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晚期以來，儒家思想對社會已有了深入的影響，當時不論士庶，普遍對孝悌之行抱有由衷的敬意。在此背景下，原本存在於大家庭的治家之法，在士人階層發生了深刻而微妙的變化。士人立身以禮、躬行實踐的結果，推動著家庭內的倫理關係趨向於嚴謹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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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第 六 十 九 期 2008 年 11 月 頁 149~183 臺 灣 大 學 文 學 院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劉 正 忠 摘 要 在 肉 身 所 出 諸 物 之 中, 屎 尿 常 被 視 為 最 污 穢 者 本 文 即 在 討 論 屎 尿 意 象 如 何 介 入 臺 灣 當 代 詩, 彰 顯 其 嶄 新 走 向 與 精 采 變 貌 通 過 諸 多 文 本 的 檢 視 與 分 析, 我 提 出 三 種 主 要 的 詩 意 生 產 模 式 : 其 一, 鬱 糞 型, 出 於 一 種 幽 暗 意 識, 以 屎 尿 為 魔 鬼 或 罪 惡 的 隱 喻, 極 力 想 要 排 出 而 不 能, 因 而 鬱 悶 牢 騷 者 ; 其 二, 潑 糞 型, 刻 意 挑 戰 斷 慾 離 穢 的 言 說, 以 屎 尿 為 反 社 會 的 武 器, 並 藉 此 重 新 省 視 人 的 本 質 ; 其 三, 玩 屎 型, 崇 尚 自 由 與 解 放, 以 屎 尿 為 神 奇 變 幻 的 遊 戲, 並 藉 此 解 構 崇 高 精 神 破 壞 宏 大 敘 事 最 後, 本 文 又 從 屎 尿 作 為 詩 法 的 面 向, 探 討 建 立 屎 尿 詩 學 的 可 能 關 鍵 詞 : 當 代 詩 屎 尿 賤 斥 收 稿, 通 過 刊 登 本 文 為 國 科 會 計 劃 NSC H 研 究 成 果 之 一, 初 稿 曾 宣 讀 於 中 央 研 究 院 中 國 文 哲 所 兩 岸 後 現 代 詩 學 研 討 會 ( ) 定 稿 以 前, 承 蒙 本 刊 兩 位 匿 名 審 閱 者 惠 賜 多 項 寶 貴 意 見, 特 此 致 謝 國 立 清 華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助 理 教 授

2 150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云 何 名 生 處 不 淨? 頭 足 腹 脊 脅 肋, 諸 不 淨 物 和 合, 名 為 女 身 內 有 生 藏 熟 藏 屎 尿 不 淨, 外 有 煩 惱 業 因 緣 風, 吹 識 種 令 入 二 藏 中 間 若 八 月 若 九 月, 如 在 屎 尿 坑 中 種 子 不 淨 者, 父 母 以 妄 想 邪 憶 念 風, 吹 妊 欲 火, 故 肉 髓 膏 流, 熱 變 為 精 宿 業 行 因 緣, 識 種 子 在 赤 白 精 中 住, 是 名 身 種 自 性 不 淨 者, 從 足 至 頂, 四 邊 薄 皮, 其 中 所 有 不 淨 充 滿 飾 以 衣 服, 澡 浴 花 香, 食 以 上 饌, 眾 味 餚 膳 經 宿 之 間, 皆 為 不 淨 假 令 衣 以 天 衣, 食 以 天 食, 以 身 性 故 亦 為 不 淨, 何 況 人 衣 食? 自 相 不 淨 者, 是 身 九 孔 常 流 不 淨 : 眼 流 眵 淚, 耳 出 結 聹, 鼻 中 洟 流, 口 出 涎 吐, 廁 道 水 道 常 出 屎 尿, 及 諸 毛 孔, 汗 流 不 淨 究 竟 不 淨 者, 是 身 若 投 火 則 為 灰, 若 蟲 食 則 為 屎, 在 地 則 腐 壞 為 土, 在 水 則 胮 脹 爛 壞, 或 為 水 蟲 所 食 一 切 死 屍 中, 人 身 最 不 淨, 不 淨 法 九 相 中 當 廣 說 大 智 度 論 1 一 前 言 : 屎 尿 之 為 一 種 詩 材 佛 教 有 所 謂 不 淨 觀, 也 就 是 透 過 觀 想 肉 體 所 出 種 種 不 淨 之 物, 從 而 去 除 貪 欲 執 迷 的 修 行 方 法 相 關 說 法, 遍 見 於 各 種 佛 教 經 典 例 如 大 智 度 論 所 提 觀 身 五 種 不 淨 相, 便 是 從 多 重 角 度 反 覆 論 證 身 體 的 本 質 有 如 糞 土 一 般, 不 可 眷 戀 屎 尿 在 系 列 言 説 中, 以 其 分 明 可 厭 的 條 件, 強 烈 彰 顯 了 這 種 本 質, 成 為 最 重 要 的 象 徵 物 就 不 淨 觀 所 蘊 含 的 身 體 論 或 世 界 觀 而 言, 我 們 可 以 說 : 屎 尿 是 身 體 的 提 喻 (synecdoche), 身 體 又 是 五 濁 惡 世 的 提 喻 於 是, 屎 尿 穢 身 濁 世 儼 然 構 成 了 一 組 厭 棄 的 對 象 系 列 但 依 照 莊 子 的 齊 物 思 想, 神 奇 與 臭 腐 並 無 本 質 上 的 差 別 他 曾 以 在 屎 溺 來 呈 示 道 之 不 逃 於 物 因 此, 濁 穢 意 象 的 再 三 運 用, 成 了 道 家 破 解 成 見 的 重 要 方 法 其 實, 屎 尿 自 古 以 來 即 與 人 類 生 活 密 不 可 分 : 在 農 業 上, 多 糞 肥 田 乃 是 重 要 而 普 及 的 觀 念 ; 在 醫 學 上, 排 泄 物 也 常 是 中 醫 藥 方 中 不 可 或 缺 的 一 種 成 分 2 除 此 之 外, 道 教 文 獻 中 常 有 服 食 屎 尿 穢 垢 可 以 脫 凡 成 仙 的 傳 奇, 可 見 此 物 在 被 污 名 化 的 同 時, 另 有 被 神 聖 化 的 面 向 3 1 龍 樹 菩 薩 著, 鳩 摩 羅 什 譯, 大 智 度 論 (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1), 卷 19, 頁 詳 林 富 士, 道 在 屎 尿, 小 歷 史 歷 史 的 邊 陲 (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2000), 頁 詳 陳 器 文, 道 家 故 事 中 的 食 穢 文 化 ( 明 清 文 學 國 際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香 港

3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51 再 就 禪 宗 而 言, 也 頗 異 於 傳 統 佛 教 之 除 穢 務 盡 唐 代 德 山 宣 鑒 禪 師 說 : 這 裡 無 祖 無 佛 : 達 磨 是 老 臊 胡, 釋 迦 老 子 是 乾 屎 橛, 文 殊 普 賢 是 擔 屎 漢, 等 覺 妙 覺 是 破 執 凡 夫, 菩 提 涅 槃 是 繫 驢 橛, 十 二 分 教 是 鬼 神 簿 拭 瘡 疣 紙 4 這 個 系 列 喻 象, 在 破 除 聖 潔 與 穢 濁 的 對 立, 說 明 佛 法 不 是 超 然 物 外 的 空 洞 觀 念, 而 是 存 在 於 當 下 世 間 萬 物 之 中 一 味 追 求 耳 聞 目 見 之 清 淨, 是 縛 不 是 悟 尤 有 甚 者, 密 宗 以 上 師 之 尿 屎 髓 精 血 為 五 甘 露, 號 稱 供 養 或 服 用 的 聖 品 5 凡 此 種 種, 顯 示 了 屎 尿 能 出 ( 排 泄 ) 能 入 ( 飲 食 ) 可 淨 ( 益 道 ) 可 穢 ( 污 染 ) 的 多 重 性 質, 蘊 含 著 豐 饒 的 文 化 意 義 惟 在 傳 統 詩 學 的 美 感 系 統 下, 屎 尿 題 材 不 易 大 規 模 開 展 6 而 在 現 代 美 學 裡, 肛 門 快 感 和 驕 傲 地 表 現 這 種 快 感 的 藝 術, 已 經 不 足 為 怪 ; 形 式 法 則 無 力 地 向 醜 陋 投 降 美 和 醜 變 成 完 全 動 態 性 的 關 係 7 這 種 趨 向 經 常 體 現 於 現 代 詩 歌, 特 別 是 導 源 於 波 特 萊 爾 (Charles Baudelaire) 的 惡 之 華 模 式, 魔 怪 醜 陋 罪 惡 污 穢 等 等 負 面 事 物 皆 能 入 詩, 激 生 滂 沛 的 能 量 此 外, 當 代 文 化 理 論 對 於 象 徵 過 程 與 異 質 殘 渣 的 重 新 省 視, 則 又 從 屎 尿 中 開 發 出 深 刻 的 蘊 涵, 文 學 藝 術 也 有 相 應 的 精 采 表 現 克 莉 斯 蒂 娃 (Julia Kristeva) 的 賤 斥 (abjection) 論 述, 尤 具 啟 發 意 義 : 對 某 種 食 物 髒 污 或 殘 渣 感 到 噁 心 時, 大 學 亞 洲 研 究 中 心,2000) 此 文 對 屎 尿 的 文 化 意 義, 有 豐 富 的 闡 發 惟 僅 將 食 穢 解 釋 為 謙 卑 告 罪 的 儀 式 性 意 義, 似 乎 忽 略 了 食 穢 療 病 的 經 驗 基 礎 葛 洪 神 仙 傳 固 以 此 為 登 仙 之 術, 但 其 所 著 被 視 為 具 有 臨 床 參 考 價 值 的 醫 書, 卻 也 充 滿 此 類 藥 方 : 取 牛 馬 糞 尚 濕 者 絞 取 汁 灌 其 口 中 若 無 新 者, 以 人 溺 解 乾 者 絞 取 汁, 此 扁 鵲 云 見 肘 後 備 急 方 ( 北 京 : 人 民 衛 生 出 版 社,1983), 卷 1, 頁 13 4 釋 普 濟 撰, 蘇 淵 雷 校, 五 燈 會 元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4), 卷 7, 頁 見 宗 喀 巴 著, 法 尊 法 師 譯, 密 宗 道 次 第 廣 論 ( 臺 北 : 妙 吉 祥 出 版 社,1986), 頁 按 在 古 典 詩 裡, 屎 尿 入 詩 並 非 絕 無, 以 全 唐 詩 為 例, 卷 869, 顧 況 : 駐 馬 上 山 阿, 風 來 屎 氣 多 卷 869, 權 龍 褒 : 飽 食 房 裡 側, 家 糞 集 野 蜋 卷 870, 朱 沖 和 : 牛 屎 堆 邊 說 我 能 ( 以 上 係 利 用 羅 鳳 珠 主 持 網 路 展 書 讀 網 站 檢 索 而 得 ) 這 些 詩 句 都 局 部 地 利 用 糞 便 意 象 來 製 造 趣 味, 但 還 沒 構 成 系 統 性 至 於 小 說 方 面, 則 在 紅 樓 夢 中 有 頗 為 精 采 的 穢 物 書 寫, 詳 歐 麗 娟, 紅 樓 夢 中 的 狂 歡 詩 學,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63 期 (2005), 頁 阿 多 諾 (Theodor W. Adorno) 著, 林 宏 濤 王 華 君 譯, 美 學 理 論 ( 臺 北 : 美 學 書 房,2000), 頁 97

4 152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有 痙 攣 和 嘔 吐 保 護 著 我 反 感 和 噁 心, 將 我 和 骯 髒 污 穢 淫 邪 之 物 隔 開 而 由 妥 協 騎 牆 或 背 叛 所 帶 來 的 恥 辱, 則 有 令 人 迷 惘 的 震 顫, 將 我 引 向 它, 又 把 我 和 它 分 開 8 身 體 對 於 穢 物 的 拒 迎 機 制, 與 主 體 形 成 具 有 繁 複 的 關 聯, 它 們 乃 是 宗 教 政 治 社 會 行 為 中 驅 逐 異 己 的 暴 力 具 體 而 微 的 展 現 當 代 臺 灣 詩 人 ( 特 別 是 後 現 代 特 徵 較 強 烈 的 幾 位 詩 人 ) 對 於 屎 尿 詩 材 的 運 用, 面 貌 頗 為 豐 富, 足 與 前 述 傳 統 宗 教 觀 念 或 當 代 文 化 理 論 相 互 印 證 本 文 準 備 就 此 進 行 較 細 膩 的 探 討, 期 能 通 過 諸 多 詩 例 的 檢 視 分 析 整 理, 找 出 指 標 性 的 詩 意 模 組, 以 抉 發 一 種 當 代 詩 歌 的 嶄 新 走 向 經 由 廣 泛 整 理 與 實 際 分 析, 選 定 陳 黎 孫 維 民 陳 克 華 林 燿 德 四 位 詩 人 共 計 二 十 餘 本 詩 集 作 為 研 究 材 料, 大 致 歸 納 為 三 種 主 要 類 型, 分 別 於 正 文 各 節 詳 論 : 其 一, 鬱 糞 填 膺 型, 以 屎 尿 為 魔 鬼 或 罪 惡 的 隱 喻 ; 其 二, 潑 糞 罵 街 型, 以 屎 尿 為 反 社 會 的 武 器 ; 其 三, 玩 屎 不 恭 型, 以 屎 尿 為 神 奇 變 幻 的 遊 戲 最 後, 本 文 又 擬 從 屎 尿 作 為 詩 法 的 面 向, 探 討 建 立 屎 尿 詩 學 的 可 能 二 污 鬼 附 身 或 排 泄 困 難 排 泄 是 天 與 地 最 終 分 離 的 隱 喻 核 心 [ ] 污 物 總 是 與 排 泄 有 些 心 理 學 上 的 關 聯, 涉 及 我 們 總 想 擺 落 的 任 何 東 西 這 便 是 耶 穌 所 說 的 : 入 口 的 不 能 污 穢 人, 出 口 的 乃 能 污 穢 人 ( 馬 太 福 音 15:11)[ ] 正 如 基 督 教 的 聖 餐 建 立 在 飲 食 的 隱 喻 基 礎 上, 洗 禮 也 成 為 靈 魂 潔 淨 的 物 質 形 象, 即 把 真 正 的 個 人 從 原 罪 的 排 泄 物 中 分 離 出 來 9 為 了 防 衛 既 成 認 知, 擺 脫 不 要 的 東 西, 人 們 劃 定 了 不 淨 潔 淨 的 對 立 概 念 污 物 周 邊 的 一 切, 隸 屬 於 不 淨 範 疇, 這 是 地 的 系 統 ; 遠 離 污 物 的 侵 擾, 乃 能 昇 入 潔 淨 範 疇, 那 是 天 的 系 統 聖 經 裡 經 常 出 現 屍 體 如 糞 土 的 比 喻, 例 如 : 人 的 屍 首 必 倒 在 田 野 像 糞 土, 又 像 收 割 的 人 遺 落 的 一 把 禾 稼, 無 人 收 取 ( 耶 利 米 書 9:22) 這 是 被 懲 罰 的 靈 魂 不 在 的 逐 漸 腐 爛 的 身 體, 生 前 不 斷 地 製 造 並 排 出 糞 便, 一 旦 死 了, 其 本 身 便 成 了 最 大 的 一 塊 糞 便 克 莉 斯 蒂 娃 (Julia Kristeva) 曾 指 出 : 糞 便 及 其 等 同 物 ( 腐 爛 物 感 染 物 疾 病 屍 體 ) 代 表 了 來 自 身 體 外 部 的 危 險 : 自 我 與 非 自 我 的 威 脅, 8 克 莉 斯 蒂 娃 (Julia Kristeva) 著, 彭 仁 郁 譯, 恐 怖 的 力 量 ( 臺 北 : 桂 冠 圖 書 公 司,2003), 頁 4 9 Northrop Frye, Words with Power: Being a Second Study of The Bible and Literature, 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90,

5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53 社 會 受 到 其 外 部 的 威 脅, 生 命 受 到 死 亡 的 威 脅 10 糞 便 預 告 食 物 的 下 場, 屍 體 則 映 照 身 體 的 本 質 人 類 社 會 中 種 種 淨 化 的 行 動, 其 實 也 顯 示 了 身 體 與 生 俱 來 的 濁 穢 與 罪 惡 11 這 些 去 糞 便 化 的 努 力, 除 了 洗 禮 之 外, 還 包 含 驅 逐 替 罪 羊 以 取 回 社 群 的 和 諧, 以 及 對 於 各 種 鬼 怪 或 異 質 成 分 的 排 除 聖 經 裡 就 有 許 多 關 於 鬼 附 及 趕 鬼 的 記 載, 例 如 : 耶 穌 一 下 船, 就 有 一 個 被 污 鬼 附 著 的 人 從 墳 塋 裡 出 來 迎 着 他 那 人 常 住 在 墳 塋 裡, 沒 有 人 能 捆 住 他, 就 是 用 鐵 鍊 也 不 能 ; 因 為 人 屢 次 用 腳 鐐 和 鐵 鍊 捆 鎖 他, 鐵 鍊 竟 被 他 掙 斷 了, 腳 鐐 也 被 他 弄 碎 了 ; 總 沒 有 人 能 制 伏 他 他 晝 夜 常 在 墳 塋 裡 和 山 中 喊 叫, 又 用 石 頭 砍 自 己 他 遠 遠 的 看 見 耶 穌, 就 跑 過 去 拜 他, 大 聲 呼 叫 說 : 至 高 神 的 兒 子 耶 穌, 我 與 你 有 甚 麼 相 干? 我 指 著 神 懇 求 你, 不 要 叫 我 受 苦! ( 馬 可 福 音 5:2-5) 被 鬼 附 身 的 主 要 症 狀 包 含 自 殘 自 毀 瘋 狂 抑 鬱 抽 搐 癲 癇 失 聰 失 言 失 明 等 等, 而 耶 穌 的 驅 鬼 行 動 則 具 有 清 除 污 穢 顯 揚 神 道 廣 布 聖 潔 的 意 義 12 經 文 的 記 載 都 在 彰 顯 神 的 權 柄, 神 力 的 語 言 一 發, 鬼 怪 便 被 排 泄 出 去 但 假 使 鬼 附 之 人 恰 巧 沒 有 遭 遇 基 督 呢? 是 否 還 要 常 在 墳 塋 裡 瘋 狂 喊 叫 自 殘? 就 像 一 個 人 飽 嚐 排 泄 困 難 的 苦 疾, 走 投 無 路, 鬱 糞 填 膺 污 鬼 一 般 的 生 命 體 驗, 始 終 是 孫 維 民 (1959-) 重 要 的 主 題 在 他 早 期 的 作 品, 頗 有 些 頌 讚 果 園 與 樹 的 意 象 群, 但 果 園 的 純 淨 並 不 堅 牢, 詩 人 漸 漸 像 一 顆 悲 哀 樹 負 載 著 整 個 果 園 的 傾 頹 破 壞 人 間 惡 化 為 牢 房 病 院 荒 原 戰 場, 重 病 的 使 徒 漸 漸 浮 起 一 種 請 你 帶 我 走 的 彼 岸 想 望 靈 魂 難 以 飛 昇, 而 血 肉 之 軀 則 要 不 斷 地 擺 脫 污 濁 他 曾 在 兩 首 詩 裡 演 練 了 掩 埋 惡 夢 像 一 具 屍 體 的 行 動, 旋 即 發 現 其 徒 勞 : 因 為 它 會 回 來, 像 一 具 屍 體 10 恐 怖 的 力 量, 頁 保 羅. 里 克 爾 (Pual Ricoeur) 指 出 : 嬰 兒 因 父 親 一 方 精 液 的 傳 染 因 母 親 生 殖 器 裡 外 的 不 潔, 和 因 分 娩 時 外 加 的 不 潔, 而 可 以 被 認 為 生 下 來 就 帶 有 不 潔 這 種 信 念 對 於 原 罪 觀 念 的 形 成, 具 有 決 定 性 的 作 用 見 氏 著, 翁 紹 軍 譯, 惡 的 象 徵 ( 臺 北 : 桂 冠 圖 書 公 司,1992), 頁 參 考 楊 牧 谷 對 於 鬼 附 與 趕 鬼 的 新 約 模 式 的 歸 納, 魔 惑 眾 生 魔 鬼 學 探 究 ( 香 港 : 明 風 出 版 社,2006), 頁

6 154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破 土 而 出, 當 你 的 心 日 漸 衰 弱 或 者 它 是 一 片 綠 草, 以 嬰 兒 的 哭 聲 13 包 圍 你 的 破 枕 與 床 笫 掘 穴 掩 埋, 代 表 一 種 驅 逐 異 質 穢 物 出 界 的 努 力 但 它 並 未 輕 易 就 範, 反 而 展 現 周 而 復 始 的 再 生 能 力 嬰 兒 與 屍 體, 正 如 食 物 與 糞 土, 乃 是 一 物 之 流 轉 狀 態 於 是 掩 埋 同 時 也 就 於 栽 種, 消 滅 成 了 製 造 嬰 兒 生 長 的 意 象, 更 具 有 污 物 生 命 化 的 意 涵, 就 像 污 鬼 一 般 但 這 兩 首 詩, 實 際 上 並 未 講 到 身 體 如 何 分 離 惡 夢 的 技 術, 就 直 接 談 論 掩 埋, 也 未 正 面 涉 及 惡 夢 的 運 作 模 式 直 到 異 形 (1993) 的 出 現, 這 種 經 驗 乃 被 把 它 具 體 化 為 魔 鬼 附 身 與 驅 魔 未 遂 的 描 述 : 如 此 強 悍 的 痛 苦 在 我 的 體 內 我 無 法 以 眼 睛 嘴 巴 性 器 將 它 排 出 我 不 能 用 聲 影 液 體 煙 霧 將 它 殺 死 我 在 信 封 上 書 寫 姓 名 地 址 我 拿 起 電 話 按 下 一 堆 數 字 我 走 進 黑 暗 的 街 道 直 到 破 曉 我 駕 著 車 任 憑 儀 表 求 救 尖 叫 我 打 開 門 找 到 床 枕 躺 下 以 前 照 例 我 14 祈 禱 看 起 來 惡 夢 與 身 體 的 分 離 並 非 理 所 當 然, 我 彷 彿 面 臨 了 一 種 排 泄 困 難 的 病 症 : 病 者 多 方 尋 求 排 出 的 可 能, 但 無 論 通 過 九 竅 之 分 泌, 或 者 藥 物 催 逼 乃 至 幅 射 線 之 滅 殺, 依 然 莫 奈 之 何 它, 一 種 宇 宙 無 敵 的 超 級 大 便, 甚 至 是 無 法 ( 書 信 ) 寫 出 或 ( 電 話 ) 說 出 叫 出 的 我 走 進 街 道 ( 亦 即 走 出 屋 子, 這 是 仿 擬 性 排 泄 ), 駕 車 狂 奔, 依 然 擺 脫 不 了, 最 後 只 得 乖 乖 回 家 上 床 祈 禱 ( 這 一 連 串 動 作 是 就 範 的 儀 式 ) 禱 詞 也 許 就 是 這 樣 : 你 以 黑 雲 遮 蔽 自 己, 以 致 禱 告 不 得 透 入 你 使 我 們 在 萬 民 中 成 為 污 穢 和 渣 滓 ( 耶 利 米 哀 歌 3:44-45) 但 詩 人 沒 有 多 說 至 此, 其 實 已 確 認 了 糞 便 即 身 體 的 判 斷, 其 演 算 公 式 約 略 如 下 : 因 身 體 是 我, 且 糞 便 也 是 我, 故 我 不 可 能 排 出 我 詩 人 接 著 說 : 可 是 始 終 它 在 生 長 還 在 我 的 體 內 像 某 種 外 太 空 的 13 孫 維 民, 拜 波 之 塔 ( 臺 北 : 現 代 詩 季 刊 社,1991), 頁 孫 維 民, 異 形 (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1997), 頁 68

7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55 異 形 指 節 伸 進 我 的 指 節 如 同 手 套 腳 掌 踩 壓 我 的 腳 掌 彷 若 鞋 子 它 的 身 體 終 於 取 代 了 我 餘 下 空 殼 的 我 15 不 過 是 它 臨 時 的 居 所 偽 裝 糞 便 的 另 一 個 名 字 叫 魔 鬼, 只 是 詩 人 以 當 代 科 幻 視 域 更 新 了 傳 統 的 鬼 附 境 況, 其 創 意 還 在 於 把 神 祕 的 驅 鬼 行 為 與 生 理 經 驗 結 合 起 來, 並 描 繪 鬼 在 現 代 人 身 上 所 施 展 的 無 聲 詩 學 : 沒 有 抽 搐 癲 癇 失 聰 失 明 等 症 狀, 外 觀 良 好, 內 質 卻 被 全 面 置 換 按 聖 經 裡 所 承 諾 的 淨 穢 分 離 術 非 常 斬 截 : 將 稗 子 薅 出 來 用 火 焚 燒, 世 界 的 末 了 也 要 如 此 ( 馬 太 福 音 13:40) 世 界 的 末 了 也 要 這 樣 天 使 要 出 來, 從 義 人 中 把 惡 人 分 別 出 來 ( 馬 太 福 音 13:49) 但 假 使 稗 子 = 我 = 麥 子 呢? 稗 子 無 法 薅 出, 正 如 污 鬼 無 法 逐 出, 糞 便 無 法 排 出 魔 鬼 來 自 人 或 神, 正 如 排 泄 來 自 飲 食 一 日 之 傷 (1995) 便 涉 及 此 一 議 題 : 晚 飯 之 後 冬 日 的 風 還 在 門 外 搜 索 著 我 的 足 印 向 後 行 走, 經 過 樓 梯, 巷 街, 車 站, 橋 樑 回 到 一 幢 此 時 已 然 沉 寂 黑 暗 的 建 築 胃 裡 的 食 物 磨 碎, 分 解, 進 入 小 腸 與 大 腸 而 傷 痛 持 續 逗 留 在 體 內 無 法 確 定 的 某 處 不 易 吸 收, 排 泄 困 難 16 詩 的 核 心 意 象 是 傷 痛 與 糞 便 的 類 比, 以 及 因 此 產 生 的 速 差 : 晚 上 新 食 之 物 已 速 速 化 糞, 白 天 獲 取 之 傷 痛 卻 遲 遲 其 行 詩 人 倒 帶 式 地 回 溯 了 它 的 形 成, 那 依 然 是 可 怕 的 無 聲 詩 學 : 天 地 不 言, 萬 糞 ( 病 毒 惡 魔 罪 ) 生 焉 詩 的 後 半 即 描 述 它 與 食 物 空 氣 接 觸 之 後, 終 於 內 化 為 身 體 的 一 部 分 : 在 細 胞 之 間 築 巢, 像 禽 與 獸 在 血 液 之 上 飛 翔, 如 神 或 魔 17 這 等 描 述 當 然 不 指 糞 便, 看 來 倒 像 是 惡 性 腫 瘤 或 血 癌 的 層 次 了 ; 惟 細 究 其 實 又 不 僅 是 肉 身 磨 難, 而 是 靈 魂 上 的 大 災 變 換 言 之, 腫 瘤 是 難 以 自 力 排 泄 的 糞 便, 惡 魔 是 天 地 間 最 可 怕 的 腫 瘤 生 理 上 的 糞 便 終 究 可 以 經 由 小 腸 大 腸 而 終 於 排 出, 但 靈 魂 深 處 的 糞 便 ( 魔 或 如 魔 之 物 ) 卻 是 對 景 難 排 的 從 拜 波 之 塔 到 異 形 麒 麟, 可 以 看 到 一 個 總 趨 勢 : 神 啟 意 象 15 異 形, 頁 異 形, 頁 異 形, 頁 72

8 156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apocalyptic imagery) 漸 弱, 魔 怪 意 象 (demonic imagery) 漸 強 詩 人 在 海 禱 (1981) 中 祈 望 回 歸 彼 世 的 花 園, 那 時 作 為 現 世 代 表 的 意 象 不 過 是 血 紅 的 月 亮 到 了 兒 語 (1991) 俘 虜 (1992), 整 個 現 世 都 是 魔 怪 的 類 比 : 狗 食 腿 骨, 菌 侵 內 臟 要 結 束 這 一 切, 只 能 期 之 於 一 場 毀 滅 性 的 大 戰 後 來 又 有 路 徑 (1998), 描 述 人 想 尋 找 路 徑 回 到 記 憶 中 的 樂 園, 但 迷 離 恍 惚, 近 乎 痴 妄 有 意 無 意 之 間, 孫 維 民 的 創 作 彷 彿 都 在 與 聖 經 對 話 詩 集 後 記 曾 自 述 所 思 所 疑 : 約 翰 曾 謂 : 全 世 界 都 臥 在 那 惡 者 手 下, 以 弗 所 書 則 說 人 並 非 是 與 屬 血 氣 的 爭 戰 我 於 聖 經 的 信 念, 經 常 來 自 類 似 悲 觀 武 斷 的 章 節 我 只 認 識 這 個 世 界, 至 於 死 後 的 種 種 應 許, 依 舊 欠 缺 明 確 的 經 驗 不 過, 由 於 承 認 此 書 描 述 現 世 的 部 分 無 誤, 我 揣 想 它 所 揭 露 的 其 他 國 度 或 者 也 是 真 的 18 經 文 所 描 繪 的 現 世 之 惡, 可 以 目 擊 耳 聞 而 得 到 充 分 驗 證 ; 它 所 預 告 的 彼 岸 美 好, 彷 彿 縹 緲, 久 之 不 免 啟 人 疑 惑 信 念 斷 成 兩 截, 取 此 而 遺 彼, 難 免 陷 入 有 苦 難 而 無 救 贖 的 狀 態, 確 立 了 難 以 剝 除 的 灰 黑 色 調 惡 有 如 強 大 的 輻 射 污 染 源, 使 人 類 及 其 世 界 扭 曲 變 形, 就 連 示 瑞 的 仁 獸 麒 麟, 也 要 被 沾 血 的 繩 索 套 住 了 頸, 關 入 蒸 散 著 糞 尿 和 死 之 氣 味 的 鐵 籠 19 這 個 鐵 籠 便 等 於 詩 人 所 認 知 的 世 界, 充 塞 著 各 種 形 式 的 糞 尿, 以 及 指 鹿 為 馬 的 愚 行 當 他 提 到 某 人 的 時 侯, 幾 乎 就 是 指 某 惡 人 換 言 之, 惡 ( 糞 便 ) 與 人 ( 身 體 ) 是 同 一 回 事 在 一 首 三 行 短 詩 裡, 他 說 : 我 一 定 是 犯 了 很 大 的 錯 才 會 和 那 隻 動 物 擁 有 相 同 的 座 標 及 學 名 20 這 裡 流 露 出 一 種 想 從 人 類 或 人 群 之 中 分 離 出 來 的 想 望, 因 為 這 是 一 種 善 於 造 惡 的 動 物 稍 早, 他 便 曾 通 過 變 形 換 位 的 技 巧, 讓 植 物 來 對 人 類 提 出 評 論 : 他 是 一 種 較 為 低 等 的 生 物 : 無 根 排 便 消 耗 大 量 的 空 氣 和 飲 食 善 於 偽 裝 雌 雄 異 株 心 靈 傾 向 黑 暗 和 孤 獨 21 這 裡 以 負 面 列 舉 的 方 式, 劃 出 人 的 特 質 生 物 進 化 的 結 果, 使 人 充 滿 各 種 糞 便 似 的 雜 質, 相 對 於 植 物 的 純 粹 ( 其 原 型 即 為 園 中 之 樹 ), 反 而 顯 得 低 等 孫 維 民 獨 特 的 觀 點, 在 於 著 力 把 文 化 意 義 的 人 還 原 為 生 物 意 義 的 人 18 孫 維 民, 麒 麟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2), 頁 麒 麟, 頁 麒 麟, 頁 異 形, 頁 71

9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57 類 就 像 我 們 在 國 家 地 理 頻 道 窺 看 野 獸 的 起 居 交 配 殺 戮 飲 食, 他 總 是 冷 靜 地 錄 存 人 類 日 常 的 活 動 : 機 車 發 動 死 亡 垃 圾 抵 達 信 箱 迎 娶 的 車 隊 沿 街 錄 影 這 些, 我 們 習 以 為 常, 在 詩 裡 播 放 出 來 才 覺 得 可 憐 可 怪 可 鄙 是 的, 魔 怪 未 必 張 牙 舞 爪, 牠 們 隱 居 於 日 常 而 交 配 飲 食 排 泄, 正 是 他 展 示 動 物 人 的 寫 作 焦 點 例 如 動 物 出 没 的 六 首 詩 便 具 雙 關 意 涵, 表 面 上 是 說 這 一 組 詩 運 用 了 動 物 意 象, 實 則 暗 示 動 物 性 格 ( 或 糞 便 本 質 ) 在 人 的 身 上 時 時 出 沒, 如 第 三 首 考 古 學 : 拿 掉 修 拔 整 齊 的 眉 拿 掉 周 圍 塗 畫 陰 影 與 線 條 的 眼 睛 拿 掉 口 紅, 其 下 溫 軟 如 新 糞 的 唇 拿 掉 鼻 子 和 耳 朵 ( 像 抓 住 易 開 罐 的 拉 環 ) 一 起 扯 下 濃 密 的 毛 髮, 整 張 頭 皮 挖 淨 裡 面 的 固 體 和 流 質 等 等 22 最 後 只 剩 乾 白 的 頭 骨, 之 後 擊 碎 它 暴 力 性 動 詞 在 此 用 得 極 為 頻 繁, 對 於 色 相 進 行 近 乎 冷 酷 的 解 剖, 把 頭 顱 當 成 廢 墟 或 地 層 來 挖 掘, 發 現 美 麗 的 臉 孔 原 來 是 層 層 偽 飾 的 結 果, 究 其 原 始 構 造, 則 與 鳥 獸 無 異 於 是 迷 人 的 紅 唇 居 然 溫 軟 如 新 糞, 而 血 肉 脂 髓 則 被 簡 化 為 固 體 和 流 質, 一 切 都 淪 陷 在 糜 爛 視 境 (the excremental vision) 之 中 女 性 頭 顱 的 糞 便 化 演 出, 更 流 露 出 一 種 女 體 嫌 惡 症 (misogyny) 23 惟 細 究 其 實, 這 種 描 寫 並 不 引 致 蒼 蠅 貪 糞 式 的 侵 犯 慾 望, 而 是 導 向 慾 望 等 於 愚 行 的 體 悟 順 此 思 路 而 下, 神 聖 的 婚 禮 也 不 過 是 以 不 自 然 成 分 修 飾 自 然 本 質 的 行 為, 體 面 之 下 充 滿 不 堪 的 景 象 : 最 後, 只 有 垃 圾 留 下 當 音 樂 與 燈 光 相 繼 離 開 衣 帽 間 內 一 片 荒 涼 杯 盤 還 殘 餘 著 字 句 和 笑 臉 的 渣 滓 地 板 上 的 骨 頭 發 白 花 瓣 變 黑 22 麒 麟, 頁 詳 吉 爾 默 (David D. Gilmore) 著, 何 雯 琪 譯, 厭 女 現 象 (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2005) 關 於 將 女 性 身 體 糞 便 化 的 男 性 傳 統, 可 參 見 德 渥 亞 (Dworkin Andrea) 著, 陳 蒼 多 譯, 性 交 ( 臺 北 : 新 雨 出 版 社,2002), 糞 土 / 死 亡 這 一 整 章, 特 別 是 頁 302

10 158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桌 椅 斜 躺 在 自 己 的 虛 空 裡 因 為 血 的 腥 臊 而 無 法 入 睡 24 最 後, 文 明 如 屎 留 下 短 短 幾 行, 充 斥 著 各 式 各 樣 的 垃 圾 渣 滓 糞 便 屍 體, 它 們 來 自 於 宴, 一 種 大 規 模 而 具 社 會 交 際 意 義 的 群 體 飲 食 行 為 食 物 通 向 糞 便, 不 待 申 論, 食 物 就 是 糞 便, 這 才 是 詩 人 想 說 的 他 更 暗 示, 那 些 堂 皇 神 聖 的 儀 式 也 不 過 是 替 血 的 腥 臊 ( 殺 戮 污 染 交 配 ) 加 上 裝 飾 而 已 非 僅 裝 飾, 文 明 還 大 量 生 產 垃 圾, 或 者 說, 文 明 即 垃 圾 本 身 於 是, 只 有 垃 圾 留 下 與 文 明 如 屎 留 下 便 有 前 後 呼 應 的 效 果 靈 魂 上 的 原 罪 (original sin), 身 體 內 的 原 糞, 都 是 一 種 難 以 驅 除 的 垃 圾 因 此, 垃 圾 書 寫 罪 惡 書 寫 糞 便 書 寫 在 孫 維 民 的 脈 絡 裡, 常 是 同 一 回 事 例 如 計 劃 : 應 該 為 無 限 的 垃 圾 寫 一 首 詩 ( 當 然 一 首 甚 至 兩 首 不 夠 ) 畢 竟 它 們 和 我 長 久 地 姦 淫 環 繞 著 光 與 一 池 腥 臭 的 體 液 終 日 旋 轉 這 可 以 說 是 對 於 系 列 創 作 主 題 的 自 我 解 說, 那 便 是 透 過 體 液 來 探 討 人 類 的 性 質 光 應 指 屬 靈 的 一 面, 但 那 是 無 力 的 而 一 池 腥 臭 的 體 液 既 指 自 我 的 血 肉 之 軀, 也 可 以 擴 大 指 涉 人 獸 滿 布 的 五 濁 惡 世 姦 淫 二 字 寫 出 肉 身 ( 體 液 ) 與 世 界 ( 垃 圾 ) 內 外 交 流, 具 有 邪 惡 的 肉 慾 的 相 互 取 悅 的 關 係 垃 圾 與 肉 身 屬 於 同 一 類 事 物, 通 過 姦 淫 而 相 互 滲 透, 要 加 以 分 離 近 乎 不 可 能 至 於 肉 身 中 的 靈, 大 抵 難 以 使 人 得 救, 卻 足 以 清 楚 感 知 痛 苦 這 是 它 求 告 的 聲 音 : 大 慈 大 悲 的 菩 薩, 你 將 我 拔 離 此 一 世 界, 這 堆 不 可 思 議 的 垃 圾 蟑 螂 變 化 為 蝶 肥 蛆 長 成 蜜 蜂 ( 至 於 鼠 輩, 無 人 知 道 它 們 哪 裡 去 了 ) 在 高 處 的 果 園 內 飛 麒 麟, 頁 麒 麟, 頁 107

11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59 垃 圾 之 不 可 思 議, 在 於 它 們 有 時 居 然 不 以 垃 圾 的 形 式 出 現, 而 是 化 妝 或 進 化 為 各 種 美 好 的 事 物 本 質 上 是 蟑 螂, 卻 可 以 取 得 蝴 蝶 的 外 表 ; 肥 蛆 作 為 原 因, 卻 能 夠 獲 致 蜜 蜂 之 結 果 以 此 類 推, 則 鼠 輩 可 能 早 已 美 哉 成 人 了, 卻 無 人 知 道 自 身 的 來 源 於 是 人 類 被 圈 定 在 自 己 製 造 的 糞 便 之 中, 難 以 拔 離 垃 圾 持 續 漫 衍, 惡 人 持 續 繁 殖, 神 所 承 諾 的 天 國 與 最 後 的 審 判 真 的 存 在 嗎? 詩 人 不 得 不 反 思 這 個 問 題 公 車 描 寫 上 班 途 中, 搭 上 駛 向 桃 花 源 站 的 公 車, 所 見 無 非 破 產 的 銀 行 地 震 撕 裂 之 地 命 案 現 場, 以 及 諸 如 此 類 的 片 段 : 農 曆 新 年 已 近 邪 惡 除 舊 布 新 巷 口, 肥 胖 的 垃 圾 袋 就 要 破 裂, 麒 麟 早 已 腐 臭 流 汁 還 有 電 瓶 玻 璃 鋁 奶 嘴 蟲 蠅 揮 舞 天 使 之 翼 26 暈 眩 於 富 饒 這 不 是 環 保 宣 導 片, 而 是 帶 有 忿 恨 的 天 問 時 日 推 移, 只 有 邪 惡 享 有 一 種 節 慶 的 氣 息 歡 快 飽 脹 富 饒, 人 間 成 了 遍 地 魔 獰 (pandemonium) 之 所 麒 麟 ( 兼 指 古 之 聖 獸 與 今 之 キリンビール) 變 成 糞 便, 垃 圾 舞 成 天 使 面 對 此 種 趨 近 絕 望 的 景 觀, 詩 人 發 出 求 你 睡 醒, 為 何 儘 睡? ( 詩 篇 44:23) 的 疑 惑 與 哀 求, 因 為 我 在 急 難 之 中, 甚 至 開 始 信 仰 幻 覺 27 幻 覺 是 腦 神 經 的 糞 便 化, 或 者 可 以 說, 那 是 一 種 污 鬼 幻 覺 逐 漸 坐 大, 便 要 發 展 為 對 神 的 詆 毀 詩 人 像 是 憂 鬱 的 校 對 者, 開 始 抱 怨 那 位 作 者 寫 了 一 本 錯 字 連 篇 的 大 書, 其 間 充 滿 : 偽 裝 為 信 件 的 垃 圾, 變 化 為 蝶 的 蟑 螂, 以 及 得 體 合 法 的 惡, 於 是 我 們 讀 到 了, 一 個 被 撒 旦 化 的 上 帝 地 震 一 開 頭 就 指 出 祂 不 住 在 天 上, 祂 在 地 下, 有 時 感 到 有 人 掘 開 地 面, 深 深 地 掩 埋 一 些 什 麼 ( 對 照 前 面 的 分 析, 我 們 知 道, 無 非 是 垃 圾 屍 體 惡 夢 ) 在 經 歷 彷 彿 地 震 ( 這 個 隱 喻 在 詩 集 裡 出 現 許 多 遍 ) 一 般 的 人 間 騷 亂 之 後, 神 的 地 下 堡 壘 似 乎 也 被 垃 圾 攻 陷 : 時 而 一 片 頭 皮 內 臟 或 枯 骨 彷 若 積 水, 自 天 花 板 的 裂 縫 掉 進 祂 的 晚 餐 的 杯 盤 中 26 麒 麟, 頁 麒 麟, 頁 26

12 160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今 天 清 晨, 當 祂 走 入 浴 室 排 泄 盥 洗 在 小 鏡 子 裡, 祂 瞥 見 一 段 孩 童 的 手 臂 模 仿 扭 曲 的 鋼 筋 刺 破 屋 角 殘 缺 的 手 掌 猶 在 高 處 指 向 祂 向 祂, 索 討 審 判 與 公 義 28 屍 體 碎 片 落 入 杯 盤, 是 否 暗 示 它 們 將 轉 為 食 物, 經 消 化 吸 收 之 後, 又 將 成 為 糞 土? 祂 走 入 浴 室 排 泄 盥 洗, 可 見 祂 也 會 生 出 耳 聹 目 垢, 故 須 盥 洗 ; 也 會 製 造 食 物 的 渣 滓, 故 須 排 泄 這 樣 繼 續 往 下 推, 便 發 現 了 罪 惡 不 能 消 失, 像 難 以 分 解 的 垃 圾 人 間 諸 惡, 宇 宙 群 魔, 如 果 追 根 究 底, 神 居 然 也 有 一 糞? 這 位 詩 人 像 是 妖 魔 化 了 的 約 伯 飽 經 災 難 痛 苦 不 幸, 忍 受 神 把 我 扔 在 淤 泥 中, 我 就 像 塵 土 和 爐 灰 一 般 ( 約 伯 記 30:19) 要 是 他 信 心 不 搖, 有 幸 聽 到 上 帝 的 安 慰 與 開 導, 便 可 以 得 到 改 善 但 假 使 他 無 福 接 收 或 者 收 到 而 竟 不 滿 意 於 天 上 回 傳 的 訊 息, 那 麼, 他 不 免 要 暫 時 化 作 彌 爾 頓 (John Milton) 筆 下 叛 變 的 天 使 長, 29 發 表 詰 問 天 理 的 惡 聲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孫 維 民 的 屎 尿 書 寫, 雖 極 力 凝 視 競 相 怒 放 的 黑 色 勢 力 30, 卻 始 終 流 露 一 股 源 自 基 督 教 傳 統 的 幽 暗 意 識 (gloomy consciousness) 即 以 強 烈 的 道 德 感 為 出 發 點, 並 未 隨 罪 惡 俱 沉 或 對 黑 暗 做 價 值 上 的 肯 定 31 同 時, 他 深 切 認 知 惡 或 魔 是 我 的 一 部 份, 故 與 衛 道 式 的 斬 滅 並 不 相 同 這 是 一 種 哀 傷 的 凝 視, 以 一 身 而 集 天 下 糞, 頗 有 哀 眾 芳 之 蕪 穢 的 騷 意 三 潔 穢 逆 轉 : 推 離 與 反 推 離 在 氣 味 方 面, 動 物 並 沒 有 表 現 出 厭 惡 人 類 似 乎 對 這 種 自 然 狀 況 感 到 羞 恥, 而 人 類 來 自 於 這 種 自 然 狀 況, 而 且 不 斷 地 屬 於 這 種 狀 況 [ ] 因 此, 聖 奧 古 斯 丁 說 明 了 肉 體 不 可 告 人 的 特 徵, 這 種 特 徵 潛 伏 在 我 們 的 源 28 麒 麟, 頁 卜 倫 (Harold Bloom) 曾 指 出 : 彌 爾 頓 的 上 帝 說 話 聽 來 頗 有 暴 君 的 味 道, 他 的 撒 旦 融 合 了 依 阿 高 的 存 在 虛 無 主 義 馬 克 白 滿 腦 子 的 預 想 遐 思, 以 及 哈 姆 雷 特 對 說 話 行 為 的 輕 蔑 見 氏 著, 高 志 仁 譯, 西 方 正 典 ( 臺 北 : 立 緒 文 化 公 司,1998), 頁 麒 麟, 頁 張 灝, 幽 黯 意 識 與 民 主 傳 統 (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社,1989), 頁 4

13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61 頭 : 他 說, 我 們 來 自 污 物 但 是 我 們 不 知 道, 是 這 些 我 們 來 自 的 污 物 本 身 不 堪 入 目, 還 是 因 為 我 們 來 自 這 些 污 物, 我 們 覺 得 它 們 不 堪 入 目 [ ] 但 是 要 求 我 們 不 斷 地 進 行 這 種 拋 棄 活 動 的 厭 惡, 並 不 是 自 然 的 相 反, 這 種 厭 惡 有 一 種 否 定 自 然 的 意 義 32 屎 尿 之 被 視 為 可 惡, 其 實 並 非 自 然 現 象, 而 是 社 會 建 構 的 產 物 換 言 之, 這 是 人 類 特 有 的 一 種 文 化 表 現, 是 違 逆 了 動 物 性 的 結 果 依 照 巴 塔 耶 (Georges Bataille) 的 說 法, 對 動 物 需 求 的 厭 惡, 標 誌 著 從 動 物 到 人 的 轉 化 33 由 此 推 衍, 可 知 人 對 屎 尿 的 拒 斥, 具 有 強 烈 的 區 隔 作 用, 劃 開 了 自 然 社 會 野 蠻 文 明 動 物 人 類 昏 昧 醒 覺 等 等 對 立 的 概 念 屎 尿 是 中 間 的 這 條 分 際 線 :, 它 既 是 真 實 可 觸 的 物 質 性 存 在, 也 是 虛 幻 游 移 的 精 神 性 產 物 無 論 是 在 崇 尚 禮 儀 與 規 訓 的 傳 統 社 會, 或 者 崇 尚 理 性 進 步 的 現 代 思 維 裡, 人 類 經 常 不 自 覺 地 執 迷 於 這 條 線 拒 斥 卑 賤 的 一 面, 追 尋 聖 潔 的 一 面 但 在 巴 塔 耶 這 種 具 有 後 現 代 意 義 的 觀 點 下, 重 重 對 立 有 了 破 除 顛 覆 重 構 的 可 能, 其 間 反 映 了 新 穎 銳 利 的 認 知 態 度 與 感 受 模 式 當 然, 也 蘊 含 著 豐 饒 的 詩 意, 可 供 詩 人 加 以 開 掘 作 為 一 個 被 視 為 敗 德 只 好 以 敗 德 自 居 的 詩 人, 陳 克 華 對 於 一 般 所 謂 道 德 倫 理 人 性 極 為 敏 感, 或 者 精 確 地 說, 極 為 不 滿 而 污 物, 恰 好 成 了 他 重 啟 人 獸 之 辨 的 重 要 手 段 黑 狗 悲 歌 描 述 黑 狗 兄 混 跡 市 井 的 一 生, 充 滿 魔 幻 的 語 態 : 意 志 與 表 徵 的 世 界 與 馬 桶 的 水 平 面 等 齊 世 人 都 膜 拜 他 上 廁 所 的 姿 勢 他 的 糞 便 和 他 的 胳 膊 一 般 粗 小 便 充 滿 天 籟 的 韻 律, 34 被 聖 物 化 的 污 物 也 許 就 是 被 權 力 化 的 獸 性, 通 過 糞 便, 人 獸 可 以 換 位 交 流 合 體 吳 興 街 誌 異 則 是 另 一 種 對 照 : 一 位 女 子 停 止 擁 抱 著 話 筒 飲 泣 一 隻 黃 犬 立 下 電 線 桿 下 洩 出 豐 沛 的 水 柱 35 淚 水 作 為 人 類 愛 恨 情 仇 的 表 徵, 在 體 液 系 統 中 向 來 居 於 高 貴 的 地 位 這 裡 卻 被 拿 來 和 狗 尿 並 列, 儼 然 是 把 它 還 原 為 一 種 動 物 性 的 生 理 行 為 人 的 動 物 本 質 既 然 是 難 以 滌 除 淨 盡 的, 那 麼, 屎 尿 也 就 必 須 被 重 新 省 視 : 天 人 尚 且 五 衰, 我 說 那 麼 何 不 當 頭 賞 我 一 泡 你 的 屎 和 尿 和 無 盡 自 在 32 巴 塔 耶 (Georges Bataille) 著, 劉 暉 譯, 色 情 史 (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2003), 頁 色 情 史, 頁 陳 克 華, 與 孤 獨 的 無 盡 遊 戲 ( 臺 北 : 皇 冠 出 版 社,1993), 頁 陳 克 華, 我 撿 到 一 顆 頭 顱 ( 臺 北 : 漢 光 出 版 社,1988), 頁 95

14 162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36 樹 木 花 朵, 日 月 星 辰 天 界 眾 生 享 樂 無 窮, 即 至 壽 命 將 終, 便 有 五 種 衰 相 : 衣 服 垢 穢 頭 上 花 萎 身 體 臭 穢 腋 下 汗 流 不 樂 本 座 37 這 些 症 狀 在 宗 教 上 也 許 各 有 深 義, 但 以 俗 眼 觀 之, 也 就 是 身 體 糞 便 化 的 過 程 即 連 天 人 最 終 也 有 一 糞, 則 人 間 眾 生 又 何 必 強 分 淨 濁 詩 人 在 此, 把 屎 尿 與 樹 木 花 朵, 日 月 星 辰 並 列, 視 為 等 值 同 階, 便 是 將 其 性 質 從 可 惡 提 到 中 立, 甚 至 可 以 愛 賞 的 地 步 糞 便 不 僅 是 人 獸 之 辨 的 指 標, 更 是 聖 凡 之 別 的 重 要 判 準 38 據 說, 歐 洲 中 世 紀 神 甫 嘗 斤 斤 究 辯 天 堂 中 有 無 矢 溺 馬 丁 路 德 則 斷 言 : 上 帝 無 矢 無 胃 伏 爾 泰 謂 上 帝 無 腸 胃, 不 飲 食, 凡 人 自 負 於 上 帝 具 體 而 微, 乃 蹲 踞 溷 上, 了 不 知 羞 39 佛 典 則 謂 淨 土 之 內 國 界 嚴 飾, 無 諸 穢 惡 瓦 礫 荊 棘 便 利 不 淨 40 而 太 古 之 人 智 慧 威 德 色 力 具 足, 安 隱 快 樂, 唯 有 三 病 : 一 者 便 利, 二 者 飲 食, 三 者 衰 老 41 三 病 不 除, 依 然 為 人 身 所 縛 於 是 去 糞 便 化 也 就 通 向 成 佛 之 道 佛 言 : 昔 我 前 世, 於 波 羅 奈 國, 近 大 道 邊, 安 施 圊 廁 國 中 人 民, 得 輕 安 者, 莫 不 感 義 緣 此 功 德, 所 生 淨 潔, 累 劫 行 道, 穢 染 不 污, 功 祚 大 備, 自 致 成 佛 金 體 光 耀, 塵 水 不 著, 食 自 消 化, 無 便 利 之 患 42 由 此 看 來, 宗 教 或 道 德 上 的 聖 潔 觀 念, 與 人 類 共 通 的 無 糞 想 望 有 很 密 切 的 關 聯 陳 克 華 的 詩, 很 早 便 觸 及 此 一 議 題 例 如 馬 桶 上 的 聖 者 : 聖 者 該 思 考 些 什 麼 好 呢 究 竟 當 他 踞 坐 在 馬 桶 上 大 腦 和 灼 熱 的 直 腸 同 樣 忙 碌 氫 氣 球 般 鼓 脹 : 人 體 人 體 如 此 確 實 不 疑 的 本 體 亦 饒 富 形 而 上 的 多 層 象 徵 36 陳 克 華, 欠 砍 頭 詩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1995), 頁 天 人 五 衰 分 大 小 兩 種, 此 為 大 五 衰 詳 吳 汝 鈞, 佛 教 大 辭 典 (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1994), 頁 林 富 士, 道 在 屎 尿, 小 歷 史 歷 史 的 邊 陲, 頁 以 上 數 條 資 料 皆 轉 引 自 錢 鍾 書, 管 錐 編 ( 香 港 : 中 華 書 局,1990), 第 2 冊, 頁 鳩 摩 羅 什 譯, 妙 法 蓮 華 經, 卷 3, 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經 (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第 9 冊, 頁 鳩 摩 羅 什 譯, 佛 說 彌 勒 下 生 成 佛 經, 卷 1, 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經, 第 14 冊, 頁 法 立 法 炬 合 譯, 佛 說 諸 德 福 田 經, 卷 1, 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經, 第 16 冊, 頁 293

15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63 是 的, 食 物 引 人 墮 落 纖 維 粗 大 者 尤 是 而 馬 桶 處 於 隘 室 精 神 卻 源 於 城 市 下 水 道 聖 者 如 斯 羨 慕 著 : 看 馬 桶 之 源 頭 活 水 如 此 豐 沛 清 澈 呵, 呵 呵 在 一 種 感 動 的 微 醺 當 中 聖 者 嗅 著 了 使 他 靈 魂 無 法 飛 昇 的 1.5 公 斤 沉 重 遺 糞 43 大 腦 生 產 思 想, 直 腸 生 產 糞 便, 而 兩 者 都 源 自 同 一 具 肉 身, 並 非 了 不 相 干 由 於 糞 便 的 介 入, 使 冷 卻 穩 定 的 思 想 重 新 灼 熱 而 動 盪 起 來 聖 者 之 思, 原 本 屬 於 清 陽 者 薄 靡 而 為 天, 重 濁 者 凝 滯 而 為 地 44 的 傳 統 型 態, 看 重 上 半 身, 輕 鄙 下 半 身 但 在 馬 桶 道 場, 聖 者 因 嗅 著 ( 一 種 感 官 上 的 正 視 ) 而 有 所 省 覺 : 遺 糞 固 然 使 靈 魂 無 法 飛 昇, 但 也 使 靈 魂 重 新 著 地 而 免 於 虛 渺 迷 茫 這 首 詩 已 經 展 露, 一 種 以 形 而 下 的 腔 腸 思 維 校 正 形 而 上 的 大 腦 霸 權 的 企 圖 假 使 進 一 步 追 問 : 糞 便 何 由 起? 它 與 人 的 身 體 有 何 關 聯? 人 糞 與 其 他 動 物 是 否 有 別? 馬 桶 人 這 首 詩 便 在 處 理 人 的 本 質 問 題 : 他 確 定 有 便 意 然 而 他 想 起 昨 日 一 整 天 他 幾 乎 沒 有 吃 進 任 何 東 西 : 一 顆 維 他 命 B 丸, 一 小 盒 錫 箔 紙 包 的 麥 茶, 半 品 脫 殺 菌 芳 香 漱 口 水, 一 小 段 白 露 潔 牙 膏, 和 自 己 的 唾 液 然 而 大 便 很 多 人 真 是 能 製 造 氣 味 和 遺 糞 的 動 物 哪 他 一 邊 這 樣 想 : 他 真 的 沒 吃 什 麼 呵 這 時 他 悄 悄 飛 昇 起 來 的 靈 魂 離 開 了 馬 桶, 走 入 淨 身 的 浴 室, 天 堂 在 隔 壁 嗎? 他 邊 洗 邊 敲 左 邊 的 牆 問 我 撿 到 一 顆 頭 顱, 頁 劉 安 撰, 張 雙 棣 校 釋, 天 文, 淮 南 子 校 釋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97), 頁 欠 砍 頭 詩, 頁 86-87

16 164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排 泄 來 自 飲 食, 這 是 一 般 的 認 知 陳 克 華 在 此 刻 意 作 對, 提 出 了 排 泄 遠 遠 大 於 飲 食 的 看 法 然 則 多 出 來 的 部 份, 便 非 外 來, 而 係 人 身 內 發 的 所 以 即 使 他 並 未 吃 進 東 西, 仍 須 排 出 ; 努 力 淨 身 ( 殺 菌 芳 香 漱 口 水 白 露 潔 牙 膏 ), 依 然 污 染 世 界 ( 大 便 ) 於 是 後 面 又 製 造 了 靈 肉 分 離 的 戲 碼 : 靈 魂 走 入 浴 室, 扣 問 天 堂 ; 肉 身 留 在 馬 桶, 繼 續 排 便 這 裡 其 實 反 思 了 潔 淨 污 染 的 區 隔, 依 照 我 們 所 理 解 的 陳 克 華 脈 絡, 與 其 說 他 重 述 了 人 身 不 淨 的 現 象, 毋 寧 說 是 在 質 問 : 絕 對 的 潔 淨 ( 天 堂 ) 是 否 存 在? 換 言 之, 面 對 人 類 天 生 善 產 大 便 的 事 實, 應 當 接 納 它 是 身 體 的 本 質 性 成 分, 而 非 徒 勞 無 功 追 求 肉 身 的 去 大 便 化 ( 淨 土 的 想 望 ) 林 燿 德 的 長 達 二 百 行 的 馬 桶 (1996) 是 馬 桶 書 寫 的 另 一 標 竿 宿 醉 之 夜, 人 彷 彿 退 化 為 遠 古 的 三 畸 龍, 白 磁 的 馬 桶 則 如 女 體, 排 放 孔 穴 被 想 像 成 女 陰 進 一 步 來 說, 則 這 白 磁 女 體 又 是 母 性 大 地 ( 在 林 燿 德 的 脈 絡 裡, 常 被 都 市 化 ) 的 提 喻 於 是, 頭 顱 朝 著 馬 桶 孔 穴 嘔 吐 及 臨 照 的 容 姿, 便 可 以 解 讀 出 返 回 子 宮 一 般 的 神 話 原 型 馬 桶 一 般 被 比 做 肛 門, 這 裡 則 不 僅 誤 將 肛 門 視 為 通 向 子 宮 的 入 口, 同 時 也 顛 覆 了 子 宮 的 田 園 模 式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馬 桶 不 僅 扮 演 收 訊 者, 同 時 也 可 以 是 發 訊 者 人 的 九 竅 能 夠 排 出 各 種 污 物, 也 必 須 接 收 其 回 饋 藍 色 馬 桶 清 潔 劑 混 同 各 種 穢 物 滙 成 強 悍 的 嗅 味 之 河 流, 進 入 鼻 孔 食 道 氣 管, 它 們 和 你 肺 泡 中 擠 出 的 廢 氣 愉 快 地 交 媾 融 合 升 華 極 樂 飄 渺 46 氣 味 的 交 媾, 其 實 也 就 是 身 體 與 馬 桶 的 交 媾, 人 及 其 污 物 的 和 解, 分 裂 自 我 ( 淨 我 與 濁 我 ) 的 重 新 合 體 經 此 程 序, 乃 領 悟 到 : 只 是 同 一 回 事 兒 馬 桶 與 肉 體 正 統 與 異 端 性 交 和 自 瀆 繪 畫 書 寫 以 及 肢 體 的 舒 張, 47 我 們 可 以 由 此 再 度 看 見, 糞 便 整 合 對 立 的 神 奇 能 力 林 燿 德 向 來 善 於 操 作 肉 身 零 件 化 與 機 械 器 官 化 的 轉 換 過 程, 其 公 式 大 約 如 此 :[ 肉 身 = 器 官 的 總 和 ]=[ 零 件 的 總 和 = 機 械 ] 在 這 首 詩 中, 馬 桶 便 者 成 了 兩 個 系 統 接 榫 之 處 : 沒 錯, 你 光 著 屁 股 活 似 一 隻 拔 光 羽 毛 的 鴿 子 蹲 踞 在 赤 裸 的 白 磁 馬 桶 上 頭 赤 裸 的 白 磁 馬 桶 蹲 踞 在 46 林 燿 德 著, 楊 宗 翰 編, 黑 鍵 與 白 鍵 林 燿 德 佚 文 選 03 ( 臺 北 : 天 行 社,2001), 頁 黑 鍵 與 白 鍵 林 燿 德 佚 文 選 03, 頁 77

17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65 彎 彎 曲 曲 的 排 水 管 上 頭 這 彎 彎 曲 曲 的 排 水 管 又 蹲 踞 在 大 廈 排 泄 系 統 的 上 頭 整 棟 大 廈 的 排 水 管 又, 又 全 部 扭 結 為 一 體 48 流 進 陰 森 森 的 陰 溝 在 馬 桶 之 上, 人 一 方 面 還 原 為 動 物 的 自 然 身 分 ( 裸 鴿 ), 去 除 了 衣 飾 階 級 膚 色 意 識 型 態 的 社 會 遮 蔽 另 一 方 面, 人 也 被 納 入 了 器 物 與 建 築 的 物 理 結 構, 腔 腸 排 水 管 取 得 緊 密 的 聯 繫, 成 為 都 市 系 統 的 一 部 份 通 過 糞 便 的 形 成 排 出 與 流 通, 食 物 與 人 的 腔 腸 ( 口 器 食 道 胃 腸 肛 門 ) 以 及 馬 桶 廁 所 的 燈 光 和 氣 味, 乃 至 大 樓 的 排 污 管 線 都 市 的 下 水 道 系 統 等, 構 成 一 種 共 存 的 迴 路 也 正 是 透 過 這 種 設 計, 排 泄 物 串 連 了 人 的 身 體 與 都 市 的 建 築 經 濟 社 會 制 度 與 日 常 生 活 換 言 之, 林 燿 德 跟 陳 克 華 一 樣, 都 破 除 了 淨 穢 對 立 的 觀 念, 但 陳 克 華 著 重 於 以 屎 尿 泯 除 人 獸 之 別, 林 燿 德 則 更 偏 向 於 以 之 聯 結 人 機 界 限 佛 家 的 不 淨 觀, 實 際 上 是 一 套 超 越 耳 目 常 識 的 思 維 公 式, 鼓 勵 人 在 面 對 動 欲 起 執 的 感 官 材 料 之 際, 強 力 體 認 其 過 去 未 來 之 惡, 忘 其 當 下 瞬 間 之 美, 例 如 : 美 饌 在 目, 便 要 看 到 牠 生 前 曾 躺 在 濁 溷, 舔 過 污 泥, 入 了 胃 腸 將 要 化 作 餿 水 糞 土 美 色 當 前, 則 要 想 到 她 曾 經 長 滿 爛 瘡 惡 瘤, 曾 經 蹲 踞 糞 坑, 不 久 將 流 膿 化 血, 腐 屍 露 骨 一 旦 這 種 觀 想 操 之 漸 熟, 化 作 當 下 的 直 覺, 據 說, 距 離 大 道 便 不 遠 了 但 現 代 詩 裡 這 一 種 自 甘 墮 落 型 的 屎 尿 書 寫, 則 有 意 推 翻 並 改 寫 了 這 種 佛 經 模 式, 創 造 另 一 種 超 越 常 識 的 模 式 : 看 到 不 淨 之 物, 想 到 它 本 是 潔 淨 的 糞 土 無 異 美 食, 香 辣 濃 甜 等 同 污 穢 惡 臭 ; 死 屍 即 是 美 體, 細 滑 煖 濕 等 同 腫 脹 腐 爛 聖 人 說 : 君 子 惡 居 下 流, 天 下 之 惡 皆 歸 焉, 這 一 種 詩 人 卻 明 知 故 犯, 執 迷 不 悟, 自 居 於 眾 矢 之 的 陳 克 華 的 詩, 就 十 分 刻 意 地 勾 勒 出 一 片 糜 爛 而 華 美 的 世 界 美 麗 深 邃 的 亞 細 亞 贈 鄭 問 變 奏 自 鄭 問 的 科 幻 漫 畫 深 邃 美 麗 的 亞 細 亞, 主 旨 在 於 扣 問 善 惡 美 醜 的 本 質 全 詩 一 反 佛 經 式 斷 慾 離 穢 的 言 說, 慨 然 站 在 垃 圾 與 潰 爛 的 立 場 其 一 倒 楣 王 垃 圾 : 你 說 這 垃 圾 界 與 非 垃 圾 界 都 已 在 迅 速 崩 壞 之 中 雖 然 擁 有 完 美 的 脊 柱 與 膂 力 智 慧 與 福 報, 你 依 舊 無 法 改 變 48 黑 鍵 與 白 鍵 林 燿 德 佚 文 選 03, 頁 77

18 166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身 為 一 個 倒 楣 王 的 命 運 然 而 倒 楣 終 究 是 無 從 抵 禦 的 大 神 力 讓 幸 運 遠 離 罷 遠 離 這 我 一 切 深 愛 的 顛 倒 夢 想 49 我 就 是 貪, 我 就 是 嗔, 我 就 是 癡 鄭 問 的 原 著 漫 畫 創 造 了 一 位 善 良 卻 註 定 禍 害 連 緜 的 倒 霉 王 百 兵 衛, 一 位 死 命 建 構 理 想 國 卻 不 擇 手 段 的 理 想 王, 為 了 證 明 自 己 才 是 對 的, 兩 人 掀 起 了 顛 覆 人 神 魔 三 界 之 戰 陳 克 華 在 此 做 了 兩 組 繫 聯 : 倒 霉 垃 圾 禍 害 以 及 幸 運 理 想 神 聖 我 樂 於 當 一 塊 小 垃 圾, 雖 然 垃 圾 是 倒 霉 的, 注 定 要 被 清 除 但 垃 圾 也 代 表 自 由 真 實 而 充 滿 能 量, 通 過 固 執 的 垃 圾 信 念, 終 將 彰 顯 理 想 之 偽 善 媚 俗 空 洞 垃 圾 是 糞 便 書 寫 的 一 種 變 形, 潰 爛 則 是 另 一 種 其 二 潰 爛 王 皮 膚 說 : 潰 爛 是 神 性 的 花 悄 悄, 第 一 朵 開 在 你 羞 怯 的 鼠 蹊 你 說, 你 願 像 天 上 雲 朵 從 此 在 地 上 自 在 飄 流 無 憂, 無 涉 不 落 苦 樂, 你 該 是 以 潰 爛 紋 身 腐 水 淨 身 的 潰 爛 王 罷 你 原 以 為 你 那 身 薰 著 屍 臭 的 風 衣 可 以 驅 擋 群 魔 生 死 業 力 不 招 因 果 誰 知 你 竟 悄 悄 潰 爛 了, 潰 爛 是 內 在 的, 一 直 從 皮 膚 開 出 一 朶 璀 璨 華 美 的 花 來 潰 爛 之 花 呢 而 你 竟 是 摩 訶 迦 葉 的 微 笑 恆 河 之 水 中 的 無 數 屎 溺 殘 屍 50 也 將 比 不 上 這 場 莊 嚴 花 事 49 陳 克 華, 美 麗 深 邃 的 亞 細 亞 (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1997), 頁 美 麗 深 邃 的 亞 細 亞, 頁 72-73

19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67 這 首 詩 使 人 想 起 波 特 萊 爾 (Charles Baudelaire) 對 潰 爛 屍 體 的 頌 贊, 並 且 更 進 一 步, 使 其 由 客 體 ( 被 看 被 說 的 屍 體 ) 上 昇 為 主 體 ( 能 看 能 說 的 屍 體 ), 指 向 糞 中 說 法 的 修 行 法 門 潰 爛 是 神 性 的 花, 點 出 了 因 病 入 神 惡 極 生 美 爛 透 啟 悟 的 辯 證 思 維 那 漫 衍 的 潰 爛 居 然 有 如 雲 行 水 流 葉 落 花 開 一 般, 原 本 無 善 無 惡, 卻 可 以 目 擊 道 存 詩 人 說 : 潰 爛 是 內 在 的, 直 是 把 它 視 為 一 種 精 神 境 界, 一 種 質 疑 現 存 秩 序 的 立 場 他 以 楞 嚴 經 : 雖 有 聖 境, 莫 作 聖 解 ; 若 作 聖 解, 即 受 群 邪 作 為 引 言, 正 在 說 明 聖 潔 與 邪 穢 具 有 可 逆 轉 性 潔 穢 逆 轉 也 正 是 陳 克 華 創 作 的 重 大 主 題 在 宗 教 政 治 社 會 文 化 的 霸 權 結 構 中, 經 常 展 現 一 種 淨 化 的 慾 望 與 行 動 而 其 實 質 意 義, 也 許 就 是 理 想 王 一 針 見 血 的 名 言 : 我 痛 恨 雜 亂 無 章! 雜 亂 代 表 著 沒 有 秩 序, 也 是 失 敗 的 同 義 詞 我 的 思 想 行 為 正 確 無 比, 從 不 失 誤 現 在 的 世 界 充 滿 著 苦 難, 都 是 因 為 各 種 雜 亂 無 章 的 野 心 所 引 起 的 只 有 剷 除 他 們, 才 能 實 現 我 的 理 想 殺 一 個 人 是 為 了 金 子, 殺 十 個 人 是 為 了 仇 恨 殺 一 百 個 人 則 一 定 是 為 了 理 想 51 這 是 禮 教 殺 人 的 白 話 翻 譯, 理 想 王 消 滅 了 礙 眼 的 潰 爛 王, 並 且 上 天 下 地 追 殺 倒 霉 王, 便 是 這 段 話 的 具 體 實 踐 純 淨 經 常 以 暴 力 為 其 存 在 方 式, 具 有 極 端 冷 酷 的 性 格, 經 常 對 於 所 謂 不 淨 的 雜 質 垃 圾 糞 便 病 毒 屍 體 展 開 毫 不 留 情 的 清 除 的 行 動 不 淨 使 潔 身 自 愛 者 感 到 噁 心, 從 而 推 離 卑 賤 物 就 此 而 言, 到 底 哪 一 方 才 是 野 蠻, 實 在 尚 有 疑 義 作 為 一 個 反 伊 底 帕 斯 的 詩 人, 陳 克 華 經 常 透 過 他 的 文 字, 展 開 一 種 可 稱 為 逆 推 離 的 行 動 最 新 詩 集 善 男 子 號 稱 出 櫃, 實 則 他 的 發 聲 立 場 與 聲 調 自 始 即 有 一 貫 性, 早 就 是 被 賤 斥 的 對 象 瑪 莎. 納 思 邦 (Martha C. Nussbaum) 曾 經 如 此 描 述 社 會 上 常 有 的 一 種 迷 思 : 引 發 噁 心 的 通 常 是 男 人 對 於 男 同 志 的 想 法, 想 像 他 們 的 肛 門 是 可 以 穿 透 的 想 到 精 液 與 排 泄 物 混 合 在 一 個 男 人 的 體 內, 這 就 是 最 噁 心 的 情 況 了 ; 對 男 人 而 言, 不 可 穿 透 性 乃 是 抵 抗 黏 液 爛 泥 與 死 亡 的 神 聖 界 線 男 同 志 如 果 出 現 在 一 個 人 的 附 近, 他 就 會 產 生 自 己 可 能 51 鄭 問, 深 邃 美 麗 的 亞 細 亞 ( 臺 北 : 東 立 出 版 社,1993), 第 2 話, 本 書 為 漫 畫, 無 頁 碼

20 168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因 為 接 納 那 些 動 物 的 產 物 而 失 去 乾 淨 與 安 全 性 的 想 法 52 因 為 噁 心, 所 以 必 須 進 行 隔 離 與 懲 罰, 許 多 道 德 和 法 律 就 這 樣 應 運 而 生 也 正 是 為 了 反 擊 這 一 套 噁 心 操 作 程 序 的 橫 霸 壟 斷, 陳 克 華 的 作 品, 大 量 提 供 精 液 與 排 泄 物 混 合 在 一 首 詩 的 內 部 的 體 驗, 把 所 謂 難 以 啟 齒 不 堪 入 目 令 人 作 嘔 的 事 物 攤 在 檯 面 上, 從 而 挑 戰 了 噁 心 及 其 防 範 機 制 ( 道 德 法 律 美 學 ) 肛 門 以 糞 便 發 言, 指 稱 人 們 用 來 消 除 自 己 的 噁 心 而 行 的 拒 斥 方 法, 反 過 來 也 使 被 拒 斥 物 感 到 噁 心 於 是 陳 克 華 宣 布 : 無 止 境 的 偽 善 和 鄉 愿 當 市 井 鄰 里 媒 體 報 紙 學 校 母 姊 會, 還 在 熱 烈 且 誠 懇 地 討 論 裸 體 一 如 政 客 討 論 如 何 分 贓, 警 察 們 討 論 如 何 巧 取 豪 奪, 媒 體 人 討 論 如 何 危 言 聳 聽 時, 我 便 有 一 種 人 類 文 明 原 地 踏 步 了 幾 千 年 的 感 覺 陳 舊 而 不 耐, 為 了 擺 脫 不 耐, 除 舊 布 新, 我 只 好 脫 脫 脫 脫 到 只 剩 下 生 命 不 可 承 受 之 輕, 方 知 如 何 承 擔 生 命 之 沉 重 53 他 特 別 厭 惡 各 種 形 式 的 道 德 重 整 運 動, 認 為 其 間 充 滿 虛 假 的 遮 掩 即 便 是 舉 世 推 崇 的 宗 教 慈 善 團 體, 在 他 眼 裡, 竟 也 是 髒 的 : 假 宗 教 慈 善 之 名, 行 精 神 獨 裁 之 實 毒 瘤 般 盤 踞 於 人 的 五 根 六 識,( 凡 人 不 許 批 判 佛, 連 帶 打 著 佛 的 旗 號 的 團 體 ) 54 毒 瘤 的 比 喻, 便 是 把 對 方 當 成 固 著 的 精 神 垃 圾, 直 欲 排 出 而 不 能 在 另 一 處, 則 提 到 : 為 了 除 去 鎮 日 的 噁 心 感, 我 也 只 好 脫 脫 脫 55 這 樣 便 把 整 個 賤 斥 行 動 來 了 一 個 大 逆 轉, 宗 教 道 德 法 律 媒 體 政 府, 或 者 說 整 個 現 存 的 社 會, 反 成 了 令 他 噁 心 嘔 吐 暈 眩 的 賤 斥 物 除 了 脫 之 外, 他 的 反 淨 化 行 動, 居 然 以 暴 易 暴 地, 採 取 淨 化 式 的 橫 暴 語 言 使 用 滿 布 髒 物 的 髒 話 來 反 擊 世 界 的 髒, 例 如 濃 夜, 有 人 快 跑 過 操 場 是 糞 便 與 體 制 的 超 級 大 戰, 母 狗. 選 舉 日 以 屎 便 表 達 對 顛 狂 選 戰 的 鄙 夷, 為 人 民 服 務 則 以 : 我 愛 你 與 你 的 尿 道 分 泌 物 何 干? 嘲 諷 了 大 同 大 愛 大 中 國 56 最 近 的 悲 憤, 則 擲 向 當 令 的 一 種 正 確 : 52 瑪 莎. 納 思 邦 (Martha C. Nussbaum) 著, 方 桂 俊 譯, 逃 避 人 性 : 噁 心 羞 恥 與 法 律 ( 臺 北 : 商 周 出 版 公 司,2007), 頁 陳 克 華, 善 男 子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6), 頁 善 男 子, 頁 善 男 子, 頁 美 麗 深 邃 的 亞 細 亞, 頁

21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69 正 確 的 高 潮 方 式 一 如 正 確 的 愛, 你 必 須 愛 愛 臺 灣 愛 鄉 土 愛 本 土 愛 泥 土 愛 砂 礪 愛 泥 土 中 的 大 便 小 便 污 染 垃 圾 屍 體 痰 液 血 液 精 液 經 血 尿 液 57 還 有 氰 酸 鉀 多 氯 聯 苯 甲 乙 丙 丁 醇 等 等 等 黨 政 糜 爛 天 地 糜 爛 社 會 糜 爛 風 俗 糜 爛, 人 們 卻 說 這 就 是 愛, 正 確 的 愛 我 在 愛, 依 照 自 己 的 信 仰 性 情 氣 質 身 體 思 想 去 愛, 人 們 卻 說 這 就 是 髒, 致 命 的 髒 於 是 愛 與 髒 開 始 混 淆, 像 糞 與 土 之 難 以 區 隔 誰 較 正 確? 誰 較 可 恥? 也 就 成 問 題 : 那 位 戀 屍 症 者 瘋 狂 蒐 集 著 尹 清 楓 剪 報 因 為 每 每 那 些 屍 體 和 制 服 照 片 總 是 令 他 不 能 自 己 亢 奮 勃 起 [ ] 尹 清 楓 之 死 是 因 為 愛 一 切 都 是 為 了 愛 愛 是 永 久 忍 耐 又 有 恩 慈 我 們 要 不 斷 地 愛 愛 愛 愛 愛 異 性 愛 同 性 愛 變 裝 愛 虐 待 愛 被 虐 愛 大 便 愛 小 便 愛 戀 童 愛 枯 陽 愛 屍 體 愛 制 服 愛 臭 味 愛 暴 露 愛 偷 竊 愛 穢 語 愛 只 要 是 愛 我 們 都 要 拚 命 不 斷 地 愛 愛 愛 愛 愛 58 陳 克 華 在 他 的 詩 裡 再 三 地 召 喚 尹 清 楓 的 屍 體 59, 已 經 形 成 一 種 頑 固 隱 喻 依 照 克 利 斯 蒂 娃 (Julia Kristeva) 的 理 論, 腐 敗 的 屍 體 乃 是 最 根 本 的 污 染 形 式, 不 可 使 其 暴 露, 而 應 立 刻 必 須 加 以 埋 葬 換 言 之, 它 是 精 神 界 象 徵 界 神 聖 律 法 的 反 面, 是 亟 需 處 理 的 賤 斥 物 60 尹 清 楓 這 具 屍 體, 可 以 說 是 龐 大 官 僚 體 系 與 貪 腐 結 構 的 排 泄 物, 陳 克 華 的 頑 戀, 使 它 脫 離 了 混 合 物 腐 敗 物 衰 退 物, 而 有 了 一 種 精 純 新 鮮 生 長 的 性 質 這 種 戀 屍 癖 是 對 儀 式 成 規 的 挑 戰, 刻 意 製 造 不 安, 同 時 也 激 發 出 豐 富 的 思 考 空 間 反 淨 化 論 述 的 持 續 發 展, 使 陳 克 華 大 肆 發 展 出 一 套 被 遮 蔽 已 久 的 肛 門 詩 學, 從 肛 交 之 必 要 到 我 的 肛 門 主 體 性, 他 反 覆 嘗 試 打 破 正 面 反 面 上 部 下 部 空 洞 實 在 被 經 過 的 客 體 能 言 說 的 主 體 的 迷 思, 而 賦 予 肛 門 性 慾 一 種 天 經 地 義 的 權 力, 不 僅 性 慾, 在 許 多 地 方, 57 善 男 子, 頁 善 男 子, 頁 他 至 少 四 次 直 接 處 理 這 個 題 材, 除 了 這 一 首 之 外, 更 早 另 有 : 在 寒 冷 海 水 與 溫 暖 海 水 交 會 處 寫 給 尹 清 楓 和 一 些 因 為 相 似 原 因 而 自 殺 或 失 蹤 的 人 們, 見 欠 砍 頭 詩, 頁 ; 誰 是 尹 清 楓, 見 美 麗 深 邃 的 亞 細 亞, 頁 ; 人 人 都 愛 尹 清 楓, 見 中 外 文 學 311 期 (1998), 頁 恐 怖 的 力 量, 頁 137

22 170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他 甚 至 主 張 肛 門 陽 具 可 以 取 代 心 臟 大 腦, 成 為 思 考 良 知 情 感 的 核 心 器 官 61 而 在 這 個 體 系 中, 屎 尿 符 碼 居 然 有 了 無 愧 於 血 液 腦 汁 的 地 位 四 私 人 慶 典 : 黏 合 穿 透 破 壞 人 們 是 通 過 自 己 的 身 體, 在 人 體 極 端 物 質 的 活 動 和 機 能, 即 飲 食 分 泌 和 排 泄 及 性 生 活 行 為 中, 掌 握 和 感 覺 物 質 宇 宙 及 其 元 素 的, 他 們 正 是 在 自 己 身 上 找 到 了 那 些 東 西, 並 且 彷 彿 是 在 自 己 肉 體 內 部 由 內 而 外 地 觸 摸 著 土 地 海 洋 空 氣 火 及 全 世 界 的 物 質 及 其 所 有 表 現 形 態, 並 以 此 來 掌 握 它 62 陳 黎 是 另 一 個 大 量 從 事 屎 尿 書 寫 的 詩 人 在 早 期 的 詩 行 裡, 糞 便 僅 是 作 為 負 面 系 列 事 物 之 一 : 我 聽 見 泥 沙 挾 帶 花 粉, 臭 水 挾 帶 蜂 蜜 我 看 見 糞 便 呵 護 著 稻 米, 爛 鐵 扶 攜 著 蟲 鳴 63 消 化 過 的 糞 便 和 生 長 中 的 稻 米, 性 質 看 似 矛 盾 卻 構 成 和 諧 的 畫 面, 這 說 明 了 它 們 本 是 同 一 批 物 質 元 素 的 流 轉 狀 態 但 愈 趨 晚 近 ( 差 不 多 就 是 他 的 後 現 代 特 徵 逐 漸 強 化 的 同 時 ), 糞 便 成 了 一 套 核 心 隱 喻, 生 產 出 豐 富 的 語 句 與 意 旨 福 爾 摩 莎. 一 六 六 一 借 用 荷 蘭 教 士 的 口 氣 發 言, 展 示 了 西 方 施 加 於 異 國 的 殖 民 傳 教 探 險, 有 如 體 液 的 滲 透 : 文 明 與 原 始 的 婚 媾, 讓 上 帝 的 靈 入 福 爾 摩 莎 的 肉 或 者, 讓 福 爾 摩 莎 的 鹿 肉 入 我 的 胃 入 我 的 脾, 成 為 我 的 血 尿 大 便, 成 為 我 的 靈 [ ] 上 帝 已 經 讓 我 把 我 的 血 尿, 大 便, 像 字 母 般, 和 土 人 們 的 61 陳 克 華 對 肛 門 性 (the anal character) 的 執 泥, 頗 與 斯 威 夫 特 (Jonathan Swift) 的 著 作 類 似 但 斯 氏 係 藉 此 彰 顯 人 類 劣 根 性, 從 而 達 成 攻 擊 的 目 的 陳 克 華 則 以 之 為 釋 放 自 我, 重 建 主 體 性 的 契 機 有 關 斯 氏 著 作 及 人 類 肛 門 性 的 討 論, 詳 Norman Oliver Brown, The Excremental Vision, in Life Against Death: The Psychoanalytical Meaning of History (Middletown, Connecticut: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1959), 巴 赫 金 (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 著, 李 兆 林 夏 忠 憲 等 譯, 拉 伯 雷 研 究 ( 石 家 莊 : 河 北 教 育 出 版,1998), 頁 陳 黎, 小 丑 畢 費 的 戀 歌 ( 臺 北 : 圓 神 出 版 社,1990), 頁 21

23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混 在 一 起, 印 在 這 塊 土 地 在 此 一 片 段 裡, 殖 民 經 驗 被 化 約 為 三 項 入 的 行 動 一 把 宗 教 ( 上 帝 之 靈 ) 在 異 國 ( 福 爾 摩 莎 ) 的 傳 播 化 育, 視 為 強 勢 文 明 姦 辱 蠻 荒 大 地 的 惡 行 二 把 殖 民 者 對 殖 民 地 的 掠 奪, 比 喻 為 咀 嚼 吞 食 消 化 的 過 程 三 把 殖 民 者 對 殖 民 地 的 佔 領, 具 體 化 為 ( 動 物 一 般 ) 以 排 泄 物 匯 入 土 地, 從 而 印 記 地 盤 的 行 為 其 中 二 三 項 之 間 還 存 在 著 出 ( 排 泄 ) 的 行 動, 換 言 之, 屎 尿 在 入 出 入 的 歷 程 中 扮 演 著 關 鍵 的 中 介 結 構, 串 連 了 身 體 與 世 界, 殖 民 者 與 殖 民 地, 男 性 與 女 性 的 交 流 互 動 這 裡 我 們 看 到 排 泄 物 黏 合 融 解 滲 透 的 強 大 效 能, 它 們 是 我 的 身 體 與 權 力 的 延 伸, 一 種 主 體 氾 濫 開 疆 闢 土 同 化 異 己 的 神 祕 工 具 在 陳 黎 充 分 釋 放 男 性 慾 望 的 情 詩 裡, 排 泄 物 變 成 了 一 個 身 體 進 入 另 一 個 身 體 的 重 要 方 法 這 本 應 是 精 液 的 工 作 ( 在 陳 黎 這 類 詩 作 裡, 精 液 確 實 也 未 曾 缺 席 ), 奇 特 的 是, 他 居 然 使 得 ( 黑 色 的 ) 屎 尿 扮 演 著 如 同 ( 白 色 的 ) 精 液 一 般 的 身 體 殖 民 的 工 具 : 躍 上 你 的 電 腦 桌, 尿 濕 你 的 鍵 盤 融 入 你 的 程 式, 讓 你 在 每 一 次 開 機 後 65 在 如 鏡 的 螢 光 幕 上 清 楚 地 瞥 見 我 貓 對 鏡 一 組 五 首, 大 抵 屬 於 層 次 卑 下 格 調 猥 鄙 的 淫 詩, 但 先 穿 上 ( 旋 即 撕 裂 ) 了 情 詩 的 外 衣 詩 裡 的 你 ( 情 詩 的 受 訊 者 ), 被 物 化 為 一 種 簡 單 的 慾 望 對 象, 有 血 有 肉 但 靈 魂 不 在 場 因 此, 以 屎 尿 符 碼 表 達 一 種 動 物 性 的 佔 領 行 為, 使 你 無 法 揮 去 我 的 可 怕 的 陰 影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屎 尿 在 此, 不 僅 穿 梭 於 記 憶 現 實 幻 想 之 間, 更 彌 合 了 機 械 ( 電 腦 ) 動 物 ( 貓 ) 人 ( 你 ) 的 區 隔, 發 揮 一 種 近 乎 音 樂 性 的 黏 合 劑 效 果 此 種 特 徵 在 系 列 組 詩 的 下 一 首, 同 樣 顯 著 : 馬 桶 是 貓 的 煙 火 在 你 的 排 泄 物 之 後 急 急 漩 開 的 水 的 爆 竹 短 暫 而 私 密 的 慶 典 融 你 的 體 香, 尿 味 和 糞 臭 64 陳 黎, 島 嶼 邊 緣 ( 臺 北 : 皇 冠 出 版 社,1995), 頁 陳 黎, 貓 對 鏡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1999), 頁 90

24 172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66 融 我 的 嗅 覺, 聽 覺 與 視 學 排 泄 被 慶 典 化 之 際, 把 我 泥 中 有 你, 你 泥 中 有 我 的 舊 情 境, 轉 化 為 屎 尿 交 融 的 新 版 本 在 視 聽 以 外, 這 裡 對 於 原 始 官 能 的 復 興, 也 流 露 出 一 種 嗜 糞 癖 的 傾 向 依 照 佛 洛 依 德 (Sigmund Freud) 的 說 法, 嗅 覺 與 味 覺 屬 於 生 殖 器 性 欲 的 鄰 近 感 覺, 但 在 人 類 文 明 的 發 展 過 程 中, 把 它 們 給 非 性 欲 化 了 : 本 能 中 的 嗜 糞 癖 成 分 可 能 自 從 人 類 能 夠 直 立 行 走, 嗅 覺 器 官 不 再 匐 伏 地 面 之 後, 便 根 本 不 容 於 我 們 的 審 美 觀 念 ; 其 次, 情 慾 本 能 中 一 大 半 的 虐 待 症 成 分 也 需 放 棄 然 而, 所 有 這 些 發 展 過 程, 只 與 心 靈 中 上 層 的, 複 雜 的 結 構 有 關 而 促 成 和 激 盪 情 慾 的 基 本 過 程 則 依 然 故 我 排 泄 物 委 實 與 性 器 官 太 鄰 近 太 不 可 分 了 ; 不 管 意 識 的 心 靈 如 何 變 遷, 性 器 官 的 位 置 介 於 屎 與 尿 之 間 總 是 一 成 不 變 地 顯 示 其 重 要 性 67 比 起 聲 色 所 構 成 的 高 尚 的 感 覺, 味 覺 與 嗅 覺 的 快 感 被 視 為 是 低 下 的 肉 慾 的, 那 是 一 種 未 昇 華 的 快 樂 ( 未 壓 抑 的 厭 惡 ), 違 背 了 社 會 統 治 所 需 要 的 組 織 化 行 為 68 陳 黎 的 詩, 也 正 是 利 用 屎 尿 來 聯 結 情 慾, 其 意 義 便 在 於 撥 除 壓 抑, 還 原 了 文 明 歷 程 對 於 本 能 所 作 的 變 更 苦 惱 與 自 由 的 平 均 律 是 一 首 失 眠 者 之 歌, 既 因 苦 惱 而 哀 鳴, 復 因 自 由 而 歡 唱, 有 一 種 亢 躁 的 聲 調 : 夜 中 不 能 寐 是 對 晝 寢 的 懲 罰 宰 我 晝 寢 殺 我, 殺 我 無 用 的 時 間 漫 漫 長 日 頹 廢 一 如 浪 漫 長 夜 不 可 雕 之 朽 木, 不 可 杇 之 糞 土 之 牆 把 你 的 大 便 你 的 體 液 塗 在 我 的 軀 體, 我 無 用 空 蕩 蕩 的 記 憶 體 用 最 熟 悉 也 最 難 堪 的 音 樂 懲 罰 我, 轉 旋 變 奏 如 郭 德 堡 倒 懸 難 眠 的 伯 爵 66 貓 對 鏡, 頁 佛 洛 依 德 (Sigmund Freud) 著, 林 克 明 譯, 性 學 三 論. 愛 情 心 理 學 ( 臺 北 : 志 文 出 版 社,1990), 頁 馬 庫 色 (Herbert Marcuse) 著, 賴 添 進 譯, 愛 欲 與 文 明 ( 臺 北 : 南 方 出 版 社,1988), 頁 55-56

25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夜 夜 所 服 用 愛 與 死 與 絕 望 子 曰 : 朽 木 不 可 雕 也, 糞 土 之 牆 不 可 杇 也, 那 原 是 責 備 人 的 話 但 陳 黎 卻 把 自 己 的 軀 體 比 作 糞 土 之 牆, 自 豪 於 不 可 杇 於 是 屎 尿 體 液 都 成 了 足 與 牛 奶 蜜 汁 相 頡 頏 的 美 好 事 物, 可 以 被 拿 來 比 擬 一 種 音 樂, 為 此 身 所 樂 於 熏 染 浸 淫 這 也 就 對 糞 土 進 行 了 化 貶 為 褒 的 轉 換, 以 洗 刷 嗜 糞 之 士 的 污 名 後 文 云 : 我 按 下 馬 桶 企 圖 回 味 昨 日 的 信 仰, 二 聲 或 三 聲 部 創 意 曲 般 你 的 大 便 小 便 ( 啊, 熟 悉 而 難 堪 的 音 樂 懲 罰 我 ) 多 美 妙 的 遁 走 曲! 70 則 又 把 躡 影 追 蹤 的 懷 想, 化 作 拾 遺 逐 臭 的 貪 戀, 同 時 也 寄 寓 了 逝 者 如 糞 的 悵 惘 之 情 所 謂 鐘 鼎 山 林, 各 有 天 性, 蝴 蝶 戀 花, 蒼 蠅 嗜 糞, 似 乎 也 是 難 以 假 裝 或 矯 正 的 生 命 風 格 了 屎 尿 同 時 也 是 解 構 崇 高 精 神 破 壞 宏 大 敘 述 的 利 器 例 如 : 誰 最 大 : 宇 宙 最 大? 皇 帝 最 大? 神 最 大? 死 最 大?G 罩 杯 最 大? 吃 最 大? 我 先 去 大 便 71 字 裡 行 間 充 滿 流 氓 氣 息 與 Kuso 態 度, 同 時 也 彷 彿 呼 應 前 文 提 過 的 禪 宗 糞 便 觀 總 之, 這 裡 的 屎 尿 所 含 蘊 的, 乃 是 一 種 顛 覆 破 壞 張 狂 的 精 神 在 達 達 之 歌 裡, 更 趨 於 極 致 : 夜 裡, 一 列 火 車 在 雨 中 載 著 尿 轟 隆 而 過 把 憋 了 一 世 紀 的 尿 意 傾 倒 進 我 的 屋 頂 在 夢 的 屋 簷 一 滴 滴 落 下 的 是 混 合 著 雨 水 的 全 世 界 的 尿 液 毛 主 席 露 著 毛 從 無 力 的 膀 胱 滴 下 的, 達 達 委 員 長 夫 人 拿 著 毛 筆 從 花 鳥 畫 的 宣 紙 滴 下 的, 達 達 你 的 祖 母 在 房 間 一 角 破 夜 壺 裡 滴 下 的, 達 達 達 達, 達 達 混 合 著 雨 水 檸 檬 汁 仙 草 蜜 精 液 陰 道 的 分 泌 達 達, 達 達 72 每 一 個 人 都 要 尿 尿 關 鍵 字 在 憋, 以 及 隨 之 而 來 放 憋 是 長 久 忍 耐 又 有 恩 慈, 遵 守 社 會 生 活 的 規 範 ; 放 是 精 神 自 由 身 體 解 放, 充 分 順 從 個 體 的 需 求 詩 人 為 這 美 好 的 解 69 陳 黎, 苦 惱 與 自 由 的 平 均 律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5), 頁 苦 惱 與 自 由 的 平 均 律, 頁 陳 黎, 小 宇 宙 : 現 代 俳 句 二 〇 〇 首 ( 臺 北 : 二 魚 文 化 公 司,2006), 陳 黎, 苦 惱 與 自 由 的 平 均 律, 頁 47-48

26 174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放 配 上 輕 快 的 伴 奏, 串 連 篇 章 達 達 擬 聲 而 兼 取 義 : 屎 尿 是 達 達 主 義 的 作 品, 它 是 自 發 性 的 夢 囈 般 的 肉 慾 衝 動 的 童 稚 心 態 的 非 組 織 化 的 結 果 無 論 是 神 武 梟 雄 或 聖 潔 國 母, 無 論 是 甜 的 酸 的 男 的 女 的 明 的 暗 的, 都 要 達 達 一 次 兩 次 千 萬 次 達 達 之 前, 階 級 泯 滅, 頭 腦 解 嚴, 權 威 消 失, 憑 藉 屎 尿 的 穿 針 引 線, 自 然 的 雨 水 與 身 體 的 飲 食 排 泄 達 成, 簡 直 到 了 天 人 合 一 的 境 界 通 過 屎 液 生 產 過 程 的 混 雜 與 拼 貼, 其 實 也 展 示 了 一 種 詩 的 方 法 拋 擲 糞 便, 原 是 狂 歡 節 中 的 一 項 儀 式 巴 赫 金 (M. Bakhtin) 在 分 析 拉 伯 雷 的 巨 人 傳 這 部 糞 便 經 典 時, 指 出 : 糞 便 還 是 歡 快 和 令 人 清 醒 的 物 質, 這 種 物 質 既 是 貶 低 性 的, 又 是 溫 柔 的, 它 用 一 種 輕 鬆 的 毫 不 可 怕 的 詼 諧 方 式 將 墳 墓 與 分 娩 集 於 一 身 73 也 正 是 這 種 特 質, 使 它 可 以 接 近 孩 童, 喚 起 歡 笑 自 由 與 創 意 於 是 陳 黎 有 了 這 樣 的 童 詩 : 我 是 人 類 物 質 文 明 的 博 物 館 我 在 世 界 各 地 都 設 有 分 館 我 收 容 被 人 類 偉 大 器 官 充 分 咀 嚼 消 化 後 積 累 的 一 切 精 華 你 們 有 收 藏 古 今 藝 術 精 華 的 羅 浮 宮 故 宮 等 博 物 院 美 術 館 我 也 跟 你 們 不 相 上 下 你 們 有 奧 塞 美 術 館, 我 是 放 塞 (ㄅㄤˋ ㄙㄞˋ) 漏 塞 (ㄌ ㄠˋ ㄙㄞˋ) 美 事 館 你 們 是 大 都 會 博 物 館, 我 呢, 我 想 每 個 人 每 天 大 都 會 來 本 館 遊 覽 好 幾 回 你 們 是 龐 畢 度 藝 術 中 心, 我 則 是 龐 脾 肚 物 流 中 心, 吞 納 來 自 龐 74 大 脾 胃 肚 腸 的 各 色 流 通 物 正 如 杜 象 (Marce Duchamp) 將 白 磁 小 便 池 的 現 成 物 (ready-made) 翻 轉 簽 名 而 成 為 藝 術, 陳 黎 把 馬 桶 抽 離 原 來 的 認 知 範 圍, 賦 予 博 物 館 的 形 象, 使 塞 取 得 即 興 創 作 的 性 質 反 過 來 講, 發 言 者 馬 桶 所 吟 詠 的 這 一 篇 詩, 也 污 衊 了 高 尚 藝 術 及 其 所 在 的 殿 堂 或 體 制, 顛 覆 了 上 下 關 係 同 時 藉 由 馬 桶 無 所 不 包 的 吞 納, 以 及 各 色 流 通 物 與 匯 流, 創 造 一 種 宏 壯 的 視 域 林 燿 德 的 詩, 也 曾 利 用 屎 尿 的 特 殊 性 質, 遂 行 破 壞 既 有 秩 序 的 企 圖 都 市 之 甍 裡 的 符 徵 一 輯 四 首, 用 公 文 辦 法 銅 像 教 官 模 擬 城 市 符 號 體 系 的 僵 固 老 大 相 對 之 下, 在 其 間 飄 流 的 各 種 垃 圾, 反 而 73 拉 伯 雷 研 究, 頁 苦 惱 與 自 由 的 平 均 律, 頁 95

27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75 成 了 最 具 能 動 性 與 生 命 力 綑 綁 不 住 清 運 不 完 的 零 碎 符 碼 這 些 垃 圾 的 首 惡 是 人 渣 級 的 少 年 某, 他 的 國 中 生 涯 被 歸 納 為 二 十 一 條 罪 狀, 第 三 到 第 九 條 是 在 不 同 地 方 穿 洞 狂 塗 畫 烏 龜, 其 他 各 條 跟 菸 頭 臭 襪 子 鼻 涕 偷 窺 髒 話 有 關, 並 包 括 : 罪 狀 1 公 然 在 路 牌 根 部 排 尿 罪 狀 11 鼓 動 鄰 班 女 生 上 課 時 間 向 老 師 要 求 : 我 要 尿 尿! 或 者 快 憋 不 住 了! 75 在 邊 緣 肉 身 反 擊 權 力 體 制 之 際, 下 半 身 兩 竅 所 出 白 黃 黑 之 物, 常 被 拿 來 當 作 恐 怖 攻 擊 的 武 器 此 所 以 敵 視 社 會 的 潑 糞 阿 婆 與 白 漿 針 筒 男 雖 然 實 力 甚 弱, 而 震 動 視 聽 的 能 耐 卻 甚 強 身 處 都 市, 一 個 高 度 再 符 碼 化 的 體 系, 人 已 經 被 無 所 不 在 的 新 符 碼 ( 譬 如 路 牌 或 學 校 ) 控 制 了, 在 一 切 講 究 秩 序 理 性 規 則 辦 法 的 情 境 下, 屎 尿 及 其 類 似 物 的 穿 透 性 與 解 放 力 便 成 了 再 解 碼 的 利 器 公 園 一 詩 堪 稱 林 燿 德 人 渣 詩 學 或 垃 圾 美 學 的 代 表 作, 其 間 亦 步 亦 趨 地 挪 用 了 一 份 C 女 中 垃 圾 分 類 資 源 回 收 辦 法, 包 括 詳 盡 的 目 的 分 類 方 法 組 織 與 職 掌 實 施 項 目 等 從 詩 的 觀 點 看 來, 這 個 橫 跨 數 頁 的 宣 稱 要 清 除 垃 圾 的 辦 法 本 身 才 是 真 正 的 垃 圾, 那 些 被 淨 化 的 對 象 反 而 是 無 辜 的 緊 接 著 那 個 辦 法 的 是 我 與 你 ( 即 前 述 辦 法 的 設 計 者 ) 一 場 狂 放 而 晦 澀 的 情 慾 排 泄, 然 後 說 : 過 期 的 軍 訓 課 本 過 期 的 真 大 師 從 電 影 看 人 生 過 期 的 情 書 大 全 過 期 的 老 銅 像 過 期 的 直 升 機 過 期 的 C 女 中 垃 圾 分 類 資 源 回 收 辦 法 過 期 的 鋁 罐 歡 天 喜 地 載 歌 載 舞 列 隊 步 入 色 澤 鮮 紅 的 圓 桶 桶 桶 填 裝 可 燃 物 的 垃 圾 層 層 疊 疊 包 圍 黑 闇 的 公 園 我 們 肏 我 們 亢 奮 我 們 高 潮 我 們 親 睹 互 相 點 燃 互 相 噢, 愛 暴 力 銅 像 與 垃 圾 桶 正 在 血 紅 的 穹 空 交 織 淫 亂 76 一 切 人 事 物 情, 本 質 上 並 無 所 謂 淨 與 不 淨, 但 卻 被 各 種 時 間 空 間 功 能 角 色 所 綑 綁, 一 旦 脫 離 了 應 然 的 位 置 ( 過 期 或 越 位 ), 便 成 了 垃 圾 就 75 林 燿 德, 都 市 之 甍 ( 臺 北 : 漢 光 出 版 社,1989), 頁 都 市 之 甍, 頁 50

28 176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連 處 理 垃 圾 的 辦 法 本 身, 也 難 逃 此 一 法 則 但 它 們 通 常 不 知 道 自 己 即 將 要 變 成 廢 紙, 老 是 擺 出 鑽 石 恆 久 遠 的 姿 態 相 較 於 此, 當 下 已 經 升 等 為 垃 圾 糞 便 屍 體 人 渣 之 過 期 物, 反 而 有 一 種 先 爛 先 腐 故 先 知 先 覺 的 自 豪 這 種 泛 垃 圾 論 或 終 極 糞 便 說 導 致 虛 無 主 義, 以 及 隨 之 而 來 的 任 縱 與 狂 歡 雖 然 同 樣 如 豬 樂 在 溷 77, 但 其 型 態 已 經 不 同 於 童 真 式 的 單 純 享 樂, 而 有 一 種 病 癲 痙 攣 的 快 感 五 結 語 : 屎 尿 之 為 一 種 方 法 依 照 人 類 學 家 瑪 麗. 道 格 拉 斯 (Mary Douglas) 的 講 法, 污 穢 乃 是 系 統 分 類 下 的 副 產 品, 因 為 秩 序 化 的 過 程 總 要 拒 斥 不 適 宜 的 元 素 具 體 言 之, 則 事 物 本 質 上 並 不 存 在 著 骯 髒 (dirt), 但 鞋 子 置 於 餐 桌 廚 具 擱 在 臥 房 食 物 沾 上 衣 服 浴 廁 見 於 客 廳 內 衣 穿 在 外 面, 便 令 人 覺 得 那 是 髒 的 (dirty) 簡 而 言 之, 我 們 對 污 穢 的 行 為 態 度 乃 是 一 種 反 動, 用 以 排 拒 任 何 可 能 擾 亂 或 否 定 心 中 分 類 體 系 的 物 體 或 觀 念 78 身 體 作 為 可 以 象 徵 任 何 有 界 系 統 (bounded system) 的 模 型, 潔 淨 污 染 的 辨 別 法 則 也 是 如 此 屎 尿 之 所 以 可 惡, 正 因 為 它 露 出 於 身 體 的 界 限, 逾 越 了 內 外 的 規 定, 觸 動 一 般 人 對 於 自 我 ( 身 體 家 庭 社 會 國 家 ) 之 界 限 的 焦 慮 不 過, 道 格 拉 斯 判 斷 污 穢 並 非 本 質 性 存 在, 係 以 撇 開 病 原 論 與 衛 生 學 的 成 分 為 前 提 問 題 在 於, 這 個 被 撇 開 的 成 分 也 正 是 人 們 認 知 穢 物 最 主 要 的 方 式 因 此, 穢 物 之 所 以 為 穢, 除 了 逾 越 位 置 之 外, 也 應 考 慮 其 污 染 性 質 特 別 是 人 身 所 出 之 種 種 穢 物, 一 般 被 認 為 極 具 傳 染 疾 病 的 潛 能 綜 合 來 看, 屎 尿 便 具 有 內 外 雙 重 特 徵 : 一 是 污 染 危 險 威 脅 ; 另 一 則 是 逾 越 錯 置 殘 餘 而 這, 也 正 是 一 種 當 代 詩 歌 的 特 徵, 它 利 用 屎 尿 取 得 能 量, 對 體 系 規 範 進 行 顛 覆 實 際 上, 以 文 字 形 式 再 現 的 屎 尿, 已 經 完 全 失 去 了 病 原 學 上 的 污 染 性 它 絕 不 帶 菌, 難 以 致 病 只 是 一 般 人 睹 辭 思 物, 餘 悻 猶 存, 遂 混 淆 了 虛 實 表 裡 言 說 與 行 動, 同 時 也 就 賦 予 詩 人 操 弄 記 號 作 用 的 空 間 我 們 從 陳 克 華 的 自 述 裡, 可 以 發 現 他 如 何 自 覺 地 走 上 這 一 種 路 向 : 猥 褻 原 只 是 一 種 手 段, 無 奈 有 人 對 其 他 視 而 不 見 因 為 表 面 上 的 猥 褻, 喚 醒 的 是 他 們 自 身 人 格 裡 頭 更 深 一 層 的 猥 褻, 那 潛 伏 但 永 遠 無 77 語 出 大 智 度 論, 卷 15, 頁 Mary Douglas, Purity and Danger: An Analysis of the Concepts of Pollution and Taboo (London: New York : Routledge, 1995),

29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77 法 享 用 的 快 感 於 是 他 們 整 齊 方 正 的 人 格 被 深 深 激 怒 了 他 們 習 於 安 穩 的 性 格 不 容 任 何 輕 佻 的 撼 動 79 猥 褻 是 莊 重 清 潔 得 體 的 逆 反, 也 是 威 脅 社 會 道 德 機 制 的 力 量 但 一 般 對 於 骯 髒 敗 德 淫 穢 的 清 除 與 禁 制, 通 常 只 在 表 面 ( 例 如 語 言 的 淨 化 ), 無 法 及 於 人 格 裡 頭 因 此, 以 猥 褻 作 為 一 種 寫 詩 的 手 段, 便 具 有 撼 動 表 象 結 構 揭 露 精 神 底 層 的 效 果 這 段 話 叩 觸 一 個 尖 銳 的 議 題 : 既 然 社 會 規 範 控 制 了 審 美, 追 求 審 美 解 放 的 行 動, 不 可 能 與 倫 理 議 題 分 別 看 待 換 言 之, 屎 尿 詩 人 並 非 先 作 出 道 德 美 感 的 區 隔, 然 後 要 求 美 感 的 自 主 性, 而 是 把 它 們 視 為 一 體 兩 面 在 立 場 上, 毋 寧 近 於 理 查. 羅 遜 所 說 的 自 由 主 義 的 反 諷 主 義 者 (liberal ironist) 認 真 面 對 自 己 最 核 心 信 念 與 欲 望 的 偶 然 性, 不 再 相 信 其 背 後 還 有 一 個 超 越 時 間 與 機 緣 的 基 礎, 決 定 著 人 類 存 在 的 意 義 這 種 信 念 出 自 一 種 願 望 : 減 少 苦 難, 停 止 人 對 人 的 侮 辱 80 依 羅 遜 的 講 法, 一 般 所 謂 倫 理 規 範, 其 實 是 個 宏 大 的 敘 述 結 構 而 詩 裡 的 背 德 或 猥 褻, 也 即 是 通 過 文 字 敘 述, 暴 露 倫 理 規 範 的 構 築 過 程 與 權 力 本 質, 從 而 彰 顯 其 虛 妄 此 外, 由 於 佛 洛 依 德 學 說 的 影 響, 罪 惡 感 也 成 了 可 以 被 討 論 分 析 質 疑 的 機 制, 像 嬰 兒 期 的 (infantile) 虐 待 狂 的 (sadistic) 強 迫 症 的 (obsessional), 或 偏 執 狂 (paranoid) 等 術 語, 便 迥 然 異 於 沿 自 傳 統 的 諸 惡 及 諸 德 的 名 目 81 屎 尿 符 碼, 背 德 敘 述, 猥 褻 風 格, 這 些 元 素 入 詩 之 後, 能 以 一 種 迅 捷 銳 利 的 方 法, 帶 領 讀 者 回 到 體 驗 (body experience) 去 省 察 倫 理 的 構 造 假 使 道 德 的 真 義 在 於 儘 量 避 免 殘 酷 (cruely) 的 發 生, 那 麼, 屎 尿 書 寫 非 但 沒 有 製 造 殘 酷 ( 在 實 質 行 動 上 並 不 損 害 他 人 的 權 益 ), 甚 且 對 抗 了 殘 酷 ( 以 一 種 修 辭 挑 戰 了 外 爍 的 德 目, 從 而 鼓 舞 了 內 發 的 良 知 ) 然 則 這 種 反 諷 終 究 是 有 益 於 團 結 的, 豈 非 真 正 民 主 化 自 由 化 的 道 德 82 屎 尿 因 為 逾 越 界 限, 擺 錯 位 置 而 取 得 撼 人 的 力 量, 轉 到 詩 學 上 面 來 談, 79 欠 砍 頭 詩, 頁 理 查. 羅 逖 (Richard Rorty) 著, 徐 文 瑞 譯, 偶 然 反 諷 與 團 結 : 一 個 實 用 主 義 者 的 政 治 想 像 ( 臺 北 : 麥 田,1998), 頁 偶 然 反 諷 與 團 結 : 一 個 實 用 主 義 者 的 政 治 想 像, 頁 鄭 愁 予 認 為 : 用 現 代 名 詞 來 解 釋, 仁 是 道 德 (morality), 禮 是 律 德 (ethics) 藝 術 作 品 表 現 的 是 道 德 亦 即 仁 的 精 神, 涵 蓋 了 憐 憫 人 的 本 質, 頗 有 宗 教 精 神 因 此, 我 認 為 陳 克 華 的 詩 不 是 律 德 的, 但 卻 是 道 德 的 見 鄭 愁 予 論 陳 克 華 的 詩 與 道 德, 現 代 詩 復 刊 22 期 (1994), 頁 45 本 文 之 論 述, 或 可 印 證 這 一 段 話

30 178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這 不 僅 僅 是 內 容 問 題, 更 涉 及 結 構 形 式 風 格, 以 及 寫 作 策 略 的 問 題 因 此, 最 具 屎 尿 特 徵 的 屎 尿 書 寫, 往 往 將 這 類 詞 彙 意 象 隱 喻, 擺 放 在 最 不 應 該 出 現 的 位 置, 並 與 上 下 文 產 生 激 盪, 醞 釀 撼 人 的 力 量 這 一 種 作 品, 不 只 抨 擊 了 社 會 格 套, 同 時 也 對 美 學 成 規 進 行 了 嚴 厲 的 挑 戰 這 些 事 物 長 久 被 限 定 在 非 詩 的 界 限 之 外, 一 旦 成 功 地 入 詩, 便 具 有 毀 壞 並 再 造 詩 體 的 效 能 詩 非 詩 正 如 潔 不 潔, 其 界 限 原 本 就 是 社 會 建 構 的 產 物, 並 非 不 容 挑 戰 假 使 一 首 詩 不 斷 裝 填 垃 圾 ( 多 餘 的 字 詞 意 象 細 節 陳 述, 以 及 許 多 令 人 不 安 的 成 分 ), 而 這 垃 圾 卻 能 發 揮 活 絡 舊 符 碼 激 生 新 符 旨 的 效 果, 那 麼, 它 仍 然 是 詩 意 的 詩 意 並 非 先 驗 預 設 定 型 的, 而 是 在 文 字 運 作 的 過 程 中 被 生 產 出 來 傳 統 詩 學 大 多 崇 尚 風 雅, 那 也 就 是 一 種 經 由 美 麗 外 衣 ( 隱 喻 意 象 藻 飾 ) 的 遮 蔽, 來 達 成 更 深 廣 的 詩 意 呈 顯 的 路 向 : 講 究 以 少 總 多 的 象 徵 意 內 言 外 的 託 喻 收 鋒 斂 勢 的 含 蓄 刪 汰 蕪 雜 的 精 鍊 違 背 了 這 套 文 學 體 制, 不 免 被 視 為 爛 詩 隨 著 文 字 衣 飾 禮 制 的 逐 一 完 成, 人 類 得 以 進 入 文 明, 但 也 從 而 拋 棄 了 從 蠻 荒 得 新 力 的 可 能 文 的 過 程, 常 是 符 碼 化 的 過 程 許 多 符 碼 會 以 盛 載 的 名 義, 導 致 覆 蓋 的 實 質 文 字 盛 載 意 義, 卻 覆 蓋 豐 饒 的 無 意 識 衣 飾 盛 載 身 體, 卻 覆 蓋 器 官 禮 制 盛 載 文 明, 卻 覆 蓋 了 血 氣 勃 勃 的 慾 望 那 些 婉 曲 之 辭 盛 載 了 教 養, 有 時 卻 也 覆 蓋 了 世 界 的 真 相 屎 尿 詩 學 則 脫 了 衣 服, 很 不 正 常 地 裸 露 器 官 製 造 垃 圾 玩 弄 糞 便 在 詩 者 文 之 精 的 觀 念 制 約 下, 詩 人 大 多 講 究 壓 縮 錘 鍊 雅 潔 的 文 字 鍊 金 術 屎 尿 詩 學 則 著 迷 於 揮 霍 滲 透 粗 野 的 行 動, 儼 然 走 上 了 文 字 潑 糞 術 的 路 途 當 然, 屎 尿 符 碼 既 然 豐 饒 多 義, 相 關 書 寫 的 面 貌 也 不 會 輕 易 被 統 一 即 以 本 文 處 理 的 四 位 詩 人 來 說, 便 明 顯 可 以 大 別 為 兩 種 逐 臭 之 道 : 相 對 於 陳 克 華 陳 黎 林 燿 德 之 著 迷 於 追 逐, 孫 維 民 卻 是 用 力 於 驅 逐, 態 度 看 來 頗 不 相 同 惟 一 般 人 拒 斥 穢 物 的 方 法 乃 是 掩 而 去 之, 避 而 不 看 不 思 不 談 孫 維 民 則 在 他 的 詩 裡, 再 三 召 喚 相 關 符 碼, 並 大 肆 擴 展 其 指 涉 因 為 懷 糞 憤 在 心, 其 視 域 遂 有 泛 糞 便 化 的 傾 向 他 早 期 能 寫 華 美 潔 淨 的 抒 情 詩, 隨 著 屎 尿 題 材 逐 漸 增 多, 風 格 乃 愈 趨 於 狂 亂 橫 溢 肆 虐, 符 合 屎 尿 修 辭 的 文 體 特 性 因 此, 儘 管 兩 類 詩 人 對 於 屎 尿 褒 貶 不 一, 但 就 其 大 量 運 用 並 刻 意 操 作 屎 尿 符 碼 的 冒 犯 性 質 而 言, 卻 有 相 通 之 處 甚 至 就 思 想 型 態 而 言, 也 有 相 互 整 合 的 可 能 如 果 不 避 簡 化, 孫 維 民 的 修 辭 公 式, 可 被 歸 納 為 世 界 是 屎 尿 是 可 厭 的, 其 他 三 位 詩 人 的 公 式 則 為 我 是 屎 尿 是 可 喜 的 在 兩 種 公 式 中, 屎 尿 都 扮 演 重 要 的 中 介 結 構, 但 聯 結 的 兩 端 則 有 不 同 前 者 直 斥 社 會 之 濁 如 屎 尿,

31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79 後 者 則 反 襯 出 社 會 並 不 比 屎 尿 乾 淨, 可 以 說 是 殊 途 而 同 歸 也 就 在 這 種 共 性 與 個 性 的 相 互 辯 詰 中, 屎 尿 作 為 意 象, 蘊 含 著 多 重 樣 態 : 或 懷 憂 或 洩 憤 或 嘲 諷 或 狂 歡, 在 當 代 文 本 裡 展 開 精 采 的 表 演 綜 合 看 來, 環 繞 屎 尿 所 建 構 出 來 的 觀 念 與 方 法, 基 本 上 是 一 種 反 向 詩 學, 這 不 僅 是 指 其 偏 向 於 處 理 醜 惡 的 屎 尿 意 象 而 已 同 時, 更 涉 及 相 關 詩 人 與 作 品 所 透 露 的 反 的 趨 向 : 反 文 明 反 成 規 反 理 性 反 社 會 反 道 德 反 美 學 等 等 它 偏 好 處 理 令 人 厭 惡 的 事 物, 利 用 畸 零 醜 怪 污 穢 對 規 格 化 的 世 界 進 行 攻 擊, 從 而 釋 放 了 壓 抑, 並 藉 此 聲 明 了 邊 緣 者 的 權 利 其 言 說 方 式 既 不 服 從 於 既 有 的 認 知 體 系, 故 常 能 化 臭 腐 為 神 奇, 變 髒 話 為 詩 語 83 然 而 邊 緣 位 置 有 時 會 被 吸 納 到 新 的 體 制 裡, 露 而 非 露 ; 過 量 的 刺 激 有 時 只 能 引 發 固 定 的 反 應, 惡 而 無 惡 如 此 一 來, 其 獲 取 詩 意 的 方 式 將 會 僵 化 而 衰 竭 因 此, 反 向 詩 學 不 能 被 靜 止 為 一 種 姿 態, 而 應 該 是 一 種 持 續 詰 辯 反 覆 革 命 的 行 動 它 不 奢 求 成 功 完 整 美 好, 但 必 須 為 自 己 的 爛 和 不 爽 找 到 撼 動 人 心 的 內 在 理 據 83 特 別 是 指 克 麗 絲 蒂 娃 (Julia Kristeva) 定 義 下 的 詩 語 : 能 夠 銘 刻 表 意 過 程, 顯 揚 否 定 性 抗 拒 和 主 體 的 異 質 性 (heterogeneity) 參 見 Michael Payne 著, 李 奭 學 譯, 閱 讀 理 論 : 拉 康 德 希 達 與 克 麗 絲 蒂 娃 導 讀 (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1997), 頁 341

32 180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引 用 書 目 劉 安 撰, 張 雙 棣 校 釋, 淮 南 子 校 釋, 北 京 :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97 葛 洪, 肘 後 備 急 方, 北 京 : 人 民 衛 生 出 版 社,1983 鳩 摩 羅 什 譯, 大 智 度 論,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1 鳩 摩 羅 什 譯, 佛 說 彌 勒 下 生 成 佛 經, 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經 第 14 冊,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鳩 摩 羅 什 譯, 妙 法 蓮 華 經, 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經 第 9 冊,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釋 普 濟 撰, 蘇 淵 雷 校, 五 燈 會 元,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4 宗 喀 巴 著, 法 尊 法 師 譯, 密 宗 道 次 第 廣 論, 臺 北 : 妙 吉 祥 出 版 社,1986 法 立 法 炬 共 譯, 佛 說 諸 德 福 田 經, 大 正 新 脩 大 藏 經 第 16 冊, 臺 北 :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林 富 士, 道 在 屎 尿, 小 歷 史 歷 史 的 邊 陲,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2000 林 燿 德, 都 市 之 甍, 臺 北 : 漢 光 出 版 社,1989 林 燿 德 著, 楊 宗 翰 編, 黑 鍵 與 白 鍵 林 燿 德 佚 文 選 03, 臺 北 : 天 行 社,2001 孫 維 民, 拜 波 之 塔, 臺 北 : 現 代 詩 季 刊 社,1991 孫 維 民, 異 形,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1997 孫 維 民, 麒 麟,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2 張 灝, 幽 暗 意 識 與 民 主 傳 統,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社,1989 陳 克 華, 我 撿 到 一 顆 頭 顱, 臺 北 : 漢 光 出 版 社,1988 陳 克 華, 與 孤 獨 的 無 盡 遊 戲, 臺 北 : 皇 冠 出 版 社,1993 陳 克 華, 欠 砍 頭 詩,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1995 陳 克 華, 美 麗 深 邃 的 亞 細 亞,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1997 陳 克 華, 善 男 子,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6 陳 黎, 小 丑 畢 費 的 戀 歌, 臺 北 : 圓 神 出 版 社,1990 陳 黎, 島 嶼 邊 緣, 臺 北 : 皇 冠 出 版 社,1995 陳 黎, 貓 對 鏡,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1999

33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81 陳 黎, 苦 惱 與 自 由 的 平 均 律,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5 陳 黎, 小 宇 宙 : 現 代 俳 句 二 首, 臺 北 : 二 魚 文 化 公 司,2006 楊 牧 谷, 魔 惑 眾 生 魔 鬼 學 探 究, 香 港 : 明 風 出 版 社,2006 鄭 問, 深 邃 美 麗 的 亞 細 亞, 臺 北 : 東 立 出 版 社,1993 錢 鍾 書, 管 錐 編, 香 港 : 中 華 書 局,1990 陳 器 文, 道 家 故 事 中 的 食 穢 文 化, 明 清 文 學 國 際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香 港 大 學 亞 洲 研 究 中 心, 歐 麗 娟, 紅 樓 夢 中 的 狂 歡 詩 學,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63 期,2005 鄭 愁 予, 鄭 愁 予 論 陳 克 華 的 詩 與 道 德, 現 代 詩 復 刊 22 期,1994 卜 倫 (Harold Bloom) 著, 高 志 仁 譯, 西 方 正 典, 臺 北 : 立 緒 文 化 公 司,1998 巴 塔 耶 (Georges Bataille) 著, 劉 暉 譯, 色 情 史,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2003 巴 赫 金 (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 著, 李 兆 林 夏 忠 憲 等 譯, 拉 伯 雷 研 究, 石 家 莊 : 河 北 教 育 出 版,1998 吉 爾 默 (David D. Gilmore) 著, 何 雯 琪 譯, 厭 女 現 象,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2005 佛 洛 依 德 (Sigmund Freud) 著, 林 克 明 譯, 性 學 三 論. 愛 情 心 理 學, 臺 北 : 志 文 出 版 社,1990 克 莉 斯 蒂 娃 (Julia Kristeva) 著, 彭 仁 郁 譯, 恐 怖 的 力 量, 臺 北 : 桂 冠 圖 書 公 司,2003 里 克 爾 (Pual Ricoeur) 著, 翁 紹 軍 譯, 惡 的 象 徵, 臺 北 : 桂 冠 圖 書 公 司,1992 阿 多 諾 (Theodor W. Adorno) 著, 林 宏 濤 王 華 君 譯, 美 學 理 論, 臺 北 : 美 學 書 房,2000 納 思 邦 (Martha C. Nussbaum) 著, 方 桂 俊 譯, 逃 避 人 性 : 噁 心 羞 恥 與 法 律, 臺 北 : 商 周 出 版 公 司,2007 馬 庫 色 (Herbert Marcuse) 著, 賴 添 進 譯, 愛 欲 與 文 明, 臺 北 : 南 方 出 版 社,1988 潘 恩 (Michael Payne) 著, 李 奭 學 譯, 閱 讀 理 論 : 拉 康 德 希 達 與 克 麗 絲 蒂 娃 導 讀, 臺 北 : 書 林 出 版 社,1997 羅 逖 (Richard Rorty) 著, 徐 文 瑞 譯 : 偶 然 反 諷 與 團 結 : 一 個 實 用 主 義 者 的 政 治 想 像, 臺 北 : 麥 田 出 版 公 司,1998

34 182 臺 大 文 史 哲 學 報 Mary Douglas, Purity and Danger : An Analysis of the Concepts of Pollution and Taboo, London: New York : Routledge, Northrop Frye, Words with Power: Being a Second Study of The Bible and Literature, 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90.

35 違 犯. 錯 置. 污 染 臺 灣 當 代 詩 的 屎 尿 書 寫 183 Violation, Dislocation, Pollution: Excrement Writing in Contemporary Taiwanese Poetry Liu, Cheng-chung Abstract Excrement is normally regarded as the most disgusting among the things issued from one s body. This essay aims at discussing how the imagery of excrement came to be a topic discussed in contemporary Taiwanese poetry, its novelty as a trend and its wonderful transfiguration. After a sizable corpus of works were inspected and analyzed, three main patterns of poetic production were apparent: First, the blocked-up excrement type, stemming from a gloomy outlook, uses excrement as a metaphor for the devil or evil. The desire to rid oneself of the foulness is unrealized, resulting in pent-up emotion and thoughts. Second, the splashing excrement type challenges the notion of curbing desires and avoiding filth. It uses excrement as a weapon for antisocial action, as a way to rethink what it means to be human. Third, the amusing excrement type advocates freedom and liberation, by viewing excrement as a magical and whimsical game. This is used to deconstruct things noble and to destroy the grand narrative. Finally, the possibility of establishing an excrement poetics is discussed. Keywords: contemporary poetry, excrement, abjection Assistant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Tsing Hua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