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中山大學學位論文典藏.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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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國 立 中 山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碩 士 論 文 裸 狼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的 性 別 原 型 與 象 徵 : 以 茉 莉 香 片 為 核 心 研 究 生 : 許 舜 傑 撰 指 導 教 授 : 簡 錦 松 楊 雅 惠 中 華 民 國 98 年 7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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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摘 要 茉 莉 香 片 是 張 愛 玲 最 早 發 表 的 作 品 之 一, 但 這 篇 以 尋 父 為 主 題 的 自 傳 性 小 說 長 期 未 受 到 學 術 界 的 重 視 事 實 上 茉 莉 香 片 是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中 的 核 心 文 本, 她 將 茉 莉 香 片 依 情 節 符 碼 化 再 拆 解 放 入 之 後 創 作 的 作 品 中 成 為 隱 喻, 是 探 討 張 愛 玲 文 本 與 現 象 界 之 間 超 文 本 性 的 關 鍵 本 文 試 圖 透 過 新 的 批 評 法 : 超 級 索 隱 派, 在 傳 統 索 隱 上 融 入 今 日 人 類 學 心 理 學 民 俗 學 的 研 究 成 果, 索 隱 其 心 理 事 實 進 行 性 別 研 究, 著 重 小 說 情 節 與 民 俗 資 料 的 互 文 比 較, 藉 由 民 間 故 事 與 習 俗 所 維 繫 的 母 題 及 其 連 帶 的 厭 女 情 結 雙 胞 胎 情 結 族 內 婚 願 望 閾 限 與 成 年 禮 人 神 與 替 罪 羊 個 體 化 歷 程 等 亦 在 張 愛 玲 文 本 中 運 作 的 重 要 觀 念, 以 近 似 註 解 的 方 式 細 讀 茉 莉 香 片, 探 索 文 本 中 象 徵 與 意 義 的 斷 片 是 如 何 聯 繫 著 張 愛 玲 的 本 事 本 文 處 理 的 議 題 包 括 : 一. 將 大 量 人 類 學 觀 念 帶 入 文 學 批 評 中, 以 民 族 誌 與 文 學 作 品 進 行 互 文 比 較 二. 藉 由 茉 莉 香 片 中 隱 含 童 話 鐵 約 翰 與 小 紅 帽 的 情 節 結 構, 釐 清 文 本 中 男 性 氣 質 與 女 性 氣 質 交 相 抗 衡 的 過 程 男 性 自 我 為 了 擺 脫 母 性 的 吞 噬 與 父 性 的 閹 割, 採 取 雄 性 暴 力 突 圍, 逐 步 建 構 起 男 性 氣 質 三. 榮 格 理 論 於 文 學 批 評 中 的 實 地 操 作 :1. 確 立 雙 胞 胎 情 結 是 呈 現 自 我 與 性 別 原 型 ( 阿 尼 瑪 / 阿 尼 姆 斯 ) 關 係 的 重 要 情 結 ;2. 同 時 性 理 論 與 預 言 文 本 的 可 能 性 ;3. 釐 清 氣 質 皮 膜 與 自 體 的 關 係 ;4. 幽 冥 參 與 在 敘 述 視 點 上 的 應 用 四. 阿 波 羅 的 精 神 官 能 症 : 在 張 愛 玲 文 本 上 重 新 闡 釋 伊 底 帕 斯 的 亂 倫 意 涵 五. 鳥 類 作 為 雙 胞 胎 情 結 的 象 徵 與 張 愛 玲 家 族 之 間 的 聯 繫 六. 張 愛 玲 晚 年 謎 題 是 一 個 從 穿 上 狼 皮 到 脫 下 狼 皮 的 個 體 化 歷 程 七. 茉 莉 香 片 與 小 團 圓 兩 部 自 傳 性 小 說 的 比 較 關 鍵 詞 : 張 愛 玲, 榮 格, 同 時 性, 個 體 化, 伊 底 帕 斯 情 結, 客 體 關 係 理 論, 厭 女 症, 性 別, 男 性 氣 質, 通 過 儀 式, 互 文 性, 民 間 故 事, 索 隱 派, 小 團 圓

4 Naked Wolf - the Anima/Animus and the Symbols of Eileen Chang and Her Works: Jasmine Flavored Tea as the Main Focus Shunjie Syu Abstract Jasmine Flavored Tea is one of the earliest published works of Eileen Chang. However, the autobiographic fiction which focuses its topic on looking for Father has not been valued by the academic circle for a long time. In fact, Jasmine Flavored Tea is the center text(centext) among Eileen Chang s works. She semioticizes this work according to its plot and then makes these elements metaphors of her later works. This is the key to discussions about the hypertextuality between the texts of Eileen Chang and the phenomenonal world. By using a new approach of criticism called the School of Super Searching, this discourse attempts to blend the research achievements of modern anthropology, psychology and folkloristics into traditional searching, to do gender studies by searching psychological facts, and to focus on the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the plot of the fiction and the folk data. By means of the motive tied with folktales and folk customs, and of the related significant notions like misogyny, twins complex, endogamy desire, liminality and initiation rite, divine king and scapegoat, and individuation process, with a close reading on the text of Jasmine Flavored Tea, this discourse explores how the pieces of symbolism and meaning in the text associate with the life experiences of Eileen Chang.The issues dealt by this discourse are as follows: 1. Lead a large amount of anthropological concepts into literary criticism, and make intertextual comparison between ethnography and literary works. 2. Clarify the countervailing process between masculinity and femininity in Jasmine Flavored Tea by means of the connotative plot structures of the fairy tales, Iron John and Little Red Riding-Hood, in the text. Men gradually construct masculinity by adopting male violence in order to get rid of maternal swallowing and paternal castration. 3. The practical operatoins of Jung s theory in literary criticism: (1) Twins complex is an important complex to presen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go and Anima/Animus. (2) Synchronicity and the possibility of predictive text(predictext). (3) Clarificat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ukuu and the self. (4) Application of the participation mystique on the narrative point of view. 4. Apollo s Neuroses-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implication for the incest by Oedipus in the texts of Eileen Chang. 5. There exists an association between fowls as the symbol of twins complex and Eileen Chang s family. 6. The riddle about Eileen Chang in her late years is an individuation process from putting on the wolf s skin to taking it off. 7.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autobiographic works, Jasmine Flavored Tea and Little Reunion. Keywords: Eileen Chang, Jung, synchronicity, individuation, Oedipus complex, object relations theory, misogyny, gender, masculinity, rites of passage, intertextuality, folktales, the school of searching, Little Reunion

5 目 錄 前 言 : 超 級 索 隱 派 第 一 章 退 轉 與 自 體 的 顯 現... 9 第 一 節 陰 陽 顛 倒 : 父 族 與 母 族 的 共 同 策 略....9 第 二 節 孔 雀 藍 : 紅 與 藍 分 裂 的 世 界 第 三 節 鴉 片 煙 : 無 所 不 在 的 父 性 第 二 章 雙 胞 胎 情 結 與 親 屬 結 構 第 一 節 早 潮 雜 誌 : 遺 失 的 金 球 第 二 節 鳥 類 : 無 法 被 歸 類 的 人 類 第 三 節 天 才 夢 : 男 性 導 師 與 學 校 迷 第 四 節 東 方 佈 道 : 帝 國 主 義 下 的 男 性 氣 質 第 三 章 阿 波 羅 的 陰 影 第 一 節 閾 限 : 聖 誕 節 的 成 年 禮 第 二 節 林 中 路 : 摘 下 金 枝 的 男 人 第 三 節 聖 月 樹 : 完 成 坐 廟 禮 的 女 人 第 四 節 蛇 與 鷹 : 阿 波 羅 與 阿 耳 忒 彌 斯 第 五 節 客 體 關 係 : 小 漢 斯 與 葛 薇 龍 的 畏 懼 症 第 六 節 傳 慶 的 告 白 : 精 神 之 愛 與 親 屬 稱 謂 的 混 亂 第 七 節 伊 底 帕 斯 : 亂 倫 與 神 的 系 譜 第 八 節 寧 為 凡 夫 : 反 抗 父 親 的 神 諭 第 九 節 個 體 化 : 自 造 的 男 人 與 一 神 教 第 四 章 武 裝 的 基 督 第 一 節 闌 干 旁 的 抉 擇 : 阿 尼 瑪 的 反 對 個 體 化 以 及 保 護 機 制 第 二 節 男 性 的 力 比 多 : 對 阿 尼 瑪 的 失 望 第 三 節 狼 皮 : 替 罪 特 徵 與 超 我 的 立 場 第 四 節 雄 性 暴 力 : 逃 離 內 米 森 林 的 赫 拉 克 勒 斯 第 五 節 打 破 器 皿 : 索 西 穆 斯 異 象 中 的 性 別 原 型 第 六 節 驅 邪 之 後 : 狼 神 與 配 恩 斯 結 語 : 從 茉 莉 香 片 到 小 團 圓 第 一 節 張 愛 玲 的 阿 尼 姆 斯 與 對 胡 蘭 成 的 投 射 第 二 節 鳥 類 作 為 雙 胞 胎 情 結 的 象 徵 與 張 愛 玲 家 族

6 第 三 節 從 穿 上 狼 皮 到 脫 下 狼 皮 的 個 體 化 歷 程 附 錄 一 小 紅 帽 附 錄 二 鐵 約 翰 ( 又 名 鐵 漢 斯 ) 附 錄 三 茉 莉 香 片 行 號 對 照 表 引 用 書 目

7 前 言 : 超 級 索 隱 派 記 得 王 爾 德 說 過, 藝 術 並 不 模 倣 人 生, 只 有 人 生 模 倣 藝 術 我 很 高 興 我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開 始 構 思 的 短 篇 小 說 終 於 在 人 生 上 有 了 著 落 張 愛 玲 續 集 自 序 使 我 聯 想 到 中 國 時 報 人 間 副 刊 上 曾 經 有 人 說 我 的 一 篇 小 說 留 情 中 淡 黃 色 的 牆 是 民 族 觀 念 偏 愛 黃 種 人 的 膚 色 同 屬 紅 樓 夢 索 隱 派 當 然, 連 紅 樓 夢 都 有 卜 世 仁 ( 不 是 人 ), 賈 芸 的 舅 舅 但 是 當 時 還 脫 不 了 小 說 是 遊 戲 文 章 的 看 法, 曹 雪 芹 即 使 不 同 意, 也 不 免 偶 一 為 之 時 至 今 日, 還 幼 稚 到 用 人 物 姓 名 來 罵 人 或 是 暗 示 作 書 宗 旨? 張 愛 玲 表 姨 細 姨 及 其 他 我 僅 有 的 課 外 讀 物 是 西 遊 記 與 少 量 的 童 話, 但 我 的 思 想 並 不 為 它 們 所 束 縛 張 愛 玲 天 才 夢 一 九 四 五 年 四 月 十 五 日 上 海 光 化 日 報 刊 出 張 愛 玲 (Eileen Chang) 的 短 文 天 地 人 : 用 佛 洛 德 詳 夢 的 態 度 來 觀 看 人 生, 到 處 都 陰 陽, 就 像 法 文 的 文 法, 手 杖 茶 杯 都 有 男 女 之 別, 這 毛 病, 中 國 人 從 前 好 像 倒 是 沒 有 的 (92), 然 而 這 種 到 處 是 陰 陽 的 毛 病 在 她 自 己 的 作 品 與 人 生 卻 不 斷 地 複 述 作 家 早 期 作 品 與 個 人 經 驗 的 結 合 往 往 有 較 顯 而 易 見 的 關 係, 這 或 許 因 創 作 經 驗 的 不 足 尚 未 能 完 全 的 倚 賴 創 造 性 的 想 像 有 關, 容 易 寫 入 自 己 的 生 活 經 驗 在 自 己 身 上 發 掘 題 材, 但 即 使 是 經 由 想 像 力 完 全 自 由 創 造 的 作 品, 仍 可 隱 微 察 覺 到 與 作 者 本 事 之 間 的 聯 繫 茉 莉 香 片 便 是 解 開 張 愛 玲 作 品 與 本 事 關 係 最 重 要 的 虛 構 作 品, 首 先 它 在 時 代 1

8 上 夠 早, 雖 然 早 晚 未 必 是 主 要 依 循 ), 其 次 它 能 與 張 愛 玲 的 多 篇 自 傳 性 散 文 小 說 相 對 應 可 以 生 動 地 這 麼 說 : 張 愛 玲 把 茉 莉 香 片 依 情 節 符 碼 化 再 拆 解 分 別 放 入 之 後 創 作 的 作 品 中 成 為 隱 喻 我 把 她 的 生 命 歷 程 也 視 為 一 份 文 本 (text), 因 此 我 們 能 在 張 愛 玲 其 他 虛 構 作 品 她 往 後 的 人 生 中 看 到 茉 莉 香 片 無 所 不 在 的 影 子, 這 種 作 法 類 似 由 民 間 故 事 類 型 演 變 出 各 式 各 樣 的 神 話 童 話 與 民 間 故 事 (folktales), 茉 莉 香 片 即 是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的 核 心 文 本 (centext) 1 然 而, 我 們 對 茉 莉 香 片 長 期 以 來 不 得 其 門 而 入 :1944 年 9 月 上 海 雜 誌 刊 出 胡 蘭 成 紀 錄 的 傳 奇 集 評 茶 會 記 是 首 次 評 論 茉 莉 香 片 的 文 章, 茶 會 上 谷 正 櫆 說 : 茉 莉 香 片 裡 的 男 主 角, 是 女 性 化 的 男 子, 是 男 人 而 有 女 性 的 嫉 妒 等 變 態 心 理 但 後 來 說 他 因 妒 而 踢 人 卻 有 點 不 近 情 理 ( 胡 蘭 成 77); 2 同 年 12 月 譚 正 璧 於 上 海 風 雨 談 第 十 六 期 發 表 論 蘇 青 及 張 愛 玲 也 提 到 : 茉 莉 花 片 寫 一 個 少 年 在 無 法 逐 他 情 慾 後 對 於 他 的 戀 人 施 以 瘋 狂 的 虐 待, 幾 乎 致 之 於 死, 而 她 為 了 愛 他, 事 後 並 不 有 絲 毫 報 復 的 意 念, 尤 非 普 通 人 所 能 瞭 解 (42) 他 們 對 茉 莉 香 片 情 節 的 誤 讀 正 如 同 誤 寫 小 說 名 稱 為 茉 莉 花 片, 3 但 這 種 誤 讀 卻 可 能 開 啟 了 張 愛 玲 研 究 的 另 一 個 法 門 1945 年 1 月 10 日 應 賁 於 上 海 雜 誌 (14:4) 說 到 : 看 了 傳 奇, 有 人 說 喜 歡 金 鎖 記, 我 卻 始 終 堅 持 茉 莉 香 片, 因 為 不 同 於 其 他 故 事 的 曲 折 情 節, 茉 莉 香 片, 完 全 描 出 了 一 個 人 的 性 格 (124) 正 因 茉 莉 香 片 在 人 物 心 理 上 的 難 解, 唯 一 可 靠 的 探 尋 便 是 它 所 隱 含 的 一 些 關 於 張 愛 玲 的 本 事, 夏 志 清 在 1961 年 首 次 點 出 茉 莉 香 片 中 的 自 傳 性 成 分, 尤 其 將 小 說 主 角 指 向 張 愛 玲 的 弟 弟 張 子 靜, 認 為 是 一 個 年 輕 人 尋 找 自 己 真 正 父 親 的 故 事 (267) 這 項 本 事 的 發 現 引 起 幾 位 學 者 的 共 鳴, 將 傳 記 資 料 和 年 林 柏 燕 便 指 出 張 愛 玲 將 作 品 拆 解 重 新 組 合 的 傾 向 : 張 愛 玲 的 長 篇, 都 可 以 在 張 愛 玲 其 他 短 篇 裡 找 到 縮 影 (106) 2 傳 奇 集 評 茶 會 記 中 另 一 位 談 到 茉 莉 香 片 的 是 柳 雨 生 ( 柳 存 仁 ), 茶 會 他 未 到 場, 是 茶 會 結 束 後 從 張 愛 玲 那 轉 來 柳 雨 生 的 書 面 意 見 : 就 小 說 而 論, 張 先 生 的 大 作, 其 異 有 三 :( 甲 ) 以 短 篇 小 說 多 注 重 結 構 論 之, 年 輕 的 時 候 茉 莉 香 片 最 好 ( 乙 ) 以 深 刻 說, 心 經 最 愜 鄙 意 ( 丙 ) 則 是 諸 小 說 中 以 上 海 為 背 景 者 有 上 海 氣, 以 香 港 做 背 景 者 有 香 港 風, 這 是 鄙 人 最 佩 服 的 ( 胡 蘭 成 79-80) 3 比 如 傳 慶 是 否 因 嫉 妒 而 踢 丹 朱? 小 說 也 未 提 到 丹 朱 遭 受 傳 慶 攻 擊 後 的 內 心 想 法 或 作 為, 如 何 確 定 丹 朱 沒 有 報 復 的 念 頭? 這 類 批 評 者 的 妄 加 揣 測 對 索 隱 心 理 事 實 而 言 相 當 重 要 此 外, 譚 正 璧 也 是 第 一 個 公 開 說 出 將 張 愛 玲 作 品 往 心 理 層 面 探 討 的 批 評 者 : 封 鎖 的 題 目 確 是 挺 現 實 了, 可 是 內 容 所 寫 一 對 在 電 車 上 邂 逅 的 男 女 霎 時 的 羅 曼 司, 如 果 沒 有 讀 過 性 心 理 學 一 類 書 本, 或 自 己 也 曾 有 過 同 樣 變 態 心 理 的 人, 一 定 會 疑 惑 這 是 作 者 自 己 在 瘋 狂 中 所 發 的 囈 語 (42) 2

9 文 本 作 了 詳 細 的 索 隱 比 對, 欲 發 掘 虛 構 文 學 背 後 的 真 故 事 (true story) 與 真 正 的 主 題 (correct theme) 接 續 的 研 究 者 包 括 :( 一 ) 張 鈞 莉 (1984)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的 男 性 世 界 ;( 二 ) 水 晶 (1996) 那 灰 鼠 鼠 的 一 片 解 讀 茉 莉 香 片 ; ( 三 ) 黃 康 顯 (1996) 張 愛 玲 的 香 港 大 學 因 緣 ;( 四 ) 邵 迎 建 (1998) 傳 奇 文 學 與 流 言 人 生 : 張 愛 玲 的 文 學 ;( 五 ) 宋 家 宏 (2000) 走 進 荒 涼 : 張 愛 玲 的 精 神 家 園 ;( 六 ) 王 一 心 (2007) 深 豔 : 藝 術 的 張 愛 玲, 他 們 陸 續 補 足 了 夏 志 清 對 茉 莉 香 片 中 本 事 與 尋 父 的 考 證, 而 非 僅 滿 足 在 角 色 情 節 與 真 實 人 物 事 件 的 置 換 上 索 隱 派 (the school of searching) 定 調 的 尋 父 主 題, 勢 必 引 入 從 性 別 研 究 (Gender Studies) 的 角 度 來 觀 看 茉 莉 香 片, 然 而 張 學 在 性 別 研 究 方 面 長 期 以 女 性 主 義 為 論 述 主 軸, 於 是 父 親 成 了 一 個 邪 惡 父 親, 這 有 張 愛 玲 話 語 的 加 持 : 我 把 世 界 強 行 分 作 兩 半, 光 明 與 黑 暗, 善 與 惡, 神 與 魔 屬 於 我 父 親 這 一 邊 的 必 定 是 不 好 的 ( 私 語 162), 張 愛 玲 作 品 也 就 傾 向 嘲 諷 父 權 制 度 消 解 男 性 邏 格 斯 中 心 詮 釋 或 許 茉 莉 香 片 存 在 的 強 大 父 權 (patriarchy) 以 及 厭 女 症 (misogyny), 4 致 使 女 性 主 義 張 學 下 意 識 避 開 以 防 止 立 論 上 的 衝 突, 成 了 張 愛 玲 鮮 少 被 提 及 的 重 要 作 品 然 而 女 性 主 義 本 身 是 個 議 題, 不 是 解 決 議 題 的 方 法, 亦 即 女 性 主 義 文 論 在 議 題 充 分 地 眾 聲 喧 嘩 之 後 很 可 能 導 向 一 種 新 的 綜 合 人 文 學 科 的 批 評 趨 勢 存 在, 尤 其 是 人 類 學 心 理 學 民 俗 學 (Folkloristics) 的 合 流 5 水 晶 是 將 張 愛 玲 作 品 廣 泛 與 其 他 文 本 比 較 並 以 佛 洛 伊 德 理 論 神 話 結 構 詮 釋 的 第 一 位 墾 荒 者, 也 是 最 早 提 出 張 愛 玲 人 生 與 作 品 互 文 現 象 的 研 究 者 年 王 德 威 小 說 中 國 中 作 母 親, 也 要 作 女 人 一 文 最 早 提 出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存 在 著 邪 惡 母 親 但 1973 年 水 晶 爐 香 裊 裊 仕 女 圖 比 較 分 析 張 愛 玲 和 亨 利 詹 姆 斯 的 兩 篇 小 說 便 說 張 愛 玲 筆 下 的 梁 太 太 : 簡 直 就 是 尸 居 餘 氣 的 女 鬼! (55), 且 直 指 梁 太 太 是 母 蜘 蛛 (46); 隔 年 林 柏 燕 於 細 說 半 生 緣 套 用 水 晶 的 話, 將 張 愛 玲 作 品 中 的 恐 怖 母 親 擴 大 出 去 : 若 沉 香 屑 第 一 爐 香 裡 的 梁 太 太, 是 母 蜘 蛛 的 話, 那 麼, 曼 璐 就 是 蜘 蛛 姐, 一 個 鬼 氣 森 森 ( 水 晶 語 ) 的 蜘 蛛 姐, 尤 其 曼 璐 偽 裝 重 病 臨 危, 佈 下 蛛 網, 陷 害 曼 楨, 更 是 鬼 氣 森 森 之 外, 名 符 其 實 的 鬼 計 (122) 他 們 雖 未 標 出 恐 怖 母 親 之 名, 實 則 開 始 討 論 5 林 幸 謙 在 張 愛 玲 論 述 : 女 性 主 體 與 去 勢 模 擬 書 寫 一 書 中 試 圖 建 立 張 愛 玲 的 女 性 主 義 文 本 時, 援 引 相 當 多 人 類 學 的 觀 念 進 入 張 學 之 中, 其 閨 閣 政 治 論 述 很 自 然 地 觸 及 恐 怖 母 親 宗 法 制 度 婚 制 童 女 神 化 女 性 等 人 類 學 觀 念, 比 如 : 異 姓 氏 一 詞, 乃 是 基 於 宗 法 父 權 一 向 將 女 性 視 為 夫 家 的 外 來 者 加 以 理 解 : 婚 前, 是 別 家 的 人 ; 婚 後, 則 是 外 來 者 / 在 狹 義 上, 異 姓 氏 一 詞 指 已 出 嫁 或 嫁 入 夫 家 的 媳 婦 ; 在 廣 義 上, 此 詞 則 包 括 尚 未 成 家 的 少 女 (10-11), 這 是 人 類 學 中 族 內 婚 族 外 婚 神 聖 姊 妹 與 外 來 女 子 等 概 念 ; 另 外 母 女 衝 突 主 題 : 瘋 狂 的 母 親 與 女 兒 的 隱 喻 一 篇, 他 以 東 方 母 親 虐 女 的 古 老 故 事 作 為 分 析 上 的 引 述 (89), 擴 展 了 民 間 故 事 類 型 研 究 張 愛 玲 文 本 的 方 向 3

10 6 陳 炳 良 接 續 了 水 晶 的 批 評 方 式 並 首 次 援 引 了 人 類 學 的 概 念 於 1985 年 出 版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論 集, 其 中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中 的 啟 悟 主 題 認 為 張 愛 玲 運 用 了 北 美 洲 印 地 安 人 的 民 間 傳 說 中 流 行 的 利 齒 陰 道 (vagina dentata) 母 題 來 鋪 寫 第 二 爐 香 羅 傑 對 愫 細 的 性 恐 懼, 7 並 以 通 過 儀 式 (rites of passage) 分 析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的 啟 悟 主 題, 舉 第 一 爐 香 為 例, 指 出 葛 薇 龍 從 單 純 學 生 變 成 高 級 妓 女 前 先 通 過 了 一 道 象 徵 的 死 亡 (symbolic death) 才 重 新 建 立 新 的 習 慣 與 身 份 ; 8 該 文 也 提 及 榮 格 (Carl Gustav Jung) 的 個 體 化 歷 程 (individuation process) 可 惜 並 未 清 楚 地 陳 述 陳 炳 良 另 一 篇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的 技 巧 則 探 討 了 茉 莉 香 片, 提 出 主 角 聶 傳 慶 是 因 為 戀 母 狂 (Oedipus complex) 的 關 係 而 憎 恨 他 的 父 親, 這 項 觀 點 使 得 夏 志 清 提 出 的 尋 父 主 題 受 到 挑 戰, 根 本 不 是 只 有 尋 父 這 麼 簡 單 ; 另 外 言 子 夜 被 傳 慶 歸 類 為 好 父 親 言 子 夜 的 女 兒 丹 朱 則 被 歸 類 為 壞 母 親 : 他 認 為 她 侵 奪 了 他 應 有 的 位 置 (8), 只 要 他 再 往 下 想 就 會 觸 及 親 屬 結 構 的 問 題 了 民 俗 學 能 進 入 張 學 首 推 陳 思 和 的 民 間 和 現 代 都 市 文 化 兼 論 張 愛 玲 現 象, 雖 是 聚 焦 於 文 學 的 社 會 反 響 上 的 文 化 轉 型 論 述, 9 並 非 是 對 文 本 進 行 普 羅 普 (Vladimir Propp) 式 的 民 間 故 事 類 型 研 究, 但 提 示 了 我 們 民 間 文 化 不 僅 只 以 虛 擬 性 質 存 在 於 張 愛 玲 身 上, 也 可 能 存 在 張 愛 玲 的 文 本 結 構 上 鐵 約 翰 ( Iron John ) 與 小 紅 帽 ( Little Red Riding-Hood ) 兩 則 收 錄 在 格 林 童 話 (Grimms' Fairy Tales) 的 民 間 故 事, 各 自 以 精 簡 的 故 事 內 容, 水 晶 寫 在 張 愛 玲 未 完 前 面 : 25 年 前, 我 尚 是 一 位 牙 牙 學 語 的 文 學 批 評 墾 荒 者, 言 必 稱 堯 舜, 行 文 中 忍 不 住 要 發 揮 一 點 書 卷 氣, 什 麼 神 話 象 徵 佛 洛 伊 德 性 的 狂 想 戀 物 癖 自 然 主 義 亂 引 一 氣, 其 實 是 心 虛 的 反 證 而 今 呢? 不 必 征 引 陳 腔 套 語, 也 能 有 話 即 長, 那 是 多 年 的 心 得 累 積, 絕 非 拼 湊 得 來 的 成 績 這 一 點 是 可 以 差 堪 告 慰 讀 者 的 (132), 他 1973 年 代 表 作 張 愛 玲 的 小 說 藝 術 精 確 卻 又 信 手 拈 來 的 比 較 文 本 能 力 可 謂 天 才, 也 難 怪 日 後 他 將 文 本 與 文 本 間 的 比 較 跨 到 文 本 與 人 生 封 閉 的 文 本 已 經 滿 足 不 了 他 我 不 認 為 張 愛 玲 刻 意 將 利 齒 陰 道 母 題 寫 在 第 二 爐 香 中, 很 可 能 是 無 意 識, 因 為 厭 女 情 結 普 遍 地 出 現 在 她 的 作 品 中 陳 炳 良 在 此 並 未 舉 證 他 是 怎 麼 斷 定 張 愛 玲 知 道 這 則 母 題 陳 炳 良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中 的 啟 悟 主 題 一 文 後 半 部 深 受 坎 貝 爾 (Joseph Campbell) 論 點 的 影 響, 使 得 對 文 本 的 詮 釋 陷 入 單 一 的 神 話 結 構 模 式, 因 而 失 去 批 評 的 活 力 所 以 超 級 索 隱 派 強 調 作 者 對 情 節 的 影 響 與 自 主 性, 而 不 是 讓 一 個 更 巨 大 的 文 本 去 掩 蓋 張 愛 玲 文 本 劉 鋒 杰 民 間 概 念 也 是 遮 蔽 讀 陳 思 和 民 間 和 現 代 都 市 文 化 兼 論 張 愛 玲 現 象 對 陳 思 和 此 文 有 詳 細 的 評 論 4

11 述 說 男 女 在 性 別 認 同 上 的 不 同 道 路, 茉 莉 香 片 在 情 節 上 不 脫 這 兩 種 故 事 類 型 (folktale type), 一 些 橋 段 更 達 到 互 見 的 程 度, 於 是 閱 讀 茉 莉 香 片 的 過 程 是 一 個 體 驗 男 性 氣 質 (masculinity) 與 女 性 氣 質 (femininity) 交 相 抗 衡 的 過 程, 兩 種 氣 質 各 在 追 尋 一 種 似 乎 是 想 像 卻 仍 可 能 企 及 的 最 佳 性 別 認 同 (gender identity) 然 而 茉 莉 香 片 會 不 會 是 民 俗 作 品 的 又 一 篇 異 文? 變 異 (variation) 是 民 俗 學 的 核 心 概 念, 鐵 約 翰 和 小 紅 帽 在 歷 時 與 共 時 中 不 斷 繁 衍 出 各 式 的 異 文, 張 愛 玲 沒 有 選 擇 某 篇 童 話 為 基 底 來 演 繹 出 一 篇 小 說 的 習 慣, 因 此 茉 莉 香 片 與 童 話 的 互 見 是 不 自 覺 的, 這 讓 讀 者 不 得 不 從 諸 如 人 類 學 (anthropology) 心 理 學 (psychology) 等 更 廣 泛 基 於 人 類 共 有 的 存 在 層 面 來 思 考 茉 莉 香 片, 它 不 僅 是 張 愛 玲 與 小 說 之 間 本 事 上 的 考 證 而 已 或 許 是 在 一 個 更 大 背 景 的 本 事 上 1913 年 佛 洛 伊 德 (Sigmund Freud) 發 表 來 自 童 話 的 素 材 在 夢 中 的 出 現 ( The Occurrence in Dreams of Material from Fairy Tales ) 文 末 帶 出 精 神 分 析 (psychoanalysis) 與 童 話 ( 一 種 民 俗 與 文 學 的 複 合 體 ) 互 為 援 引 的 看 法 : 如 果 我 們 從 這 些 清 楚 的 實 例 中 詳 細 觀 察 夢 者 使 用 童 話 的 方 式, 以 及 他 們 在 什 麼 地 方 把 童 話 帶 進 來, 如 此, 我 們 大 概 就 能 夠 成 功 地 找 到 些 線 索 幫 助 我 們 解 釋 童 話 本 身 所 遺 留 的 難 解 之 處 (283) 將 童 話 正 經 地 看 做 一 份 有 待 分 析 的 精 神 病 理 學 (Psychopathology) 報 告 後, 民 俗 領 域 成 了 精 神 分 析 嘗 試 突 破 醫 學 性 的 第 一 個 大 展 長 才 的 場 所, 民 俗 資 料 被 精 神 分 析 符 碼 化 後, 回 頭 闡 明 精 神 分 析 理 論, 10 佛 氏 進 一 步 以 此 建 立 他 的 文 學 批 評 法 : 一 個 援 引 精 神 病 例 來 理 解 民 俗 作 品, 進 而 使 用 已 被 符 碼 化 的 民 俗 作 品 來 理 解 文 學 文 本 的 方 法 論 但 是 這 項 線 性 結 構 令 重 視 文 化 相 對 主 義 (cultural relativism) 的 民 俗 學 者 人 類 學 者 十 分 感 冒 為 何 在 這 條 批 評 線 上 不 管 童 話 神 話 或 從 病 人 到 醫 生, 全 都 來 自 西 方? 榮 格 試 圖 建 立 一 個 群 體 的 跨 文 化 的 分 析 心 理 學 (analytic psychology), 他 雖 獨 立 於 佛 洛 伊 德 自 立 門 戶, 但 也 不 得 不 面 對 並 嘗 試 解 決 分 析 心 理 學 ( 或 佛 氏 的 精 神 分 析 ) 來 自 其 他 學 門 單 一 文 化 背 景 說 的 質 疑 榮 格 提 出 原 型 (archetype) 是 潛 藏 10 如 : 伊 底 帕 斯 情 結 (Oedipus complex) 埃 勒 克 特 拉 情 结 (Electra complex); 桑 納 托 斯 (Thanatos) 是 希 臘 死 神, 成 為 心 理 學 術 語 死 亡 本 能 愛 洛 斯 (Eros) 是 希 臘 愛 神, 成 為 心 理 學 術 語 生 的 本 能, 皆 是 內 化 民 俗 資 料 作 為 精 神 分 析 術 語 的 顯 著 例 子 5

12 在 集 體 無 意 識 (collective unconscious) 中 形 塑 人 類 觀 念 的 模 子, 它 將 經 驗 轉 為 普 遍 性 的 象 徵 作 為 表 現, 以 此 解 釋 不 同 時 空 的 人 們 為 何 會 有 類 似 的 觀 念 與 行 為 對 於 男 性 氣 質, 他 認 為 : 男 人 與 生 俱 來 就 有 某 種 運 作 的 方 式, 有 某 種 行 為 模 式, 並 以 原 型 意 象 的 形 式 表 現 出 來 而 這 總 能 獲 得 神 話 故 事 的 支 持 (Jung 1977: ) 布 萊 (Robert Bly) 的 男 性 運 動 經 典 之 作 鐵 約 翰 (Iron John) 本 著 榮 格 學 說, 認 定 最 初 最 完 美 的 男 性 原 型 即 童 話 鐵 約 翰 中 的 野 蠻 男 人 (Wild Man), 而 整 篇 童 話 象 徵 男 人 回 復 完 整 心 靈 的 過 程 茉 莉 香 片 所 呈 現 父 性 (paternity) 與 母 性 (maternity) 的 糾 結, 使 得 我 們 必 須 尋 找 更 加 性 別 平 等 的 性 別 論 述 來 看 待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 我 們 始 終 迴 避 不 了 父 母, 父 母 代 表 一 種 性 別 (gender) 已 經 徹 底 社 會 化 的 縮 影, 張 愛 玲 正 是 一 個 認 真 面 對 這 樣 一 種 縮 影 的 作 家, 因 此 她 具 有 先 鋒 的 女 性 主 義 思 想, 卻 也 同 時 存 在 強 烈 的 厭 女 傾 向 張 學 中 女 性 主 義 批 評 的 系 譜 其 脈 絡 相 當 清 楚, 然 而 對 張 愛 玲 的 另 一 面 卻 多 視 而 不 見, 那 是 張 愛 玲 的 陰 影 (shadow), 需 有 這 一 面 張 學 才 能 完 全 性 別 原 型 (anima and animus) 於 文 學 批 評 應 用, 使 得 作 者 生 平 中 欲 結 合 的 對 立 面 相 對 地 重 要 起 來, 父 親 戀 人 陌 生 男 子 上 帝 軍 隊 都 可 能 存 在 另 一 個 張 愛 玲 在 裡 頭 11 榮 格 並 未 像 佛 洛 伊 德, 將 自 己 的 心 理 學 理 論 明 確 地 發 揮 到 歷 史 哲 學 與 文 學 批 評 上, 如 果 性 別 原 型 (Anima/Animus) 無 疑 地 可 發 展 出 一 套 性 別 論 述 的 歷 史 哲 學, 同 樣 地 性 別 原 型 同 時 性 (synchronicity) 個 體 化 (individuation) 也 具 有 建 立 新 文 學 批 評 法 的 可 能 性 張 愛 玲 便 是 一 位 昭 示 我 們 文 學 先 行 於 理 論 的 偉 大 作 家, 裸 狼 是 在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的 引 導 下, 才 逐 步 於 榮 格 理 論 上 開 展 出 超 級 索 隱 派 (The School of Super Searching) 的 批 評 法 12 傳 統 批 評 中 的 索 隱 透 過 現 代 心 理 學 人 類 學 民 俗 學 與 後 結 構 主 義 中 互 文 性 (intertextuality) 的 重 新 確 立 之 後, 羅 蘭 巴 特 (Roland Barthes) 作 者 已 死! 的 呼 喊 在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上 被 回 擋 下 來, 隨 著 小 團 圓 (Little Reunion) 的 出 版 張 愛 玲 重 又 復 比 如 胡 蘭 成, 他 可 能 是 中 國 近 代 文 學 史 上 最 典 型 的 阿 尼 姆 斯 投 射 人 物 超 級 索 隱 派 的 批 評 步 驟 主 要 是 :( 一 ) 核 心 文 本 的 確 立 ( 二 ) 文 本 與 現 象 界 的 超 文 本 性 ( 三 ) 索 隱 心 理 事 實 ( 四 ) 以 心 理 事 實 反 推 外 在 事 實 ( 五 ) 預 言 文 本 的 可 能 性 6

13 活 一 次 ( 或 者 未 曾 死 去 ), 我 們 閱 讀 作 品 等 同 於 閱 讀 作 者 自 身 與 我 們 自 身, 閱 讀 不 再 是 一 種 意 義 的 永 恆 分 歧, 文 學 的 四 要 素 : 作 者 讀 者 文 本 世 界 構 成 完 整 的 四 面 體, 一 種 曼 荼 羅 (mandala) 圖 像, 不 再 以 四 者 之 一 為 中 心, 使 閱 讀 達 到 一 種 全 體 性 的 理 解 : 即 使 意 識 不 斷 幻 化 分 裂, 無 意 識 始 終 混 沌 完 全 所 有 文 學 作 品 在 某 個 意 義 上 皆 可 視 為 民 間 文 學 的 一 個 變 異 性 文 本, 對 意 識 而 言 是 封 閉 的 文 學 文 本, 但 在 無 意 識 中 凡 是 任 何 具 敘 述 性 的 事 件, 包 含 歷 史 事 件 人 生 經 歷 夢 境 意 識 思 維 口 誤 等 都 將 被 體 會 為 文 本, 正 因 為 一 種 超 文 本 性 (Hypertexuality) 聯 繫 著 文 學 文 本 與 現 象 界, 批 評 者 才 能 對 人 生 與 作 品 之 間 的 互 文 做 出 詮 釋 張 愛 玲 及 其 作 品 中 存 在 的 超 文 本 性 長 期 以 來 引 人 入 勝, 卻 又 令 人 百 思 不 解, 水 晶 即 認 為 茉 莉 香 片 是 一 篇 自 傳 體 小 說, 他 採 取 的 立 場 是 傳 記 和 小 說 交 界 之 處 的 一 個 可 疑 的 灰 色 地 帶 (1996:127); 林 幸 謙 張 愛 玲 的 海 葬 與 遺 囑 閱 讀 的 隱 喻 則 精 確 地 描 述 了 這 個 現 象 : 在 文 學 創 作 以 外, 若 從 張 愛 玲 的 書 寫 世 界 返 回 她 的 現 實 生 活, 我 們 將 會 訝 異 於 作 家 一 生 的 寫 照, 竟 是 她 筆 下 女 性 的 另 一 種 現 實 覆 寫 事 實 上, 張 愛 玲 的 現 實 人 生, 確 實 足 以 構 成 一 部 喻 意 深 刻 的 潛 在 文 本, 甚 至 是 作 家 一 切 書 寫 的 文 本 總 體 : 即 在 現 實 經 歷 和 文 學 語 言 的 交 錯 融 會 之 下, 張 愛 玲 的 一 生, 本 身 就 是 一 部 隱 喻 重 重 的 真 實 著 作 (301) 13 然 而 批 評 者 目 前 的 處 境 仍 是 在 作 者 之 後 將 已 出 現 的 文 本 與 已 經 發 生 的 歷 史 做 事 後 諸 葛 的 捕 風 捉 影, 或 者 畏 於 作 者 和 輿 論 而 退 縮 14 批 評 者 長 期 喪 失 了 通 靈 者 (psychic) 的 身 份, 於 是, 張 愛 玲 在 創 作 時 順 便 告 知 了 批 評 者 一 件 事 : 預 言 文 本 (predictext) 即 是 索 隱 最 終 所 探 求 的 那 道 未 來 之 牆 上 面 的 文 字 13 林 幸 謙 另 一 篇 文 章 蚤 子 之 幻 與 閉 世 之 謎 也 是 對 此 跨 文 本 現 象 的 探 討, 這 是 他 女 性 主 義 張 學 的 經 典 之 作 張 愛 玲 論 述 : 女 性 主 體 與 去 勢 模 擬 書 寫 的 最 後 一 篇 文 章, 令 人 驚 訝 的 是, 他 在 最 末 篇 尋 覓 起 前 面 數 篇 所 拋 棄 去 勢 的 父 親, 認 為 張 愛 玲 晚 年 的 蚤 子 病 症 是 一 個 伊 底 帕 斯 情 結 架 構 : 從 這 意 義 來 看, 張 愛 玲 離 父 之 家 越 遠, 她 越 往 內 在 層 面 力 溯 迴 游, 從 而 也 離 現 實 世 界 越 遠 (319), 我 們 看 到 茉 莉 香 片 中 尋 父 主 題 起 死 回 生 本 文 在 相 當 大 的 程 度 上, 是 接 續 林 幸 謙 該 書 最 後 的 這 個 轉 向, 將 張 愛 玲 研 究 轉 向 父 性 年 水 晶 出 版 張 愛 玲 未 完, 據 書 中 所 述 殺 風 景 張 愛 玲 巧 扮 死 神 一 文 寫 於 張 愛 玲 過 世 之 前, 但 因 內 容 有 咒 她 死 的 意 味, 因 此 深 藏 抽 屜 中 直 到 張 愛 玲 過 世 才 發 表 (1-2) 此 外, 張 愛 玲 未 完 多 篇 談 到 他 從 文 本 中 發 現 對 張 愛 玲 未 來 人 生 遭 遇 的 一 些 預 示, 比 如 昔 日 戲 言 身 後 事 解 讀 沉 香 屑 : 第 一 爐 香 : 薇 龍 的 戀 愛 觀, 在 情 感 旅 程 上 的 顛 沛 流 離, 怎 麼 奇 蹟 似 的, 不 久 應 驗 到 張 愛 玲 本 身 與 胡 蘭 成 的 一 段 羅 曼 史 上? (209) 7

14 下 文 將 對 茉 莉 香 片 進 行 鐵 約 翰 式 的 閱 讀, 主 角 傳 慶 就 像 鐵 約 翰 裡 追 尋 男 性 氣 質 的 王 子, 言 子 夜 則 是 啟 蒙 王 子 的 野 人, 但 繼 續 比 對 下 去 會 發 現 並 不 順 利, 小 紅 帽 的 故 事 結 構 潛 伏 其 中 並 不 斷 干 擾 男 性 氣 質 的 形 成 張 愛 玲 說 : 我 的 情 節 向 來 是 歸 它 自 己 發 展, 只 有 處 理 方 面 是 由 我 支 配 的 ( 對 照 記 : 103), 作 者 與 情 節 間 的 半 導 (semi-conductive) 關 係, 使 作 者 能 於 集 體 心 靈 外 展 現 自 由 意 志 (free will), 在 複 雜 的 文 本 互 文 性 (intertexuality) 中 建 立 某 種 意 義 導 向 的 象 徵 系 統 因 此 本 文 著 重 小 說 情 節 與 民 俗 資 料 的 互 文 比 較, 藉 由 民 間 故 事 與 習 俗 所 維 繫 的 母 題 (motive) 及 其 連 帶 出 的 厭 女 情 結 雙 胞 胎 情 結 (twins complex) 族 內 婚 願 望 (endogamy desire) 閾 限 與 成 年 禮 (liminality and initiation rite) 人 神 與 替 罪 羊 (divine king and scapegoat) 個 體 化 歷 程 等 這 些 在 文 本 中 運 作 的 觀 念, 以 近 似 註 解 的 方 式 細 讀 (close reading) 茉 莉 香 片, 探 索 文 本 中 象 徵 與 意 義 的 斷 片 是 如 何 聯 繫 著 張 愛 玲 的 本 事 所 有 創 作 的 原 形 式 (ur-form) 8

15 第 一 章 退 轉 與 自 體 的 顯 現 海 洋 水 和 退 化 的 意 象, 不 只 與 被 吞 沒 退 化 與 死 亡 的 恐 懼 相 符, 也 與 喪 失 男 性 堅 硬 或 腫 脹 的 象 徵 相 契 合 流 動 意 象 所 蘊 涵 的 軟 弱 意 義 藉 由 女 性 物 質 傳 遞, 而 女 性 特 質 就 等 同 失 去 男 子 氣 概, 並 退 化 成 某 種 沒 有 價 值 又 軟 弱 的 東 西 Gilmore 厭 女 現 象 第 一 節 陰 陽 顛 倒 : 父 族 與 母 族 的 共 同 策 略 進 入 茉 莉 香 片 故 事 前, 張 愛 玲 先 像 個 說 書 人 般 引 楔 開 場 : 我 給 您 沏 的 這 一 壺 茉 莉 香 片, 也 許 是 太 苦 了 一 點 我 將 要 說 給 您 聽 的 一 段 香 港 傳 奇, 恐 怕 也 是 一 樣 的 苦 1 如 果 了 解 作 者 的 經 歷, 對 張 愛 玲 而 言, 來 談 一 段 香 港 的 故 事 並 不 足 為 奇, 但 選 擇 富 含 水 的 意 象 (imagery) 開 場 並 成 為 全 篇 小 說 最 大 的 背 景, 這 配 合 故 事 的 主 人 翁 聶 傳 慶 在 文 本 中 不 斷 退 轉 (regression) 的 情 況, 香 港 漂 在 那 壺 苦 澀 的 茉 莉 香 片 / 羊 水 中, 倒 茶 時 張 愛 玲 生 下 了 傳 慶, 像 分 娩 一 個 嬰 兒 : 傳 慶 穿 了 一 件 藍 綢 夾 袍, 捧 著 一 疊 書, 側 著 身 子 坐 著, 頭 抵 在 玻 璃 窗 上 8, 在 一 片 紅 色 的 杜 鵑 花 裡 盹 著 了 我 們 接 觸 嬰 兒 時, 第 一 個 念 頭 就 是 想 搞 清 楚 嬰 兒 的 性 別, 檢 查 有 沒 有 陰 莖 (penis) 是 公 認 最 迅 速 正 確 的 方 法, 張 愛 玲 刻 意 打 理 傳 慶 的 女 性 美, 但 也 讓 我 們 看 到 他 的 陰 莖 : 惟 有 他 的 鼻 子 卻 是 過 份 高 了 點 10, 表 明 他 只 是 一 個 擁 有 太 多 女 性 氣 質 的 男 嬰, 且 以 犯 沖 點 出 他 生 理 性 別 (sex) 和 性 別 認 同 (gender identity) 的 不 一 致 張 愛 玲 的 弟 弟 張 子 靜, 也 曾 是 這 樣 的 男 嬰 : 我 弟 弟 生 得 很 美 而 我 一 點 也 不 從 小 我 們 家 裡 誰 都 惋 惜 著, 那 樣 的 小 嘴 大 眼 睛 與 長 睫 毛, 生 在 男 孩 的 臉 上, 簡 直 是 白 糟 蹋 了 ( 私 語 15) 15 沏 茶 以 及 對 傳 慶 的 描 述, 類 似 小 團 圓 中 被 九 莉 墮 胎 從 馬 桶 沖 走 的 男 嬰 : 夜 間 她 在 浴 室 燈 下 看 見 抽 水 馬 桶 裡 的 男 孩, 在 她 驚 恐 的 眼 睛 裡 足 有 十 吋 長, 畢 直 的 敧 立 在 白 磁 壁 上 與 水 中, 肌 肉 上 抹 上 一 層 淡 淡 的 血 水, 成 為 新 刨 的 木 頭 的 淡 橙 色 凹 處 凝 聚 的 鮮 血 勾 劃 出 它 的 輪 廓 來, 線 條 分 明, 一 雙 環 眼 大 得 不 合 比 例, 雙 眼 突 出, 抿 著 翅 膀, 是 從 前 站 在 門 頭 上 的 木 彫 的 鳥 (180) 9

16 這 惋 惜 包 含 小 張 愛 玲 擔 心 家 人 不 滿 她 貧 乏 的 女 性 氣 質, 這 類 性 別 置 換 (gender swapping) 的 經 驗 常 可 見 於 姊 弟 的 回 憶 文 字 中, 姊 姊 活 潑 伶 俐 好 強 要 勝 ; 弟 弟 清 秀 可 愛, 但 嘴 饞 多 病 小 時 候, 姊 姊 的 女 性 氣 質 不 如 弟 弟, 加 上 女 僕 張 干 重 男 輕 女 的 論 調, 使 她 的 女 性 氣 質 更 感 不 安, 迫 使 她 很 早 想 到 男 女 平 等 的 問 題, 務 必 勝 過 她 弟 弟 ( 私 語 156), 她 銳 意 圖 強 的 言 外 之 意 是 : 所 謂 平 等, 就 是 男 女 各 自 扮 演 好 自 己 的 性 別 角 色, 不 應 該 來 和 我 搶 著 當 女 人! 我 非 打 倒 這 個 假 女 人 不 可! 當 大 家 說 起 某 人 的 太 太 真 漂 亮 時, 弟 弟 張 子 靜 會 天 真 地 問 : 有 我 好 看 麼? ( 童 言 無 忌 15) 就 像 大 野 狼 扮 成 女 人 後, 逢 人 就 問 問 自 己 散 發 多 少 女 人 味 了, 同 樣 的 問 句 出 現 在 心 經 : 照 片 中 一 個 粉 光 脂 艷 的 十 五 年 前 的 時 裝 婦 人, 頭 發 剃 成 男 式, 圍 著 白 絲 巾, 蘋 果 綠 水 鑽 盤 花 短 旗 袍, 手 裡 攜 著 玉 色 軟 緞 錢 袋, 上 面 繡 了 一 枝 紫 蘿 蘭 眾 人 不 免 問 小 寒 : 這 是 伯 母 從 前 的 照 片 麼? 小 寒 打 趣 地 故 作 正 經, 最 後 低 聲 說 道 : 這 是 我 爸 爸 (149), 誰 也 沒 料 到 身 材 高 大 蒼 黑 臉 的 許 封 儀 居 然 是 位 drag queen, 一 個 男 扮 女 裝 的 父 親 這 種 陰 陽 顛 倒 的 風 氣, 不 約 而 同 地 開 始 於 張 愛 玲 的 父 系 母 系 上, 出 自 祖 母 大 外 祖 母 兩 位 寡 婦 的 創 意 老 女 僕 何 干 在 對 照 記 中 笑 道 : 老 太 太 總 是 給 三 爺 穿 得 花 紅 柳 綠 的, 滿 幫 花 的 花 鞋 (49), 出 身 世 家 大 戶 的 李 菊 耦 望 子 成 龍, 卻 讓 兒 子 張 志 沂 穿 上 顏 色 嬌 嫩 過 時 的 衣 履 寧 可 他 見 不 得 人, 羞 縮 踧 踖, 一 副 女 兒 家 的 靦 腆 相 且 相 反 地 給 女 兒 張 茂 淵 穿 男 裝, 稱 毛 少 爺, 不 叫 毛 姐 李 家 的 小 輩 也 順 勢 地 改 叫 張 茂 淵 表 叔, 而 不 是 表 姑 (50) 稱 謂 變 動 的 情 形 一 樣 發 生 在 張 愛 玲 的 母 系 親 屬 那 方, 兩 家 聯 姻 後 稱 謂 變 得 更 為 複 雜, 張 子 靜 回 憶 到 : 因 為 我 母 親 先 生, 後 來 舅 舅 家 的 孩 子 都 喊 她 伯 伯 ; 喊 他 們 的 父 母 親 則 是 叔 叔 嬸 嬸 我 家 後 來 也 沿 用 他 們 的 方 式, 叫 我 姑 姑 伯 伯, 叫 我 父 母 叔 叔 嬸 嬸 ( 張 子 靜 120) 關 於 怎 麼 稱 呼 父 母, 張 愛 玲 在 小 團 圓 卻 有 不 同 說 法 : 她 [ 九 莉 ] 因 為 伯 父 沒 有 女 兒, 口 頭 上 算 是 過 繼 給 大 房, 所 以 叫 二 叔 二 嬸, 從 小 覺 得 瀟 灑 大 方, 連 她 弟 弟 背 後 也 跟 著 叫 二 叔 二 嬸, 她 又 跟 著 他 [ 弟 弟 九 林 ] 稱 伯 父 母 為 大 爺 大 媽, 不 叫 爸 爸 媽 媽 (26) 16, 不 管 原 因 為 何, 他 們 姊 弟 隱 約 將 父 親 母 親 自 親 屬 16 我 比 較 相 信 張 愛 玲 在 小 團 圓 的 說 法 作 於 1944 年 的 私 語 已 經 提 到 過 繼 一 事 : 我 算 是 過 繼 給 另 一 房 的, 所 以 稱 為 叔 叔 嬸 嬸 (157) 這 一 段 研 究 者 多 年 未 明 其 意, 一 直 到 小 團 10

17 結 構 中 都 刪 除 了 進 入 青 春 期 之 後, 或 因 身 體 的 變 化 學 校 群 體 生 活 的 展 開, 原 本 張 子 靜 印 象 中 外 向 好 動 的 姊 姊 突 然 內 向 起 來, 成 了 表 妹 黃 家 瑞 口 中 一 個 既 熱 情 卻 又 孤 獨 的 人 ( 張 子 靜 104); 另 一 方 面, 張 愛 玲 對 弟 弟 的 逃 學 忤 逆 沒 志 氣 則 是 激 烈 地 詆 毀 ( 童 言 無 忌 16) 侷 限 在 家 庭 內 闔 家 歡 式 的 變 裝 秀 (transvestite show) 以 及 近 乎 暱 稱 的 稱 謂, 這 些 次 文 化 (subculture) 面 對 強 力 運 轉 的 社 會 文 化 支 配 原 則 (dominant principles of the society), 往 往 不 堪 一 擊, 這 正 是 造 成 傳 慶 多 次 退 轉 的 背 景 主 因 : 欲 回 歸 到 最 初 一 個 沒 有 性 別 意 識 (gender consciousness) 的 整 體, 以 逃 避 建 構 社 會 性 別 (gender) 所 帶 來 的 痛 苦 傳 慶 的 性 心 理 固 著 (fix) 在 青 春 期 前, 盹 著 在 一 個 不 存 在 性 擇 (sexual selection) 的 小 世 界, 他 嘴 裡 啣 著 一 張 桃 紅 色 車 票, 一 種 男 性 的 擬 月 經 (imitative menstruation), 霍 格 賓 (Ian Hogbin) 的 月 經 男 人 之 島 (The Island of Menstruating Men 1970) 談 到 在 研 究 新 幾 內 亞 沿 岸 的 沃 吉 歐 族 (Wogeo), 見 當 地 男 性 割 傷 自 己 的 舌 頭 和 陰 莖, 有 意 識 地 定 期 仿 傚 女 性 經 期 (Gilmore 185) 隨 後 丹 朱 上 公 車 時 說 自 己 拿 的 是 月 季 票 20, 不 難 想 像 傳 慶 欲 透 過 擬 月 經 儀 式, 來 消 解 對 丹 朱 張 揚 經 期 的 妒 羨, 他 更 想 以 此 獲 得 女 人 的 自 然 力 量 : 生 育 力, 以 及 如 月 經 循 環 般 的 重 生 父 親 早 逝 的 陰 影 始 終 籠 罩 著 張 黃 兩 家, 張 志 沂 的 母 親 將 他 當 女 孩 養, 之 後 張 志 沂 與 妻 舅 黃 定 柱 兩 人 都 被 剝 奪 父 親 的 尊 稱, 將 可 能 的 父 親 藏 起 來, 張 茂 淵 與 黃 素 瓊 成 為 伯 伯 / 男 性 親 屬, 以 作 為 必 要 時 頂 替 兄 弟 死 去, 性 別 與 輩 份 全 被 置 換 了, 不 難 理 解 他 們 家 族 所 採 取 的 策 略 除 去 父 親 稱 謂, 也 就 沒 有 一 個 被 喚 作 父 親 的 人 可 失 去 這 策 略 很 可 能 日 後 也 將 在 張 子 靜 身 上 施 行, 家 族 認 為 男 扮 女 裝 對 於 生 存 是 有 益 的, 但 受 益 的 同 時, 相 對 得 以 男 性 氣 質 的 發 育 不 全 作 圓 出 版, 書 中 九 莉 是 過 繼 給 父 親 同 父 異 母 的 哥 哥, 即 九 莉 的 伯 父, 與 私 語 的 說 法 相 同 不 過 再 按 張 子 靜 的 說 法, 他 們 的 大 伯 父 早 逝, 只 有 一 位 大 父 親 二 十 七 歲 的 二 伯 父, 二 伯 父 的 親 緣 有 別 於 父 親 姑 姑, 是 同 父 異 母 (70) 根 據 陳 萬 華 關 於 張 人 駿 訃 文 一 文 : 考 豐 潤 張 氏 譜 系, 張 愛 玲 曾 祖 父 張 印 塘 生 有 六 子, 但 只 有 行 三 的 張 佩 綸 和 行 六 張 佩 緒 較 長 壽, 且 有 男 性 子 嗣 張 佩 綸 三 子, 長 子 張 志 滄 早 歿, 次 子 志 潛 幼 子 志 沂 長 大 成 人 ; 佩 緒 也 只 有 志 潭 志 澄 兩 子 長 成 (402) 因 此 小 團 圓 中 九 莉 說 過 繼 給 大 伯 父, 實 際 上 是 二 伯 父 張 志 潛, 而 非 大 伯 父 張 志 滄 又, 張 子 靜 說 祖 父 48 歲 時 喪 長 子,49 歲 生 父 親 (45), 可 知 大 伯 父 志 滄 的 早 么, 更 不 會 有 什 麼 過 繼 之 舉 了 11

18 為 補 償, 於 是 在 朦 朧 的 女 權 主 義 (Feminism) 之 下 ( 對 照 記 50), 畸 形 地 留 存 了 一 脈 男 性 氣 質 : 張 志 沂 打 女 人 時 不 忘 緊 握 鴉 片 煙 管 ; 張 的 舅 舅 黃 定 柱 也 抽 鴉 片, 並 認 真 做 人 生 了 五 男 六 女 ( 張 子 靜 259); 當 長 輩 說 要 借 走 張 子 靜 漂 亮 的 睫 毛, 明 天 就 還, 貪 吃 的 他 總 是 一 口 回 絕 ( 童 言 無 忌 15), 為 了 繼 續 吞 食, 他 自 覺 該 鞏 固 自 己 的 女 性 美, 儼 然 像 頭 小 狼, 樂 於 展 現 出 自 己 的 女 性 氣 質 而 不 願 收 手 然 而 到 底 不 是 個 女 人, 傳 慶 和 所 有 男 人 一 樣 自 以 為 是 不 孕 症 患 者, 畢 敏 古 斯 古 斯 敏 人 (Bimin-Kuskusmin) 在 年 輕 男 子 的 肚 臍 旁 切 開 一 道 傷 口 模 仿 陰 道 出 血 (Gilmore 186), 17 張 愛 玲 懂 得 這 一 類 創 造 性 傷 口 背 後 的 情 緒, 男 人 的 分 娩 妒 羨 (Parturition envy) 盡 在 血 肉 模 糊 之 中 : 各 個 不 同 的 創 傷 就 代 表 了 他 們 整 個 的 個 性 每 天 敷 藥 換 棉 花 的 時 候, 我 看 見 他 們 用 溫 柔 的 眼 光 注 視 新 生 的 鮮 肉, 對 之 仿 佛 有 一 种 創 造 性 的 愛 ( 燼 餘 錄 49) 那 位 剖 腹 生 下 小 紅 帽 的 狼 扮 成 女 人, 最 後 被 代 表 超 我 (super-ego) 的 男 性 導 師 / 獵 人 糾 正, 剖 腹 取 出 女 性 氣 質, 並 剝 走 象 徵 野 蠻 男 人 的 狼 皮, 蛻 變 成 裸 狼 一 個 完 美 男 人 然 而 傳 慶 自 始 就 是 頭 裸 狼, 他 缺 乏 一 般 狼 過 度 擁 有 的 東 西, 不 像 羅 傑, 自 覺 是 動 物 園 裡 的 一 頭 獸 ( 第 二 爐 香 119), 女 人 不 怕 他 也 不 避 著 他 言 丹 朱 便 是 一 個 主 動 靠 近 他 的 女 人, 出 場 時 頭 髮 還 沒 乾, 與 陰 道 一 貫 給 男 人 的 觀 感 有 關 15, 月 經 性 交 分 娩, 或 是 泌 乳, 濕 潤 中 有 女 人 獨 佔 的 生 育 秘 密 丹 朱 沒 有 性 別 認 同 的 問 題, 一 個 實 在 的 女 體 以 及 由 她 所 作 為 的 意 符 (signifier), 全 指 向 完 滿 的 女 性 氣 質, 令 傳 慶 對 自 己 感 到 分 外 地 不 滿 意 他 不 愛 看 健 全 美 麗 的 丹 朱 : 像 美 國 漫 畫 裏 的 紅 印 地 安 小 孩, 滾 圓 的 臉, 曬 成 了 赤 金 色 眉 眼 濃 秀, 個 子 不 高, 可 是 很 豐 滿 16, 這 段 敘 述 與 許 多 人 記 憶 中 的 張 愛 玲 好 友 炎 櫻 重 疊 了, 18 張 愛 不 免 讓 人 聯 想 切 腹 (せっぷく) 的 自 決 舉 動 是 源 於 男 性 一 種 兼 具 厭 女 (misogyny) 與 妒 羨 女 性 雙 重 心 理 的 強 迫 症 (OCD) 男 性 以 切 腹 宣 示 尊 嚴 或 承 認 失 敗, 是 一 種 徹 底 純 粹 自 身 男 性 氣 質 的 儀 式 行 為 掏 出 腸 臟 的 過 程, 象 徵 取 出 體 內 柔 弱 失 敗 不 潔 令 人 墮 落 的 女 性 氣 質, 彷 彿 男 性 的 超 我 (super-ego) 對 女 性 的 本 我 (id) 的 激 烈 制 裁, 另 一 方 面 也 是 期 待 死 後 重 生 的 擬 月 經 儀 式 切 腹 雖 血 腥, 但 自 我 (ego) 將 衝 突 控 制 在 個 體 內 而 未 將 傷 害 擴 及 他 人 ; 開 膛 手 傑 克 (Jack the Ripper) 的 兇 殘 是 同 一 個 厭 女 情 結 作 祟, 卻 沒 有 勇 氣 自 殘, 而 將 儀 式 轉 移 到 他 所 認 為 的 禍 首 女 性 身 上, 其 思 維 是 挖 空 女 性 身 上 墮 落 的 女 性 氣 質, 成 了 永 不 可 能 達 成 殺 戮 目 的 盲 目 殺 戮 女 性 切 腹 的 行 為, 則 可 能 是 來 自 男 性 主 導 文 化 下 的 模 仿 張 愛 玲 張 子 靜 胡 蘭 成 紀 弦 等 對 炎 櫻 的 外 貌 多 有 記 述, 其 中 以 李 君 維 的 回 憶 最 為 明 晰 : 炎 櫻 嬌 小 玲 瓏, 體 態 豐 腴, 瓜 子 臉, 丹 鳳 眼, 黑 眼 珠, 黑 頭 髮, 除 了 膚 色 褐 黑 之 外, 與 中 國 人 的 模 樣 差 不 了 多 少, 到 底 都 是 東 方 人, 不 像 中 西 結 合 的 混 血 兒, 高 鼻 梁 碧 眼 睛, 與 東 方 人 模 樣 顯 然 不 同 我 們 除 在 照 片 中 可 以 一 識 廬 山 真 面 目 外, 還 可 以 在 張 愛 玲 的 茉 莉 香 片 和 12

19 玲 為 茉 莉 香 片 親 手 畫 的 題 圖 ( 止 庵 張 愛 玲 畫 話 6) 上, 丹 朱 挺 立 的 髮 堆 讓 人 聯 想 起 雙 聲 中 關 於 獏 夢 的 註 解 : 她 自 己 從 阿 部 教 授 那 裡, 發 現 日 本 古 傳 說 裡 有 一 種 吃 夢 的 獸 叫 做 獏, 就 改 莫 為 獏, 獏 可 以 代 表 她 的 為 人, 而 且 雲 鬢 高 聳, 本 來 也 像 個 有 角 的 小 獸 ( 餘 韻 63) 丹 朱 上 車 之 後 傳 慶 便 醒 了 過 來, 按 照 之 後 的 情 節 發 展, 她 確 實 吃 掉 傳 慶 的 夢 第 二 節 孔 雀 藍 : 紅 與 藍 分 裂 的 世 界 取 材 自 炎 櫻 的 言 丹 朱, 紅 色 是 她 的 主 色, 她 的 名 字 是 雙 倍 的 紅, 而 藍 色 的 聶 傳 慶 一 如 弟 弟 的 縮 影 : 他 變 得 高 而 瘦, 穿 了 一 件 不 甚 乾 淨 的 藍 布 罩 衫 ( 童 言 無 忌 16) 張 愛 玲 寫 文 章 老 愛 堆 砌 色 彩, 不 僅 眾 所 皆 知, 也 是 她 自 個 承 認 的 毛 病 她 為 炎 櫻 翻 譯 的 生 命 的 顏 色, 開 頭 說 道 : 人 生 不 過 是 攪 亂 的 一 堆 迷 似 的 色 彩 每 一 種 情 調, 每 一 件 事 都 可 以 用 一 種 顏 色 來 繙 譯 ( 苦 竹 (2)) 翻 譯 張 愛 玲 的 色 彩 就 有 一 個 基 本 訣 竅 : 紅 與 藍 作 為 她 世 界 中 對 立 的 兩 種 原 色 (primary color), 而 紅 藍 的 中 間 色 綠 色, 以 及 的 紅 藍 的 混 合 色 紫 色, 則 是 調 和 紅 藍 對 立 的 中 庸 顏 色 象 徵 幸 福 安 穩 的 顏 色 小 說 第 一 爐 香 有 一 條 清 楚 的 例 子 : 在 她 的 回 憶 中, 比 花 還 美 麗 的, 有 一 種 玻 璃 球, 是 父 親 書 桌 上 用 來 鎮 紙 的, 家 裡 人 給 她 捏 著, 冰 那 火 燙 的 手 扁 扁 的 玻 璃 球 裡 面 嵌 著 細 碎 的 紅 的 藍 的 紫 的 花, 排 出 俗 氣 的 齊 整 的 圖 案 那 球 抓 在 手 裡 很 沉 想 起 它, 便 使 她 想 起 人 生 中 一 切 厚 實 的 靠 得 住 的 東 西 她 家 裡 (79) 這 一 顆 父 親 的 玻 璃 球, 19 由 球 內 的 三 種 顏 色 構 成 絕 對 的 支 撐, 那 個 葛 薇 龍 只 想 回 去 回 去 的 家, 即 是 張 愛 玲 年 間 居 住 位 於 天 津 英 租 界 的 一 棟 花 園 19 心 經 中 她 親 繪 的 小 說 人 物 ( 言 丹 朱 許 小 寒 ) 插 圖 上 找 到 炎 櫻 的 影 子, 一 張 瓜 子 臉, 鼓 鼓 的 腮 幫 子, 薄 薄 的 小 嘴 唇, 尤 其 是 臉 下 部 那 個 尖 尖 的 下 巴 頦 兒 ( 且 說 炎 櫻 61) 傳 慶 這 時 還 沒 覺 醒, 之 後 他 將 追 尋 這 顆 金 球 13

20 洋 房 20 在 天 津 的 生 活, 起 初 平 順 寬 裕, 隨 著 父 親 男 性 氣 質 的 墮 落 狂 妄, 吃 喝 嫖 賭 吸 大 煙, 染 上 一 切 惡 習, 失 望 的 母 親 選 擇 出 國 : 那 是 她 的 藍 綠 色 時 期 ( 對 照 記 6) 張 愛 玲 為 炎 櫻 翻 譯 的 另 一 文 女 裝, 女 色 中 說 發 藍 的 綠 就 比 較 仁 慈 ( 天 地 (20)) 這 解 釋 了 母 親 以 及 張 愛 玲 遺 傳 自 母 親 的 孔 雀 藍 偏 好 的 共 同 心 理, 期 待 一 個 持 中 溫 和 的 男 性 氣 質, 隱 約 帶 著 對 男 性 氣 質 的 嫉 羨 1928 年 父 親 帶 著 孩 子 搬 回 上 海 的 寶 隆 花 園, 母 親 和 姑 姑 隨 著 歸 國, 整 個 家 庭 取 得 協 調 的 快 樂, 像 寶 隆 花 園 洋 房 裡 的 紅 藍 兩 色, 和 平 共 處 在 同 個 屋 簷 下 : 家 裡 的 一 切 我 都 認 為 是 美 的 頂 巔 藍 椅 套 配 著 舊 玫 瑰 的 紅 地 毯, 其 實 是 不 甚 諧 和 的, 然 而 我 喜 歡 它 ( 私 語 160), 在 幸 福 的 日 子 中, 張 愛 玲 順 勢 發 展 她 的 女 性 氣 質, 對 紅 色 特 別 的 偏 愛 : 對 於 我, 那 也 是 有 一 種 緊 緊 的 硃 紅 的 快 樂, 然 而 黃 素 瓊 的 女 性 氣 質 在 經 過 丈 夫 挫 敗 與 留 學 洗 禮 後, 她 不 要 女 兒 耽 溺 於 紅 色 / 女 性 氣 質 : 母 親 回 來 的 那 一 天, 我 吵 著 要 穿 上 我 認 為 最 俏 皮 的 小 紅 襖, 可 是 她 看 見 我 第 一 句 話 就 說 : 怎 麼 給 她 穿 這 樣 小 的 衣 服? 不 久 我 就 做 了 新 衣, 一 切 都 不 同 了 21 ( 私 語 160) 雖 然 小 孩 們 喜 歡 紅 色 可 能 單 純 只 是 要 表 達 多 麼 愛 他 們 的 母 親, 以 及 希 望 母 親 留 在 家, 不 要 再 離 他 們 而 去 22 喜 歡 孔 雀 藍 不 僅 是 遺 傳, 更 是 教 育, 這 也 解 釋 了 傳 奇 的 出 版 再 版, 整 個 書 市 販 賣 的 為 何 是 無 以 替 代 的 孔 雀 藍, 23 張 愛 玲 展 示 了 不 輸 男 人 的 成 就, 但 象 徵 是 一 個 正 反 同 詞 (autoantonym) 的 結 構, 也 象 徵 她 對 一 個 好 父 親 的 懷 念 她 的 創 作 天 份 曾 受 父 親 的 啟 蒙 與 讚 賞 父 母 在 短 暫 離 異 後 復 合, 復 合 後 卻 走 向 徹 底 的 離 異, 24 幼 小 20 第 一 爐 香 : 黃 楊 木 的 舊 式 梳 妝 台 ; 在 太 陽 光 裡 紅 得 可 愛 的 桃 子 式 的 磁 缸, 盛 著 爽 身 粉 ; 牆 上 釘 著 的 美 女 月 份 牌 (79), 上 述 與 私 語 中 一 段 回 憶 在 天 津 家 的 場 景 非 常 相 似 : 松 子 糖 裝 在 金 耳 的 小 花 瓷 罐 裡 旁 邊 有 黃 紅 的 蟠 桃 式 瓷 缸, 裡 面 是 痱 子 粉 下 午 的 陽 光 照 到 那 磨 白 了 的 舊 梳 妝 台 上 (157) 21 母 親 姑 姑 對 紅 色 的 排 斥, 張 愛 玲 在 談 音 樂 一 文 反 應 她 對 此 的 困 惑 : 母 親 和 姑 姑 竊 竊 議 論 一 個 紅 頭 髮 的 女 人 : 紅 頭 發 真 是 使 人 為 難 的 事 呀! 穿 衣 服 很 受 限 制 了, 一 切 的 紅 色 黃 色 都 犯 了 衝, 只 有 綠, 紅 頭 發 穿 綠, 那 的 確 在 那 燈 光 黃 暗 的 廣 廳 裡, 我 找 來 找 去 看 不 見 那 紅 頭 發 的 女 人, 後 來 在 汽 車 上 一 路 想 著, 頭 發 難 道 真 有 大 紅 的 麼? 很 為 困 惑 ( 談 音 樂 215) 22 私 語 : 我 母 親 還 告 訴 我 畫 圖 的 背 景 最 得 避 忌 紅 色, 背 景 看 上 去 應 當 有 相 當 的 距 離, 紅 的 背 景 總 覺 得 近 在 眼 前, 但 是 我 和 弟 弟 的 臥 室 牆 壁 就 是 那 沒 有 距 離 的 橙 紅 色, 是 我 選 擇 的, 而 且 我 畫 小 人 也 喜 歡 給 畫 上 紅 的 牆, 溫 暖 而 親 近 (160) 23 據 李 君 維 張 愛 玲 讀 者 言 則 有 另 一 個 加 強 張 愛 玲 孔 雀 藍 與 香 港 間 地 域 關 係 的 說 法 : 這 個 版 本 的 封 面 是 張 愛 玲 喜 歡 的 藍 綠 色, 她 說 : 給 報 攤 子 上 開 一 扇 夜 藍 的 小 窗 戶, 人 們 可 以 在 窗 口 看 月 亮, 看 熱 鬧 那 時 上 海 婦 女 管 這 種 藍 綠 叫 香 港 藍, 十 之 八 九 是 從 香 港 傳 帶 過 來 的 流 行 色, 足 足 流 行 了 一 陣 子 (412) 24 私 語 中 寫 父 親 過 度 打 嗎 啡 一 段 與 張 子 靜 記 得 的 時 間 順 序 不 同 私 語 是 說 父 親 在 離 婚 前 便 14

21 的 心 靈 將 父 母 的 對 立, 就 地 擷 取 房 子 強 烈 的 兩 種 色 彩 作 為 象 徵, 從 此 紅 藍 再 也 無 法 整 合, 完 成 她 的 二 元 世 界, 祖 父 母 合 著 的 武 俠 小 說 紫 綃 記 成 了 再 也 看 不 下 去 的 絕 響 ( 對 照 記 46) 茉 莉 香 片 則 是 一 部 令 人 難 過 的 紅 與 藍 分 裂 的 作 品, 凝 練 的 心 理 小 說 氛 圍, 尤 重 人 物 的 內 部 獨 白, 傳 慶 的 個 人 領 域 透 過 思 維 擴 大 重 疊 包 覆 在 他 人 上, 丹 朱 即 是 他 內 在 阿 尼 瑪 (Anima) 的 外 在 投 射 (projection) 公 車 上 的 巧 遇 並 非 偶 然, 封 閉 的 空 間, 原 本 潛 藏 在 無 意 識 (unconscious) 的 內 在 異 性 有 機 會 與 意 識 (preconscious) 層 次 的 自 我 (ego) 展 開 對 話 25 丹 朱 自 覺 年 紀 太 小 51, 傳 慶 則 是 經 常 退 化 成 嬰 孩 的 裸 狼, 像 大 野 狼 與 小 紅 帽 在 一 條 只 有 他 們 的 道 路 上 相 遇 張 愛 玲 初 次 見 到 胡 蘭 成 時 隨 即 出 現 退 轉 的 情 況, 在 胡 蘭 成 的 寓 所 美 麗 園, 同 樣 是 封 鎖 的 空 間 : 她 進 來 客 廳, 似 乎 她 的 人 太 大, 坐 在 那 裡, 又 幼 稚 可 憐 相, 待 說 她 是 個 女 學 生, 又 連 女 學 生 的 成 熟 亦 沒 有 ( 胡 蘭 成 今 生 今 世 273), 這 時 成 名 的 張 愛 玲, 已 經 是 個 不 喜 歡 小 孩 的 小 孩, 小 狗 小 貓 同 樣 排 斥 26 在 張 子 靜 記 憶 中, 她 是 愛 親 近 動 物 的 人 : 院 子 裡 養 著 一 條 大 狼 狗, 姊 姊 和 我 常 在 那 裡 逗 狗 玩 (77) 我 姊 姊 也 很 喜 歡 那 隻 花 貓, 回 家 來 常 逗 牠 玩 (97) 也 許 狼 在 這 之 後 做 了 什 麼, 讓 小 紅 帽 張 愛 玲 從 此 規 避 了 狼 這 類 阿 尼 瑪 女 孩 對 傳 慶 而 言 有 致 命 的 吸 引 力, 怕 無 法 承 受 結 合 的 危 險 : 因 為 正 面 的 考 量, 許 多 人 會 駛 離 阿 尼 瑪 / 阿 尼 姆 斯 (anima/animus) 經 常 的 淺 灘, 以 免 擱 淺 自 我 的 防 衛 本 能 會 自 然 與 這 種 誘 惑 保 持 距 離 (Stein 146) 擺 脫 壓 抑 丹 朱 / 阿 尼 瑪 成 了 茉 莉 香 片 的 厭 女 主 軸 他 不 明 白 她 一 直 靠 近 的 目 的, 她 人 緣 極 佳, 追 求 者 眾, 卻 喜 歡 向 不 打 嗎 啡, 加 上 夫 妻 間 的 財 務 爭 執, 所 以 離 婚 私 語 ; 而 張 子 靜 的 說 法 是 父 母 離 婚 受 不 了 打 擊 才 開 始 打 嗎 啡, 在 這 方 面, 弟 弟 子 靜 比 較 袒 護 父 親 張 愛 玲 另 一 篇 小 說 封 鎖, 女 主 角 翠 遠 的 阿 尼 姆 斯 (animus) 和 男 主 角 宗 楨 的 阿 尼 瑪, 趁 眾 人 封 鎖 在 電 車 的 機 會, 自 無 意 識 跑 出 投 射 到 對 方 身 上 與 自 我 進 行 對 話, 他 們 看 到 自 己 內 部 的 某 些 缺 憾 在 對 方 身 上 能 得 到 彌 補, 這 表 現 在 強 烈 的 異 性 吸 引 上, 最 後 封 鎖 行 將 開 放, 一 切 又 回 到 自 我 的 控 制 裡 張 愛 玲 不 喜 歡 動 物 與 小 孩, 胡 蘭 成 於 今 生 今 世 曾 多 次 提 及 : 愛 玲 好 像 小 孩, 所 以 她 不 喜 小 孩, 小 狗 小 貓 她 都 不 近, 連 對 小 天 使 她 亦 沒 有 好 感 我 小 時 亦 寧 是 喜 歡 人 拿 我 當 平 人 看 待, 亦 沒 有 說 爸 爸 媽 媽 愛 我, 我 愛 爸 爸 媽 媽 原 來 小 孩 亦 不 過 像 初 陽 裡 的 新 枝, 或 剛 剛 會 得 吃 食 及 嬉 逐 的 小 貓 小 狗, 凡 幼 小 生 物 皆 有 的 一 種 可 愛, 卻 是 還 要 約 於 禮, 把 來 變 成 人 生 的 鮮 活 潑 辣 才 好 稱 小 孩 為 天 使, 說 青 年 是 時 代 的 棟 梁, 還 不 如 上 海 人 叫 小 眾 生 倒 喜 樂 愛 玲 說 年 輕 人 憊 賴, 小 孩 她 亦 不 喜, 一 點 不 怕 有 頑 固 的 嫌 疑, 因 為 她 自 己 正 當 妙 年 (61) 15

22 得 人 心, 越 發 避 著 人 的 他 訴 苦 34, 內 容 多 半 是 在 自 己 過 度 的 女 性 魅 力 上 煩 惱, 雖 然 傳 慶 不 愛 聽 阿 尼 瑪 誇 耀, 但 多 少 彌 補 了 自 我 (ego) 受 社 會 排 擠 的 挫 折 感 : 這 些 話 我 對 誰 也 不 說, 除 了 你 54 因 為 只 有 你 能 夠 守 住 秘 密 56, 這 些 私 語 顯 示 意 識 與 阿 尼 瑪 過 從 甚 密, 但 放 縱 阿 尼 瑪 難 免 走 向 女 性 化 的 窘 境 : 我 想 是 因 為 因 為 我 把 你 當 作 一 個 女 孩 子 看 待 55, 於 是 傳 慶 不 滿, 抬 出 鴉 片 / 男 性 氣 質 欲 堵 住 阿 尼 瑪 的 嘴, 丹 朱 對 此 則 有 如 地 母 (Gaia) 般 震 怒 : 那 公 共 汽 車 猛 地 轉 了 一 個 彎, 人 手 裡 的 杜 鵑 花 受 了 震, 簌 簌 亂 飛 傳 慶 再 看 丹 朱 時, 不 禁 咦 了 一 聲 道 : 你 哭 了! 丹 朱 道 : 我 哭 做 什 麼? 我 從 來 不 哭 的! 然 而 她 終 於 凄 哽 地 質 問 道 : 你 你 老 是 使 我 覺 得 我 犯 了 法 彷 彿 我 沒 有 權 利 這 麼 快 樂! 其 實, 我 快 樂, 又 不 礙 著 你 什 麼! 64 傳 慶 對 阿 尼 瑪 的 抑 制 正 如 同 社 會 對 他 女 性 氣 質 的 抑 制, 而 丹 朱 的 質 問 也 等 同 傳 慶 對 社 會 主 流 的 陽 剛 型 男 性 價 值 的 質 問 阿 尼 瑪 是 男 性 內 在 世 界 的 調 和 者 嚮 導, 丹 朱 也 勸 傳 慶 從 事 聯 誼 運 動 等 具 男 性 氣 質 的 活 動 : 傳 慶, 為 什 麼 你 不 試 著 交 幾 個 朋 友? 玩 兒 的 時 候, 讀 書 的 時 候, 也 有 個 伴 你 為 什 麼 不 邀 我 們 上 你 家 裡 去 打 網 球? 我 知 道 你 們 有 個 網 球 場 59 自 我 不 願 和 阿 尼 瑪 決 裂, 以 嘲 笑 男 性 導 師 的 方 式 作 為 虧 待 阿 尼 瑪 的 補 償 : 這 是 言 教 授 的 新 編 的 講 義 嗎? 我 還 沒 有 買 呢 你 想 可 笑 麼, 我 跟 他 念 了 半 年 書, 還 不 知 道 他 的 名 字 68 他 抱 怨 男 性 導 師 長 期 以 來 對 他 的 忽 略 跟 他 學 習 了 半 年, 卻 什 麼 都 沒 學 到, 況 且 在 童 話 鐵 約 翰 中, 知 道 男 性 導 師 的 名 字, 僅 只 是 獲 得 男 性 力 量 的 第 一 步, 也 難 怪 傳 慶 不 肯 投 資 了 對 此 丹 朱 相 當 認 同 : 我 常 常 告 訴 他, 他 的 名 字 比 人 漂 亮 70, 揶 揄 男 性 導 師 致 力 於 擺 脫 永 不 可 能 擺 脫 的 女 性 氣 質 小 紅 帽 曾 告 訴 過 狼 到 哪 可 以 獲 得 女 性 氣 質 ( 外 婆 家 ), 而 裸 狼 需 要 的 正 好 相 反, 丹 朱 下 去 前 透 露 了 傳 慶 男 性 導 師 的 名 字, 這 是 一 次 自 我 成 功 和 阿 尼 瑪 溝 通 的 回 饋 阿 尼 瑪 潛 回 無 意 識 後, 水 紅 色 等 陰 性 的 意 象 也 一 併 抽 走, 傳 慶 再 度 退 轉 回 嬰 兒 狀 態, 他 的 臉 換 上 暗 黃 16

23 的 表 情, 一 如 鐵 約 翰 剛 出 場 時, 全 身 帶 著 鐵 繡 般 的 褐 色 躺 在 湖 底 : 每 個 男 人 身 上, 曾 與 荒 野 野 獸 相 通 的 野 人 部 分 已 沈 到 心 智 的 水 面 下, 看 不 見 了, 消 失 在 人 類 記 憶 之 外 (Bly 241) 言 子 夜 這 個 名 字, 在 茉 莉 香 片 中 等 同 鐵 約 翰, 具 有 喚 醒 沈 睡 在 男 人 無 意 識 裡 野 人 的 能 力, 雖 然 傳 慶 仍 以 退 轉 躲 避 性 別 議 題, 但 他 的 男 性 氣 質 已 經 甦 醒, 只 是 暗 沈 無 光 的 顏 色 象 徵 他 還 很 虛 弱, 小 紅 帽 的 故 事 類 型 在 此 與 鐵 約 翰 做 了 有 趣 的 接 軌 : 當 小 紅 帽 中 的 獵 人 遇 見 熟 睡 的 狼 後, 將 狼 關 進 鐵 籠, 離 開 了 牠 / 他 的 故 事, 送 進 了 另 一 個 童 話 鐵 約 翰 中 小 王 子 的 城 堡 第 三 節 鴉 片 煙 : 無 所 不 在 的 父 性 在 上 海, 祖 母 的 陪 嫁 中 有 一 棟 二 十 多 個 房 間 的 大 別 墅, 27 張 愛 玲 如 此 理 解 這 棟 蓋 民 初 式 樣 的 老 洋 房 : 有 太 陽 的 地 方 使 人 瞌 睡, 陰 暗 的 地 方 有 古 墓 的 清 涼 房 屋 的 青 黑 的 心 子 裡 是 清 醒 的, 有 它 自 己 的 一 個 怪 異 的 世 界 ( 私 語 163) 它 是 張 愛 玲 的 出 生 地, 也 是 日 後 父 親 軟 禁 她 的 地 方 重 新 搬 進 來, 似 乎 給 了 張 愛 玲 退 轉 之 感, 她 初 期 的 許 多 作 品 也 為 每 位 主 角 留 了 這 樣 一 個 退 轉 的 地 方, 清 一 色 都 為 中 老 的 寡 婦 所 掌 控, 28 除 了 聶 介 臣 外 與 其 說 父 親 的 缺 席 是 對 父 權 的 去 勢 書 寫, 倒 不 如 說 是 張 愛 玲 的 厭 女 情 結 作 祟 : 女 人 的 壞 陰 道 摧 毀 了 父 親 的 陰 莖 這 些 走 向 衰 敗 的 世 家 大 戶 並 沒 有 因 為 女 人 當 家 而 更 好, 反 之 更 沈 淪 無 藥 可 醫, 作 者 內 在 地 希 望 召 喚 好 父 親 回 來 聶 介 臣 是 這 類 型 退 轉 小 說 中 少 數 倖 存 的 父 親, 然 而 他 的 住 所, 同 樣 被 女 性 氣 質 侵 蝕 得 岌 岌 可 危 聶 家 大 宅 象 徵 男 性 身 上 兩 種 源 自 陰 道 恐 懼 的 厭 女 情 緒 一, 來 自 它 的 巨 大 : 一 位 年 輕 的 舍 邁 族 (Semang) 男 性 向 人 類 學 家 丹 坦 (Robert Dentan) 表 示, 他 在 自 己 的 新 婚 之 夜 幾 乎 發 狂 他 惶 27 根 據 淳 子 張 愛 玲 地 圖 考 定 這 棟 大 別 墅 現 今 的 住 址 為 康 定 東 路 八 十 七 弄, 而 非 流 傳 的 泰 興 路 三 一 三 號 (39) 28 第 一 爐 香 中 梁 家 的 古 墓 般 的 白 房 子 與 梁 太 太 第 二 爐 香 密 狄 兒 家 與 密 狄 兒 太 太 傾 城 之 戀 白 公 館 與 白 老 太 太 金 鎖 記 姜 公 館 與 曹 七 巧, 以 及 創 作 稍 晚 的 留 情 中 的 楊 府 與 楊 老 太 太 另 外, 張 愛 玲 1932 年 首 次 發 表 的 小 說 不 幸 的 她, 那 時 還 沒 搬 回 那 棟 古 墓 般 的 房 子, 但 內 容 已 有 退 轉 以 及 恐 怖 母 親 的 傾 向, 故 事 開 頭 的 大 海 赤 裸 的 童 年 的 女 主 角, 父 親 早 逝 之 後, 母 親 昏 悖 地 將 她 許 聘 給 一 個 紈 絝 子 弟 從 此 開 始 她 的 不 幸, 可 說 是 張 愛 玲 這 一 類 故 事 的 先 聲 ( 不 幸 的 他 全 文 引 自 陳 子 善 天 才 的 起 步 略 談 張 愛 玲 的 處 女 作 不 幸 的 她 ) 17

24 恐 不 安 地 說, 他 妻 子 的 陰 道 看 起 來 像 個 房 子, 一 個 大 房 子 他 很 害 怕 自 己 被 吞 進 去 (Gilmore 46); 另 一, 則 是 它 帶 蟲, 得 把 一 壺 滾 水 澆 上 去, 殺 臭 蠱 83, 像 極 一 個 長 蟲 的 女 性 陰 部 : Jaume Roig( 十 四 世 紀 西 班 牙 內 科 醫 生 ) 抱 怨 說, 女 人 衣 物 下 隱 藏 的 是 一 個 帶 有 致 命 體 液 與 有 毒 害 蟲 的 污 穢 部 位 他 還 說, 裡 面 充 斥 有 毒 的 氣 體 與 腐 敗 的 惡 臭, 還 有 怪 異 的 昆 蟲 與 寄 生 蟲 青 蛙 老 鼠 和 毒 蛇 (Gilmore 50) 鐵 約 翰 中 小 王 子 不 小 心 讓 金 球 滾 進 鐵 籠, 彷 彿 他 的 初 夜, 進 入 一 個 從 未 經 驗 過 的 器 官, 性 交 像 是 被 吃 了, 第 二 爐 香 中 的 羅 傑 即 死 於 利 齒 陰 道 的 恐 懼 傳 慶 只 想 迅 速 穿 過 黑 沈 沈 的 穿 堂 / 陰 道 奔 回 他 子 宮 般 的 臥 室 84, 在 即 將 達 成 退 轉 享 受 整 體 感 的 前 刻, 他 遇 到 生 母 的 陪 嫁 女 傭 劉 媽, 被 攔 下, 像 難 產 卡 在 陰 道 裡, 索 性 就 在 劉 媽 跟 前 退 轉 了 : 傳 慶 忽 然 年 紀 小 了 七 八 歲, 咬 緊 了 牙, 抵 死 不 肯 去 89, 這 是 對 母 親 情 感 的 殘 餘, 傳 慶 對 她 的 憎 惡 不 下 丹 朱, 她 們 都 試 圖 溫 柔 地 殺 死 傳 慶 心 裡 的 野 人, 為 了 阻 止 少 爺 到 臥 室 拿 回 金 球, 她 設 法 支 開 他, 要 他 先 去 見 老 爺 太 太, 可 能 是 要 先 一 步 去 少 爺 房 間 消 滅 早 潮 雜 誌 傳 慶 來 到 煙 鋪 旁, 父 親 穿 著 狼 皮, 後 母 像 個 女 巫 : 他 父 親 聶 介 臣, 汗 衫 外 面 罩 著 一 件 油 漬 斑 斑 的 雪 青 軟 緞 小 背 心, 他 后 母 蓬 著 頭, 一 身 黑, 面 對 面 躺 在 煙 舖 上 94 兩 人 共 躺 烟 舖 代 表 父 親 願 意 同 她 權 力 共 享, 就 像 鐵 約 翰 的 國 王 將 鑰 匙 交 予 皇 后 保 管, 關 著 鐵 約 翰 的 籠 子 / 聶 宅 為 女 性 所 掌 控 : 握 有 陰 部 所 有 權 的 後 母 與 實 際 運 作 陰 部 機 能 的 劉 媽 1931 年, 眼 看 紅 藍 的 家 再 也 無 法 維 持 下 去 ( 私 語 161), 張 志 沂 舉 家 遷 到 同 在 上 海 原 名 康 樂 村 十 號 的 一 所 小 洋 房, 是 姊 弟 與 父 親 最 親 近 的 一 段 日 子 ( 張 子 靜 124) 父 親 離 婚 到 再 婚 的 三 四 年 間, 不 存 在 女 主 人 的 家, 張 愛 玲 完 全 佔 有 了 父 親 : 我 喜 歡 鴉 片 的 雲 霧, 霧 一 樣 的 陽 光, 屋 裡 亂 攤 著 小 報,( 直 到 現 在, 大 疊 的 小 報 仍 然 給 我 一 種 回 家 的 感 覺 ) 看 著 小 報, 和 我 父 親 談 談 親 戚 間 的 笑 話 我 知 道 他 是 寂 寞 的, 在 寂 寞 的 時 候 他 喜 歡 我 父 親 的 房 間 裡 永 18

25 遠 是 下 午, 在 那 裡 坐 久 了 便 覺 得 沉 下 去, 沉 下 去 ( 私 語 162) 對 於 後 母 搶 走 父 親, 她 第 一 個 直 接 的 想 法 是 把 她 從 陽 台 推 下 去, 一 了 百 了 ( 私 語 163) 以 鴉 片 象 徵 父 權, 是 張 愛 玲 象 徵 系 統 的 獨 特 標 誌, 她 對 鴉 片 父 親 又 愛 又 恨 的 移 情, 或 許 以 克 萊 恩 (Melanie Klein) 的 分 析 最 貼 近 其 心 理 : 父 親 藉 由 抽 煙 閹 割 掉 自 己 體 內 的 壞 陰 莖, 然 而 同 樣 抽 煙 的 後 母 ( 一 個 裝 滿 壞 陰 莖 的 容 器 ) 卻 又 不 斷 藉 由 性 交 替 換 壞 陰 莖 給 父 親, 29 於 是 她 特 別 注 意 父 母 房 間 的 聲 音, 欲 阻 止 他 們 性 交 (Klein 288) 花 貓 闖 禍 驚 好 眠, 我 們 為 牠 向 父 親 求 情 教 小 胖 唱 漁 光 曲 教 了 一 上 午 ( 張 子 靜 97-98) 張 子 靜 書 中 的 兩 節 說 明 了 姊 姊 蓄 意 破 壞 後 母 與 父 親 共 枕 眠 的 經 過 因 為 看 過 太 多 的 關 於 後 母 的 小 說 ( 私 語 163), 在 傳 慶 / 張 愛 玲 眼 中 後 母 正 是 導 致 家 族 沒 落 的 主 因, 不 僅 言 語 上 離 間 父 子, 抽 鴉 片 擺 明 是 對 丈 夫 下 毒 了 30 後 母 和 劉 媽 成 了 傳 慶 憎 恨 的 對 象, 一 套 社 會 慣 有 的 厭 女 情 結 在 傳 慶 身 上 運 作, 即 使 他 們 可 能 沒 做 什 麼 壞 事 : 母 親 自 哺 乳 起 即 被 嬰 兒 認 知 為 好 的 部 分 與 壞 的 部 分, 好 / 壞 部 分 反 覆 在 嬰 兒 內 心 衝 突, 隨 著 成 長 他 開 始 整 合, 發 現 這 些 部 分 客 體 都 來 自 同 一 個 客 體 / 母 親, 他 認 為 必 須 壓 抑 對 壞 母 親 的 報 復 念 頭, 以 保 護 被 他 過 度 理 想 化 的 好 母 親 免 於 受 他 破 壞, 而 將 壞 母 親 投 射 到 日 後 社 會 經 驗 中 的 繼 母 婆 婆 女 性 伴 侶, 等 非 母 親 的 女 性 上 嬰 兒 在 認 識 整 體 之 前 的 這 段 分 裂 時 期, 幾 乎 只 與 母 親 接 觸, 或 將 任 何 發 揮 母 性 的 照 顧 者 皆 視 為 母 親, 然 而 父 性 是 一 種 社 會 構 建 一 種 技 巧, 一 種 程 序, 屬 於 一 個 意 志 與 表 象 的 世 界 (Zoja 16), 因 此 對 父 親 的 認 識 是 在 形 成 整 體 意 識 之 後, 這 時 才 有 能 力 認 識 父 親, 故 不 存 在 分 裂 的 父 親, 只 有 一 個 實 質 的, 處 心 積 慮 阻 止 母 子 亂 倫 欲 閹 割 兒 子 而 後 快 的 父 親 分 裂 的 母 親 以 及 恐 怖 父 親 分 別 是 上 下 兩 個 心 理 時 期 的 產 物, 藉 由 佛 洛 伊 德 的 伊 底 帕 斯 情 結 (Oedipus 不 只 後 母, 張 愛 玲 還 憎 恨 其 他 偷 走 父 親 好 陰 莖 的 人 : 而 他 習 慣 地 銜 著 雪 茄, 煙 環 繞 著 房 間 來 回 踱 著, 偶 爾 爆 出 一 兩 句 短 促 的 話, 我 實 在 聽 不 清 楚, 客 人 躺 在 煙 鋪 上 白 抽 鴉 片, 又 都 只 微 笑 聽 著, 很 少 發 問 ( 對 照 記 37) 他 也 可 能 對 丈 夫 的 孩 子 / 傳 慶 下 毒, 或 類 似 使 其 不 健 康 的 方 式, 其 中 這 段 話 似 乎 心 裡 有 鬼 : 這 孩 子, 什 麼 病, 就 是 骨 瘦 如 柴, 叫 人 家 瞧 著, 還 當 我 們 虧 待 了 他! 成 天 也 沒 見 他 少 吃 少 喝! 130 不 免 讓 人 懷 疑 張 愛 玲 姊 弟 眾 所 皆 知 的 消 瘦 身 材, 是 否 在 事 實 上, 或 無 意 識 的 諉 過 給 後 母, 姊 弟 以 身 體 給 孫 用 蕃 難 堪, 讓 人 以 為 她 待 繼 子 不 好 19

26 complex) 以 及 克 萊 恩 客 體 關 係 理 論 (object relations theory), 解 釋 了 為 何 犯 罪 史 上 的 繼 父 男 性 同 居 人 對 子 女 施 予 暴 力 及 性 侵 的 案 例 遠 比 繼 母 多 且 可 怕, 但 卻 只 有 邪 惡 後 母 成 了 民 間 故 事 的 傳 統 主 題, 而 放 過 將 繼 父 岳 父 妖 魔 化 的 機 會 ( 相 反 地 他 們 常 是 老 好 人 ), 除 了 一 個 男 性 角 色 父 親, 神 話 與 民 間 故 事 中, 他 比 後 母 壞 得 更 徹 底, 彷 彿 後 母 的 壞 是 他 的 刻 意 縱 容, 他 集 合 權 力 與 暴 力, 經 常 在 親 骨 肉 身 上 留 下 永 久 的 傷 痕, 他 疑 心 小 孩 不 是 他 的 懷 疑 妻 小 串 通 迫 害 他 ( 癥 結 還 是 回 歸 到 厭 女 上 ), 希 臘 神 話 的 開 端 是 數 代 父 食 子 的 故 事, 最 後 鍛 鍊 出 宙 斯 (Zeus) 般 的 兒 子 聶 介 臣 便 是 一 個 民 間 故 事 裡 標 準 的 父 親, 煙 管 / 陽 具 象 徵 他 的 絕 對 父 權 傳 慶 第 一 次 和 父 親 對 話 便 遭 責 罵, 他 身 子 向 前 傴 僂 馬 上 退 轉 到 嬰 兒 的 捲 曲 狀 態, 害 怕 到 握 住 臍 帶, 這 個 逃 避 令 聶 介 臣 更 為 光 火, 喝 叱 他 到 一 旁 學 著 怎 樣 當 個 男 人 ( 燒 煙 ); 他 後 母 一 方 面 專 以 男 子 氣 概 為 話 題 挑 撥 父 子, 卻 也 不 忘 投 資 這 位 家 族 繼 承 人, 拿 起 描 金 小 茶 壺 喝 了 一 口 茶, 對 傳 慶 投 以 性 暗 示 110 談 到 言 丹 朱, 聶 介 臣 認 為 她 的 目 的 只 是 要 奪 取 寶 貴 的 生 命 之 水, 一 項 普 世 的 厭 女 情 結 : 神 聖 的 印 度 教 經 典 也 認 為 隨 著 射 精, 男 人 的 力 量 也 隨 著 精 液 流 失, 並 透 過 性 行 為 轉 化 成 敵 人, 也 就 是 妻 子, 或 其 他 女 人 的 力 量 (Gilmore 55) 錢 象 徵 男 性 的 精 液, 聶 介 臣 希 望 傳 慶 守 住 家 族 男 人 的 財 產, 並 痛 罵 傳 慶 體 內 七 分 的 女 性 氣 質 : 誰 說 她 看 上 你 來 著? 還 不 是 看 上 了 你 的 錢! 看 上 你! 就 憑 你? 三 分 像 人, 七 分 像 鬼 114, 這 七 分 的 鬼 已 經 外 現 被 父 親 點 醒 後, 傳 慶 想 道 : 我 的 錢? 我 的 錢? 115, 他 對 錢 精 液 也 不 是 沒 有 期 待, 他 畢 竟 還 是 有 三 分 男 性 氣 質, 他 想 快 點 從 父 親 那 接 收 一 切, 盼 望 變 成 一 個 英 俊 的 雄 赳 赳 的 聶 傳 慶 118, 但 聶 介 臣 不 僅 擔 心 兒 子 的 生 命 之 水 會 被 女 人 奪 走, 更 害 怕 深 富 女 性 氣 質 的 兒 子 會 為 家 族 帶 來 毀 滅 : 學 費 付 了? 98 我 可 沒 那 個 閒 錢 給 他 請 家 庭 教 師 102 你 再 不 學 好, 用 不 著 往 下 念 了! 念 也 是 白 念, 不 過 是 替 聶 家 丟 人! 這 些 受 教 育 的 刁 難, 反 應 姊 弟 在 父 親 治 下 教 育 處 境 的 不 堪, 對 照 記 : 連 衖 堂 小 學 都 苛 捐 雜 稅 的, 買 手 工 紙 都 那 麼 貴 我 聽 見 我 父 親 跟 繼 母 在 煙 鋪 上 對 臥 著 說 (53), 寧 願 花 鴉 片 錢 也 比 教 育 孩 子 甘 願 20

27 他 對 傳 慶 的 鄙 視 謾 罵, 其 實 是 寄 望 傳 慶 成 為 真 正 男 人 的 諄 諄 教 誨, 雖 然 他 也 顯 現 對 兒 子 教 育 權 利 的 傲 慢 他 怕 兒 子 太 早 有 能 力 推 翻 他 : 可 是 他 爸 爸 重 重 地 打 了 他 一 個 嘴 巴 子, 劈 手 將 支 票 奪 了 過 來 搓 成 團, 向 他 臉 上 拋 去 為 什 麼? 因 為 那 觸 動 了 他 爸 爸 暗 藏 著 的 恐 懼 錢 到 了 他 手 裏, 他 會 發 瘋 似 地 胡 花 麼? 這 畏 葸 的 陰 沉 的 白 癡 似 的 孩 子 他 爸 爸 並 不 是 有 意 把 他 訓 練 成 這 樣 的 一 個 人 現 在 他 爸 爸 見 了 他, 只 感 到 憤 怒 與 無 可 奈 何, 私 下 裏 又 有 點 害 怕 為 孩 子 製 造 傷 口 是 父 子 關 係 的 一 部 份, 教 導 孩 子 如 何 處 理 自 己 的 傷 口, 受 罰 於 父 親 也 是 抒 解 兒 子 伊 底 帕 斯 情 結 的 途 徑 任 何 父 親 的 祝 福 都 是 種 善 意 的 閹 割 威 脅, 告 訴 兒 子 父 親 的 力 量, 更 重 要 的 是 從 其 行 為 仿 傚, 以 在 日 後 教 育 自 己 的 子 輩 化 解 下 一 場 伊 底 帕 斯 衝 突 墨 西 亞 伊 里 亞 特 (Mircea Eliade) 在 研 究 全 世 界 不 同 文 化 的 啟 蒙 經 驗 中 發 現, 男 孩 子 的 啟 蒙 通 常 以 兩 種 方 式 開 始 : 第 一 種 是 與 雙 親 徹 底 分 離, 走 進 森 林 沙 漠 或 荒 野 第 二 種 是 由 族 中 長 者 在 男 孩 身 上 劃 一 道 傷 口 (Bly 51) 然 而 傳 慶 始 終 沒 有 從 父 親 的 攻 擊 中 學 習 到 男 子 氣 概, 甚 至 反 造 成 永 久 的 傷 害 : 他 的 耳 朵 有 點 聾, 是 給 他 父 親 打 壞 的 14 傳 慶 四 歲 喪 母, 久 無 亂 倫 對 象, 因 此 他 不 懂 父 親 為 何 還 這 麼 待 他, 但 他 也 無 法 反 抗 只 能 呆 瞪 瞪 望 著 他 父 親 看 125 聶 介 臣 懂 這 個 眼 神, 害 怕 一 個 關 於 眼 睛 的 隱 喻 發 生 在 他 們 父 子 上 弒 父 娶 母 的 伊 底 帕 斯 王 選 擇 自 戕 雙 眼 贖 罪, 退 位 流 浪, 仍 削 減 不 了 心 中 的 罪 咎 : 他 跟 著 他 父 親 二 十 年, 已 經 給 製 造 成 了 一 個 精 神 上 的 殘 廢, 即 使 給 了 他 自 由, 他 也 跑 不 了 210 那 時 後, 是 他 的 天 下 了, 可 是 他 已 經 被 作 踐 得 不 像 人 奇 異 的 勝 利! 125 父 子 的 嚴 重 對 立, 兒 子 即 使 慘 勝, 也 會 賠 上 整 個 家 族 : 我 就 頂 恨 他 朝 人 瞪 著 眼 看 見 了 就 有 氣! 124 聶 介 臣 此 時 已 有 採 取 另 一 種 方 式 的 打 算, 或 許 該 讓 兒 子 走 入 荒 野 的 成 年 禮 : 他 爸 爸 向 他 說 道 : 你 32 有 一 次 九 莉 剛 巧 看 見 他 在 一 張 作 廢 的 支 票 上 練 習 簽 字 翠 華 在 烟 舖 上 低 聲 向 乃 德 不 知 道 說 了 句 什 麼, 大 眼 睛 裡 帶 著 一 種 頑 皮 的 笑 意 乃 德 跳 起 來 就 刷 他 一 個 耳 刮 子 ( 小 團 圓 114), 可 能 是 此 段 的 本 事 ; 亦 可 能 是 互 文 同 構 關 係 21

28 趁 早 給 我 出 去 罷! 賊 頭 鬼 腦 的, 一 點 丈 夫 氣 也 沒 有, 讓 人 家 笑 你, 你 不 難 為 情, 我 還 難 為 情 呢! 128 父 親 的 訓 斥 使 傳 慶 體 內 的 兩 性 氣 質 開 始 角 力, 他 退 出 煙 房, 遵 從 父 親 的 話 避 開 女 人 回 到 臥 室, 準 備 找 他 的 金 球, 但 體 內 的 丹 朱 / 女 性 氣 質 又 讓 他 突 然 對 瀰 漫 整 個 社 會 的 父 權 制 度 / 鴉 片 煙 發 暈 想 嘔 : 傳 慶 垂 著 頭 出 了 房, 迎 面 來 了 女 客, 他 一 閃 閃 在 陰 影 裡, 四 顧 無 人, 方 才 走 進 他 自 己 的 臥 室, 翻 了 一 翻 從 學 校 裡 帶 回 來 的 幾 本 書 他 記 起 了 言 丹 朱 屢 次 勸 他 用 功 的 話, 忽 然 興 起, 一 鼓 作 氣 地 打 算 做 點 功 課 滿 屋 子 霧 騰 騰 的, 是 隔 壁 飄 過 來 的 鴉 片 煙 香 他 生 在 這 空 氣 裡, 長 在 這 空 氣 裡, 可 是 今 天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聞 了 這 氣 味 就 一 陣 陣 的 發 暈, 只 想 嘔 兩 性 的 對 立 令 他 煩 躁, 他 離 開 臥 室 向 下 ( 進 入 無 意 識 ) 來 到 一 個 二 元 對 立 的 房 間, 正 中 央 一 張 冰 涼 的 大 理 石 面 紅 木 方 桌, 一 個 羅 列 宇 宙 秩 序 的 曼 荼 羅 (mandala), 是 傳 慶 的 自 體 (the self), 他 人 格 的 整 體 : 客 室 裡 有 著 淡 淡 的 太 陽 與 灰 塵 霽 紅 花 瓶 裡 插 著 雞 毛 帚 子 他 在 正 中 的 紅 木 方 桌 旁 邊 坐 下, 伏 在 大 理 石 桌 面 上 桌 面 冰 涼 的, 像 公 共 汽 車 上 的 玻 璃 窗 石 頭 圓 圈 方 形 四 方 位 體 經 常 用 以 象 徵 自 體, 啟 示 對 存 在 意 義 的 全 盤 體 認, 面 對 自 體, 他 再 次 進 入 退 轉, 終 於 在 自 體 前 喚 醒 兒 時 重 要 的 遺 落 片 段 母 親 和 言 子 夜 的 過 去 : 那 名 字, 他 小 時 候, 還 不 大 識 字, 就 見 到 了 在 一 本 破 舊 的 早 潮 雜 誌 封 裡 的 空 頁 上, 他 曾 經 一 個 字 一 個 字 吃 力 地 認 著 : 碧 落 女 史 清 玩 言 子 夜 贈 140 裸 狼 並 非 隨 著 社 會 期 待 不 斷 更 換 人 格 面 具 (persona) 的 投 機 者, 傳 慶 不 願 將 自 己 的 性 別 認 同 同 構 於 社 會 認 同, 使 他 比 一 般 人 更 有 機 會 接 觸 到 自 體, 走 向 個 體 化, 數 次 退 轉 便 是 要 回 到 這 最 初 混 沌 不 可 分 割 的 整 體, 但 劉 媽 忽 然 走 下 樓 來 截 斷 自 我 與 自 體 的 統 合 : 他 仿 佛 又 回 到 了 那 從 前 不 大 識 字 的 年 齡, 一 個 字 一 33 有 一 天 她 走 進 餐 室, 見 他 一 個 人 坐 在 那 裡, 把 頭 抵 在 皮 面 方 桌 的 銅 邊 上 / 你 怎 麼 了? / 頭 昏 他 抬 起 頭 來 苦 著 臉 說 : 聞 見 鴉 片 烟 味 就 想 吐 ( 小 團 圓 124), 可 能 是 此 段 的 本 事 ; 亦 可 能 是 互 文 同 構 關 係 34 張 愛 玲 小 時 候 就 曾 在 父 親 的 姨 太 太 那 見 過 : 小 公 館 裡 有 紅 木 家 具, 雲 母 石 心 子 的 雕 花 圓 桌 上 放 著 高 腳 銀 碟 子 ( 私 語 157), 這 個 自 體 在 茉 莉 香 片 出 現 並 作 為 傳 慶 的 自 體 其 意 義 已 很 難 掌 握, 推 測 與 父 親 當 時 帶 她 去 看 姨 太 太, 與 日 後 胡 蘭 成 帶 兒 子 胡 紀 元 到 張 愛 玲 住 處 類 似 ( 胡 紀 元 ), 自 體 預 示 了 自 我 將 在 多 年 後 複 製 這 一 層 關 係 她 也 會 是 別 人 的 情 婦, 因 此 當 姨 太 太 問 張 愛 玲, 你 喜 歡 我 還 是 你 母 親? 張 愛 玲 回 答 喜 歡 你 ( 童 言 無 忌 13) 22

29 個 字 吃 力 地 認, 也 不 知 道 念 的 是 什 麼 忽 見 劉 媽 走 了 進 來 道 : 少 爺, 讓 開 點 她 取 下 肩 上 搭 著 的 桌 布, 鋪 在 桌 上, 桌 腳 上 縛 了 帶 傳 慶 道 : 怎 麼? 要 打 牌? 143 麻 將 代 表 意 識 活 動 與 社 會 規 範, 她 的 立 場 雖 站 在 母 系 一 方, 但 同 父 系 一 樣, 不 允 許 傳 慶 溢 出 常 軌 的 個 體 化 : 然 而 與 集 體 標 準 的 衝 突 僅 僅 是 表 面 的, 因 為 更 仔 細 的 考 察 表 明 : 個 人 立 場 並 不 與 集 體 標 準 相 敵 對, 而 只 是 採 取 了 不 同 取 向 (Jung CW6:449) 個 人 對 環 境 的 特 殊 態 度 勢 必 被 群 體 的 普 遍 態 度 所 抑 制, 群 體 不 敢 想 像 一 個 完 成 個 體 化 的 異 端 者 會 對 普 世 價 值 帶 來 多 大 的 衝 擊, 於 是 在 新 的 他 誕 生 前 拔 除, 逼 迫 他 上 樓 ( 回 到 意 識 ) 遵 循 傳 統 的 男 人 路 線 23

30 第 二 章 雙 胞 胎 情 結 與 親 屬 結 構 有 一 年 我 要 去 加 州 嫁 女, 她 立 刻 寫 了 賀 卡, 用 她 的 參 差 對 照 法 寫 她 的 賀 詞 我 最 喜 歡 的 一 張 卡 片, 形 狀 是 一 隻 金 色 葫 蘆, 上 面 坐 著 一 隻 神 采 奕 奕 的 胖 鳥 牠 神 態 優 雅 地 回 首, 眺 望 著 遠 方, 頭 上 還 有 三 支 金 綠 色 的 羽 毛, 和 尾 巴 上 三 支 羽 毛 相 對 姚 宜 瑛 ( 她 在 藍 色 的 月 光 中 遠 去 ) 第 一 節 早 潮 雜 誌 : 遺 失 的 金 球 鐵 約 翰 告 訴 小 王 子 打 開 籠 子 的 鑰 匙 藏 在 母 親 的 枕 頭 下 籐 箱 象 徵 母 親 的 容 器, 傳 慶 不 像 小 王 子 用 偷 的, 而 是 暴 力 撬 開, 類 似 強 暴 母 親 般 伸 手 進 去 亂 攪 : 籐 箱 上 面 橫 縛 著 一 根 皮 帶, 他 太 懶 了, 也 不 去 褪 掉 它, 就 把 箱 子 蓋 的 一 頭 撬 了 起 來, 把 手 伸 進 去, 一 陣 亂 掀 亂 翻 突 然, 他 想 起 來 了, 早 潮 雜 誌 在 他 們 搬 家 的 時 候 早 已 散 失 了, 一 本 也 不 剩 150 躲 避 與 暴 力, 布 萊 認 為 是 男 孩 擺 脫 母 親 的 兩 種 基 本 款 : 如 果 成 年 男 性 不 承 擔 起 切 斷 母 子 一 體 的 工 作, 男 孩 除 了 粗 野 的 回 話 外, 又 如 何 抽 身 而 出 呢? 這 是 無 意 識 的 行 為, 一 點 也 不 優 雅 (Bly 38) 粗 暴 舉 動 反 應 傳 慶 對 母 親 的 依 戀 憤 恨 亟 欲 擺 脫 伊 底 帕 斯 期 結 束 之 後, 閹 割 焦 慮 迫 使 小 男 孩 放 棄 亂 倫 的 渴 望, 他 將 母 親 對 父 親 的 忠 誠 ( 譬 如 為 父 親 保 管 鑰 匙 ) 視 為 令 他 痛 心 的 背 叛, 但 同 樣 地, 出 於 對 母 親 的 愛 與 保 護, 最 後 將 母 親 背 叛 我 的 可 怕 念 頭 轉 移 成 較 能 輕 鬆 承 擔 的 女 人 都 背 叛 我 (Gilmore 240) 早 潮 雜 誌 象 徵 傳 慶 於 生 之 初 還 未 隨 成 長 遭 到 破 壞 分 裂 抑 制 的 完 整 男 性 氣 質, 童 話 鐵 約 翰 的 國 王 將 鑰 匙 交 給 皇 后 保 管, 因 為 最 嚴 重 的 破 壞 就 是 在 弒 父 娶 母 衝 突 的 前 後, 王 子 成 功 從 母 親 那 兒 偷 走 鑰 匙, 鐵 約 翰 以 此 確 定 他 是 金 球 的 主 人, 繼 而 開 始 他 的 啟 蒙 儀 式 ; 傳 慶 雖 打 開 籐 箱, 卻 早 已 遺 失 金 球, 裡 面 只 剩 破 爛 的 書 / 壞 陰 莖 149, 導 致 男 性 導 師 對 他 男 性 資 質 的 懷 疑 這 次 的 巨 大 挫 折 非 同 小 可, 傳 慶 的 身 心 劇 烈 地 倒 退 回 去, 即 便 象 徵 外 在 父 性 的 陽 光 在 指 引 他, 努 力 想 要 阻 止 這 次 退 24

31 轉, 仍 阻 止 不 了 傳 慶 與 母 親 的 合 體 : 他 就 讓 兩 隻 手 夾 在 箱 子 裡, 被 箱 子 蓋 緊 緊 壓 著 頭 垂 著, 頸 骨 仿 佛 折 斷 了 似 的 藍 夾 袍 的 領 子 直 豎 著, 陽 光 暖 烘 烘 地 從 領 圈 裡 一 直 曬 進 去, 曬 到 頸 窩 裡, 可 是 他 有 一 種 奇 異 的 感 覺, 好 像 天 快 黑 了 已 經 黑 了 153 ; 傳 慶 的 身 子 痛 苦 地 抽 搐 了 一 下 他 不 知 道 那 究 竟 是 他 母 親 還 是 他 自 己 163 此 刻 阿 尼 瑪 已 經 完 全 控 制 了 自 我 : 男 孩 第 一 個 愛 慾 對 象 的 確 是 異 性 ( 母 親 ), 而 他 首 先 要 做 的 就 是 將 自 己 的 特 性 與 母 親 的 特 性 分 離 因 此, 小 男 孩 從 出 生 起, 其 男 性 化 的 過 程 便 處 於 危 險 之 中, 母 親 曾 帶 給 他 極 樂 的 體 驗, 所 以 他 建 構 中 的 男 性 氣 質 會 受 到 與 母 親 合 體 願 望 的 威 脅, 雖 然 這 種 初 生 深 層 原 始 的 慾 望 已 被 埋 藏, 但 仍 在 人 的 本 體 的 核 心 中 發 揮 作 用, 終 其 一 生 都 如 同 一 個 病 灶, 能 夠 誘 使 人 回 到 原 初, 與 母 親 合 而 為 一 的 退 轉 狀 態 (Gilmore 160) 母 親 有 足 夠 的 直 覺 知 道 兒 子 拿 了 鑰 匙 的 後 果 她 們 將 永 遠 失 去 兒 子 (Bly 12) 馮 碧 落 不 想 失 去 傳 慶 的 認 同, 她 的 意 志 藉 著 劉 媽 來 身 體 力 行, 半 生 緣 中 重 病 的 曼 璐 與 和 女 傭 阿 寶 亦 是 這 層 共 謀 關 係 他 們 關 了 曼 楨, 曼 楨 為 了 自 由, 以 世 均 的 紅 寶 石 戒 指 / 金 球 換 取 鑰 匙, 最 後 曼 璐 退 還 給 世 鈞, 他 放 在 褲 子 裡 : 那 顆 紅 寶 石 就 像 一 個 燃 燒 的 香 煙 頭 一 樣, 燙 痛 他 的 腿 (239), 世 均 所 受 的 男 性 自 尊 上 的 打 擊, 如 同 阿 瑞 斯 (Ares) 化 身 成 野 豬 刺 穿 阿 多 尼 斯 (Adonis) 的 大 腿 金 球 的 轉 移 經 常 伴 隨 著 一 個 象 徵 性 的 傷 口, 小 王 子 從 籠 子 釋 放 鐵 約 翰 時 傷 了 手 指, 傳 慶 打 開 籐 箱 遍 尋 早 潮 雜 誌 不 著 後 留 下 手 臂 上 的 紅 痕 : 他 從 箱 子 蓋 底 下 抽 出 他 的 手, 把 嘴 湊 上 去, 怔 怔 地 吮 著 手 背 上 的 紅 痕 170 同 樣 的 傷 口, 原 本 傳 慶 應 該 獲 得 象 徵 陽 具 的 金 手 指, 卻 換 來 擬 月 經 ; 而 另 一 次, 小 王 子 在 金 泉 裡 看 到 ( 面 對 無 意 識 ) 自 己 的 倒 影, 無 意 間 被 泉 水 染 成 金 髮, 重 獲 男 性 太 陽 般 的 金 色 能 量, 而 傳 慶 伏 在 籐 箱 上 看 到 的 卻 是 母 親 : 那 守 在 窗 子 前 面 的 人, 先 是 他 自 己, 一 剎 那 間, 他 看 清 楚 了, 那 是 他 母 親 156, 反 而 與 母 親 合 體 流 露 出 更 多 女 性 氣 質, 本 該 得 到 的 金 髮 成 了 額 上 嶙 嶙 的 凸 凹 痕 跡 這 些 都 是 劉 媽 25

32 阻 斷 傳 慶 與 陽 光 / 父 性 之 間 的 連 結, 幫 助 馮 碧 落 延 續 母 親 / 母 性 的 影 響 力 所 致 : 整 天 他 伏 在 臥 室 角 落 裡 那 隻 籐 箱 上 做 著 白 日 夢 往 往 劉 媽 走 過 來 愕 然 叫 道 : 那 麼 辣 的 太 陽 曬 在 身 上, 覺 也 不 覺 得? 越 大 越 糊 塗, 索 性 連 冷 熱 也 不 知 道 了! 還 不 快 坐 過 去! 他 懶 得 動, 就 坐 在 地 上, 昏 昏 地 把 額 角 抵 在 籐 箱 上, 許 久 許 久, 額 上 滿 是 粼 粼 的 凸 凹 的 痕 跡 286, 傳 慶 陷 入 了 阿 尼 瑪 心 境 (anima moods) 裡, 今 後 跟 隨 他 的 將 是 一 種 單 調 無 能 過 度 敏 感 的 心 理, 整 體 生 活 呈 現 出 傷 感 和 沈 重 的 窒 息 感, 這 些 陰 鬱 的 情 緒 甚 至 能 誘 人 自 殺 ( 人 及 其 象 徵 213), 此 時 他 的 心 理 已 達 到 雌 雄 同 體 (androgyny) 的 程 度, 他 站 在 女 人 的 立 場 開 始 享 受 另 一 種 異 性 戀, 日 後 他 將 不 斷 對 母 親 的 舊 情 人 言 子 夜 產 生 同 性 戀 體 驗, 作 為 他 身 為 女 性 的 明 證 張 愛 玲 讓 傳 慶 以 全 知 觀 點 (omniscient point of view) 拼 湊 對 親 友 輿 論 的 記 憶, 使 得 言 子 夜 馮 碧 落 的 往 日 情 彷 彿 傳 慶 親 身 經 歷 一 般, 或 許 我 們 能 跳 脫 敘 事 學 (narratology) 的 解 釋, 直 接 面 對 在 他 母 親 心 裡 的 一 把 刀, 又 在 他 心 裡 絞 動 了 166 的 深 層 原 因, 或 許 他 不 只 是 聽 到 了 一 點 他 認 為 可 靠 的 事 實 177 榮 格 用 五 個 階 段 描 述 意 識 / 自 我 的 發 展, 第 一 階 段 為 幽 冥 參 與 (participation mystique), 指 個 人 意 識 與 周 遭 環 境 間 的 一 種 認 同, 沒 有 察 覺 到 個 人 是 處 在 這 樣 的 狀 態 中 ; 意 識 與 個 人 認 同 的 對 象 神 秘 的 合 而 為 一 (Stein 179) 傳 慶 屢 次 退 轉 到 嬰 兒 狀 態, 嬰 兒 正 是 處 於 意 識 發 展 的 第 一 階 段, 他 無 法 分 辨 什 麼 是 自 己 的 或 母 親 的, 自 體 此 時 高 度 統 合 著 整 體, 自 體 不 僅 是 個 人 心 靈 的 核 心, 它 的 全 知 能 力 在 於 它 又 是 串 起 所 有 人 心 靈 的 集 體 無 意 識 的 核 心 : 自 體 是 超 越 的 非 心 理 實 體, 不 僅 顯 示 它 將 貫 穿 我 們 的 一 生, 也 顯 示 它 的 存 在 超 越 於 意 識 知 覺 之 流, 而 此 意 識 生 命 之 流, 正 是 創 造 我 們 時 間 經 驗 的 東 西, 自 體 並 非 完 全 被 包 含 在 我 們 時 空 的 意 識 經 驗 裡 ( 人 及 其 象 徵 235) 傳 慶 費 了 大 勁, 方 始 抬 起 頭 來 一 切 的 幻 像 迅 速 地 消 滅 了 剛 才 那 一 會 兒, 他 仿 佛 是 一 個 舊 式 的 攝 影 師, 鑽 在 黑 布 裏 為 人 拍 照 片, 在 攝 影 機 的 鏡 子 裡 瞥 見 了 他 母 親 168, 這 段 言 馮 兩 人 往 事 的 幻 象, 是 傳 慶 的 自 體 經 驗 ( 大 理 石 方 桌 ) 在 自 我 和 阿 尼 瑪 重 疊 之 後 的 延 續, 是 自 體 超 越 心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