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到湖南

逃 難 到 湖 南 By Shiaoying Chiang 蔣 孝 瑛 八 年 抗 戰, 那 種 顛 沛 流 離 的 歲 月, 在 父 母 親 的 回 味 中, 都 是 些 刻 骨 銘 心 的 苦 難 日 子, 而 在 一 個 幼 兒 的 童 年 記 憶 中, 卻 常 常 浮 現 出 一 些 新 奇 有 趣 的 往 事, 別 人 看 來 都 不 是 什 麼 了 不 起 的 事 但 對 於 一 個 年 幼 的 孩 子, 卻 成 了 永 遠 忘 不 了 的 回 憶 正 在 我 們 為 父 親 慶 祝 他 榮 獲 南 京 市 乒 乓 比 賽 單 打 第 一 名 的 那 幾 天 中, 忽 然 父 親 回 家 宣 佈 日 本 人 馬 上 要 打 到 南 京 來 了, 我 們 必 須 立 刻 離 開 南 京 母 親 說 : 我 們 連 床 也 沒 鋪, 門 也 沒 鎖, 老 佣 人 背 著 妳, 全 家 擠 上 了 一 條 小 漁 船, 沿 著 長 江 慢 慢 的 向 西 逃, 一 路 上 吃 些 乾 糧. 途 中 雖 然 常 常 靠 岸, 但 因 沿 岸 都 是 些 小 鎮, 沒 什 麼 可 看 的, 也 只 能 上 岸 去 伸 伸 腰, 活 動 一 下 筋 骨 而 已, 能 吃 到 一 碗 高 湯 陽 春 麵 就 覺 得 很 滿 意 了 但 記 得 我 們 曾 停 過 一 站, 大 概 是 九 江, 因 離 景 德 鎮 很 近, 所 以 靠 岸 有 賣 景 德 鎮 的 磁 器, 母 親 說 什 麼 也 忍 不 住 買 了 一 套 景 德 鎮 的 碗, 說 是 以 後 回 南 京 時 可 以 在 家 請 客 時 用 但 是 再 回 到 南 京 時, 已 是 十 年 以 後 的 事 了, 那 套 碗 在 十 年 中 我 不 記 得 在 家 中 出 現 過, 也 許 就 在 逃 亡 的 日 子 中, 被 列 為 多 餘 的 纍 贅, 而 留 在 那 裡 了 小 漁 船 終 於 把 我 們 全 家 載 到 了 湖 南 的 長 沙 我 們 租 到 了 一 個 與 房 東 合 住 的 居 處 記 得 那 房 子 有 個 天 井, 天 井 中 有 一 個 接 水 的 大 水 缸, 比 我 高 很 多 在 悶 熱 的 夏 日, 一 下 雨, 兩 個 哥 哥 與 我 就 會 脫 光 衣 服, 在 天 井 中 淋 雨 發 瘋 有 一 天, 一 個 穿 制 服 的 人 剛 好 在 那 時 走 到 我 們 門 口, 我 們 以 為 是 警 察 來 抓 不 穿 衣 服 的 小 孩 子 了, 嚇 得 只 望 樓 上 跑, 結 果 那 是 查 戶 口 的 人 可 是 我 們 三 人 身 上 的 雨 水 已 把 樓 下 客 廳 樓 梯 以 及 樓 上 臥 室, 都 弄 得 濕 漉 漉 的 了 母 親 又 好 笑 又 好 氣 的 訓 了 我 們 一 頓 想 起 長 沙 的 小 花 生 和 小 西 瓜, 現 在 還 要 流 口 水 當 時 這 兩 種 東 西 似 乎 家 中 沒 有 斷 過, 全 家 最 開 心 的 時 候, 就 是 大 熱 天 的 下 午, 圍 著 一 張 小 圓 桌, 唏 哩 呼 嚕 的 吃 西 瓜 水 又 多, 肉 又 甜, 吃 得 好 痛 快 一 個 吃 得 不 過 癮, 還 可 以 去 井 裡 提 一 個 上 來 繼 續 吃 當 時 我 以 為 西 瓜 就 是 從 井 裡 長 出 來 的 全 家 最 溫 暖 的 時 候 就 是 晚 飯 以 後, 我 們 圍 在 那 一 張 小 圓 桌 旁, 邊 談 邊 笑 的 吃 小 花 生, 又 香 又 脆, 至 今 還 能 感 受 到 這 個 滋 味 日 本 人 開 始 炸 長 沙 了 一 天 要 逃 兩 三 次 警 報 父 親 叫 母 親 帶 了 我 們 三 兄 妹 和 老 佣 人 先 去 芷 江 在 芷 江, 我 第 一 次 看 到 水 車, 我 老 喜 歡 去 河 邊 呆 呆 的 看 著 農 夫 踩 著 一 上 一 下 的 輪 子, 輪 子 後 面 拖 著 一 個 長 長 的 像 橫 著 放 的 樓 梯, 但 每 一 層 樓 梯 都 能

將 河 中 的 水 運 到 田 裡 或 田 旁 水 溝 中 我 覺 得 這 方 法 太 聰 明, 太 有 趣 了 芷 江 住 了 很 短 一 個 時 期, 我 們 又 搬 到 了 沅 陵 因 為 住 的 還 是 窮 鄉 僻 野 的 農 舍, 我 們 三 兄 妹 也 仍 舊 沒 有 學 校 可 上 每 天 在 田 埂 和 山 澗 玩 耍 偷 吃 枇 杷 採 野 梅 子 李 子 抓 青 蛙 玩 泥 巴 爬 樹 我 們 整 天 淘 醉 在 藍 天 綠 野 之 間, 覺 得 非 常 快 樂 和 自 由 不 過 有 一 天, 我 與 兩 個 哥 哥 在 後 山 玩 了 一 陣 子 以 後, 他 們 在 前 面 先 衝 下 一 個 大 山 坡, 一 下 就 不 見 了, 當 我 來 到 大 下 坡 時, 我 怕 滑, 想 用 手 拉 住 一 根 樹 幹, 突 然 看 見 一 堆 黑 油 油 的 東 西, 原 以 為 只 不 過 是 一 堆 牛 糞, 但 是, 這 堆 東 西 突 然 動 起 來 了, 原 來 是 一 條 大 蟒 蛇, 嚇 得 我 直 滾 下 坡, 大 叫 哥 哥, 但 他 們 早 就 走 遠 了 等 我 回 到 家 裡, 上 氣 不 接 下 氣 的 談 蛇 色 變 時, 兩 個 哥 哥 還 笑 我 那 麼 膽 小 但 是 從 此 以 後, 我 在 山 林 中 走 時, 總 擔 心 會 碰 到 蛇 記 得 有 一 天 清 晨, 我 們 三 兄 妹 由 大 哥 領 隊, 在 田 埂 上, 一 面 走, 一 面 叫 著 一 二 一 二 的 步 伐, 正 玩 得 開 心, 忽 然 迎 面 來 了 一 個 壯 漢, 擋 住 我 們 的 去 路 當 時, 大 哥 約 八 九 歲, 他 很 勇 敢 的 說 : 讓 開! 不 要 擋 住 我 們! 結 果, 那 個 大 漢 將 大 哥 一 把 推 倒 在 地, 騎 在 大 哥 身 上, 開 始 捶 打 二 哥 見 事 不 妙, 一 跳 而 上, 抱 住 那 壯 漢 的 腿, 猛 捶 猛 咬 我 既 無 勇 又 無 謀, 只 好 站 在 旁 邊 放 聲 大 哭 大 叫 那 時 田 中 已 有 幾 個 農 婦 在 工 作 她 們 之 中 有 些 背 上 還 背 著 站 在 一 個 竹 簍 裡 的 嬰 兒 ( 當 地 男 人, 多 半 在 家 抽 大 煙, 稍 稍 幫 做 一 點 餵 豬 等 家 事 而 已 ) 有 兩 位 農 婦, 聽 到 了 我 的 哭 叫 聲, 立 刻 背 了 鋤 頭, 邊 跑 邊 叫 : 瘋 子 又 來 了! 瘋 子 又 來 了! 不 久, 許 多 農 婦 都 圍 在 我 們 旁 邊, 舉 著 鋤 頭, 追 打 瘋 子, 直 到 他 逃 到 山 裡 看 不 見 為 止 我 們 三 兄 妹, 第 二 天 都 發 高 燒, 那 些 農 婦 為 我 們 去 田 埂 上 燒 香 叫 魂 結 果, 我 們 魂 歸 主 體, 總 算 平 安 無 事 在 沅 陵, 有 一 天, 正 要 吃 晚 飯 時, 忽 然 聽 見 外 面 有 人 在 大 叫 : 快 快 走! 土 匪 又 來 了! 有 人 看 見 他 們 都 有 槍 呢 母 親 擔 心 極 了, 鄉 下 人 告 訴 我 們 : 你 們 快 去 躲 在 城 裡 把 貴 重 東 西 帶 走 今 晚 不 要 回 來 天 正 在 下 雨, 我 們 必 須 跨 過 一 個 有 急 流 的 水 灘 母 親 終 於 雇 到 了 兩 個 腳 夫, 把 我 和 二 哥 背 過 了 水 灘 到 了 城 裡, 只 有 一 家 旅 館, 還 剩 一 間 小 房 間, 其 中 有 兩 張 小 床, 我 不 記 得 母 親 是 怎 麼 安 排 五 個 人 睡 覺 的 我 只 記 得 我 是 擠 在 母 親 腳 旁 睡 著 的, 心 中 感 到 特 別 溫 暖 和 安 全 童 年 回 憶 中 的 那 些 簡 單 而 幼 稚 的 事 情, 雖 然 我 並 不 常 想, 可 是 那 些 東 西, 那 些 事 情, 總 是 存 在 我 心 坎 深 處, 從 來 沒 有 消 失 過 抗 戰 開 始, 一 年 多 中, 我 們 已 經 搬 了 好 幾 個 城 鎮 但 是, 有 一 天, 父 母 親 又 跟 我

們 說 : 我 們 要 搬 到 衡 陽 去 住 了 父 母 親 當 然 覺 得 搬 遷 是 一 樁 苦 事 情, 但 是 我 們 三 兄 妹, 常 覺 得 是 很 好 玩 很 新 奇 的 事, 所 以, 偷 偷 的 感 到 很 興 奮 到 了 衡 陽, 住 的 房 子 是 四 合 院 的 一 邊, 正 門 朝 著 一 個 大 晒 穀 場, 三 面 有 樹 林, 其 中 有 松 樹, 春 天 可 收 取 松 花 粉, 做 糯 米 糰 子 吃 有 竹 林, 我 們 會 砍 了 竹 子 做 水 槍 竹 馬 風 箏 等 等 有 桂 花 樹, 母 親 叫 我 們 爬 上 去, 拆 些 下 來 做 酒 釀 圓 子 時 用 還 有 柚 子 樹, 中 秋 節 左 右, 用 長 竹 竿 的 一 頭, 斜 綁 上 一 段 十 來 吋 的 短 竹 竿, 就 可 以 把 大 而 黃 的 柚 子 採 下 來, 供 完 月 亮 以 後, 大 家 圍 坐 在 院 子 裡 吃 柚 子 和 母 親 自 製 的 蘇 州 月 餅 過 年 過 節 時, 我 們 通 常 向 當 地 農 家, 買 些 雞 鴨 魚 肉 來 吃 後 來, 母 親 自 己 也 養 了 些 雞 鴨, 因 此, 我 們 常 常 有 新 鮮 雞 蛋 和 醃 鴨 蛋 吃 每 天 放 學 後, 我 最 喜 歡 去 餵 雞 鴨, 或 收 取 牠 們 生 的 蛋 我 常 去 割 過 稻 的 田 裡, 撿 一 些 剩 餘 的 穀 穗, 用 來 餵 牠 們 有 時 還 去 溼 地 裡, 挖 些 蚯 蚓 來 給 雞 鴨 打 牙 祭 ( 吃 大 餐 ) 農 家 有 共 同 經 營 的 養 魚 池, 每 年 在 清 理 池 水 時, 我 們 都 會 吃 到 一 些 新 鮮 的 魚, 母 親 總 是 多 買 一 些, 將 一 部 份 製 成 鹹 魚, 可 以 慢 慢 吃 在 鄉 下 蔬 菜 種 類 又 多 又 新 鮮, 有 些 蔬 菜 吃 不 完 的, 老 佣 人 會 醃 成 一 罈 一 罈 的, 存 在 床 底 下 記 得 那 些 泡 菜 罈, 做 得 非 常 合 理, 罈 口 周 圍 有 一 圈 向 外 向 上 的 邊, 蓋 子 做 得 像 一 個 反 蓋 的 平 底 碗, 蓋 好 泡 菜 罈 以 後, 將 那 圈 向 外 向 上 的 邊 中 灌 滿 水, 這 樣 可 以 使 空 氣 不 易 進 入 罈 中, 因 此 泡 菜 不 容 易 變 質, 吃 起 來 永 遠 是 酸 酸 脆 脆 的, 十 分 可 口 當 時 我 們 早 餐 經 常 以 泡 菜 花 生 為 稀 飯 菜, 我 很 喜 歡 吃 泡 菜, 也 很 喜 歡 那 種 設 計 獨 特 的 泡 菜 罈 在 衡 陽 住 時, 母 親 最 感 到 苦 惱 的 是 水, 我 們 吃 的 用 的 水, 都 必 須 由 佣 人 或 農 人 替 我 們 一 桶 一 桶 從 水 井 中 弄 來, 而 那 口 井 的 水 經 常 與 地 面 齊 平, 因 此 水 又 黃 又 髒, 母 親 必 須 用 明 礬 攪 濾 澄 清 以 後 才 能 用, 吃 的 水, 還 得 再 煮 沸, 但 是 許 多 細 菌 無 法 全 部 煮 死, 我 們 曾 因 此 生 過 蛔 蟲 我 最 引 蚊 子, 因 此 我 打 過 擺 子 ( 瘧 疾 ) 的 次 數 也 最 多 似 乎 每 到 吃 年 夜 飯 時, 在 家 人 大 吃 大 喝 的 歡 笑 聲 中, 我 一 個 人 卻 躺 在 床 上 發 高 燒, 一 下 熱 得 發 昏, 一 下 冷 得 發 抖, 十 分 掃 興 我 們 三 兄 妹 終 於 有 學 校 上 了, 是 父 親 電 信 局 裡 的 職 員 自 己 辦 的 一 個 子 弟 小 學 老 師 都 是 大 學 以 上 程 度 的, 許 多 是 工 程 師, 所 以 我 們 這 個 小 學 大 概 是 當 地 的 明 星 學 校 了 記 得 我 們 每 天 要 穿 過 一 個 樹 林, 還 要 走 過 好 些 田 埂, 才 能 到 學 校, 所 以 很 早 就 得 出 門 上 學 下 雨 天, 因 為 怕 把 鞋 子 弄 髒, 學 當 地 人, 套 上 一 雙 木 屐, 底 下 釘 了 四 顆 長 方 形 的 釘 子, 這 樣 走 在 泥 漿 地 上 不 會 滑 但 是, 我 們 常 常 在 泥 地 中 追 跑, 腳 一 撇, 本 來 就 有 點 鬆 的 釘 子, 這 時 會 被 泥 漿 黏 掉, 於 是 只 好 一 拐 一 拐 的 走 到 學 校, 心 中 很 怕 會 遲 到 我 從 一 年 級 唸 到 四 年 級, 每 年 都 做 級 長, 每 年 都 是 班

上 第 一 名, 最 後 一 學 期 結 束 時, 校 長 請 了 我 父 親 去 對 全 校 師 生 演 講, 父 親 的 蘇 州 國 語, 最 初 讓 我 感 到 有 點 難 為 情, 但 後 來, 他 說 了 很 多 對 我 成 績 感 到 十 分 驕 傲 和 快 樂 等 等 的 詞 句, 又 使 我 非 常 感 動 父 親, 永 遠 是 最 愛 我 的 我 對 他, 也 是 一 樣 許 多 父 親 的 朋 友 喜 歡 說, 我 就 是 父 親 的 翻 版 記 得 有 時 候, 大 家 都 已 經 入 睡, 只 有 我 和 父 親 兩 人 靠 得 很 近, 坐 在 一 個 小 桌 子 旁, 湊 在 同 一 盞 兩 根 燈 草 點 燃 的 油 燈 下, 他 看 書, 我 做 功 課 有 一 次, 我 做 得 太 專 心 了, 不 知 道 什 麼 時 候, 燈 草 的 火 焰 燒 到 了 我 前 額 的 頭 髮, 父 親 先 聞 到 了 焦 味, 又 發 現 了 我 頭 髮 在 冒 煙, 立 刻 用 他 手 中 的 書, 在 我 前 額 上 一 打, 我 大 吃 一 驚, 父 親 從 未 打 過 我, 怎 麼 忽 然 打 我 了 呢? 只 聽 到 父 親 在 說 : 妳 摸 摸 妳 前 面 的 頭 髮 看 我 一 摸, 唉 呀! 前 額 的 頭 髮 缺 掉 了 一 塊, 摸 過 的 手 聞 起 來 焦 呼 呼 的 父 親 在 笑, 我 也 笑 了 後 來 父 親 還 常 跟 別 人 提 起 這 件 事, 來 證 明 他 的 女 兒 讀 書 很 專 心 呢! 我 們 屋 頂 上 的 茅 草, 一 定 是 舊 了, 或 是 給 風 吹 掉 了 一 些, 每 逢 外 面 下 大 雨, 裡 面 就 有 下 小 雨 的 現 象 佣 人 趕 快 用 水 桶 鍋 子 臉 盆 到 處 接 漏 水 記 得 有 一 次 我 已 睡 了, 忽 然 覺 得 臉 上 冷 冷 的 雨 滴, 趕 快 爬 起 來 拿 了 個 臉 盆 接 在 那 裡 起 初 有 的 答 的 答 的 水 聲, 很 難 入 睡, 直 到 很 睏 了, 才 入 睡 入 睡 以 後, 做 了 一 個 夢, 夢 見 我 從 一 個 很 高 的 崖 石 上 摔 下 來, 覺 得 有 點 痛 醒 來 一 看, 原 來 因 為 要 讓 開 臉 盆, 睡 在 床 邊 緣 了, 大 概 翻 了 一 個 身, 就 摔 在 泥 地 上 了 有 一 天, 放 學 回 家, 母 親 神 秘 的 笑 著 說 : 妳 到 屋 後 山 坡 上 去 看 看 有 麼 東 西? 我 把 書 包 一 丟, 直 奔 後 山, 只 見 兩 隻 又 白 又 胖 的 小 羊, 在 安 安 靜 靜 的 吃 草 原 來 母 親 見 我 很 喜 歡, 也 很 認 真 照 顧 小 動 物, 特 別 又 買 了 這 兩 隻 小 羊, 讓 我 愛 護 我 高 興 極 了, 這 比 別 人 玩 洋 娃 娃 好 多 了, 這 是 活 的 會 一 天 天 長 大 的 玩 具 至 今 我 一 閉 上 眼 睛, 就 可 以 看 見 那 兩 隻 可 愛 的 小 羊, 心 中 又 湧 上 一 陣 喜 悅 和 溫 馨 的 感 覺 我 們 的 玩 具, 多 半 是 自 己 做 的 有 一 次, 我 們 兄 妹 三 人, 撿 了 許 多 碎 瓦 片 回 家, 化 了 好 幾 天 的 時 間, 先 將 每 一 片 敲 打 成 大 致 成 圓 形, 然 後 在 一 塊 大 而 較 平 的 石 頭 上, 將 一 塊 塊 磨 成 光 滑 平 整 的 圓 形 大 哥 用 毛 筆 寫 好 棋 子, 再 畫 一 個 棋 盤, 一 副 精 美 別 緻 的 象 棋 就 做 成 了 父 親 為 此 誇 獎 了 我 們 好 幾 次, 並 願 意 教 哥 哥 們 下 象 棋 我 在 旁 邊 看 不 懂 棋 術, 但 是 對 這 副 自 製 的 棋 子, 愈 看 愈 覺 得 比 別 人 用 錢 買 來 的 好 多 了 當 時 在 鄉 下, 因 為 住 家 都 離 得 比 較 遠, 放 學 後 難 得 有 一 兩 個 同 學 會 來 玩 我 們 四 合 院 中, 還 有 一 家 鄰 居 是 從 長 沙 來 此 避 難 的, 白 天 多 半 只 有 一 位 老 太 太 在 家, 不 知 怎 麼, 我 們 兩 人 成 了 好 朋 友, 開 始 她 喜 歡 給 我 吃 些 她 做 的 東 西, 慢 慢 的 她 教 我 下 跳 棋, 不 久 我 們 開 始 認 真 的 比 賽, 待 我 老 是 贏 她 以 後, 她 不 再 與 我 下 跳 棋, 卻 改 為 講 故 事 給 我 聽 有 一 次, 她 講 完 一 個 童 話 故 事, 突 然 對 我 說 : 像 妳 這 樣 乖 巧 的 孩 子, 以 後 一 定 會 有 一 個 白 馬 王 子 來 找 到 妳 的 她 的 意 思 我 似 懂 非 懂, 但

是 心 裡 覺 得 蠻 高 興 的 每 逢 趕 集 或 進 城, 我 們 常 跟 了 老 佣 人 或 母 親 一 起 從 清 晨 出 發, 近 黃 昏 才 回 來 因 為 我 們 要 在 田 埂 上 曲 曲 彎 彎 的 走 好 幾 里 路, 回 家 時, 總 是 每 個 人 手 中 都 提 著 沉 沉 的 日 常 用 品 和 食 物 有 一 次 母 親 進 城 回 來, 買 了 一 整 匹 陰 丹 士 林 布 ( 青 藍 色 的 棉 布 ) 她 高 興 的 告 訴 我 們 這 些 布 夠 替 全 家 每 個 人 做 一 件 新 衣 服 了 不 久, 父 親 一 位 年 輕 的 同 事 要 結 婚 了 聽 說 他 在 追 那 位 小 姐 時, 曾 經 在 窗 外 唱 過 無 數 遍 月 亮 在 那 裡? 月 亮 在 那 方? 她 照 進 我 的 窗, 她 照 上 我 的 床 唱 了 三 年 多 以 後, 這 位 女 同 事 終 於 芳 心 被 打 動, 答 應 嫁 給 他 了 這 件 事 成 了 大 家 的 美 談 他 們 結 婚 的 那 天, 新 娘 穿 的 是 一 件 小 紅 花 的 旗 袍, 沒 有 面 紗 新 郎 只 穿 了 一 套 中 山 裝, 剛 剃 過 的 平 頭 但 是 我 們 一 家, 除 了 父 親 仍 舊 穿 著 那 套 舊 的 中 山 裝 以 外, 其 他 四 人 都 穿 上 一 件 陰 丹 士 林 布 的 新 衣 服 記 得 母 親 那 天 穿 了 那 件 合 身 的 陰 丹 士 林 布 的 新 旗 袍, 看 起 來 比 新 娘 還 美, 還 高 興 我 永 遠 記 得 那 天 的 情 景, 並 且 認 為 我 有 一 位 天 下 最 美 的 母 親 那 天, 我 們 家 受 到 許 多 人 的 讚 美 和 羨 慕 婚 禮 時, 我 們 一 家 跟 新 娘 新 郎 一 樣 喜 氣 洋 洋, 滿 心 歡 喜 現 在 回 想 起 來, 抗 戰 時, 在 那 樣 困 苦 的 時 期, 八 年 中 我 們 卻 有 五 年 都 是 在 湖 南 渡 過 的 一 切 的 苦 難, 都 由 父 母 承 擔 了 尤 其 母 親, 她 不 但 沒 有 使 我 們 覺 得 很 苦, 反 而 覺 得 比 別 人 快 樂 和 幸 福 多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