言, 他 相 信 美 学 ( 一 个 礼 仪 艺 术 与 伦 理 的 综 合 ) 的 功 能 在 精 神 上 等 同 于 西 方 宗 教 因 此 他 倡 导 现 代 中 国 以 美 育 代 替 宗 教 10 当 时 文 化 上 保 守 的 知 识 分 子 热 衷 于 以 中 国 精 神 对 抗 西 方 物 质 文 化 11 因 此 中 国 美 学 精 神 层 面 的 确 定, 加 深 了 对 中 国 文 化 的 理 解 王 国 维 是 早 期 东 西 文 化 交 锋 的 代 表 人 物 他 为 二 十 世 纪 创 造 了 诸 如 境 界 意 境 等 基 础 美 学 概 念, 以 此 表 述 一 种 艺 术 上 完 美 的 情 景 交 融 他 首 次 使 用 境 界 这 一 术 语, 仅 是 用 来 描 述 词, 并 未 做 出 任 何 理 论 解 释 然 而 这 个 术 语 ( 如 同 上 文 对 李 泽 厚 与 刘 纲 纪 的 引 述 所 表 明 ) 很 快 拥 有 了 广 泛 的 美 学 意 义, 它 表 达 了 一 种 美 学 思 想 和 心 灵 的 最 美 好 最 崇 高 状 态 王 国 维 的 这 些 概 念 源 于 中 国 传 统 ( 借 用 佛 学 词 汇 ), 但 同 时 也 出 于 他 对 康 德 与 叔 本 华 思 想 的 感 悟 ( 如 康 德 的 美 学 思 想 ); 因 此 他 们 代 表 着 早 期 中 西 方 文 化 间 的 思 想 交 流 10 刘 纲 纪, Verbreitung und Einfluss der deutschen Ästhetik in China ( 德 国 美 学 在 中 国 的 传 播 与 影 响 ),K-H. Pohl 编 :Trierer Beiträge. Aus Forschung und Lehre an der Universität Trier ( 特 里 尔 人 之 贡 献 特 里 尔 大 学 教 学 研 究 ),1997 年 6 月, 特 刊 10, 第 8 至 13 页 11 特 别 具 有 影 响 力 的 是 梁 漱 溟 与 其 著 作 东 西 文 化 及 其 哲 学,1922 年 发 表 6

刘 纲 纪 在 他 的 文 章 德 国 美 学 在 中 国 的 传 播 与 影 响 中 论 证 到, 中 国 现 代 12 美 学 很 大 程 度 上 通 过 接 受 德 国 唯 心 主 义 而 形 成, 所 以, 二 十 世 纪 的 中 国 美 学 进 程 是 由 十 八 十 九 世 纪 的 德 国 哲 学 问 题 而 决 定 出 于 多 种 原 因 ( 常 年 战 争 翻 译 中 的 大 问 题 等 ), 美 学 的 这 种 沿 袭 从 鲍 姆 加 登 到 康 德 到 马 克 思 传 至 中 国 约 滞 后 百 年 对 马 克 思 主 义 坚 定 不 移 地 接 受 更 是 强 化 了 这 一 趋 势, 其 结 果 是 现 代 中 国 美 学 家 们 大 大 背 离 了 自 身 的 传 统, 转 而 将 精 力 集 中 于 从 欧 洲 历 史 衍 生 出 来 的 而 在 前 现 代 中 国 艺 术 思 想 中 完 全 不 存 在 的 范 畴, 例 如 美 或 悲 剧 因 此 与 西 方 美 学 的 交 锋, 将 中 国 学 者 引 至 一 个 不 熟 识 的 领 域, 这 种 情 况 导 致 对 欧 洲 思 想 若 干 有 创 造 性 的 误 解 受 术 语 aesthetics 的 中 文 翻 译 美 学 13 的 引 导, 现 代 中 国 美 学 很 大 程 度 上 称 为 正 如 其 中 文 术 语 所 译 美 的 学 问 (beautology) 14 二 十 世 纪 中 国 著 名 的 美 学 学 者 朱 光 潜 与 宗 白 华, 两 位 都 曾 在 德 国 求 学, 都 熟 悉 西 方 思 想 前 者 介 绍 黑 格 尔 的 美 学 思 想 进 入 中 国, 并 致 力 于 中 西 思 想 交 流 ; 后 者 虽 是 康 德 第 三 批 判 的 译 者 和 歌 德 的 崇 拜 者, 同 样 也 致 力 于 研 究 并 进 一 步 发 展 中 国 传 统 ( 即 王 国 维 提 出 但 并 未 在 理 论 上 详 细 阐 述 的 意 境 概 念 ) 当 我 们 进 一 步 探 究 中 国 美 学 史 时,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即 便 在 意 识 形 态 上 相 当 激 进 的 50 年 代 (1956-1962), 美 学 仍 然 是 一 个 允 许 相 对 自 由 讨 论 的 领 域 在 不 逾 越 使 用 马 克 思 唯 物 主 义 方 法 的 范 围 内 15 除 美 这 一 概 念 外, 当 代 中 国 美 学 界 的 领 军 人 物 之 一 李 泽 厚 把 实 践 也 纳 入 其 讨 论 李 的 想 法 来 源 于 马 克 思 的 1844 年 经 济 学 哲 学 手 稿, 对 他 而 言, 实 践 是 唯 物 的 有 生 产 价 值 的 活 动, 有 如 制 造 与 使 用 工 具 16 12 13 同 上 如 同 中 国 众 多 来 源 于 西 方 思 想 的 术 语,aesthetics 作 为 美 学 首 先 杜 撰 于 日 本, 并 从 那 里 传 到 中 国 14 Karl-Heinz Pohl, Chinese Aesthetics and Kant ( 中 国 美 学 与 康 德 ), 收 录 于 :Mazhar Husain 及 Robert Wilkinson ( 编 ),The Pursuit of Comparative Aesthetics An Interface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 比 较 美 学 的 追 求 东 西 方 共 同 范 畴 ),Alderhot: Ashgate 出 版 社, 2006, 第 127 至 136 页 15 高 建 平, The Aesthetics Craze in China Its Cause and Significance ( 中 国 美 学 热 的 原 因 及 其 影 响 ),Dialogue and Universalism ( 对 话 与 普 遍 主 义 ), 3-4/1997, 第 27 至 35 页 16 同 上 7

美 学 在 文 化 大 革 命 期 间 不 再 是 一 个 讨 论 话 题 然 而, 就 在 中 国 大 陆 十 年 浩 劫 爆 发 的 这 一 年, 徐 复 观 在 台 湾 发 表 了 有 关 中 国 美 学 最 具 影 响 力 的 一 书 中 国 艺 术 精 神 17 书 中 讨 论 了 蔡 元 培 与 其 他 人 所 预 想 的 中 国 艺 术 与 美 学, 即 提 高 其 精 神 维 度 加 强 其 和 中 国 文 化 身 份 的 联 系 等 文 化 大 革 命 后 (80 年 代 ), 中 国 经 历 了 前 所 未 有 的 美 学 热 这 主 要 由 杰 出 美 学 家 的 著 作 所 引 发, 如 朱 光 潜 宗 白 华 及 最 重 要 的 李 泽 厚 后 者 是 该 时 期 的 泰 斗 一 方 面 他 引 入 诸 如 主 体 性 与 实 践 的 新 概 念, 而 这 些 概 念 源 18 于 对 康 德 与 马 克 思 主 义 思 想 的 融 合 ; 另 一 方 面, 他 从 Clive Bell 和 Susanne Langer 那 里 汲 取 思 想 并 在 其 广 为 诵 读 的 著 作 美 的 历 程 中 对 中 国 艺 术 传 统 作 出 了 鼓 舞 人 心 的 解 释 美 学 热 得 益 于 1976 年 粉 碎 四 人 帮 后 的 政 治 解 冻 : 经 历 了 极 左 政 治 所 导 致 的 十 年 浩 劫 后, 中 国 共 产 党 慢 慢 摒 弃 了 比 如 阶 级 斗 争 的 意 识 形 态, 而 提 出 实 事 求 是 的 口 号 李 泽 厚 在 美 学 领 域 提 出 的 实 践 恰 恰 为 这 一 崭 新 气 候 推 波 助 澜 而 且 他 的 其 它 新 创 概 念, 例 如 积 淀, 作 为 一 种 在 历 史 进 程 中 社 会 与 个 人 的 融 合 体, 所 推 导 出 的 文 化 心 理 结 构 更 是 极 大 地 丰 富 了 该 时 期 的 美 学 讨 论 这 些 思 想 导 致 了 一 场 更 广 泛 的 涵 盖 政 治 与 文 化 的 美 学 讨 论 90 年 代 的 文 化 热 19 ( 二 ) 美 学 : 有 关 今 日 中 国 后 现 代 主 义 与 文 化 讨 论 的 组 成 部 分 17 徐 复 观, 中 国 艺 术 精 神, 台 北 : 台 湾 学 生 书 局, 1966 18 极 具 影 响 力 的 是 李 泽 厚 关 于 康 德 的 著 作 批 判 哲 学 的 评 判 : 康 德 述 评, 北 京 : 人 民 出 版 社, 1979 亦 参 见 Jane Cauvel, The transformative Power of Art: Li Zehou s Aesthetic Theory ( 艺 术 之 转 变 力 量 : 李 泽 厚 美 学 理 论 ),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 哲 学 东 西 方 ), 第 49 卷, 第 二 部 分 (1999 年 4 月 ), 第 150 至 173 页 Woei Lien Chong, Combining Marx with Kant: The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 of Li Zehou ( 连 接 马 克 思 与 康 德 : 李 泽 厚 的 哲 学 人 类 学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 哲 学 东 西 方 ), 第 49 卷, 第 二 部 分, (1999 年 4 月 ), 第 120 至 149 页 19 参 见 王 璟, High Culture Fever: Politics, Aesthetics, and Ideology in Deng s China ( 文 化 高 烧 : 邓 ( 小 平 ) 的 中 国 之 政 治 美 学 及 意 识 形 态 ), Berkley: 加 利 弗 尼 亚 大 学 出 版 社, 1996 8

随 着 80 年 代 末 后 殖 民 主 义 的 引 入, 研 究 重 点 从 欧 洲 传 统 理 论 美 学 转 移 至 文 化 20 90 年 代 见 证 了 以 研 究 艺 术 美 学 及 伦 理 为 主 体 的 研 究 ( 国 学 ) 潮 流 有 趣 而 具 讽 刺 意 味 的 是, 对 中 国 文 化 的 这 股 兴 趣 再 一 次 由 西 方 思 想 的 新 潮 流 所 引 发 : 即 对 米 歇 尔 福 柯 的 接 受, 继 而 对 后 现 代 主 义 后 结 构 主 义 的 接 受, 还 有 对 爱 得 华 萨 义 德 东 方 主 义 理 念 以 及 由 此 产 生 的 后 殖 民 批 判 主 义 的 接 受 所 有 这 一 切 导 致 了 现 今 中 国 对 美 学 独 特 的 紧 张 矛 盾 与 讽 刺 状 态 在 有 关 文 化 与 身 份 讨 论 的 语 境 下 下 文 将 参 照 所 谓 后 学 热 对 此 作 简 要 分 析 从 鸦 片 战 争 至 今, 一 条 穿 越 中 国 近 代 史 150 年 的 主 线 是 从 西 方 思 想 寻 求 真 理 以 拯 救 中 国 21 而 所 谓 后 新 时 期 中 的 后 学 热 则 恰 好 适 合 这 一 设 计 借 用 西 方 思 想 的 话, 对 后 殖 民 批 评 主 义 的 接 受 导 致 中 国 人 长 达 100 年 的 自 我 殖 民 意 识 正 如 最 早 时 期 的 一 名 中 国 后 殖 民 主 义 批 评 家 张 宽 ( 现 居 美 国 ) 所 说 : 有 关 中 国 现 代 论 述 的 主 流 一 直 受 西 方 殖 民 学 说 魔 咒 的 蛊 惑 22 因 此, 借 助 于 西 方 后 殖 民 主 义 思 想, 中 国 的 讨 论 重 点, 已 从 顺 应 西 方 文 明 范 式 ( 包 含 例 如 理 性 人 文 等 思 想 ) 来 定 义 中 国 现 代, 转 移 至 中 国 主 观 性 或 中 华 性 的 复 苏 现 今 人 们 所 禀 信 的 中 华 性 已 被 政 治 上 正 确 的 西 方 现 代 话 语 所 埋 葬 并 几 乎 被 遗 忘 而 这 一 进 程 已 成 为 五 四 运 动 后 的 新 主 流 传 统 因 此, 这 一 文 化 新 论 断 导 致 了 对 五 四 运 动 的 一 种 批 判 这 是 微 妙 的, 因 为 中 国 共 产 党 把 自 身 与 五 四 运 动 定 义 在 一 起 本 文 里 中 华 性 这 一 理 念 是 耐 人 寻 味 的, 因 为 它 不 仅 界 定 了 一 种 特 殊 的 中 国 思 维 方 式, 也 特 别 界 定 了 中 国 文 化 身 份 的 组 成 部 分, 即 中 国 伦 理 与 美 学 23 20 参 见 高 建 平, Chinese Aesthetics in the Past Two Decades ( 过 去 20 年 里 的 中 国 美 学 ), 收 录 于 Some Facts of Chinese Aesthetics ( 中 国 美 学 的 几 个 事 实 ), 王 柯 平 与 高 建 平 ( 编 ), 北 京 :Chinese Society for Aesthetics ( 中 华 美 学 学 会 ), 2002, 第 41 页 21 林 民,, The Search for Modernity. Chinese Intellectuals and Cultural Discourse in the Post-Mao Era ( 寻 求 现 代 : 后 毛 泽 东 时 代 中 国 知 识 分 子 与 文 化 论 述 ), 纽 约 : St. Martin 出 版 社, 1999, 第 185 页 有 关 中 国 后 现 代 主 义 在 中 国 国 内 ( 外 ) 一 直 有 激 昂 的 辩 论 概 况 参 见, 例 如, Arif Dirlik 与 张 旭 东 ( 编 ):Postmodernism & China ( 后 现 代 主 义 与 中 国 ), Durham : 杜 克 大 学 出 版 社, 2000, 及 林 民 的 著 作 22 张 宽, The Predicament of Postcolonial Criticism in China ( 中 国 后 殖 民 主 义 之 困 境 ), 收 录 于 :Karl-Heinz Pohl ( 编 ),Chinese Thought in a Global Context. A Dialogu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Philosophical Approaches ( 全 球 化 语 境 里 的 中 国 思 想 : 中 西 哲 学 道 路 间 的 对 话 ), Leiden: Brill 出 版 社, 1999, 第 61 页 23 张 法, 张 颐 武, 王 一 川, 从 现 代 性 到 中 华 性 新 知 识 的 探 寻, 文 艺 争 鸣, 1994 年 第 2 期, 第 10 至 20 页 9

然 而, 这 种 主 张 并 非 一 直 不 受 质 疑 不 仅 后 现 代 批 评 家 们 对 后 殖 民 主 义 者 们 的 本 质 主 义 有 所 指 责 这 也 许 是 后 现 代 命 题 中 最 严 重 的 指 责 之 一 而 且 新 人 文 主 义 派 也 把 后 殖 民 主 义 派 的 主 张 批 判 为 新 保 守 派, 这 样 就 与 五 四 传 统 的 开 明 气 象 相 矛 盾 最 终, 后 殖 民 主 义 又 被 批 评 为 是 替 中 国 政 府 服 务 的 反 西 方 言 论 关 于 对 这 最 后 一 点 的 控 诉 多 少 有 点 自 相 矛 盾, 因 为 如 上 文 所 述, 中 国 共 产 党 认 为 自 己 是 五 四 运 动 遗 产 的 核 心 组 成 部 分 但 这 场 批 评 的 结 果 是, 这 场 争 论 失 去 了 部 分 原 动 力 然 而, 通 过 上 述 发 展, 较 之 于 和 欧 洲 哲 学 的 早 期 交 锋 阶 段, 中 国 美 学 迄 今 已 进 入 政 治 领 域 总 之 有 两 个 特 点 值 得 回 味 : 首 先, 两 个 相 反 的 主 张 都 是 以 西 方 思 想 为 参 照 不 管 是 倡 导 还 是 挑 战 它 : 在 前 者, 我 们 看 到 五 四 运 动 后 突 显 的 全 盘 西 化 ; 后 者 则 可 被 称 作 洋 排 外 主 义 其 次, 我 们 注 意 到 一 种 被 爱 得 华 萨 义 德 一 度 称 为 理 论 旅 行 的 现 象 : 一 种 理 论 抑 或 一 种 世 界 观, 当 它 适 应 于 一 个 不 同 于 其 诞 生 地 的 场 所 后, 可 能 不 只 是 改 变 某 些 特 点, 它 也 许 会 被 用 于 一 个 和 其 创 始 人 初 衷 全 然 不 同 的 目 的 24 在 中 国, 后 现 代 主 义 和 后 殖 民 主 义 作 为 理 论 旅 行 服 务 于 擢 升 身 份 甚 至 服 务 于 国 家 主 义 进 程 即 一 种 以 艺 术 与 美 学 为 基 础 的 新 中 华 性 这 种 思 想 转 折 也 许 并 非 米 歇 尔 福 柯 或 爱 得 华 萨 义 德 在 萌 发 理 论 时 心 中 所 想 然 而, 正 如 他 们 的 理 论 也 不 无 内 在 矛 盾 一 样, 25 这 项 发 展 可 视 作 是 一 个 理 论 生 命 周 期 的 一 种 自 然 过 程 抑 或 是 一 种 在 文 化 间 借 鉴 与 交 流 而 频 繁 出 现 的 创 造 性 误 解 90 年 代 后,( 不 单 ) 中 国 的 知 识 分 子 风 尚 又 为 之 一 变 在 新 千 年 的 转 折 时 期, 中 国 人 就 以 全 球 化 概 念 为 主 导 的 文 化 艺 术 和 美 学 展 开 辩 论 首 先, 尽 管 后 殖 民 学 派 将 传 统 中 国 美 学 重 新 纳 入 议 程, 但 他 们 并 未 成 功 地 结 束 中 国 知 识 阶 层 对 西 方 的 疯 狂 迷 恋, 似 乎 当 时 吸 引 中 国 学 者 的 仍 然 主 要 是 西 方 著 作 至 24 Edward Said ( 爱 得 华 萨 义 德 ), The Word, the Text, and the critic ( 单 字 文 章 及 评 论 ), 剑 桥, Mass.: 哈 佛 大 学 出 版 社,1983, 第 227 页 作 为 一 个 广 为 人 知 的 理 论 旅 行 的 历 史 性 的 例 子, 当 马 克 思 主 义 被 毛 泽 东 采 用 时, 它 失 去 了 国 际 方 向 ; 相 反, 在 中 国 它 服 务 于 一 种 国 家 主 义 目 的, 以 期 使 中 国 去 除 西 方 ( 及 日 本 ) 殖 民 势 力 的 统 治 25 福 柯 与 萨 义 德 思 想 中 的 内 在 矛 盾 不 断 地 被 人 提 起 尤 为 讽 刺 的 是 文 化 大 革 命 时 期 福 柯 与 毛 泽 东 思 想 的 调 侃 ; 参 见 高 建, 文 革 思 潮 与 后 学, 二 十 一 世 纪, 35 (1996 年 6 月 ), 第 116 页 参 见 张 隆 溪, Mighty Opposites. From Dichotomies to Differences in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China ( 强 有 力 的 对 手 : 中 国 比 较 学 的 从 二 分 到 区 别 ), 斯 坦 福 : 斯 坦 福 大 学 出 版 社, 1998, 第 138, 207 页 有 关 Said, 参 见 张 宽, 第 64 页 10

于 西 方 读 者, 讽 刺 在 于, 特 别 是 关 于 美 学, 他 们 理 所 当 然 地 对 真 正 的 中 国 思 想 感 兴 趣, 但 首 先 是, 似 乎 并 没 有 多 少 具 有 显 著 中 国 色 彩 的 著 作 问 世 其 次, 由 于 语 言 障 碍, 鲜 有 从 中 文 译 向 西 方 文 字 的 译 作 相 反, 不 仅 是 那 些 留 过 学 的 人, 中 国 人 热 衷 于 高 建 平 所 说 的 翻 译 业 26 美 学 和 其 他 许 多 学 科 的 理 论 著 作 被 狂 热 地 从 西 方 文 字 ( 多 为 英 文 ) 译 成 中 文, 并 在 市 场 上 热 销 这 种 对 西 方 理 论 的 偏 好 导 致 中 国 美 学 家 们 感 到 一 定 程 度 的 孤 立, 因 为 他 们 的 著 作 在 中 国 之 外 不 被 认 可 27 即 便 是 诸 如 李 泽 厚 这 样 的 人 物, 当 时 移 居 美 国 且 以 中 英 文 著 述, 其 作 品 受 人 推 崇 而 被 译 成 其 他 文 字, 也 难 以 在 西 方 找 到 等 量 级 的 读 者 群 来 和 他 在 中 国 的 声 誉 相 匹 配 28 毋 庸 置 疑, 譬 如 他 的 主 体 性 和 实 践 理 念, 也 许 在 80 年 代 对 中 国 读 者 来 说 是 新 鲜 的, 却 不 曾 在 西 方 造 成 同 样 的 轰 动 : 毕 竟, 主 体 性 早 已 被 诸 如 解 构 的 后 现 代 潮 流 揭 开 真 相, 而 作 为 马 克 思 思 想 的 实 践 自 1989 年 东 柏 林 墙 倒 塌 后 亦 失 去 了 魅 力 因 此, 要 在 中 国 ( 及 西 方 ) 使 这 些 理 论 家 们 摈 弃 过 时 概 念 并 将 其 思 想 扔 至 脑 后 存 在 一 定 风 险, 因 为 把 西 方 最 新 的 理 论 潮 流 引 入 中 国 仍 存 在 着 可 观 的 时 间 上 的 滞 后 然 而, 这 其 中 也 存 在 一 种 机 会, 即 摆 脱 以 时 代 精 神 为 条 件 的 渴 望 及 对 最 新 最 时 髦 理 论 的 需 求 而 追 寻 经 典 思 想 若 确 能 如 是, 以 西 方 为 中 心 的 现 象 可 能 不 会 太 早 得 以 改 变 西 方 定 义 了 科 学 与 人 文 学 科 的 术 语, 也 就 因 此 定 义 了 哲 学 与 美 学 的 术 语 ; 这 些 学 科 实 践 于 欧 美 学 者 设 定 的 条 件, 让 中 国 人 自 己 设 定 条 件 尚 需 一 段 时 日 26 高 建 平, Chinese Aesthetics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 ( 全 球 化 背 景 下 的 中 国 美 学 ), International Yearbook of Aesthetics ( 国 际 美 学 年 鉴 ), 第 8 卷 (2004), 第 65 页 27 同 上 28 其 著 作 美 的 历 程 同 样 被 译 成 德 文 :Der Weg des Schoenen Wesen und Geschichte der chinesischen Kultur und Aesthetik, Karl-Heinz Pohl 与 Gudrun Wacker( 编 ), 弗 莱 堡 :Herder, 1992; 但 是, 该 书 只 有 一 版, 且 未 再 印 然 而, 他 的 著 作 在 汉 学 界 确 具 分 量 例 如, 1999 年 期 刊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 东 西 哲 学 ) 曾 就 李 泽 厚 主 体 性 的 理 念 整 刊 展 开 讨 论 参 见 脚 注 24 提 及 的 Cauvel 与 Chong 的 文 章 及 Timothy Cheek 作 为 该 特 刊 客 座 讲 师 所 作 导 言 : Introduction: A Cross-Cultural Conversation on Li Zehou s Ideas on Subjectivity and Aesthetics in Modern Chinese Thought ( 导 言 : 有 关 李 泽 厚 的 主 观 性 理 念 及 现 代 中 国 思 想 的 美 学 的 跨 文 化 谈 话 ),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 东 西 哲 学 ), 第 49 卷, 第 2 期 (1999 年 4 月 ), 第 113-119 页, 及 李 对 该 文 章 的 回 应 Subjectivity and Subjectality : A Response ( 主 观 性 与 主 体 性 : 一 种 回 应 ), 第 174-183 页 11

因 此 对 中 国 人 而 言, 除 了 参 与 时 下 有 关 美 学 文 化 与 身 份 的 全 球 讨 论 这 一 讨 论 主 要 是 在 西 方 学 术 圈 子 里 进 行 已 别 无 选 择 问 题 在 于 他 们 是 否 能 够 为 西 方 学 术 界 的 讨 论 引 进 特 别 体 验 或 看 法 并 赋 予 其 独 到 观 点 众 所 周 知, 一 些 执 教 于 美 国 主 流 大 学 的 印 度 裔 知 识 分 子, 例 如 Homi Bhabha 或 Gayatri Spivak, 是 美 国 后 殖 民 批 判 主 义 的 先 锋 作 为 热 烈 的 解 构 主 义 者, 凭 借 其 印 度 殖 民 背 景, 他 们 得 以 在 此 领 域 留 下 印 迹 而 对 于 中 国 人 ( 不 仅 他 们 ), 可 能 性 是 什 么 呢? 他 们 会 一 味 迎 合 这 些 知 识 时 尚 ( 正 如 后 学 热 所 示 ), 还 是 能, 比 如 从 他 们 自 身 博 大 精 深 的 哲 学 美 学 传 统 中 得 到 启 迪 而 对 之 作 出 的 批 评 和 挑 战 留 下 不 同 印 记 呢? 中 国 思 想 能 够 也 应 该 成 为 与 其 他 本 土 的 思 想 家 ( 从 柏 拉 图 到 德 里 达 和 海 德 格 尔 ) 齐 名 的 一 种 普 遍 参 考 体 系 毕 竟, 西 方 现 代 也 不 过 是 对 一 种 悠 久 而 丰 富 传 统 的 创 造 性 转 化 而 现 代 西 方 理 论 家 们 在 其 著 作 中 最 自 然 不 过 地 谈 及 这 一 传 统, 却 对 非 欧 洲 思 想 史 毫 无 所 知 另 一 个 问 题 是, 中 国 知 识 分 子 ( 或 其 他 非 西 方 国 家 学 者 ) 将 不 得 不 为 此 移 民 西 方 毋 庸 置 疑, 没 有 哪 位 中 国 29 学 者 会 拒 绝 哈 佛 或 哥 伦 比 亚 大 学 的 教 授 职 位, 这 点 已 从 那 里 众 多 优 秀 的 中 国 教 员 得 以 证 明 而 长 久 如 此 下 去, 这 种 期 望 只 会 进 一 步 巩 固 西 方 中 心 性 在 人 文 学 科 中 的 地 位 因 为 西 方 世 界 和 西 方 之 外 权 力 关 系 不 对 称, 跨 文 化 交 流 基 本 上 是 单 向 进 行 尽 管 十 年 来 人 们 强 调 跨 文 化 问 题, 但 这 一 现 象 恐 怕 还 会 持 续 相 当 长 的 时 间 三 全 球 化 语 境 中 的 中 国 艺 术 与 美 学 有 句 话 说 : 艺 术 无 疆 界 对 于 所 谓 全 球 现 代 化 艺 术 的 新 时 代, 这 句 口 号 似 乎 很 贴 切 然 而, 既 使 在 现 代 艺 术 中, 或 许 我 们 也 只 能 看 到 我 们 所 知 道 的 换 言 之, 我 们 知 道 得 越 多, 看 到 的 就 越 多 现 代 艺 术 家, 无 论 他 们 居 于 何 处, 在 中 国 印 度 非 洲 美 国 或 欧 洲, 似 乎 都 对 艺 术 持 有 类 似 观 点, 而 这 些 观 点 又 来 源 于 西 方 传 统 : 一 件 艺 术 品 应 富 有 原 创 思 想 ; 其 目 的 应 是 自 我 表 达 及 / 或 社 会 政 治 批 评 但 这 仅 是 全 球 现 代 艺 术 理 想 化 的 一 面 ; 其 真 实 一 面 是, 29 1998 年,Homi Bhabha 获 Denis Dutton 最 差 写 作 大 赛 二 等 奖 ( 一 等 奖 由 Judith Butler 获 得 ), 但 这 并 未 阻 碍 他 从 哈 佛 大 学 获 得 教 授 资 格 这 表 明, 如 今 个 人 可 以 变 得 何 等 具 有 影 响 力 即 便 是 由 于 差 劲 的 写 作 参 见 http://denisdutton.com/bad_writing.htm. 12

艺 术 已 成 为 全 球 市 场 的 必 要 组 成 部 分 因 此, ( 不 仅 ) 在 中 国, 最 近 关 于 后 现 代 主 义 和 全 球 化 讨 论 中 所 观 察 到 的 是 消 费 者 主 义 趋 势 : 艺 术 成 为 一 种 供 不 应 求 的 商 品 尽 管 我 们 可 以 在 中 国 找 到 一 种 令 人 振 奋 的 以 上 述 西 方 倾 向 和 特 点 为 主 流 的 艺 术 情 景, 西 方 买 家 却 对 有 中 国 特 色 的 中 国 艺 术 感 兴 趣 无 论 人 们 如 何 去 定 义 它 哪 里 有 需 求, 哪 里 就 有 供 应 中 国 艺 术 家 随 着 全 球 资 本 潮 流 而 动, 即, 他 们 移 居 西 方, 特 别 是 美 国, 因 此 不 足 为 奇 的 是, 中 国 前 卫 派 艺 术 家 总 体 上 在 西 方 比 在 中 国 更 具 知 名 度 30 在 这 里, 他 们 可 以 为 全 球 市 场 提 供 本 土 艺 术, 而 且 最 重 要 的 是, 他 们 可 以 在 这 里 过 上 远 好 于 国 内 的 生 活 31 尽 管 西 方 买 家 对 土 著 风 格 的 艺 术 感 兴 趣 ( 这 种 偏 好 也 许 可 被 称 为 异 域 风 情 癖 ), 精 明 世 故 的 他 们 同 样 要 求 该 艺 术 品 赶 得 上 西 方 现 代 的 脚 步 因 此, 这 种 供 应 必 须 满 足 于 双 边 需 求 在 结 束 这 些 从 传 统 到 现 代 关 于 中 国 美 学 的 沉 思 之 际, 我 将 以 一 幅 日 期 为 2002 年 的 中 国 艺 术 家 魏 东 ( 生 于 内 蒙 古, 现 居 美 国 ) 的 画 为 例, 说 明 传 统 中 国 元 素 与 现 代 西 方 元 素 的 融 合 画 的 题 目 是 和 我 们 的 主 题 不 无 关 系 文 化 文 化 32 30 高 建 平, Chinese Aesthetics in the Past Two Decades ( 过 去 20 年 的 中 国 美 学 ), 第 43 页 31 高 建 平, Chinese Aesthetics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 ( 全 球 化 背 景 下 的 中 国 美 学 ), 第 71 页 32 http://www.chinesecontemporary.com/images/427-0-wei_dong,_culture_culturetn.jpg 有 关 魏 东 的 艺 术, 亦 参 见 Henry Steiner 为 CrossEyes. Three Painters and a Designer ( 映 入 眼 帘 : 三 位 画 家 与 一 位 设 计 师 ),Ex/Change ( 香 港 大 学 跨 文 化 研 究 中 心 ), 第 12 期 (2005 年 2 月 ), 第 14-15 页 13

魏 东 : 文 化 文 化 魏 东 的 许 多 画 作, 特 别 是 那 些 2003 年 前 的 作 品, 展 示 的 是 在 传 统 中 国 山 水 画 前 摆 出 姿 势 的 半 裸 中 国 女 子 这 幅 被 用 来 讨 论 的 画 亦 不 例 外 与 西 方 传 统 形 成 对 照 的 是, 依 照 中 国 传 统 美 学 ( 较 之 山 水 花 鸟 画 ), 肖 像 画 及 人 物 画 总 体 上 从 未 被 视 作 艺 术 主 流 文 化 文 化 描 绘 的 是 一 个 倚 在 一 块 中 国 园 林 石 上 的 女 孩, 其 身 后 是 一 巨 幅 传 统 明 代 山 水 画 这 幅 画 是 一 个 在 细 节 上 ( 中 国 山 水 背 景 女 性 形 象 及 其 配 饰 ) 迷 乱 的 混 合 体, 虽 缺 乏 引 人 入 胜 的 达 利 元 素, 却 显 得 诡 异 而 有 几 分 超 越 现 实 这 个 女 性 形 象 显 示 了 许 多 不 同 寻 常 的 特 点 : 她 衣 着 单 薄 的 身 体 由 现 实 的 手 法 勾 画 而 成, 这 使 人 联 想 起 文 艺 复 兴 时 期 的 绘 画 ; 她 的 肤 色 与 其 说 是 黄 色, 不 如 说 是 白 色 ; 皮 肤 多 处 青 筋 可 见, 指 甲 则 染 成 红 色 她 穿 着 的 一 件 短 小 的 粉 红 色 衣 裳, 有 点 像 是 一 件 宽 松 合 体 的 有 很 多 褶 皱 的 浴 袍 总 体 而 言, 她 的 体 态 显 14

得 非 常 女 性, 除 却 头 部 与 脸 部 尽 管 她 抹 着 口 红, 辫 子 半 松 散 地 垂 在 头 部 两 侧, 而 面 部 其 余 部 位 则 显 得 很 男 性 化 : 大 鼻 子, 大 左 耳, 头 顶 半 秃 实 际 上, 这 里 的 秃 顶 使 人 联 想 起 毛 泽 东 ( 魏 东 的 画 作 中 许 多 女 性 是 半 秃 的 ) 她 的 好 几 件 配 饰 都 饶 有 趣 味 : 正 如 毛 泽 东 时 代 所 流 行 的 那 样, 她 的 左 胳 膊 上 缠 着 一 只 值 日 生 红 袖 章, 身 体 左 侧 挎 着 一 个 绘 有 红 军 红 星 的 书 包, 右 掖 下 紧 紧 夹 着 一 根 镶 有 毛 泽 东 头 像 的 手 杖 这 是 画 中 唯 一 一 个 神 秘 而 恐 怖 地 在 地 上 投 下 淡 淡 阴 影 的 物 品 在 她 的 颈 肩 部 在 一 侧 她 握 着 一 只 以 传 统 鸟 禽 为 主 题 的 瓶 子, 这 种 瓶 子 我 们 通 常 在 中 国 慈 悲 女 佛 观 世 音 手 中 见 到 传 统 圣 象 画 中, 观 音 用 这 个 瓶 子 洒 水 以 降 福 信 众 ; 魏 东 画 中 的 这 个 瓶 子 却 被 一 颗 共 产 主 义 红 星 封 着 她 胸 部 另 一 侧 露 出 两 捆 十 元 钞 票 其 中 一 些 在 画 面 左 侧 空 中 飞 舞 她 双 手 牢 牢 抓 着 一 本 书,( 当 镜 头 拉 近 ) 书 名 和 内 容 依 稀 可 辨 : 一 个 大 写 的 A 和 D 阿 尔 布 雷 希 特 丢 勒 (Albrecht Duerer) 的 标 志 及 丢 勒 姓 名 的 最 后 三 个 字 母 ( rer ) 我 们 由 此 得 到 一 个 多 元 素 的 混 合 体 传 统 中 国 文 化 宗 教 文 化 大 革 命 及 西 方 传 统 与 现 代 全 部 呈 现 在 一 幅 传 统 中 国 山 水 画 前 在 对 该 人 物 形 象 的 描 绘 中, 不 仅 中 西 元 素, 而 且 男 性 女 性 元 素 都 融 合 到 一 起 因 此, 画 题 中 文 化 一 词 的 叠 用 也 许 就 有 了 一 种 讽 刺 意 味, 它 暗 示 着 文 化 的 拙 劣 模 仿, 即 一 种 后 现 代 文 化 的 杂 乱 堆 砌 : 一 种 身 体 裸 露 的 文 化 一 种 文 化 传 统 的 残 余 ( 包 括 艺 术 ) 一 种 几 乎 被 遗 忘 的 宗 教 和 毛 泽 东 时 代 的 回 忆 一 种 金 钱 文 化, 以 及 一 种 最 终 勉 强 可 辨 的 对 德 国 文 艺 复 兴 时 期 最 杰 出 画 家 之 一 阿 尔 布 雷 希 特 丢 勒 的 敬 意 33 这 幅 画 或 许 可 因 关 注 点 不 同 而 以 不 同 方 式 作 出 诠 释 意 义 存 在 于 观 者 的 眼 睛 如 果 我 们 着 重 研 究 这 幅 画 的 题 目, 就 能 发 现 它 折 射 出 后 现 代 的 错 位 混 杂 与 跨 文 化 ( 或 没 有 文 化?) 状 态 然 而, 这 幅 画 并 未 发 出 任 何 绝 对 否 定 或 肯 定 的 信 号 因 此 留 给 观 众 的 是 一 种 文 化 疏 离 的 怪 异 而 矛 盾 的 印 象 33 根 据 一 篇 采 访, 丢 勒 ( Delacroix 与 Cezanne 之 后 ) 属 于 魏 东 过 去 的 模 范 之 列 参 见 http://www.jerseycitymuseum.org/exhibitions/virtualcatalogue/dong.html. 15

有 趣 的 是, 魏 东 在 一 幅 早 期 画 作 中 使 用 了 同 一 女 性 形 象, 但 把 她 放 在 一 个 不 同 背 景 之 前 这 幅 画 ( 日 期 为 1998) 是 一 幅 由 四 部 分 组 成 题 为 我 的 随 从 的 画 的 一 部 分 图 中 一 共 展 示 了 四 个 位 于 一 幅 拱 型 的 巨 幅 传 统 中 国 山 水 画 前 半 裸 半 秃 的 年 轻 女 性 形 象, 其 中 两 位 拿 着 武 器 34 另 一 幅 画 题 为 龙 与 商 人, 日 期 为 2000 画 中 显 示 一 个 女 ( 商 ) 人, 半 身 穿 着 一 件 传 统 中 式 衣 服, 被 一 条 模 样 良 善 的 龙 拥 抱 着, 在 一 幅 大 块 留 空 的 传 统 中 国 山 水 画 前, 头 朝 下 憩 于 一 块 中 国 园 林 石 上 35 几 件 美 国 饰 品, 例 如 若 干 包 万 宝 路 和 悬 浮 于 空 中 的 牌 ( 在 其 他 画 中 则 是 美 国 星 条 旗 ) 间 接 指 出 中 国 文 化 的 错 位 并 暗 示 中 国 文 化 最 终 抵 达 美 国 或 反 之 美 国 文 化 抵 达 中 国 34 参 见 http://www.chinalink.be/mcaf2.htm. 左 起 第 二 个 随 从 的 头 部 唯 一 一 个 没 梳 辫 子 惊 人 地 与 毛 泽 东 相 象 35 参 见 http://www.plumblossoms.com/weidong/cx0141a.htm; http://www.asianart.com/exhibitions/aany2004/plum_blossoms.html 及 http://www.jerseycitymuseum.org/exhibitions/virtualcatalogue/images/artworks/2003theycandoanyt hing.jpg. 16

另 外, 这 些 ( 后 ) 现 代 中 国 艺 术 品 并 非 在 中 国 ( 而 是 在 美 国 ) 所 作, 而 上 述 研 究 并 未 对 有 关 当 代 中 国 艺 术 及 美 学 状 态 作 出 任 何 普 遍 结 论 然 而, 它 们 一 方 面 表 明 了 不 同 传 统 间 融 合 的 趋 势, 另 一 方 面 则 显 示 了 一 种 对 中 国 传 统 方 方 面 面 持 续 的 迷 恋 在 我 们 讨 论 的 绘 画 作 品 中, 似 乎 存 在 一 些 与 文 化 有 关 的 元 素, 例 如 对 过 去 的 暗 示, 即 对 传 统 中 国 山 水 画 空 与 实 的 冲 突 一 种 对 朴 拙 的 暗 示 等 画 中 对 细 节 的 眷 爱 使 人 联 想 起 一 种 实 之 美 学 对 中 国 传 统 的 细 节 描 绘, 36 它 们 与 西 方 画 派 元 素 的 结 合 造 成 一 种 超 现 实 印 象 无 论 如 何, 这 些 中 国 文 化 的 方 方 面 面 即 便 它 们 是 错 位 的, 即 便 它 们 显 得 疏 远, 即 便 它 们 只 是 被 讽 刺 性 地 运 用 显 示 它 们 作 为 文 化 记 忆, 于 中 国 艺 术 家 而 言 仍 然 不 可 或 缺, 无 论 他 们 身 处 何 地 : 在 中 国 或 不 在 中 国 36 实 之 美 学 ( 与 风 行 于 南 宋 马 夏 画 派 的 多 数 绘 画 作 品 的 空 之 美 学 相 对 ) 的 一 个 例 子 是 清 明 上 河 图 ( 现 存 北 京 博 物 馆 ), 它 充 分 描 绘 了 宋 都 城 汴 京 ( 今 开 封 ) 的 生 活 17

后 记 : 在 世 界 范 围 内 现 今 西 方 占 据 着 优 势, 在 艺 术 和 美 学 方 面 也 如 此 根 据 这 些 标 准, 艺 术 必 须 在 构 思 上 创 新, 它 必 须 具 备 一 种 解 放 功 能, 即 至 少 在 政 治 上 是 批 判 的 更 不 必 说 达 达 主 义 及 其 类 似 学 派 取 得 的 成 就 与 这 些 趋 势 相 比, 我 们 拥 有 一 个 很 大 程 度 上 已 灭 绝 的 有 着 不 同 优 势 的 中 国 传 统 在 这 一 传 统 中, 一 件 艺 术 品, 首 要 应 当 具 备 含 蓄 诗 意 的 品 质 一 种 超 越 真 实 作 品 ( 绘 画 或 诗 歌 ) 的 丰 富 的 包 容 力 而 且, 艺 术 家 应 当 在 经 过 长 期 艰 辛 的 练 习 后 ( 如 同 在 中 国 书 法 里 ) 拥 有 对 艺 术 媒 介 完 美 的 直 觉 控 制 力, 只 有 这 样, 他 才 能 创 造 出 一 种 有 神 韵 的 伟 大 作 品 大 多 数 中 国 艺 术 家 中 国 内 外 都 有 意 无 意 地 遵 循 着 西 方 潮 流 37 但 是, 如 同 西 方 现 代 将 同 样 不 可 设 想 一 样 如 果 它 不 与 其 本 身 悠 久 的 历 史 与 传 统 持 续 反 复 啮 合 的 话, 那 么 作 为 一 个 积 极 参 与 的 主 体, 中 国 在 通 向 全 球 现 代 的 道 路 上, 也 同 样 可 能 更 多 地 觉 察 到 自 身 文 化 传 统 由 于 西 方 对 其 日 益 感 兴 趣, 中 国 传 统 的 恢 复 将 为 进 一 步 的 文 化 交 流 提 供 一 种 手 段 西 方 艺 术 家 受 东 亚 艺 术 所 激 励 的 历 史 ( 从 19 世 纪 的 新 艺 术 到 20 世 纪 的 Mark Tobey 及 其 他 ) 已 逾 一 个 世 纪 文 化 间 的 邂 逅 不 是 在 过 去 10 年 中 才 开 始 的, 它 仅 仅 是 在 全 球 化 时 代 取 得 一 个 新 维 度 艺 术 家 们 将 如 何 在 不 同 文 化 传 统 及 他 们 获 得 多 重 身 份 的 行 动 中 协 调 自 身, 我 们 将 拭 目 以 待 因 此, 只 有 时 间 可 以 揭 示 这 将 导 致 何 种 艺 术 ( 及 美 学 ) 的 混 合 模 式 : 是 否 会 有 伟 大 的 艺 术 作 品 从 这 一 融 合 中 脱 颖 而 出? 丰 富 的 中 国 艺 术 美 学 传 统 是 否 仍 会 在 这 一 邂 逅 中 扮 演 一 个 举 足 轻 重 的 角 色? 37 装 饰 超 越 绘 画 的 流 行 也 显 示 了 这 种 趋 势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