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rosoft Word - 蔡宴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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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蔡 晏 霖 p1 美 味 的 關 係 : 印 尼 棉 蘭 家 務 勞 動 史 的 口 述 與 味 覺 考 察 1 蔡 晏 霖 ( 會 議 論 文 初 稿, 未 經 作 者 同 意 請 勿 引 用 ) 一 我 的 嬰 兒 在 哪 裡? 2004 年 10 月 的 一 個 早 晨, 我 和 同 是 研 究 者 的 荷 蘭 友 人 D 一 起 開 車 往 印 尼 棉 蘭 (Medan) 市 郊 的 市 建 設 局 找 資 料 車 子 在 通 往 機 場 的 路 上 因 為 紅 燈 而 減 速, 隨 著 車 陣 慢 慢 停 止 在 行 道 老 樹 的 濃 蔭 下 原 來 等 在 十 字 路 口 旁 的 小 販 們 開 始 往 暫 時 停 住 的 車 陣 移 動, 向 車 中 人 一 一 兜 售 飲 用 水 香 菸 玩 具 八 卦 小 報 等 商 品 濃 蔭 下 也 走 來 包 著 頭 巾 的 中 年 婦 人, 胸 前 突 出 的 batik 大 花 巾 裡 裹 著 沉 睡 的 嬰 孩 2 婦 人 的 臉 頰 削 瘦, 眼 睛 滾 圓, 在 D 的 車 窗 外 靜 靜 的 伸 出 手 D 搖 下 車 窗 給 了 她 一 張 鈔 票, 突 然 轉 頭 問 我 : 妳 聽 過 出 租 嬰 兒 嗎? D 的 故 事 是 這 樣 的 : 一 位 年 輕 的 棉 蘭 華 人 太 太 每 天 忙 於 生 意, 把 嬰 兒 留 給 家 裡 的 保 姆 照 料, 只 偶 爾 在 晚 上 忙 完 生 意 與 應 酬 後 去 保 姆 房 間 看 看 嬰 兒 有 的 時 候 褓 姆 會 說 孩 子 好 不 容 易 才 睡 著, 明 早 再 看 吧, 別 吵 醒 他 有 一 天 太 太 提 早 回 家, 不 顧 褓 姆 的 理 由 執 意 要 看 孩 子, 才 發 現 房 間 裡 根 本 不 見 小 嬰 兒 的 蹤 影 Where is my baby?! Where is my baby?! D 戲 謔 地 以 英 語 做 岀 誇 張 而 驚 惶 的 女 聲 對 保 姆 幾 經 盤 查 以 後, 這 位 年 輕 媽 媽 才 明 白 她 的 孩 子 時 常 被 保 姆 出 租 給 大 馬 路 上 抱 嬰 兒 行 乞 的 婦 人 ; 而 且 租 金 還 不 便 宜, 一 小 時 要 價 三 萬 印 尼 盾 ( 約 合 台 幣 一 百 元 )! 如 果 棉 蘭 也 有 壹 週 刊 或 是 東 森 台,D 的 故 事 絕 對 是 一 日 頭 條 這 樣 一 則 英 語 語 境 裡 的 urban legend, 無 論 是 透 過 口 耳 相 傳 或 網 路 流 傳, 總 是 以 其 具 有 真 實 感 的 荒 謬 情 節 引 人 傳 誦, 並 間 接 反 映 出 特 定 社 會 的 主 流 價 值 觀 與 集 體 焦 慮, 以 為 一 種 道 德 訓 誡 3 D 的 故 事 的 荒 謬 性 來 自 於 故 事 中 嬰 兒 位 置 的 錯 置 : 嬰 兒 被 帶 離 了 原 生 家 庭 溫 暖 的 强 褓 -- 其 中 很 重 要 的 是 褓 母 所 提 供 的 替 代 性 照 護 (care by proxy), 而 成 為 城 市 邊 緣 族 群 的 行 乞 工 具 於 是, 原 本 就 算 離 開 家 門 也 應 該 是 安 1 作 者 現 為 加 州 大 學 聖 塔 克 魯 茲 分 校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Cruz) 人 類 學 博 士 候 選 人, 中 研 院 博 士 候 選 人 培 育 計 畫 亞 太 專 題 計 畫 中 心 訪 問 學 員 ytsai@ucsc.edu 2 我 選 擇 用 斜 體 式 的 英 文 代 表 印 尼 語 以 及 在 印 尼 所 使 用 的 華 語 方 言 詞 彙, 並 盡 量 沿 用 棉 蘭 本 地 對 於 華 語 方 言 詞 彙 的 習 慣 拼 法 ; 因 為 許 多 華 語 方 言 詞 彙 如 cabokan( 拜 近 年 一 部 暢 銷 小 說 及 其 改 編 電 影 之 賜 ) 已 經 成 為 印 尼 語 的 通 行 語 彙 文 中 引 言 由 印 尼 語 與 英 語 譯 成 中 文 的 部 分 由 我 自 己 翻 譯 對 於 報 導 人 的 指 涉, 我 則 依 據 人 類 學 慣 例 採 用 簡 寫 或 是 化 名 以 保 護 報 導 人 的 真 實 身 分 3 Urban legend 的 直 譯 當 然 就 是 都 市 傳 奇, 中 文 裡 我 所 能 想 到 的 最 接 近 的 同 意 詞 是 鄉 野 奇 譚 都 市 vs 鄉 野 是 個 有 趣 的 城 鄉 之 別, 或 許 多 少 反 應 了 中 英 語 境 裡 廻 異 的 城 鄉 觀 點?

2 蔡 晏 霖 p2 睡 於 車 內 的 嬰 兒 竟 然 到 了 車 窗 外, 現 身 印 尼 人 的 懷 抱 而 遊 走 於 喧 囂 髒 亂 的 街 頭, 再 回 頭 向 過 往 的 有 車 階 級 父 母 們 索 求 同 情 4 對 於 印 尼 的 華 裔 中 產 階 級 來 說, 這 是 駭 人 聽 聞 的 階 級 下 降 與 族 群 錯 置, 也 是 受 僱 的 印 尼 人 的 嚴 重 背 叛 5 D 的 華 人 妻 子 告 訴 D 這 則 故 事 而 D 的 妻 子 又 是 從 她 的 華 人 裁 縫 聽 到 這 個 故 事 裁 縫 的 故 事, 則 又 來 自 於 她 的 另 一 個 華 人 客 戶 如 果 故 事 跟 人 類 一 樣 有 社 交 生 活 (social life), 我 們 可 以 發 現 這 則 出 租 傳 奇 的 社 交 活 動 ( 直 到 會 議 論 文 發 表 的 此 刻 ) 多 半 發 生 在 半 開 放 的 私 人 性 空 間 裡 她 在 衣 裙 交 錯 間 傳 開, 從 試 衣 間 飄 向 臥 室, 最 後 又 現 身 友 人 之 間 在 私 家 轎 車 裡 的 閒 談 6 棉 蘭 實 際 上 有 沒 有 出 租 嬰 兒 仍 然 有 待 查 證 ; 然 而 可 以 肯 定 的 是, 在 我 定 居 棉 蘭 進 行 人 類 學 田 野 的 十 五 個 月 期 間, 有 許 多 如 出 租 嬰 兒 一 類 的 當 代 版 醒 世 通 言 在 印 華 社 群 裡 流 傳, 一 再 的 提 醒 我 注 意 印 華 中 產 階 級 在 生 活 中 高 度 倚 賴 印 尼 裔 家 傭 所 衍 生 的 階 級 與 種 族 焦 慮 由 於 印 尼 的 國 民 平 均 所 得 偏 低 失 業 率 高 且 貧 富 差 異 懸 殊, 一 個 中 低 收 入 的 小 家 庭 就 有 能 力 負 擔 1~2 個 全 職 或 半 職 的 家 傭,( 至 少 ) 把 打 掃 洗 衣 帶 小 孩 等 家 務 工 作 外 部 化 印 尼 華 人 屬 於 中 產 階 級 的 比 例 相 對 來 說 比 較 高, 所 以 雇 用 非 華 裔 家 庭 雇 工 的 情 況 普 遍, 依 賴 她 們 所 提 供 的 勞 務 以 維 持 日 常 生 活 基 本 運 轉 的 程 度 也 深 我 曾 經 在 另 一 篇 論 文 裡 論 及 關 於 印 華 中 產 階 級 家 庭 內 部 跨 族 群 依 賴 結 構 的 觀 察, 指 出 非 華 裔 司 機 及 傭 人 是 許 多 印 華 中 產 階 級 家 庭 再 生 產 的 重 要 勞 動 者 ; 她 們 的 體 力 與 情 感 勞 動 除 了 提 供 家 庭 食 衣 機 能 運 轉 所 需 的 基 本 勞 力 為 幼 兒 與 長 者 提 供 照 護, 也 提 供 了 家 的 安 適 熟 悉 與 認 同 感 ( 蔡,2004) 而 除 了 家 務, 她 們 也 常 被 要 求 為 雇 主 自 營 的 小 生 意 或 家 庭 工 廠 提 供 勞 務, 接 送 雇 主 的 小 孩 或 甚 至 於 陪 他 們 上 學 補 習, 也 因 而 直 接 ( 如 家 庭 代 工 ) 或 間 接 ( 如 陪 小 孩 受 教 育 ) 的 參 與 了 華 人 家 庭 的 經 濟 與 社 會 資 本 的 再 生 產 這 樣 的 一 個 跨 族 群 的 僱 傭 關 係 或 許 少 有 出 租 嬰 兒 之 類 的 戲 劇 化 場 景, 卻 有 著 更 多 平 凡 的 生 活 依 賴 與 情 感 互 動 人 / 我 份 際 的 跨 界 與 重 構 以 及 信 任 感 與 焦 慮 的 緊 弛 互 見 這 些 柔 軟 而 又 充 滿 張 力 的 連 繫 (tense and tender ties) 密 密 交 織, 在 印 華 中 產 階 級 的 尋 常 生 活 裡 開 演 種 種 階 級 年 齡 性 別 與 種 族 的 差 / 異 政 治 (c.f. Stallybrass and White 1986:5-6) 這 一 篇 會 議 論 文 則 嘗 試 從 一 個 比 較 性 的 角 度 敘 述 棉 蘭 近 代 史 上 曾 經 出 現 的 幾 種 僱 傭 關 係 與 模 式, 以 為 當 代 的 僱 傭 依 賴 情 境 分 析 提 供 歷 史 的 縱 深 我 試 著 透 過 一 些 報 導 人 的 生 命 史 資 料, 進 行 一 個 口 述 歷 史 與 味 覺 經 驗 的 考 察, 企 圖 追 溯 這 4 棉 蘭 的 華 裔 印 尼 籍 居 民 通 常 泛 稱 非 華 裔 印 尼 籍 居 民 為 orang Indonesia( 印 尼 語 bahasa Indonesia) 印 尼 人 ( 普 通 話 ) 或 者 hoanna ( 棉 蘭 福 建 語 ) 相 對 的, 棉 蘭 華 人 習 慣 自 稱 為 orang Tionghoa( 印 尼 語 bahasa Indonesia) 中 國 人 ( 普 通 話 ) 或 唐 人 ( 棉 蘭 福 建 語 ) 5 我 想 起 成 長 過 程 中 看 過 的 許 多 日 本 製 ( 但 一 律 以 歐 洲 為 背 景 ) 長 篇 卡 通, 一 再 重 現 出 身 高 貴 的 王 子 或 富 家 女 在 襁 褓 時 因 為 重 重 不 幸 或 誤 會 而 墮 入 民 間, 過 著 平 凡 甚 至 孤 苦 無 依 的 童 年, 最 後 歷 經 千 辛 萬 苦 而 得 以 驗 明 正 身 的 成 長 故 事 就 像 掙 扎 溯 源 的 鮭 魚, 這 是 重 返 上 流 的 勝 利 傳 說 終 於 回 返 高 山 河 床 的 鮭 魚 面 臨 的 是 死 亡, 重 返 階 級 位 置 的 少 年 少 女 們 也 就 此 告 別 青 春 期, 卡 通 結 束 6 Chicago 人 類 學 者 Arjun Appadurai 於 其 主 編 的 專 書 裡 的 導 論 對 於 物 的 社 會 生 活 (the social life of things ) 有 開 創 性 的 討 論 (Appadurai 1986)

3 蔡 晏 霖 p3 些 已 經 消 逝 的 關 係 裡 勞 動 的 身 影 口 與 味 的 結 合 不 是 偶 然 ; 無 名 而 弱 勢 的 幫 傭, 其 個 體 生 命 的 經 驗 意 義, 以 及 主 傭 間 的 情 感 流 動 與 認 同 皆 難 以 在 主 流 的 歷 史 紀 錄 裡 留 下 身 影 田 野 浸 淫 口 述 歷 史, 以 及 透 過 知 覺 感 官 而 在 記 憶 裡 留 痕 的 生 活 片 段 才 是 我 的 另 類 文 獻 1970 年 代 以 來, 深 受 馬 克 思 主 義 影 響 的 女 性 主 義 性 別 與 勞 動 研 究 對 於 工 廠 公 司 種 植 園 等 公 領 域 對 女 體 與 其 勞 動 力 的 規 訓 與 控 管 有 許 多 深 入 而 精 采 的 分 析 單 是 在 東 南 亞 人 類 學 研 究 的 領 域 裡 就 產 生 如 Wolf(1992) 以 及 Ong (1989) Stoler (1985(1995)) 等 經 典 作 品 而 近 十 年 來, 越 來 越 多 關 注 性 別 與 勞 動 議 題 的 學 者 紛 紛 把 研 究 與 批 判 的 目 光 投 向 東 南 亞 與 其 相 關 地 區 私 領 域 裡 的 家 務 僱 傭 關 係 (e.g.,adams and Dickey 2000, Armstrong 1990, Chin 1998,Constable 1997,Iredale et al 2003,Lan 2003,Parrenas 2001) 這 一 股 對 於 家 庭 僱 傭 關 係 及 其 內 部 政 治 的 關 注, 當 然 是 由 於 勃 興 的 跨 國 資 本 與 人 口 移 動 在 最 近 二 十 年 以 來 影 響 了 亞 太 地 區 許 多 家 庭 裡 的 勞 務 與 生 產 關 係 然 而 這 些 研 究 多 聚 焦 於 新 興 的 跨 國 家 務 僱 傭 現 象, 卻 也 使 得 東 南 亞 各 國 國 境 內 的 家 務 僱 傭 關 係 在 相 形 之 下 顯 得 乏 人 問 津 7 同 樣 的 盲 點 也 反 映 在 媒 體 對 於 公 共 議 題 的 設 定, 以 及 非 營 利 組 織 對 其 工 作 的 優 先 性 設 定 上 以 印 尼 為 例, 其 在 本 國 工 作 的 女 傭 數 目 估 計 應 遠 大 於 國 外 工 作 的 女 傭, 而 且 其 平 均 工 作 條 件 更 無 保 障, 但 是 其 相 關 的 研 究 與 調 查 資 料 卻 非 常 少 ( 除 了 Adams 2000,Robinson 1991,ILO 2003,Weix 2000) 而 且 片 面 我 因 此 認 為, 國 境 內 的 家 務 僱 傭 關 係 研 究 具 有 一 種 雙 重 的 不 可 見 性 (double invisibility), 源 自 於 其 雙 重 的 私 性 格 (double domesticity): 相 較 於 工 廠 女 工 等 公 領 域 的 女 性 勞 動 力, 家 庭 雇 工 的 勞 動 場 域 是 所 謂 的 家 庭 私 領 域 (domestic sphere); 而 相 較 於 跨 國 性 家 務 勞 動 此 一 全 球 化 議 題, 本 土 的 家 務 僱 傭 關 係 又 因 為 被 歸 類 於 國 內 事 務 (domestic affair) 而 難 以 成 為 目 光 焦 點 這 兩 種 私 性 格 -- 私 領 域 (domestic sphere) 的 私 與 國 內 事 務 (domestic affair) 的 私, 使 得 東 南 亞 境 內 女 性 家 庭 雇 工 的 聲 音 長 期 被 忽 視, 歷 史 身 影 更 是 模 糊 難 辨 8 B. Anderson 曾 在 他 對 於 印 尼 女 7 非 跨 國 型 的 僱 傭 階 序 及 其 社 會 依 賴 結 構 長 期 以 來 在 東 南 亞 以 多 種 型 態 廣 泛 存 在 歷 史 學 者 如 Reid 等 曾 嘗 試 做 出 統 整 性 與 比 較 性 的 研 究 (1983) 女 性 主 義 史 學 家 Jean Taylor(1983) 與 Ann Stoler(1995,2002) 對 於 20 世 紀 以 前 白 人 殖 民 者 與 原 住 民 侍 妾 僕 役 之 間 的 種 族 與 性 別 政 治 也 有 重 要 且 獨 到 的 分 析 我 們 缺 乏 的 是 關 於 東 南 亞 近 現 代 與 當 代 的 僱 傭 形 式 與 關 係 的 基 礎 研 究 ( 包 括 家 務 勞 動 者 的 工 作 條 件 等 基 本 資 料, 以 及 人 類 學 與 社 會 學 田 野 式 的 描 述 與 觀 察 ), 並 進 一 步 釐 清 這 些 僱 傭 形 式 與 關 係 與 歷 史 上 的 僱 傭 形 式 及 依 賴 結 構 之 間 的 關 係 8 指 出 國 境 內 家 務 勞 動 的 這 兩 種 私 性 格 當 然 不 代 表 我 認 為 非 跨 國 型 的 家 務 勞 動 就 是 屬 於 私 領 域 的 工 作 而 且 與 資 本 全 球 化 等 跨 國 現 象 無 關 正 好 相 反 就 如 Colen and Sanjek(1990:179) 所 指 出, 正 因 為 家 務 勞 動 者 以 他 人 的 家 為 工 作 場 所, 並 以 工 作 場 所 為 家, 所 以 家 務 勞 動 的 研 究 對 於 一 班 人 習 以 為 常 的 工 作 = 公 領 域 v.s. 家 = 私 領 域 二 元 法 特 別 具 有 挑 戰 性 (see also Adams and Dickey 2000:5, Gill 1994:9) 同 樣 的, 對 於 國 境 內 家 務 勞 動 關 係 的 研 究 也 挑 戰 我 們 對 於 種 種 內 / 外 分 類 的 既 有 觀 念 ; 家 務 勞 動 者 不 必 出 國 也 天 天 在 跨 界 而 我 在 印 尼 認 識 的 許 多 境 內 家 務 勞 動 者 都 有 曾 在 中 東 新 馬 台 灣 等 一 或 多 個 國 家 工 作 的 經 驗, 或 者 把 出 國 工 作 視 為 一 個 可 能 ( 或 經 評 估 後 已 經 排 除 ) 的 人 生 選 擇 她 們 在 印 尼 國 內 的 社 經 地 位 與 勞 動 條 件 也 與 東 南 亞 的 區 域 經 濟 發 展 相 關, 也 受 到 區 域 性 資 本 流 動 的 衝 擊

4 蔡 晏 霖 p4 性 小 說 家 Titie Said 的 作 品 Bidadari 的 精 采 的 文 本 分 析 裡 指 出, 在 蘇 哈 托 政 權 的 國 家 性 別 意 識 形 態 之 下, 女 性 與 其 妻 / 母 職 角 色 之 間 有 強 烈 的 相 互 定 義 關 係 所 以 當 女 傭 的 存 在 必 然 暗 示 有 許 多 女 性 為 了 工 作 必 須 遠 離 家 庭 與 丈 夫 時, 國 家 性 別 意 識 形 態 的 選 擇 是 對 女 傭 的 存 在 視 而 不 見, 保 持 沉 默 (1996:291-2) 9 針 對 以 上 種 種 的 不 可 見 與 沉 默, 我 嘗 試 選 擇 兩 個 年 代 (1920 中 與 1950 末 ), 對 於 相 關 報 導 人 的 口 述 內 容 進 行 論 述 分 析 與 背 景 探 討, 以 作 為 棉 蘭 家 務 勞 動 史 的 兩 個 切 片 式 的 考 察 1920 年 代 是 以 棉 蘭 為 中 心 的 北 蘇 門 答 臘 東 岸 的 種 植 經 濟 發 展 的 高 峰 而 在 1930 年 世 界 經 濟 大 衰 退 作 物 價 格 慘 跌 重 擊 棉 蘭 與 荷 印 經 濟 的 前 夕, 荷 屬 東 印 度 政 府 舉 行 了 最 後 一 次 的 人 口 與 產 業 大 普 查, 而 為 1920 年 代 中 末 期 的 蘇 門 答 臘 東 岸 留 下 至 今 可 信 度 最 高 的 整 體 數 據 1950 年 代 則 是 印 尼 社 會 歷 經 二 次 大 戰 與 獨 立 戰 爭 後, 在 內 政 外 交 仍 然 飄 搖 不 定 的 情 況 下, 社 會 經 濟 從 動 亂 與 蕭 條 的 記 憶 裡 緩 緩 起 步 邁 向 都 市 化 的 年 代 以 下 我 就 將 依 照 年 代 順 序, 於 第 二 與 第 三 段 落 呈 現 我 的 論 點 與 考 察 二 鹹 魚 的 滋 味 : 主 傭 關 係 的 歷 史 記 憶 她 餵 我 吃 飯, 替 我 洗 澡, 我 到 哪 裡 去 她 都 跟 著 去 每 年 一 次, 中 國 的 戲 班 會 來, 從 香 港 還 是 哪 裡, 來 這 裡 一 個 月 臨 時 攤 販 也 跟 著 來, 什 麼 都 賣, 什 麼 lapcuai,siucu 的, 什 麼 都 有 那 時 候 我 還 是 個 小 男 孩, 我 記 得, 她 總 是 帶 著 我, 搭 人 力 車, 去 關 帝 廟, 去 看 戲 (wayang) 因 為 演 戲 的 都 是 廣 府 人, 她 是 廣 府 人, 我 說 廣 府 話, 所 以 她 總 是 帶 著 我 去 就 是 在 那 裡, 我 第 一 次 嚐 到 鹹 魚 的 滋 味 (ikan asing) 年 11 月, 對 於 幾 位 報 導 人 的 長 期 口 述 歷 史 採 集 工 作 陸 續 接 近 尾 聲, 我 決 定 去 向 Tan 先 生 夫 婦 告 別 過 去 幾 次 造 訪 這 兩 位 老 人 家, 我 都 像 個 放 暑 假 回 阿 媽 家 的 小 孩, 興 奮 得 不 知 道 該 把 僅 有 的 一 張 嘴 拿 來 吃 點 心, 還 是 用 來 探 問 陳 年 舊 事 那 一 天, 不 知 道 是 不 是 我 帶 去 的 whiskey 的 關 係, 九 十 歲 的 Tan 先 生 談 興 特 別 高, 閒 聊 中 突 然 就 說 起 了 他 的 a-sam, 一 位 照 顧 他 到 十 二 歲 的 中 年 婦 人 A-sam( 阿 嬸 ) 是 對 年 長 女 傭 與 奶 媽 的 通 稱, 也 是 本 段 開 頭 引 文 裡 那 位 照 顧 Tan 帶 他 逛 廟 會 的 她 向 來 對 自 己 的 記 憶 力 頗 為 自 豪 的 Tan 先 生 那 天 卻 想 不 起 她 的 名 字 ; 他 只 是 叫 她 :my a-sam 11 九 十 歲 的 Tan 先 生 出 身 富 商 之 家, 小 時 候 出 門 兜 風 乘 坐 的 是 棉 蘭 華 人 圈 裡 僅 有 的 三 輛 美 製 大 轎 車 之 一, 車 上 除 了 一 位 印 度 裔 司 機, 還 有 隨 車 的 司 機 助 手 負 責 9 B. Anderson 問 : 為 什 麼 小 說 中 所 描 述 的 快 樂 而 性 感 的 中 產 階 級 生 活 裡 就 是 沒 有 女 傭 的 影 子? 他 分 析 的 第 一 個 原 因 就 是 國 家 性 別 意 識 形 態 選 擇 沉 默 他 還 指 出, 家 傭 勞 動 關 係 裡 的 階 級 位 序 有 違 作 家 本 人 的 都 會 性 格 女 主 義 (Jakarta Feminism) 裡 的 人 道 主 義 與 反 封 建 成 分, 因 此 作 者 對 於 女 傭 的 存 在 也 選 擇 不 加 著 墨 (Anderson 1996:291-2) 年 11 月 18 日 訪 問 錄 音 11 為 了 避 免 與 印 尼 語 裡 的 asam ( 鹹 ) 造 成 混 淆, 文 章 裡 以 a-sam 拼 寫

5 蔡 晏 霖 p5 開 門 以 及 清 潔 保 養 車 輛 他 回 憶 小 時 候 家 裡 有 華 裔 佣 人, 也 有 印 尼 裔 佣 人 印 象 中 印 尼 傭 人 負 責 比 較 粗 重 的 打 掃 刷 洗 等 工 作, 而 華 裔 的 cabokan 則 近 身 服 侍 家 裡 的 女 主 人 們, 並 為 她 們 照 顧 小 孩, 但 從 不 一 起 吃 飯 12 Tan 先 生 說, 這 些 cabokan 多 是 1870 年 代 以 後 大 量 移 入 日 里 (Deli, 棉 蘭 舊 稱 ) 的 華 籍 菸 草 奴 工 的 後 代, 早 則 七 八 歲, 晚 則 十 歲, 就 被 賣 為 婢 女 由 於 出 身 種 植 園 (plantation estate) 裡 或 是 邊 緣 的 苦 力 集 居 與 墾 植 區, 這 些 小 女 婢 們 會 說 家 鄉 話, 但 更 常 說 印 尼 語 13 我 問 Tan 先 生, 華 裔 的 cabokan 與 印 尼 傭 人 最 大 的 差 別 在 哪 裡? 他 回 答 的 語 氣 帶 著 不 忍 : 她 們 沒 薪 水 可 拿, 她 們 是 slaves! 我 的 母 親 會 在 她 們 長 大 以 後 把 她 們 嫁 出 去, 但 是 有 些 人 家 對 她 們 很 壞 到 1930 年 間 的 蘇 門 答 臘 東 岸 區 ( 以 日 里 為 中 心 ) 是 當 時 世 界 上 發 展 最 迅 速 的 經 濟 型 農 作 地 帶 ( 荷 文 cultuurgebied, 意 指 種 植 帶 ) 半 個 世 紀 間, 數 以 萬 計 的 歐 美 日 大 型 種 植 公 司 員 工 與 貿 易 商 代 表, 以 及 超 過 五 十 萬 來 自 中 國 東 南 沿 海 與 荷 屬 東 印 度 爪 哇 島 的 苦 力 (coolie) 湧 進 這 塊 淘 金 地 (Dollar land of Deli), 而 將 菸 草 橡 膠 茶 葉 咖 啡 油 棕 等 綠 色 金 塊 (Green gold) 出 口 至 世 界 各 地, 以 為 歐 美 工 業 資 本 主 義 發 展 的 重 要 原 料 與 資 本 種 植 園 裡 的 世 界 種 族 多 元, 性 別 單 一, 男 女 比 例 大 約 是 10:1 15 年 輕 單 身 的 男 性 奴 工 住 在 集 體 宿 舍 裡, 而 工 資 只 及 男 工 一 半 且 園 方 不 為 其 提 供 宿 舍 的 女 工 則 多 淪 為 一 個 甚 至 數 個 男 工 的 廚 傭 與 床 伴, 也 使 得 許 多 kebun kinderen ( 直 譯 為 estate children 或 種 植 園 的 孩 子, 意 指 苦 力 間 的 非 婚 生 子 女 ) 成 為 人 口 販 賣 標 的 與 殖 民 社 會 裡 的 燙 手 議 題 (Stoler 1985(1995):32 與 其 註 釋 16-18) Tan 先 生 幼 年 時 家 裡 的 cabokan 們, 有 可 能 就 是 這 種 特 殊 的 性 別 與 職 業 生 態 的 子 裔 她 們 的 母 親 可 能 來 自 數 量 極 少 的 中 國 籍 女 奴 工 ; 或 者, 更 有 可 能 的, 是 在 1887 以 後 漸 漸 取 代 中 國 籍 苦 力 而 大 量 移 入 日 里 的 爪 哇 女 奴 工 之 一 而 隨 著 華 工 數 量 的 減 少 與 移 入 人 口 的 多 樣 化, 在 1930 以 前 棉 蘭 漸 漸 發 展 出 一 個 比 較 平 衡 且 職 業 12 Cabokan, 福 建 話 裡 的 婢 女, 台 灣 人 寫 成 查 某 甘, 廣 東 人 則 叫 muijai Maria Jaschok(1988) Andrea Sankar (1978) Rubie Watson(1991) 等 人 對 於 香 港 的 muijai 有 深 入 研 究 另 外, 在 這 場 演 變 為 關 於 二 十 世 紀 早 期 傭 人 的 午 茶 閒 聊 中,Tan 先 生 也 提 出 一 個 很 有 趣 的 族 群 生 活 習 慣 的 分 別 ; 他 強 調 只 看 過 華 人 叫 cabokan 搥 腿, 不 像 印 尼 人 或 荷 蘭 人 只 叫 人 按 摩, 不 搥 腿 2004 年 的 棉 蘭, 不 分 華 人 印 尼 人 或 是 歐 美 澳 觀 光 客 都 喜 歡 按 摩, 都 不 搥 腿 13 Tan 先 生 家 裡 的 Cabokan 說 的 是 廣 東 話 但 是 Reid 根 據 1930 年 荷 印 政 府 的 人 口 調 查 指 出 Sumatra 菸 草 園 裡 的 華 工 以 潮 州 人 最 多, 海 陸 豐 人 ( 來 自 惠 州 ) 次 之, 客 家 人 再 次 之 他 也 提 到 海 陸 豐 人 常 被 歸 類 為 廣 義 的 潮 州 人, 兩 者 都 從 汕 頭 離 開 中 國 來 到 日 里 (Reid (1970:310) 在 棉 蘭, 潮 州 人 與 海 陸 豐 人 分 別 有 自 己 的 同 鄉 組 織, 且 我 觀 察 海 陸 豐 人 不 認 為 自 己 屬 於 潮 州 人 另 外, Constable (1997) 對 於 菲 籍 移 工 在 香 港 的 人 類 學 研 究 引 用 Jaschok 等 人 的 研 究 成 果 ( 參 前 註 12), 指 出 港 人 對 於 菲 籍 移 工 的 虐 待 與 早 期 對 muijai 的 虐 待 一 脈 相 承 (p47) 比 較 之 下, 棉 蘭 早 期 華 裔 富 人 對 於 cabokan 的 虐 待 與 閩 廣 地 區 的 女 婢 傳 統 似 乎 也 頗 有 淵 源 年 11 月 18 日 訪 問 錄 音 15 Reid 指 出 菸 草 種 植 園 裡 華 工 與 歐 洲 雇 主 有 較 南 洋 其 他 地 方 為 頻 繁 的 接 觸 : Deli thus brought the Chinese labourer into much closer relation with a European employer than any of the other major avenues of employment in the Nanyang. (1970:293) 而 Stoler 也 指 出 種 植 園 裡 華 工 與 爪 哇 苦 力 一 起 工 作, 雖 然 分 開 居 住, 但 是 常 共 享 女 人 也 因 而 爭 風 吃 醋 這 些 常 見 的 紛 爭 有 時 也 牽 涉 園 中 的 歐 人 管 理 階 級 (1995(1985):31-35)

6 蔡 晏 霖 p6 多 元 的 華 人 社 群 ; 除 了 有 越 來 越 多 華 人 從 事 農 漁 業 手 工 商 業 低 階 勞 力 ( 如 三 輪 車 夫 與 伐 木 工 等 ) 等 工 作 (Reid 1970:319), 來 自 中 國 的 華 人 女 性 首 度 得 以 大 量 移 入 荷 屬 東 印 度, 使 得 蘇 島 東 岸 種 植 帶 的 華 人 社 會 在 這 個 時 期 擺 脫 早 期 苦 力 移 民 社 會 的 華 印 通 婚 模 式, 漸 漸 回 到 華 人 與 華 人 結 婚 的 舊 慣 (c.f.mackie 1976:8) 16 在 這 樣 的 歷 史 脈 絡 下, 華 印 混 血 的 cabokan 們 應 該 是 社 經 地 位 最 低 的 單 身 華 籍 sinkehes( 新 移 民 ) 與 低 階 勞 力 者 在 棉 蘭 所 能 找 到 的 最 好 的 非 印 尼 人 婚 配 對 象 17 於 是, 透 過 被 賣 為 奴 婢, 混 血 的 cabokan 們 離 開 郊 區 的 種 植 園 而 移 入 棉 蘭 或 丁 宜 (Tebing Tinggi) 先 達 (Siantar) 奇 沙 蘭 (Kisaran) 等 年 間 種 植 帶 上 快 速 發 展 的 市 集, 並 進 一 步 經 由 雇 主 的 婚 配 而 加 入 這 些 城 市 裡 的 華 裔 社 會 底 層, 組 織 家 庭 僱 傭 的 經 驗 載 渡 這 些 種 植 園 的 孩 子 由 種 植 園 的 低 層 來 到 城 市 的 底 層, 也 使 她 們 重 回 華 籍 sinkehe 的 生 活 圈 裡 而 許 多 cabokan 們 來 自 爪 哇 母 親 的 血 液, 也 就 此 伏 流 於 棉 蘭 華 人 的 血 脈 裡 談 著 談 著, 話 題 又 回 到 了 a-sam 與 鹹 魚, 這 一 次 Tan 先 生 說 起 了 鹹 魚 的 烹 調 步 驟 一 輩 子 好 美 食 美 酒 的 他 眼 神 閃 亮, 彷 彿 那 初 次 的 美 味 還 在 舌 尖 : 你 先 找 一 條 好 的 鹹 魚, 把 牠 炸 成 金 黃 色 接 著 再 爆 香 很 多 生 薑 大 蒜, 再 把 魚 和 薑 蒜 一 起 放 進 一 個 大 炒 鍋 裡, 哇, 哇, 真 的 很 好 吃, 那 是 我 小 時 後 第 一 次 吃 到 鹹 魚, 因 為 鹹 魚 很 便 宜, 是 便 宜 東 西 其 實 那 是 苦 力 吃 的 東 西 (coolie food), 是 窮 人 的 食 物 有 錢 人 從 來 不 吃 的 可 是 自 從 那 一 次 我 吃 了 以 後, 我, 喔 我 啊 我 太 喜 歡 了 所 以 我 的 a-sam, 照 顧 我 的 那 位, 就 教 我 的 母 親 怎 樣 料 理 鹹 魚 到 現 在 我 都 還 喜 歡 吃 只 是 它 對 我 的 健 康 不 好 高 血 壓, 太 鹹 了 18 原 來, 鹹 魚 與 cabokan 都 來 自 種 植 園 裡 貧 苦 的 華 工 苦 力 社 群 年 幼 的 Tan 天 天 在 家 裡 看 到 cabokan, 卻 是 跟 著 a-sam 逛 廟 會 時 才 第 一 次 吃 到 鹹 魚 鹹 魚 的 香 味 就 此 飄 入 Tan 家 主 人 的 廚 房, 不 知 道 他 的 cabokan 們 會 不 會 因 此 想 起 她 們 連 餐 桌 都 沒 有 的 原 生 家 庭? 鹹 魚 的 滋 味 是 童 年 的 滋 味, 也 是 階 級 跨 界 的 美 味 談 話 中 Tan 再 次 試 著 回 想 a-sam 的 名 字, 但 是 在 一 晌 沉 默 以 後 放 棄 他 說 他 的 a-sam 也 像 其 他 a-sam 一 樣, 來 自 中 國, 最 後 也 都 回 去 中 國 了 19 只 是, 隔 著 數 千 海 哩 與 近 一 世 16 在 訪 問 中 我 問 到 有 回 中 國 娶 妻 者, 也 有 娶 年 幼 隨 父 母 由 中 國 移 民 來 到 棉 蘭 的 年 輕 女 子 17 根 據 Constable 引 述 Jaschok(1988:107) 的 研 究,muijai 的 婚 姻 選 擇 常 繫 於 雇 主 的 經 濟 考 量, 而 把 她 們 嫁 為 二 房 填 房 侍 妾, 或 是 出 得 起 比 較 多 聘 金 的 年 長 的 裁 縫 店 員 小 販 Muijai 中 也 不 乏 被 賣 入 娼 家, 或 是 成 為 原 主 人 的 侍 妾 者 在 棉 蘭,Cabokan 在 種 族 化 了 的 婚 姻 市 場 上 的 位 置 低 於 中 國 來 的 女 性 移 民, 該 是 最 底 層 的 選 擇 年 11 月 18 日 田 野 紀 錄 與 錄 音 19 Tan 先 生 的 a-sam 是 不 是 就 是 廣 東 人 常 稱 的 a-mah? Tan 所 能 想 起 的 少 數 對 asam 的 描 述 的 確 類 似 Constable (1997) Armstrong (1990) 與 Chin (1998) 等 研 究 中 對 於 amah 的 描 述, 但 仍 缺 乏 進 一 步 的 證 據 根 據 Constable 等 學 者 對 於 香 港 人 與 吉 隆 坡 華 人 的 僕 役 關 係 的 研 究 與 引 述, 有 許 多 amah 是 年 間 由 珠 江 三 角 洲 地 區 大 量 外 移 成 為 香 港 與 南 洋 地 區 專 職 家 務 勞 動 的 年 長 不 婚 的 梳 髻 女 子 但 Constable 也 指 出, 許 多 後 人, 包 括 一 些 研 究 者, 有 把 不 婚 而 專 業 的 梳 髻 amah 視 為 一 輩 子 犧 牲 奉 獻, 忠 誠 如 一 的 理 想 僕 人 化 身 的 傾 向 她 因 而 強 調 至 少 在 香 港 amah 來 自 許 多 不 同 的 背 景, 其 工 作 也 隨 社 會 變 遷 而 變 化, 不 應 該 被 視 為 一 個 成 分 單 一 且 具 有 某 些 基 本 一 致 性 的

7 蔡 晏 霖 p7 紀 的 時 間, 鹹 魚 的 美 味 依 然 召 喚 老 人 幼 時 與 a-sam 相 處 的 回 憶, 也 為 我 們 悠 悠 召 喚 許 多 如 a-sam 與 cabokan 一 樣 無 聲 無 名 的 華 人 僕 役, 在 棉 蘭 歷 史 的 後 巷 裡 默 默 勞 動 的 身 影 好 友 L 的 母 親 與 Tan 老 先 生 一 樣 是 九 十 歲 1920 年 代, 當 Tan 跟 著 a-sam 為 了 看 戲 逛 廟 會 來 到 棉 蘭 關 帝 廟 的 時 候,L 的 母 親 則 跟 著 寡 母 在 關 帝 廟 對 面 的 八 屬 會 館 賣 燒 酒 螺 釀 豆 腐 在 L 母 親 夾 雜 著 福 建 話 廣 府 話 客 語 的 敘 述 裡, 她 來 自 中 國 的 寡 母 靠 著 賣 小 吃 以 及 幫 單 身 華 工 包 月 洗 衣 服 維 持 生 計, 獨 力 撫 養 五 個 小 孩 L 的 母 親 告 訴 我, 以 前 的 衣 服 比 現 在 的 難 洗 多 了! 以 前 的 布 料 又 粗 又 重, 而 作 粗 工 的 人 衣 服 又 弄 得 很 髒, 必 須 用 力 刷 用 力 扭 才 洗 得 乾 淨 而 除 了 洗 衣 時 的 辛 苦, 她 的 媽 媽 還 得 徒 步 去 收 髒 衣 服, 背 回 家 裡 洗, 等 洗 淨 漿 好 再 送 回 去 20 Cabokan 與 asam 是 在 單 一 特 定 的 家 庭 裡 從 事 正 式 的 全 職 性 的 家 務 勞 動, 這 也 與 一 般 研 究 者 所 關 注 的 家 務 勞 動 的 性 質 較 為 接 近 L 的 外 婆 的 故 事 則 提 醒 我, 歷 史 上 其 實 一 直 有 更 多 的 女 性 是 以 非 正 式 兼 職 的 方 式, 一 方 面 為 他 人 提 供 洗 衣 煮 飯 照 謢 等 家 務 勞 動, 一 方 面 也 兼 顧 自 身 家 戶 裡 對 女 人 更 全 面 ( 而 且 完 全 無 償 ) 的 日 常 性 勞 動 需 求 另 外, 也 有 很 多 女 性 的 受 僱 生 涯 是 在 全 職 與 兼 職 間 流 動 的 這 些 情 形 在 1950 年 代 解 殖 以 後 的 印 尼 社 會 由 戰 亂 與 蕭 條 逐 步 邁 向 工 業 化 與 都 市 化 的 過 程 裡, 最 為 清 楚 關 於 這 一 切, 我 從 來 自 亞 齊 省 的 Sim 家 阿 姨 三 姊 妹 身 上 學 到 最 多 三 Langdang 菜 飄 香 : 主 傭 身 分 的 流 動 性 Sim 家 大 阿 姨 二 阿 姨 兩 姊 妹 在 1957 年 離 開 亞 齊 到 棉 蘭, 為 的 是 叔 叔 承 諾 要 讓 她 們 讀 書 但 那 年 分 別 才 十 五 與 十 三 歲 的 少 女 很 快 發 現, 等 著 她 們 倆 的 不 是 書 本 與 學 校, 而 是 叔 叔 家 繁 重 的 挑 水 洗 衣 煮 langdang 菜 等 等 工 作 21 兩 姊 妹 每 天 為 人 買 菜 燒 飯, 自 己 卻 常 常 沒 飯 吃, 只 能 靠 摺 紙 花 賺 錢 買 食 物 離 開 叔 叔 家 正 式 替 人 幫 傭 於 是 成 為 理 所 當 然 的 選 擇 ; 這 樣 至 少 做 工 拿 得 到 錢 在 第 一 個 雇 主 家, 姐 姐 帶 小 孩 妹 妹 洗 衣 服, 每 週 三 天 還 自 費 學 習 做 唐 裝 與 洋 裁 雇 主 也 叫 她 群 體 (p40-42) 年 10 月 29 日 訪 問 錄 音 21 Langdang 指 的 是 分 層 用 來 裝 菜 飯 的 菜 籃, 金 屬 製, 形 式 類 似 台 灣 古 式 的 謝 籃 Langdang 菜 或 可 譯 成 菜 籃 便 當 或 是 包 月 飯 訂 langdang 菜 指 的 是 由 私 人 經 營 的 中 央 廚 房 每 天 為 訂 戶 準 備 3-5 種 菜 色, 裝 在 langdang 盒 裡, 中 午 以 前 送 到 指 定 的 辦 公 室 或 家 戶 裡 以 1 家 3 口 訂 3 道 菜 為 例, 在 棉 蘭 訂 langdang 菜 與 在 台 灣 訂 便 當 的 差 別 在 於 : 訂 便 當 送 來 的 是 3 個 便 當, 每 個 便 當 裡 都 有 3 種 菜, 每 種 1 人 份 而 訂 lanadang 則 是 送 來 一 個 3 層 的 langdang, 每 1 層 裝 1 種 菜, 每 1 種 菜 有 3 人 份 每 個 langdang 菜 訂 戶 自 己 應 準 備 兩 個 langdang, 每 天 由 送 langdang 的 工 人 送 來 一 個, 順 便 把 前 一 天 用 過 已 洗 乾 淨 的 帶 回 去 當 然, 在 印 尼 也 可 以 訂 製 宴 客 活 動 用 的 langdang 飯 盒, 一 人 一 份, 紙 盒 包 裝, 用 過 即 丟 但 一 般 提 到 langdang 菜 仍 是 以 前 者, 包 月 飯 型 的 為 主 Langdang 菜 星 期 1 到 6 中 午 都 有, 全 年 無 休, 可 選 葷 素, 在 棉 蘭 非 常 普 遍 我 所 認 識 的 家 戶 大 部 分 都 會 訂 langdang 菜, 由 此 減 少 很 多 家 務 工 作

8 蔡 晏 霖 p8 們 幫 忙 做 手 工 繡 花 賣 錢, 也 不 另 外 給 酬 幾 年 以 後 大 姨 已 經 能 自 己 做 裁 縫, 並 於 結 婚 兩 年 以 後 買 了 一 間 草 板 屋, 把 亞 齊 的 父 母 弟 妹 都 接 來 棉 蘭 從 此 姊 妹 兄 弟 相 互 拉 拔, 為 人 洗 衣 服 包 月 飯 煮 langdang 菜 做 年 節 喜 慶 糕 點 批 發 衣 服 零 賣 以 和 我 有 最 長 期 而 且 深 入 互 動 關 係 的 三 阿 姨 為 例, 她 沒 有 替 人 幫 傭, 但 也 是 為 了 家 計 想 盡 辦 法 拼 命 賺 錢 : 除 了 傍 晚 以 後 到 診 所 當 護 士, 她 也 幫 人 洗 衣 服 做 手 工 沿 街 叫 賣 年 節 時 向 診 所 的 病 人 與 醫 生 推 銷 自 製 糕 點 ; 結 婚 以 後, 她 更 陸 續 幫 人 帶 過 小 孩 當 人 坐 月 子, 並 以 其 當 過 護 士 的 經 驗 與 資 源 而 提 供 短 期 看 護 到 府 為 慢 性 病 患 打 針 甚 至 陪 有 需 要 的 病 人 到 新 馬 中 國 開 刀 以 這 種 多 職 彈 性 以 個 人 體 力 勞 務 為 主 要 商 品 的 方 式 累 積 一 些 資 本 以 後,Sim 家 姊 妹 兄 弟 開 始 合 夥 做 生 意, 出 資 的 出 資 看 店 的 看 店 ; 一 家 人 漸 漸 在 棉 蘭 生 根 立 足, 姊 妹 兄 弟 並 陸 續 各 自 成 家 置 產, 進 一 步 在 棉 蘭 雅 加 達 開 枝 散 葉 直 到 現 在,Sim 家 姊 妹 之 間 仍 然 常 常 互 相 幫 忙 ; 好 比 三 阿 姨 兒 子 的 機 車 用 品 店 新 開 張, 廣 邀 親 朋 好 友 來 店 湊 人 氣 討 吉 利 三 姨 預 先 向 自 家 二 姐 訂 製 糕 點, 又 向 小 妹 訂 了 一 百 人 份 的 langdang 菜 盒, 當 然 也 請 她 們 當 天 帶 著 自 己 家 人 一 起 來 湊 熱 鬧, 既 顧 全 親 族 之 情, 也 兼 得 生 意 之 便 我 與 大 阿 姨 的 訪 談 就 是 在 小 阿 姨 家 煮 landang 的 大 鍋 菜 香 裡 聊 開 的 ( 參 前 註 12); 大 阿 姨 從 雅 加 達 來 玩, 住 在 小 姨 家, 白 天 就 幫 小 阿 姨 煮 langdang 菜 訪 問 的 那 一 天, 大 姨 和 我 在 沙 發 上 坐 定 了 以 後, 又 在 自 己 膝 頭 舖 上 一 張 報 紙, 就 這 麼 切 起 紅 蔥 頭 來 口 中 回 答 我 的 問 題, 手 上 也 分 秒 不 停 ; 偶 爾 還 轉 身 示 意 一 旁 也 忙 著 切 菜 的 印 尼 裔 女 傭 把 切 好 的 蔥 片 送 到 爐 邊 備 用 Sim 家 大 姨 的 刀 法 迅 捷 爽 利, 陳 述 時 也 常 常 直 指 重 心 雖 然 她 和 二 姨 都 說 當 年 幫 人 帶 小 孩 洗 衣 服 都 是 在 親 戚 家 ( 但 又 不 說 到 底 是 什 麼 樣 的 親 戚 關 係 ), 藉 以 自 外 於 一 般 的 主 人 / 雇 傭 關 係, 而 且 前 後 幾 戶 人 家 對 她 們 也 還 算 好 ( 一 旁 幫 著 切 辣 椒 的 三 阿 姨 插 嘴 :kadang kadang baik, kadang kadang sombong!( 有 時 候 好, 有 時 候 拿 翹!)) 但 是 訪 問 最 後, 大 姨 不 避 諱 地 強 調 : 我 是 跟 人 家 做 家 庭 工, 是 嗎? 我 是 要 去 讀 書, 要 找 進 步, 是 嗎? 如 果 是 在 我 們 家, 我 爸 爸 找 的 啊, 我 們 能 夠 夠 吃 啊 夠 吃 啊!Jadi 我 們 要 讀 書, 要 學 什 麼, 通 通 沒 有 啊!Jadi 是 這 樣 : 好 在 是 我 敢 出 來, 如 果 我 們 兩 姊 妹 不 出 來, 是 嗎, 我 們 吶, 住 在 菜 園 吶,( 那 裡 ) 印 尼 人 全 部 印 尼 人,( 我 們 ) 也 是 能 夠 嫁 印 尼 人 我 們 的 家 很 大 間, 我 們 周 圍 印 尼 人 全 部 好 在 是 我 啊 敢 出 來 喔,jadi 改 變 我 們 的 生 活 如 果 我 們 一 直 住 在 那 邊 是 嗎? 22 在 是 嗎? 是 嗎? 的 反 覆 裡,Sim 家 大 阿 姨 重 新 詮 釋 自 己 當 年 的 掙 扎 與 辛 苦, 並 在 個 人 與 家 族 的 生 命 史 上 給 予 其 正 面 且 關 鍵 的 定 位 ; 曾 經 的 苦 於 是 有 了 答 案, 答 案 正 是 個 體 對 於 家 族 的 付 出 與 犧 牲 在 相 識 的 十 四 個 月 裡, 我 從 來 不 曾 聽 Sim 家 阿 姨 們 說 過 做 家 庭 工 是 低 下 的 工 作 ; 但 是 對 她 們 來 說, 的 確 有 些 關 於 做 年 11 月 4 日 訪 問 錄 音

9 家 庭 工 的 什 麼, 是 得 被 轉 化 甚 至 昇 華 的 蔡 晏 霖 p9 更 進 一 步 說, 幫 傭 的 生 命 歷 程 本 身 就 是 一 個 轉 化 的 機 制, 其 強 烈 的 過 渡 與 工 具 性 意 義 也 在 大 姨 如 前 引 的 自 我 評 價 裡 展 露 無 疑 : 因 為 要 進 步, 所 以 做 家 庭 工 ; 因 為 做 家 庭 工, 所 以 可 以 出 來 從 哪 裡 出 來? 大 姨 的 答 案 是 : 從 菜 園, 從 一 個 周 圍 全 都 是 印 尼 人 的 家 爸 爸 找 的 地 方, 出 來 棉 蘭 與 亞 齊 的 華 語 ( 普 通 話 ) 慣 以 菜 園 指 稱 鄉 村 鄉 下 ; 出 來 的 第 一 層 意 義, 就 是 指 搬 離 鄉 村 往 城 市 落 腳 的 空 間 性 移 動 出 來 當 然 也 有 階 級 移 動 的 意 思, 是 要 找 進 步 改 變 生 活 換 句 話 說, 就 是 要 從 幫 傭 的 階 級 身 分 出 來, 進 步 到 如 現 在 自 己 也 請 得 起 傭 人 的 階 級 地 位 Sim 家 阿 姨 所 說 的 出 來 的 第 三 層 意 義, 是 指 從 一 個 周 圍 全 部 是 印 尼 人 的 家 出 來, 是 要 在 我 族 與 她 族 之 間 拉 開 一 些 生 活 距 離 ; 換 句 話 說, 出 來, 除 了 如 前 述 是 城 鄉 位 移 階 級 位 移, 也 是 一 個 族 群 相 對 距 離 的 位 移 引 人 深 思 的 是, 這 樣 一 個 她 辛 苦 打 拼 而 終 能 脫 離 的 環 境, 卻 是 一 個 夠 吃 夠 住 ( 我 們 的 家 很 大 間 ) 由 父 母 選 擇 定 居 ( 爸 爸 找 的 ) 的 印 尼 人 的 環 境 這 與 一 些 棉 蘭 華 人 避 免 出 現 在 印 尼 人 聚 集 的 場 合 很 不 一 樣 23 這 些 人 希 望 與 印 尼 人 保 持 空 間 區 隔 的 理 由 大 致 有 兩 種 : 一 種 是 因 為 他 們 擔 心 自 己 的 族 群 他 者 身 分 引 人 注 目, 容 易 招 致 衝 突 或 麻 煩, 另 一 種 則 歸 咎 於 生 理 ( 覺 得 印 尼 人 很 臭 ) 或 心 理 上 的 不 適 ( 印 尼 人 的 臉 我 看 了 就 不 舒 服 ); 兩 種 理 由 不 同, 但 都 是 希 望 避 免 跨 族 群 接 觸 時 可 能 造 成 的 排 斥 現 象 而 在 1960 年 代 Sim 家 的 例 子 裡, 她 們 苦 苦 努 力 為 了 離 開 亞 齊 所 希 望 避 免 的, 卻 不 是 以 上 任 一 種 的 排 斥 或 衝 突 如 果 我 們 一 直 住 在 那 邊, 大 阿 姨 這 句 未 完 的 話 指 涉 的 其 實 是 前 面 這 一 句 : ( 我 們 ) 也 是 能 夠 嫁 印 尼 人 三 阿 姨 則 曾 經 在 餐 桌 上 提 過, 她 很 小 的 時 候 父 母 得 出 門 作 工 一 整 天, 她 和 姐 姐 肚 子 餓 的 時 候 吃 的 就 是 隔 壁 印 尼 人 媽 媽 的 奶! 循 著 這 個 脈 絡 思 索,Sim 家 之 所 以 要 離 開 夠 吃 夠 住 的 亞 齊 鄉 下, 不 是 因 為 他 們 與 印 尼 人 處 不 好, 而 是 因 為 太 好 ; 以 分 析 性 的 角 度 來 看, Sim 家 姊 妹 們 努 力 打 拼 所 希 望 避 免 的, 正 是 與 印 尼 人 在 跨 族 群 接 觸 時 進 一 步 建 立 親 密 關 係 進 一 步 消 融 族 群 差 異 的 可 能 性 Sim 家 的 出 來 因 此 不 只 是 從 鄉 下 出 來, 不 只 是 從 貧 困 裡 出 來, 而 更 是 從 一 個 極 可 能 淪 為 印 尼 人 的 處 境 裡 出 來 該 如 何 理 解 Sim 家 姊 妹 們 這 種 帶 有 種 族 主 義 的 想 望? 她 們 如 此 焦 慮 於 華 人 身 分 的 流 失 與 變 異, 又 是 為 什 麼?Sim 家 的 祖 父 來 自 廣 東 梅 縣, 而 母 親 與 祖 母 則 是 來 自 Padang ( 巴 東 ) 與 Sibolga( 實 武 牙 ) 的 華 人, 是 在 生 活 習 慣 及 日 常 語 言 上 23 這 裡 所 指 的 衝 突 麻 煩 當 然 包 括 這 些 人 自 己 生 理 上 ( 覺 得 印 尼 人 很 臭 ) 或 心 理 上 的 不 適 ( 印 尼 人 的 臉 我 看 了 就 不 舒 服 ); 對 他 們 來 說, 避 免 跨 族 群 接 觸 可 以 防 止 這 些 生 理 或 心 理 上 的 排 斥 現 象 而 在 棉 蘭, 一 些 華 人 會 自 行 迴 避 的 所 謂 印 尼 人 的 地 方 包 括 公 立 學 校 公 園 回 教 儀 式 與 活 動 場 合 示 威 遊 行 公 開 的 選 舉 造 勢 活 動 低 階 的 購 物 中 心 郊 區 或 貧 民 區 等 印 尼 人 佔 大 多 數 的 社 區 等 等 我 印 象 最 深 刻 的 是 一 位 女 士 表 示 她 之 所 以 對 Garuda ( 鷹 航 ) 死 忠, 願 意 忍 受 其 高 額 票 價 與 誤 點 等 爛 服 務, 完 全 是 因 為 低 價 航 空 公 司 的 班 機 上 面 都 是 印 尼 人

10 蔡 晏 霖 p10 都 已 經 高 度 在 地 化, 並 且 具 有 獨 特 而 混 血 的 文 化 風 貌 的 土 生 華 人 ( 馬 來 世 界 習 稱 這 些 男 子 為 baba, 女 子 為 nyonya) 24 然 而 印 尼 華 社 從 二 十 世 紀 初 起 歷 經 兩 次 再 中 國 化 (re-sinicization) 的 認 同 再 造 歷 程, 許 多 土 生 華 人 開 始 重 新 建 構 自 己 的 族 群 與 文 化 認 同, 擁 抱 他 們 的 母 祖 輩 從 不 曾 熟 悉 的 普 通 話, 以 及 對 於 中 國 的 知 識 與 熱 望 25 而 歷 史 上 殖 民 與 後 殖 民 政 權 慣 用 的 許 多 華 / 印 二 元 分 化 政 策 及 其 結 構 性 的 影 響 力, 也 從 不 失 效 地 在 印 尼 社 會 持 續 地 生 產 華 印 敵 意 與 對 立 而 就 在 這 些 認 同 再 造 力 量 的 推 與 拉 之 間, 許 多 棉 蘭 華 人 對 於 印 尼 話 說 得 比 華 語 好 的 Cina Padang ( 巴 東 華 人 ) 與 Cina Sibolga( 實 武 牙 華 人 ) 就 多 少 存 有 一 種 我 們 比 較 純 的 優 越 感, 或 甚 至 於 是 你 們 已 經 變 成 蕃 仔 子 的 歧 視 心 態 26 身 處 於 族 群 主 流 價 值 邊 緣 的 Sim 家, 也 就 難 免 對 於 其 族 群 身 分 流 失 與 變 異 的 可 能 性 感 到 焦 慮 27 出 來, 於 是 也 就 代 表 著 Sim 家 對 於 其 華 人 認 同 與 身 分 的 重 構 與 確 認 從 以 上 的 脈 絡 理 解 Sim 家 大 阿 姨 對 於 自 己 一 家 離 開 亞 齊 菜 園 出 來 棉 蘭 的 意 義 宣 稱 以 後, 我 們 可 以 再 回 到 關 於 幫 傭 被 理 解 為 一 個 轉 化 機 制 的 討 論, 進 一 步 分 析 幫 傭 所 被 賦 予 的 強 烈 的 過 渡 性 與 工 具 性 意 義 : 幫 傭 經 驗 的 過 渡 性 質, 顯 現 出 主 傭 階 級 身 分 的 流 動 性 ; 因 為 曾 經 幫 傭, 所 以 現 在 請 得 起 傭 人 更 重 要 的 是, 幫 傭 經 驗 的 工 具 性 質, 則 在 於 一 方 面 成 就 了 階 級 身 分 的 向 上 提 升, 而 在 另 一 方 面 阻 止 了 族 群 身 分 的 向 下 沉 淪 換 句 話 說, 因 為 曾 經 幫 傭, 所 以 Sim 家 姊 妹 們 後 來 請 得 24 Padang 與 Sibolga 分 別 是 蘇 門 答 臘 島 西 岸 與 西 北 岸 的 海 上 貿 易 中 心, 比 離 海 較 遠 且 十 八 世 紀 末 才 靠 菸 草 種 植 業 起 家 的 棉 蘭 有 著 更 長 期 的 對 外 接 觸 關 係 由 於 荷 印 政 府 早 期 限 制 華 人 移 民 攜 帶 妻 眷, 華 人 移 民 史 較 長 久 如 爪 哇 巴 東 實 武 牙 等 地 因 而 有 許 多 世 居 當 地 習 慣 及 語 言 都 已 高 度 在 地 化 的 混 血 土 生 華 人 相 對 的, 棉 蘭 由 於 開 發 得 晚, 華 人 移 民 來 得 晚 且 大 量, 之 後 又 准 許 攜 家 眷 移 入, 所 以 通 婚 混 血 的 比 例 較 少 25 二 十 世 紀 初 期 中 國 國 族 主 義 在 中 國 境 內 境 外 勃 生, 東 南 亞 的 土 生 華 人 社 會 在 現 代 文 教 與 商 業 機 制 的 發 展 下 普 遍 經 歷 了 再 中 國 化 (re-sinicization) 的 歷 程 Sim 家 阿 姨 們 的 父 母 都 不 會 說 普 通 話, 而 她 們 能 以 簡 單 的 普 通 話 跟 我 交 談, 就 是 拜 華 校 在 這 股 再 中 國 化 過 程 中 大 量 設 立 之 賜 這 些 華 校 ( 在 爪 哇 以 中 華 總 會 系 統 THKK 的 學 校 為 代 表 ) 在 印 尼 各 地 大 量 發 展, 推 廣 普 通 話 ( 時 稱 國 語 ), 方 始 其 得 以 超 越 各 種 南 中 國 方 言 ( 福 佬 潮 州 廣 府 客 語 海 南 ), 成 為 一 個 跨 原 鄉 地 緣 與 語 言 差 異 的 泛 華 人 認 同 依 據 關 於 印 尼 華 社 於 二 十 世 紀 初 開 始 再 中 國 化 的 現 象 與 過 程, B.Anderson(1998:323) 與 Peng Cheah(1998, 2000) 曾 有 簡 要 但 發 人 深 省 的 討 論 簡 單 的 說, 兩 者 都 從 此 過 程 的 歷 史 條 件 出 發, 論 述 其 現 代 性 與 後 殖 民 性, 而 非 簡 化 的 以 原 鄉 情 感 或 是 利 益 選 擇 等 決 定 論 交 代 他 們 的 洞 見 對 於 今 日 我 們 試 圖 了 解 與 詮 釋 印 尼 華 社 在 又 一 個 世 紀 初 的 再 中 國 化 熱 潮 與 情 懷 ( 如 學 華 語 到 中 國 觀 光 大 肆 慶 祝 華 人 新 年 每 有 活 動 儀 式 必 舞 龍 舞 獅 等 種 種 文 化 展 演 ), 尤 其 有 參 考 價 值 26 Baktaoka 是 最 常 聽 到 的 貶 詞 關 於 baktaoka 其 義, 有 一 說 是 譏 諷 Cina Padang 連 豬 頭 (baktao) 與 豬 尾 (bakka) 的 閩 南 語 都 搞 不 清 楚, 也 有 人 說 是 譏 諷 Cina Padang 不 會 買 豬 肉 (bak) 所 以 只 會 學 舌 亂 講 我 在 棉 蘭 遇 見 許 多 普 通 話 說 得 比 一 般 棉 蘭 人 還 要 好 的 bataoka 我 也 曾 碰 過 許 多 對 於 中 華 文 明 無 比 推 崇, 對 其 華 人 身 分 無 比 驕 傲, 以 及 把 家 裡 裝 修 成 江 南 式 庭 台 樓 閣 的 人 ; 他 們, 也 都 是 baktaoka 27 第 一 次 見 面,Sim 家 三 阿 姨 再 三 對 我 強 調 : 她 一 家 都 會 華 語, 吃 的 也 都 是 中 國 人 的 菜 ; 我 和 她 一 起 住, 一 定 不 會 不 習 慣 的 要 到 相 處 久 了 以 後, 我 才 發 現 她 偶 有 一 些 關 於 自 己 不 識 華 語 文 字 的 焦 慮, 於 是 陪 我 參 加 華 語 禮 拜 時 拒 拿 印 尼 文 程 序 單, 大 聲 對 教 友 宣 稱 自 己 也 是 懂 華 文 的 ; 而 另 一 方 面, 阿 姨 也 多 了 一 股 對 於 文 化 混 血 的 興 趣 與 認 同, 而 頗 自 豪 於 自 家 清 爽 且 帶 亞 齊 小 青 椒 獨 特 辣 勁 的 nyonya 粽, 強 調 其 口 味 有 別 於 其 他 棉 蘭 華 人 重 肉 味 鹹 味 的 傳 統 粽

11 蔡 晏 霖 p11 起 印 尼 婆 來 幫 傭, 而 不 是 嫁 給 印 尼 人, 最 後 自 己 變 成 了 印 尼 婆 28 幫 傭 經 驗 在 主 傭 階 級 身 分 之 間 開 展 了 一 些 流 動 性, 卻 也 抵 銷 了 華 印 族 群 身 分 之 間 流 動 變 異 的 一 些 可 能 1950 年 代 的 印 尼 社 會, 由 30 年 代 起 的 長 期 蕭 條 以 及 40 年 代 的 動 亂 蹣 跚 走 來, 正 歷 經 蘇 哈 托 總 統 時 期 內 政 與 外 交 上 的 諸 多 困 境 與 變 局, 人 口 則 大 量 往 雅 加 達 泗 水 棉 蘭 等 全 國 與 區 域 中 心 集 中 許 多 華 人 少 女 也 在 這 個 時 候 進 入 城 市 裡 的 家 務 勞 動 市 場 ; 她 們 以 全 職 幫 傭 或 是 彈 性 兼 職 等 個 人 化 的 肢 體 與 情 感 勞 務, 透 過 存 工 錢 自 學 手 工 或 是 嫁 給 比 較 有 錢 的 老 公 等 模 式 在 60 年 代 為 家 庭 換 取 初 步 的 社 經 資 本, 而 得 以 在 70 年 代 -80 年 代 期 間 趕 搭 上 新 秩 序 時 期 的 現 代 化 列 車, 一 方 面 晉 身 中 產 階 級, 一 方 面 也 扭 轉 了 其 族 群 身 分 流 失 的 可 能 性 29 我 們 由 以 上 所 討 論 的 Sim 家 阿 姨 們 的 生 命 史 資 料 可 知, 這 些 印 華 女 性 家 務 勞 動 者 在 關 鍵 年 代 所 提 供 的 階 級 上 升 能 量, 是 部 份 印 華 族 群 得 以 再 生 產 或 甚 至 重 構 其 族 群 認 同 的 重 要 因 素 四 結 語 本 文 以 一 則 關 於 當 代 印 華 跨 族 群 僱 傭 情 境 的 口 耳 消 息 為 引, 嘗 試 在 缺 乏 前 人 系 統 性 研 究 的 困 境 下, 結 合 論 述 分 析 與 背 景 分 析, 回 溯 棉 蘭 近 代 史 上 的 僱 傭 形 式 而 從 1920 中 期 的 爪 哇 女 奴 工 a-sam cabokan 兼 職 洗 衣 工, 到 1950 末 至 1960 年 代 的 都 市 新 移 民 幫 傭 少 女, 我 們 可 以 得 出 以 下 的 結 論 : 首 先, 僱 傭 關 係 的 前 聲 (pretext) 常 是 受 僱 個 體 在 空 間 經 驗 上 的 移 動 無 論 是 如 cabokan 或 是 Sim 家 阿 姨 們 由 鄉 下 到 都 市 的 國 境 內 移 動, 或 者 如 asam 與 朋 友 L 的 外 婆 等 由 中 國 到 南 洋 等 國 境 間 的 移 動, 幫 傭 一 直 是 初 來 乍 到 的 女 性 新 移 民 在 如 棉 蘭 這 樣 的 印 尼 城 市 地 區 所 能 找 到 的 跨 入 門 坎 最 低 的 職 業 之 一 在 家 務 工 作 女 性 化 (feminization of housework) 的 脈 絡 下, 她 們 以 體 力 與 情 感 勞 動 -- 或 甚 至 於 性 勞 動 ( 以 爪 哇 女 奴 工 為 例 )-- 換 取 食 宿 與 微 薄 的 薪 資, 並 得 以 在 陌 生 之 地 立 足 這 些 女 性 個 體 離 開 原 生 家 庭, 進 入 相 對 多 元 的 城 市, 以 他 人 的 家 庭 空 間 為 勞 動 場 域 但 是 這 些 空 間 與 生 命 經 驗 上 的 轉 換 卻 往 往 使 她 們 進 一 步 深 陷 父 權 架 構 裡 的 性 別 分 工 秩 序 與 對 女 體 的 剝 削 情 境, 以 不 用 拋 頭 露 面 的 方 式 (Sim 家 大 阿 姨 語 ), 為 個 人 與 家 庭 謀 求 階 級 上 升 的 可 能, 也 成 為 部 份 印 華 族 群 得 以 再 生 產 或 甚 至 再 造 其 族 群 認 同 的 重 要 機 制 2004 年 在 棉 蘭, 仲 介 業 者 向 我 拍 胸 脯 保 證 在 棉 蘭 找 不 到 華 人 女 傭 ; 然 而 從 Tan 先 生 記 憶 裡 悠 然 傳 來 的 鹹 魚 美 味, 以 及 Sim 家 阿 姨 們 大 鍋 翻 炒 langdang 菜 的 鮮 辣 香 氣 裡, 我 們 知 道, 華 人 女 性 家 務 勞 動 者 強 悍 的 生 命 力, 確 然 曾 經 是 印 華 族 群 得 以 在 棉 蘭 立 足 生 根 的 重 要 能 源 之 一 28 印 尼 婆 在 此 一 字 雙 關, 前 一 個 是 指 印 尼 裔 女 傭, 後 者 是 指 印 尼 人 女 性 前 面 提 過, 棉 蘭 華 人 常 稱 非 華 裔 印 尼 人 為 印 尼 人 ( 普 通 話, 參 見 前 註 4), 而 非 華 裔 印 尼 女 性 就 被 稱 為 印 尼 婆 在 棉 蘭 常 見 的 馬 達 族 (Batak) 女 性 就 被 叫 為 馬 達 婆 根 據 我 的 觀 察, 印 尼 人 這 個 稱 謂 不 一 定 帶 有 貶 意, 但 是 印 尼 婆 與 馬 達 婆 則 都 有 29 我 感 謝 吳 佩 育 同 學 首 先 對 我 指 出 早 期 有 許 多 華 人 女 孩 是 住 到 城 市 裡 的 親 戚 家, 一 邊 幫 傭 一 邊 學 手 工 以 幫 助 家 用 並 獲 得 一 技 之 長 她 的 說 法 在 棉 蘭 一 再 獲 得 證 實

12 蔡 晏 霖 p12 參 考 文 獻 Adams, Kathleen (2000) Negotiated Identities: Humor, Kinship Rhetoric, and Mythologies of Servitude in South Sulawesi, Indonesia. In Home and Hegemony: Domestic Service and Identity Politics in South and Southeast Asia.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pp Adams, Kathleen, and Sara Dickey eds. (2000) Home and Hegemony: Domestic Service and Identity Politics in South and Southeast Asia.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00) Introduction: Negotiating Homes, Hegemonies, Identities, and Politics. In Home and Hegemony: Domestic Service and Identity Politics in South and Southeast Asia.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pp Anderson, Benedict R. O'G (1996) "Bullshit!" S/he Said: The Happy, Modern, Sexy, Indonesian Married Women as Transsexual. In Fantasizing the Feminine in Indonesia ed. Laurie J. Sears. Durhan: Duke University Press. pp (1998) Minorities and Majorities. In Spectre of Comparisons. B. Anderson, New York: Verso. Appadurai, Arjun ed. (1986) The Social Life of Things: commodities in cultural perspective. Cambridge [Cambridgeshire] ; New York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Armstrong, M. Jocelyn (1990) Female Household Workers in Industrializing Malaysia. In At Work in Homes: Household Workers in World Perspective. Ed. Roger Sanjek and Shellee Colen. American Ethnological Society Monograph Series 3. Washington D.C.: American Ethnological Society. pp Cheah, Peng (1998) Spectral Nationality: The Living on [Sur-Vie] of the Postcolonial Nation in Neocolonial Globalization. Boundary 2 26(3):pp (2000) Chinese Cosmopolitanism in Two Senses and Postcolonial National Memory. In Cosmopolitan Geographies. V. Dharwadker, ed. New York: Routledge. Chin, Christine B. N. (1998) In service and servitude: foreign female domestic workers and the Malaysian "modernity" project.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Constable, Nicole (1997) Maid to order in Hong Kong: stories of Filipina workers.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Gaw, Kenneth (1988) Superior servants : the legendary Cantonese amahs of the Far East. Singapore ; New York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Gill, Lesley (1994) Precarious Dependencies: Gender, Class, and Domestic Service in Bolivi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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