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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 书 写 与 自 疗 英 国 社 会 学 与 人 类 学 学 者 史 第 夫 詹 信 (Stef Jansen) 在 谈 到 书 写 与 游 牧 式 的 身 份 时 表 示 : 对 于 时 常 过 着 游 牧 式 生 活 的 作 家 而 言, 书 写 便 成 为 一 种 救 赎, 好 让 作 者 接 近 或 抽 离 记 忆 1 迁 移, 属 于 游 牧 式 生 活, 而 生 活 在 漂 泊 中 的 作 家 过 着 游 牧 式 的 生 活 - 居 无 定 所, 处 处 为 家, 充 斥 着 不 安 定 飘 浮 的 因 素, 因 此 需 要 稳 定 踏 实 的 因 素 以 维 持 平 衡 的 心 态 为 此, 漂 泊 作 家 在 动 态 的 迁 移 中 多 藉 由 静 态 的 书 写 来 保 持 平 衡 本 章 将 根 据 这 个 解 说 尝 试 应 用 在 余 光 中 的 书 写 态 度 上, 在 第 一 节 将 讨 论 书 写 的 功 能 之 一, 乃 是 作 家 最 佳 的 避 风 港, 同 时 以 余 光 中 的 实 际 书 写 例 子 为 证 第 二 节 进 一 步 讨 论 书 写 的 自 疗 特 质, 窥 探 余 光 中 藉 着 书 写 作 为 自 疗 自 救 的 态 度 第 一 节 : 书 写 - 最 安 全 的 避 风 港 书 写 是 漂 泊 作 家 最 安 全 的 避 风 港 此 处 所 谓 的 避 风 港 又 仿 如 避 难 所 (shelter), 功 用 主 要 是 为 了 逃 避 灾 难, 寻 求 庇 护 灾 难 所 指 并 非 自 然 界 的 天 灾 祸 害, 而 是 指 现 实 生 活 上 的 种 种 不 愉 快 当 轮 船 航 行 时 遇 上 风 浪 阻 碍 了 前 进, 便 得 暂 时 寻 觅 一 个 避 风 港 停 靠, 避 过 滔 风 巨 浪, 相 同 地, 人 在 面 临 灾 害 时, 也 会 急 于 投 靠 一 个 避 难 所, 以 寻 觅 庇 护 身 为 作 家, 自 然 也 与 一 般 人 那 样 躲 不 开 现 实 灾 难, 诸 如 生 活 琐 事, 人 事 纠 纷 等 生 活 的 各 种 挑 战, 在 情 感 上 也 需 要 宣 泄 以 取 得 平 58

衡, 最 自 然 的 倾 向 便 是 诉 诸 于 文 字 书 写 了 经 常 漂 泊 的 作 家 在 烦 扰 的 生 活 之 外 更 添 上 迁 移 这 一 项, 不 仅 时 常 徘 徊 在 新 旧 环 境 中, 调 适 送 旧 与 迎 新 的 心 情, 更 甚 的 是 漂 泊 所 带 来 的 飘 浮 感 和 不 安 定 实 非 人 所 向 往 的 生 活 状 况, 犹 如 一 艘 在 海 面 上 无 止 无 尽 漂 航 的 船, 经 历 风 浪 侵 蚀, 也 总 渴 望 靠 岸 休 憩, 暂 时 航 向 一 个 避 风 港 书 写, 正 是 漂 泊 作 家 们 的 避 风 港, 暂 时 撇 下 如 浪 潮 般 飘 荡 不 定 的 生 活, 如 狂 风 似 的 纷 乱 杂 陈 的 事 务, 从 纠 缠 不 清 如 雨 的 人 情 世 故 中 抽 身 而 出 简 单 地 说, 书 写 就 好 比 安 全 的 避 风 港, 避 开 港 外 所 有 的 风 风 雨 雨, 港 内 是 另 一 个 风 平 浪 静 的 好 地 方 难 怪 史 第 夫 詹 信 (Stef Jansen) 在 谈 到 书 写 与 游 牧 式 的 身 份 关 系 时 表 示, 对 于 那 些 漂 泊 的 作 家, 往 往 : 书 写 乃 成 为 一 种 救 赎 2 漂 泊 作 家 过 着 经 常 迁 移 的 日 子, 而 迁 移 涉 及 现 实 环 境 的 改 变, 环 境 的 不 断 变 迁 往 往 考 验 个 人 与 环 境 之 间 的 关 系, 测 试 个 人 的 适 应 能 力, 以 衡 量 个 人 是 否 能 够 渐 次 调 节 本 身, 接 纳 新 环 境 并 且 逐 步 融 入 新 环 境 之 中, 继 而 产 生 共 鸣, 反 之, 假 如 个 人 不 能 或 不 愿 适 应 新 环 境 的 话, 往 往 便 会 固 步 自 封, 将 个 人 与 环 境 的 接 触 面 减 至 最 低 然 而, 在 投 入 一 个 全 新 的 环 境 的 过 程 当 中, 往 往 并 非 一 帆 风 顺, 当 中 必 有 重 重 考 验 和 层 层 阻 碍, 而 漂 泊 作 家 面 对 这 种 个 人 与 新 环 境 之 间 的 张 力 时, 便 靠 着 书 写 作 为 他 们 的 避 风 港, 暂 时 舒 缓 紧 绷 的 局 势 和 灾 难, 寻 求 精 神 上 一 时 的 逃 逸 现 实 而 获 得 调 和 以 余 光 中 为 例,1974 年 8 月 余 光 中 接 受 香 港 中 文 大 学 联 合 书 院 之 邀, 出 任 中 文 系 教 授, 彼 时 正 值 中 国 大 陆 文 革 59

末 期, 而 余 光 中 初 到 香 港 时, 写 下 了 不 少 思 乡 及 批 评 文 革 的 作 品, 这 些 作 品 使 他 饱 受 当 时 香 港 左 派 的 攻 击, 再 加 上 香 港 中 文 大 学 中 文 系 里 一 些 同 仁 的 排 挤 和 公 然 诋 毁, 认 为 余 光 中 出 身 外 文 系, 并 无 资 格 在 中 文 系 里 授 课 3 环 境 的 变 迁, 从 台 湾 迁 居 至 香 港 已 然 是 一 种 挑 战, 没 料 到 还 得 接 受 风 雨 的 考 验, 诗 人 于 是 有 诗 : 台 风 夜 这 样 的 夜, 枕 来 枕 去 不 安 稳 枕 过 来 谣 言, 枕 过 去 回 忆 一 张 脸, 一 切 成 两 面 冷 冷 的 鼻 尖 现 在 是 半 岛 半 岛 的 气 候 你 必 须 承 受 听 左 颊 摇 撼 摇 撼 着 风 雨 左 颊 鞭 打 鞭 打 着 浪 潮, 两 侧 都 滔 滔 4 面 对 这 些 无 奈 的 风 风 雨 雨, 余 光 中 并 没 有 报 之 以 怨, 一 如 他 引 用 兰 道 (W.S.Landor) 5 的 名 言 : 我 与 世 无 争, 因 为 没 有 人 值 得 我 争 吵 6 相 反 地 他 却 找 到 自 己 的 一 套 方 式, 当 他 不 能 控 制 狂 风 暴 雨 的 袭 击 时, 他 能 作 的 是 把 持 着 自 己 这 艘 船, 稳 健 地 驶 入 一 个 避 风 港 里 这 个 避 风 港 正 是 - - 书 写 书 写 诗 作 台 风 夜 使 他 从 容 航 向 安 静 的 避 风 港 里, 将 风 声 雨 声 尽 数 收 罗 在 文 字 里, 在 这 里, 避 风 港 提 供 了 一 个 去 所, 一 个 遮 风 挡 雨 的 好 所 在, 让 他 得 以 从 容 地 调 适 自 己, 安 顿 自 己, 抵 御 左 岸 的 风 雨 和 浪 涛 60

刚 从 中 国 大 陆 抵 达 台 湾 时, 余 光 中 曾 经 透 露 了 经 历 战 乱 时 的 凄 风 苦 雨 由 于 政 治 的 因 素 而 离 开 生 于 斯, 长 于 斯 的 中 国, 而 且 这 一 走 就 不 容 易 再 有 机 会 倒 回 去, 从 此 得 抽 离 熟 悉 的 环 境, 把 熟 悉 了 的 自 然 景 观, 闻 惯 了 的 气 味, 听 熟 了 的 乡 音, 飨 尽 了 家 乡 风 味 的 味 蕾 一 一 切 断 面 对 生 命 中 如 此 重 大 的 迁 移, 余 光 中 当 时 必 然 已 经 知 道, 台 湾 是 个 素 未 谋 面 的 地 方, 以 后 是 晴 是 雨, 实 在 茫 然 处 于 这 样 一 种 前 路 未 卜, 后 路 已 断 的 间 隙, 余 光 中 当 时 的 心 境 固 然 百 味 杂 陈, 而 在 这 种 难 堪 的 情 境 之 下, 他 当 时 藉 以 聊 慰 的 避 风 港 便 值 得 关 注 他 认 为 书 写 正 是 他 的 避 风 港, 因 为 当 他 面 对 一 整 幅 阴 暗 的 中 国, 和 几 乎 中 断 的 历 史 的 时 候 失 去 信 仰 希 望 时, 然 而 书 写 给 了 他 希 望, 让 他 对 生 活 重 新 抱 持 乐 观 的 态 度, 但 历 史 是 不 会 中 断 的, 因 为 有 诗 的 时 代 就 证 明 至 少 有 几 个 灵 魂 还 醒 在 那 里, 有 一 颗 心 还 不 肯 放 弃 跳 动 7 当 前 途 看 起 来 飘 渺 不 定, 捉 摸 不 透 时, 写 诗 就 表 示 还 有 希 望 和 信 仰, 书 写 成 了 余 光 中 心 灵 上 不 离 不 弃 的 一 个 最 好 的 避 风 港, 以 下 这 首 诗 当 能 说 明 书 写 给 予 他 庇 护, 让 他 失 意 时 重 拾 信 心 : 向 我 的 钢 笔 致 敬 从 心 底 走 到 纸 面 的 长 征 是 世 上 最 为 崎 岖 的 道 路, 但 是 除 了 你, 亲 爱 的 同 伴, 有 谁 曾 共 尝 我 跋 涉 的 辛 苦? 61

当 我 们 的 作 品 跃 现 在 报 上, 别 人 只 看 见 黑 色 的 油 墨, 他 们 看 不 见 我 红 色 的 心 血, 也 不 见 你 流 的 蓝 色 的 汗 液 命 运 压 扁 了 我 的 鼻 子, 但 是 磨 锐 了 你 的 舌 尖 我 一 切 一 切 失 败 的 眼 泪 都 被 你 写 成 胜 利 的 诗 篇 你 原 是 一 枝 平 凡 的 钢 笔, 可 是 你 为 我 赢 得 了 荣 光 ; 我 愿 意 佩 你 在 我 的 胸 前, 甚 于 佩 一 枚 上 将 的 勋 章 8 从 这 首 诗 中, 我 们 读 到 书 写 ( 诗 里 以 钢 笔 代 之 ) 对 于 诗 人 不 仅 起 到 平 抚 的 作 用, 而 且 也 帮 助 他 重 拾 信 心 虽 然 书 写 ( 钢 笔 ) 是 再 平 凡 不 过 的 东 西, 但 是 在 余 光 中 看 来 却 是 意 义 非 凡 的 在 他 失 意 或 经 历 失 败 的 困 境 而 感 到 懊 恼 时, 最 能 平 复 并 给 予 安 慰 的 便 是 手 上 的 钢 笔 了 书 写 - 这 个 从 心 底 走 到 纸 面 的 长 征, 世 界 上 最 为 崎 岖 的 道 路 的 动 作 陪 他 共 尝 创 作 时 跋 涉 的 辛 苦, 却 有 能 力 将 他 一 切 失 败 的 眼 泪 转 化 成 胜 利 的 诗 篇, 从 而 获 得 心 灵 上 的 安 顿 透 过 书 写, 余 光 中 将 自 己 内 心 炽 热 的 感 想 和 创 作 的 热 诚, 把 他 那 红 色 的 心 血 努 力 发 挥 出 来, 而 当 自 己 辛 勤 耕 耘 的 文 字 终 于 刊 登, 跃 现 在 报 上 了, 自 然 62

万 分 受 到 鼓 舞, 诚 然 作 品 受 到 赏 识 也 带 给 了 他 额 外 的 光 荣, 但 更 重 要 的 是 恢 复 了 他 的 信 心, 也 帮 助 他 重 新 燃 起 对 生 活 的 希 望 由 此, 我 们 得 知 余 光 中 诗 中 会 对 钢 笔 致 敬 不 是 平 白 无 故 的 举 动, 他 宁 愿 佩 戴 钢 笔 甚 于 上 将 的 勋 章 更 非 泛 言, 事 实 是 他 由 衷 地 感 念 书 写 为 他 提 供 的 这 样 一 种 非 常 友 善 的 庇 护, 让 他 在 面 临 失 意 时 有 个 依 靠 的 避 风 港, 暂 时 歇 一 口 气 以 便 继 续 向 更 险 峻 的 生 活 应 战 既 使 第 一 次 独 自 乘 风 破 浪 到 美 国 留 学, 余 光 中 却 无 缘 体 会 国 际 大 都 会 的 热 情, 反 倒 觉 得 美 国 处 处 寒 冷, 毫 无 兴 奋 的 期 待 9 在 美 国 爱 奥 华 大 学 里, 他 感 到 自 己 掉 进 了 整 个 美 国 冰 冷 的 鸡 尾 酒 里, 冻 得 结 成 了 冰 块 : 我 之 固 体 化 在 此 地, 在 国 际 的 鸡 尾 酒 里, 我 仍 是 一 块 拒 绝 溶 化 的 冰 - - 当 保 持 零 下 的 冷 和 固 体 的 坚 度 我 本 来 也 是 很 液 体 的, 也 很 爱 流 动, 很 容 易 沸 腾, 很 爱 玩 虹 的 滑 梯 但 中 国 的 太 阳 距 我 太 远, 我 结 晶 了, 透 明 且 硬, 且 无 法 自 动 还 原 10 63

本 来 也 是 很 液 体 的, 也 很 爱 流 动, 很 容 易 沸 腾, 很 爱 玩 虹 的 滑 梯 透 露 了 余 光 中 性 格 原 本 开 放 活 泼 的 一 面, 像 液 体 的 特 性 那 样, 能 够 轻 易 盛 入 任 何 形 状 的 容 器 内, 不 受 拘 束 的 到 处 流 动 遇 到 开 心 或 不 如 意 事 时 也 容 易 动 容, 容 易 随 着 大 伙 沸 腾, 随 着 大 伙 欢 呼, 但 是 这 种 特 性 只 属 于 台 湾 亚 热 带 的 地 区 才 能 发 挥 作 用, 一 到 了 美 国 这 块 地 方, 余 光 中 那 些 液 体 的 特 性 顿 失, 只 剩 下 一 种 结 冰 的 特 质 主 要 原 因 是 由 于 美 国 寒 冷 的 气 候 和 人 情 作 祟, 不 断 迫 使 他 降 温, 结 冰, 而 且 拒 绝 溶 化 当 他 不 愿 融 入 周 遭 国 际 的 鸡 尾 酒 里 时, 他 唯 有 藏 身 书 写 这 个 避 风 港 里, 在 安 全 温 暖 的 避 风 港 里 书 写 我 之 固 体 化 一 诗, 在 诗 里 从 容 化 身 一 块 拒 绝 溶 化 的 冰, 以 零 下 更 冷 的 强 硬 态 度 来 抵 抗 四 周 的 冷 漠 由 此 可 见, 书 写 的 确 是 一 个 足 于 将 世 界 挡 在 外 面 的 最 佳 避 风 港 只 要 提 起 笔 来 书 写, 世 界 就 排 在 港 外, 风 雨 的 喧 嚣 也 都 关 在 港 外, 而 书 写 的 港 内 是 另 一 个 世 界 : 一 片 宁 静 安 全 温 暖 的 所 在, 适 于 让 历 经 漂 泊 和 饱 经 风 霜 的 心 灵 作 短 暂 的 停 靠 简 言 之, 无 论 余 光 中 经 历 任 何 迁 移, 从 大 陆 到 台 湾, 从 台 湾 到 香 港 或 由 台 湾 迁 至 美 国, 这 些 迁 移 经 历 造 成 了 作 家 与 环 境 之 间 的 紧 张 关 系, 形 成 生 活 上 各 种 不 和 谐 的 张 力, 诸 如 居 港 期 间 遭 受 左 派 攻 击, 初 抵 台 湾 时 对 前 景 的 茫 然 失 措, 留 美 时 尝 尽 人 情 冷 漠 等 等 风 风 雨 雨 迁 移 的 变 幻, 人 事 的 纠 纷, 和 客 观 环 境 的 现 实 问 题 三 者 皆 属 于 流 动 不 止 的 状 态, 随 时 更 动, 非 人 人 所 能 预 料 作 家 没 法 掌 控 自 如, 也 没 法 幸 免 曝 露 于 风 雨 和 巨 浪, 这 也 就 意 味 着 时 刻 64

面 临 安 全 的 威 胁 不 踏 实 和 飘 浮 的 种 种 挑 战, 实 际 上 漂 泊 作 家 亦 渴 望 有 静 态 安 定 的 状 况 来 平 衡 生 活, 他 们 亦 需 要 暂 时 的 休 憩 所 来 抵 御 生 活 上 的 狂 风 巨 浪, 而 书 写 与 作 家 之 间 的 的 关 系 相 互 依 存, 书 写 - 自 然 成 了 作 家 余 光 中 最 好 的 避 风 港, 不 仅 由 于 书 写 属 于 静 态 的 特 质, 得 以 平 衡 颠 簸 摇 摆 不 定 的 漂 泊 生 涯, 最 重 要 的 是 书 写 亦 提 供 了 漂 泊 作 家 一 个 好 去 处 - - 安 全 的 避 难 所, 暂 避 外 界 风 雨 的 骚 扰, 以 安 顿 心 灵 第 二 节 : 书 写 - 最 有 效 的 自 疗 法 前 一 节 提 到 书 写 提 供 漂 泊 作 家 一 个 最 佳 的 避 难 所, 暂 时 将 外 界 的 纷 扰 都 挡 在 港 外 根 据 詹 信 (Stef Jansen) 对 书 写 的 另 一 看 法, 他 认 为 书 写 还 具 备 自 疗 作 用 : 对 于 时 常 过 着 游 牧 式 生 活 的 作 家 而 言, 书 写 便 成 为 一 种 救 赎, 好 让 作 者 接 近 或 抽 离 记 忆 11 长 期 处 在 迁 移 状 态 下 的 作 家, 不 仅 引 起 形 体 上 的 疲 累, 精 神 方 面 也 饱 受 折 磨 迁 移 不 单 只 是 牵 涉 环 境 的 改 变, 也 连 带 牵 涉 了 个 人 的 记 忆 和 情 感 随 着 迁 移 而 更 动 的 个 人 记 忆 和 情 感 因 此 需 要 得 到 宣 泄, 此 时, 对 于 作 家 而 言, 书 写 自 然 成 为 不 二 选 择, 书 写 使 累 积 的 记 忆 和 情 感 获 得 出 口, 让 由 于 漂 泊 而 饱 受 精 神 压 力 和 焦 虑 的 作 家 从 中 得 到 解 脱, 舒 缓, 进 而 重 新 面 对 生 活 漂 流 作 家 刘 再 复 也 把 书 写 当 成 自 救 的 工 具, 他 说 : 65

写 散 文, 完 全 是 为 了 自 救 以 便 用 一 个 一 个 真 实 的 文 字, 填 补 这 无 底 的 渊 壑 12 也 就 是 说, 书 写 成 了 漂 泊 作 家 最 佳 的 精 神 自 疗 方 式, 透 过 书 写, 作 家 受 挫 的 精 神 得 到 治 疗, 而 这 种 治 疗 法 完 全 不 需 假 手 于 人, 只 依 赖 作 家 本 身 进 行 书 写 便 成 通 过 书 写, 作 家 能 够 接 近 或 抽 离 记 忆, 记 忆 可 喜 可 悲, 有 深 有 浅, 亦 厚 亦 薄, 作 家 书 写 时 可 按 个 人 需 要, 自 由 调 焦 记 忆, 或 逼 视 记 忆 深 处 以 舒 怀, 或 眺 望 记 忆 以 自 省, 或 专 挑 喜 悦 抚 慰 心 灵, 或 直 写 悲 伤 抒 发 情 感, 总 之 按 照 个 人 方 式 给 自 己 下 药 治 疗, 利 用 书 写 一 个 一 个 的 字 来 填 补 这 无 底 的 渊 壑, 这 就 是 以 书 写 自 疗 的 方 法 了 余 光 中 经 历 了 多 次 的 迁 移, 人 生 路 上 面 对 过 的 挫 折 失 意 也 不 能 尽 录, 在 这 里 只 举 几 个 实 例 说 明 余 光 中 透 过 书 写 的 方 式 处 理 生 活 上 的 精 神 压 力, 从 书 写 中 获 得 治 疗, 重 新 上 路 1963 年 12 月, 范 我 存 ( 余 光 中 夫 人 ) 诞 下 一 子, 但 却 不 幸 夭 折, 余 光 中 悲 恸 不 已, 他 不 解 神 明 为 何 突 然 反 悔, 赐 了 他 们 一 个 小 男 婴, 眨 眼 间 却 又 反 悔 了 : 唉, 这 也 是 没 有 缘 分, 我 们 要 一 个 小 男 孩 神 给 了 我 们 一 个, 可 是 一 转 眼 又 收 了 回 去 13 天 空 洒 着 雨, 腋 下 挟 着 小 小 的 棺 材, 余 光 中 念 着 未 与 世 界 见 上 一 面 的 婴 儿, 悲 哀 难 以 抑 制 : 66

南 山 何 其 悲, 鬼 雨 洒 空 草 雨 在 海 上 落 着 雨 在 这 里 的 草 坡 上 落 着 雨 在 对 岸 的 观 音 山 落 着 雨 的 手 很 小, 风 的 手 帕 更 小, 我 腋 下 的 小 棺 材 更 小 更 小 小 的 是 棺 材 里 的 手 握 得 那 么 紧, 但 什 么 也 没 有 握 住, 14 眼 见 刚 刚 抱 在 手 上, 连 眼 睛 都 尚 未 睁 开 的 孩 子 刚 诞 生 下 来, 便 被 死 亡 征 服, 余 光 中 激 烈 地 感 受 到 生 命 的 无 常 和 无 奈, 而 面 对 残 酷 的 现 实 打 击, 余 光 中 无 计 可 施, 既 不 可 能 向 死 神 抢 回 孩 儿, 也 没 法 求 上 天 补 赐 一 个, 什 么 都 无 法 挽 回 了, 面 对 如 此 哀 恸, 余 光 中 只 能 求 助 于 书 写 悼 文 鬼 雨 写 的 便 是 余 光 中 对 不 幸 早 夭 的 孩 子 的 记 忆, 虽 然 孩 子 与 他 的 缘 分 短 而 浅, 然 而 他 对 孩 子 的 亲 情 却 深 长 而 笃 定, 余 光 中 在 文 中 将 他 对 孩 子 的 怜 惜 将 他 哀 恸 的 情 绪, 对 生 命 无 情 和 无 常 的 深 思 都 一 一 倾 注 于 感 人 断 肠 的 书 写 中 无 能 为 早 逝 的 孩 子 尽 心, 书 写 悼 文 仿 佛 能 够 倾 诉 一 分 血 般 的 深 情 安 慰 孩 子, 也 安 抚 自 己 难 以 抑 制 的 悲 伤 写 了 鬼 雨 这 篇 悼 文, 余 光 中 心 中 仍 旧 忧 郁, 难 以 释 怀, 仿 佛 仍 旧 有 许 多 话 语 哽 塞 在 胸 臆, 一 块 沉 重 的 巨 石 还 压 在 心 上, 较 后 仍 然 转 向 书 写 求 救, 写 了 一 首 诗 黑 云 母, 献 给 他 未 见 亡 儿 的 妻 子 黑 云 母 十 一 月 的 风 中, 有 袅 袅 的 挽 歌 升 起 你 曳 着 哀 戚 的 长 发, 赤 足 归 来 67

你 踏 着 遍 地 的 毒 菌 归 来 眼 中 湿 着 悲 剧, 怀 中 抱 着 一 个 已 经 无 救 的 婴 孩 ( 但 莫 掀 开 啊 你 的 黑 衣 裳 啊 黑 衣 裳 ) 15 鬼 雨 里 悼 念 亡 儿, 而 黑 云 母 则 是 藉 书 写 来 怜 悯 亡 儿 的 母 亲, 余 光 中 的 妻 子 范 我 存 怀 胎 十 月 的 艰 苦, 分 娩 的 撕 心 裂 肺 万 万 都 不 及 传 来 孩 子 的 噩 耗 那 么 震 惊 哀 痛, 余 光 中 通 过 书 写 抒 发 他 对 妻 子 的 感 同 身 受, 人 力 所 不 及 的 悲 剧 发 生 了, 余 光 中 能 为 可 怜 的 爱 妻 作 点 什 么? 他 没 法 改 写 悲 剧, 不 能 篡 改 历 史, 他 只 能 书 写, 书 写 一 个 像 圣 者 那 么 坚 强 的 妻 子, 身 上 披 着 哀 伤 的 黑 衣 裳, 眼 里 盈 盈 噙 着 泪, 缓 缓 赤 足 走 来, 手 里 抱 着 一 个 永 远 唤 不 醒 的 婴 孩 书 写, 使 余 光 中 能 够 按 照 圣 者 的 形 象 为 心 目 中 的 妻 子 造 像, 藉 此 表 达 他 心 中 对 妻 子 的 敬 意, 对 妻 子 的 深 情 和 爱 意, 同 时 藉 由 书 写 稍 微 舒 缓 悲 恸 的 情 绪, 将 满 腔 的 悲 伤 沉 淀 下 来, 用 专 注 的 感 情, 真 挚 的 心 意 一 字 一 字 地 填 补 哀 伤 的 渊 壑, 慢 慢 治 疗 悲 剧 留 下 的 伤 口 1958 年 余 光 中 临 去 美 国 留 学 前, 骤 然 面 临 人 生 重 大 的 考 验 - 至 亲 至 爱 的 母 亲 逝 世, 而 大 女 儿 珊 珊 刚 出 生 不 久, 一 生 一 死 同 时 降 临, 不 偏 不 倚 落 在 临 出 国 前 往 美 国 爱 奥 华 大 学 深 造 的 前 夕 他 被 迫 收 拾 行 李, 整 理 百 味 杂 陈 的 滋 味 告 别 家 乡 和 亲 人 生 离 死 别 骤 然 降 临, 不 难 想 像 余 光 中 当 时 心 里 说 不 出 的 难 受 : 68

离 别 祖 国, 我 陷 入 很 重 的 乡 愁 里 ; 母 亲 在 我 出 发 前 夕 死 去, 一 个 小 女 孩 几 乎 是 同 时 生 了 下 来 这 一 切 蒙 太 奇 式 地 交 叠 发 生, 使 我 一 时 吞 不 下 去 在 新 大 陆 的 一 年 中, 我 病 着, 神 经 质 地 病 着, 病 着, 而 且 梦 游 16 着 在 时 空 失 调 的 幻 觉 下, 我 写 着 诗 蒙 太 奇 式 的 一 死 一 生 原 本 是 电 影 出 现 的 镜 头, 这 一 次 却 逼 真 地 降 临 到 真 实 的 生 活 中 来, 而 且 这 一 死 一 生 的 都 是 至 亲 的 家 人, 这 种 打 击 给 余 光 中 精 神 上 产 生 了 巨 大 无 比 的 伤 害 和 压 力, 而 人 在 异 乡, 远 离 事 故 发 生 的 台 北 却 使 余 光 中 感 到 一 切 似 幻 似 真, 一 生 一 死, 一 喜 一 悲 居 然 同 时 发 生 在 他 眼 前, 子 欲 养 而 亲 不 在 的 哀 痛 还 未 平 息, 就 连 刚 出 生 的 小 生 命 都 无 缘 亲 近 然 而 面 对 这 样 戏 剧 性 骤 变 的 现 实 人 生, 余 光 中 却 有 他 释 怀 的 办 法, 那 就 是 选 择 以 书 写 来 自 疗, 正 如 他 所 写 的 那 样 在 时 空 失 调 的 幻 觉 下, 我 写 着 诗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余 光 中 在 留 美 的 那 一 年 中, 写 出 了 多 首 诗 歌, 例 如 : 尘 埃 新 大 陆 之 晨 我 之 固 体 化 真 空 的 感 觉 等 等, 都 收 录 在 万 圣 节 的 诗 集 里 由 此 可 见, 在 生 命 面 临 严 峻 考 验 而 困 扰 着 诗 人 时, 余 光 中 往 往 藉 由 书 写 进 行 内 心 的 治 疗, 将 累 积 的 满 腔 情 绪 化 成 文 字, 宣 泄 自 己 压 抑 的 思 绪, 抒 发 心 灵 深 处 的 感 受 对 于 这 一 种 以 书 写 作 为 最 佳 宣 泄 的 自 疗 法, 余 光 中 本 身 也 赞 同, 他 宣 称 是 在 一 种 情 绪 失 衡 的 状 态 下 进 行 书 写, 理 由 是 : 69

当 我 们 如 果 情 绪 很 平 衡, 这 时 候 是 可 以 做 一 个 有 涵 养 的 圣 人, 不 过 就 没 有 写 作 的 欲 望 了 一 定 是 情 绪 失 衡 了, 或 是 被 什 么 东 西 推 着 压 着 而 非 得 把 它 吐 出 来, 而 且 是 不 吐 不 快 17 由 于 精 神 受 到 干 扰, 情 绪 失 衡 之 下, 余 光 中 觉 得 是 时 候 一 吐 为 快 了, 而 他 吐 的 方 式 正 是 书 写 书 写 使 他 将 堆 积 在 胸 臆 的 思 绪 吐 露 出 来, 使 那 些 一 直 推 挤 积 压 在 心 头 的 声 音 透 过 笔 尖 流 泻 到 纸 上 在 一 篇 访 问 稿 中, 也 得 出 了 一 致 的 看 法 : 作 家 执 笔 写 作 不 在 打 造 黄 金 的 未 来, 也 非 意 谋 激 赏 的 掌 声, 而 是 迫 不 得 已, 基 于 自 疗 性 所 需, 弥 补 人 生 缺 失 所 作 18 书 写 对 于 余 光 中 这 样 一 个 经 常 需 要 迁 移 的 作 家 而 言, 根 本 不 在 于 沽 名 钓 誉, 更 没 有 经 济 保 障, 而 是 基 于 自 疗 的 需 要 正 如 他 需 要 书 写 作 为 避 风 港 那 样, 把 喧 嚣 的 世 界 和 肆 虐 的 风 雨 挡 在 港 外, 换 来 暂 时 安 宁 的 港 湾 ; 他 也 需 要 书 写 作 为 自 疗 的 工 具, 让 他 受 扰 的 精 神 透 过 书 写 获 得 平 复, 恢 复 元 气, 重 新 提 起 勇 气 面 对 港 外 变 幻 莫 测 的 风 云 骤 变 70

第 三 节 : 书 写 - 最 温 暖 的 家 前 两 节 里 提 到 书 写 是 余 光 中 最 安 全 的 避 风 港, 让 他 处 于 外 界 的 风 雨 交 加 中 得 以 暂 时 躲 避 人 事 的 纷 扰, 抛 开 繁 杂 恼 人 的 杂 务, 而 停 靠 在 安 静 且 安 全 的 所 在 同 时, 也 提 及 了 书 写 的 另 一 项 重 要 功 能, 就 是 作 为 自 疗 的 工 具, 让 漂 泊 作 家 在 避 风 港 内 安 顿 时, 藉 由 文 字 的 宣 泄 同 时 治 疗 个 人 倍 受 困 扰 的 精 神 避 风 港 为 作 家 提 供 一 个 最 佳 的 所 在, 一 个 安 全, 受 到 庇 护, 能 挡 风 遮 雨 的 好 去 处 停 靠 在 港 内, 经 历 了 外 界 无 情 的 风 雨 考 验 的 作 家 得 以 获 得 精 神 上 的 庇 护, 感 到 安 全 而 舒 适 这 种 特 质 正 好 符 合 了 作 为 家 的 条 件, 家 正 是 能 够 提 供 保 护 安 全 和 舒 适 的 避 风 港 余 光 中 把 书 写 当 成 他 的 避 风 港, 也 正 好 意 味 着 书 写 俨 然 他 的 家, 一 但 在 外 界 受 了 困 窘, 例 如 居 港 时 期 遭 到 部 分 同 事 排 挤 后, 他 只 想 赶 快 回 家, 关 上 家 门, 将 不 愉 快 的 纠 纷 都 排 拒 在 门 外, 而 门 内 另 外 自 成 天 地, 温 暖 隐 秘 而 且 受 到 保 护 就 如 我 的 小 屋 里 所 写 的 那 样 : 我 的 小 屋 我 的 小 屋 是 我 的 蚌 壳 让 我 像 一 粒 珍 珠, 在 里 面 藏 躲, 我 听 见 海 潮 在 外 面 流 过 我 不 想 出 去 乘 风 破 浪, 所 以 我 安 于 里 面 的 寂 寞 71

而 我 在 壳 里 默 默 地 成 长, 让 蚌 壳 孕 着 我 温 暖 的 光 19 余 光 中 宁 愿 自 己 化 身 成 一 粒 珍 珠 那 样 躲 藏 在 既 安 全 温 暖 而 又 牢 固 的 蚌 壳 家 里, 究 其 原 因 是 蚌 壳 外 尽 管 狂 涛 巨 浪, 蚌 壳 内 却 文 风 不 动 非 常 舒 服 自 在, 有 所 选 择 的 话, 他 根 本 不 愿 意 接 触 外 界 纷 乱 的 现 象, 或 者 更 贴 切 地 说 他 不 愿 被 外 界 所 干 扰, 而 宁 愿 永 远 在 这 样 的 蚌 壳 一 样 牢 固 温 暖 的 家 里 默 默 地 成 长 本 章 第 二 节 中 提 到 书 写 具 有 治 疗 作 用, 这 个 特 点 也 与 家 相 符 合 家 的 温 馨 和 暖 意, 家 人 的 亲 切 关 怀 能 够 安 抚 疲 惫 的 身 躯 和 精 神, 使 人 置 身 家 中, 受 伤 的 精 神 得 到 最 细 致 的 照 顾, 充 分 的 休 养 和 最 妥 善 的 治 疗 像 余 光 中 夹 带 丧 母 之 痛 和 有 女 之 喜 远 赴 美 国 所 承 受 的 煎 熬 般, 他 觉 得 唯 有 依 靠 写 诗 ( 书 写 ) 才 具 有 治 疗 心 灵 的 作 用 20 这 个 想 法 也 表 现 在 他 的 另 一 篇 作 品 上 : 诗 诗 是 灵 魂 的 一 封 短 信, 寄 给 自 己 的 亲 戚, 倾 谈 自 己 最 近 的 旅 行, 一 个 神 秘 的 消 息 72

无 论 他 是 去 地 狱 探 险, 或 是 去 天 堂 游 历, 当 时 途 中 的 奇 妙 经 验, 他 完 全 记 在 信 里 21 诗 里 表 露 了 写 诗 是 一 种 心 灵 之 旅, 通 过 书 写 他 能 够 安 顿 好 个 人 的 心 灵 无 论 他 过 的 是 类 似 地 狱 探 险 的 日 子 或 天 堂 游 历 的 经 验, 通 过 书 写, 他 有 能 力 保 持 平 静, 因 为 在 书 写 中 所 投 入 的 感 情 正 好 比 对 着 至 亲 的 人 闲 话 家 常 那 样 温 馨 而 亲 切, 让 人 心 里 觉 得 既 安 定 也 幸 福, 也 就 是 说 书 写 稳 定 了 他 细 腻 敏 感 的 情 绪, 起 了 治 疗 的 作 用 经 常 迁 移 的 作 家 居 无 定 所, 像 余 光 中 那 样, 他 把 书 写 当 成 了 最 佳 避 风 港, 也 把 书 写 看 成 是 最 佳 的 自 疗 方 式, 无 论 是 避 风 港 或 自 疗 方 式, 都 具 备 了 家 的 部 分 条 件 换 句 话 说, 书 写 已 被 提 升 至 漂 泊 作 家 的 家 了, 正 如 名 制 片 人 兼 妇 女 研 究 教 授 郑 明 河 (Trinh T.Minh-ha) 的 文 章 另 一 个 自 我 / 自 我 的 另 一 面 进 一 步 地 说 明 了 流 离 中 的 作 家 没 有 真 正 一 个 固 定 的 可 称 为 家 的 地 方, 边 界 对 于 他 们 来 说 并 不 重 要, 身 在 何 处 或 居 住 何 处 等 外 在 的 因 素 并 不 直 接 影 响 他 们 的 书 写, 因 为 这 些 作 家 会 认 定 书 写 就 象 是 回 家, 让 他 们 觉 得 是 一 个 既 稳 固 又 无 尽 包 容 的 地 方, 因 此 产 生 了 真 正 的 家 就 在 书 写 中 的 观 念 22 实 际 有 型 有 体 的 居 所 随 着 作 家 的 异 地 迁 移 而 不 断 改 变, 时 常 萌 生 流 动 的 不 确 定 性, 因 此 难 以 产 生 安 定 感 然 而 书 写 却 不 囿 限 于 时 间 和 地 理 而 改 变, 书 写 就 象 作 家 心 里 一 个 永 恒 的 家, 不 但 不 会 变 质, 反 而 随 着 时 间 的 推 73

进 而 丰 富 起 来 为 什 么 说 书 写 是 作 家 最 温 暖 的 家 呢? 最 关 键 的 因 素 就 是 家 是 私 人 的 住 宅 而 不 像 公 共 场 所 那 样 为 大 众 所 共 享, 那 是 一 个 属 于 个 人 的 私 有 空 间, 既 使 偶 尔 开 放 门 户 迎 来 客 人, 客 人 与 主 人 对 于 相 同 的 一 间 家 会 有 截 然 不 同 的 感 受, 正 由 于 家 是 属 于 私 人 拥 有 的 空 间, 因 此 唯 有 住 在 其 中 的 人 最 了 解 家 的 滋 味, 书 写 也 一 样 就 好 比 马 单 萨 洛 理 解 的 家 那 样, 那 是 一 个 非 常 私 人 的 空 间, 里 头 珍 藏 的 是 属 于 个 人 的 生 活 痕 迹, 处 处 都 是 刻 着 个 人 历 史 的 物 品, 就 象 一 座 私 人 博 物 馆, 而 这 样 一 座 私 人 博 物 馆 是 每 个 人 心 里 最 想 去 的 地 方, 因 为 博 物 馆 与 外 面 现 实 环 境 截 然 不 同, 外 面 世 界 日 新 月 异, 变 化 的 速 度 快 得 令 人 得 不 断 追 赶 调 适, 身 心 难 免 处 在 变 幻 无 常 的 巨 大 压 力 之 中, 反 观 家 这 样 一 座 私 人 博 物 馆 就 像 闹 市 中 的 清 泉, 里 头 一 切 平 静 如 常, 举 目 望 去 都 是 自 己 最 熟 悉 的 事 物, 亲 切 得 让 人 生 发 出 宁 静 的 心 灵, 置 身 家 中 只 感 到 与 世 隔 绝 的 安 定 23 避 风 港 或 治 疗 所 皆 为 人 人 可 以 分 而 享 之 的 场 所, 然 而 家 的 最 重 要 特 质 是 它 是 私 有 的, 属 于 个 人 的 一 个 空 间 领 域, 外 人 无 法 擅 自 闯 入 分 享 家 里 的 一 切 书 写, 正 是 这 样 一 种 非 常 个 人 的 私 有 领 域, 唯 有 作 家 本 身 具 有 全 部 的 权 利, 也 唯 有 作 家 本 身 才 熟 悉 家 里 的 家 私 摆 设, 家 里 所 散 发 出 来 的 独 特 气 味, 以 及 整 个 家 从 无 到 有 的 历 史 发 展, 任 何 外 人 都 无 权 干 涉 其 中 好 比 余 光 中 的 书 写 自 有 他 个 人 的 风 格 遣 词 用 字 蕴 藏 着 余 光 中 本 身 的 74

学 识, 经 验 和 技 巧, 以 及 个 人 特 有 的 历 史 背 景, 这 些 都 属 于 个 人 所 私 有, 非 任 何 人 可 以 取 而 代 之 庄 尼 荷 兰 德 (John Hollander) 对 于 作 家 透 过 书 写 建 立 家 便 有 一 段 具 体 的 描 写 : 作 家 将 成 叠 的 工 具 诸 如 纸 张, 书 本 和 文 件 从 一 个 房 间 搬 到 另 一 个 房 间, 这 个 动 作 正 好 比 作 家 构 思 中 紊 乱 的 情 况 而 这 些 工 具 像 一 张 沙 发 椅, 让 他 深 陷 下 去, 满 足 他 或 者 使 他 感 到 烦 躁 他 充 满 感 情 地 抚 摸 它 们, 或 将 它 们 耗 损, 或 把 它 们 混 合 起 来, 重 新 组 合, 甚 至 对 它 们 进 行 破 坏 对 一 个 已 经 失 去 家 园 的 人 而 言, 书 写 便 成 为 一 个 可 供 居 住 的 地 方 24 举 余 光 中 所 写 过 的 一 段 话 为 例, 他 非 常 珍 重 他 所 拥 有 的 以 书 写 建 立 起 来 的 家, 他 熟 悉 家 里 的 物 件, 留 意 它 们 的 特 性, 遥 想 它 们 的 历 史 来 源 和 身 世, 因 为 书 写 早 已 是 余 光 中 心 目 中 牢 不 可 破 的 一 间 温 暖 的 家, 为 他 所 独 有, 因 此 他 严 肃 而 认 真 地 对 待 书 写 : 我 倒 真 想 在 中 国 文 字 的 风 火 炉 中, 炼 出 一 颗 丹 来 我 尝 试 把 中 国 的 文 字 压 缩 捶 扁 拉 长 磨 利, 把 它 拆 开 又 并 拢, 折 来 又 叠 去, 为 了 试 验 它 的 速 度 密 度 和 弹 性 25 75

对 于 书 写 的 态 度, 余 光 中 是 非 常 认 真 而 严 肃 的, 他 愿 意 了 解 文 字 的 特 性, 试 验 文 字 的 组 合, 对 文 字 充 满 抱 负, 希 望 和 特 殊 的 感 情, 俨 然 对 待 家 的 态 度, 一 个 对 家 负 责 的 人, 自 然 对 家 的 一 切 关 心, 而 把 书 写 当 成 家 的 漂 泊 作 家, 家 亦 回 报 他 们 以 温 暖 的 窝, 使 他 们 纵 使 在 迁 移 的 漂 泊 中 也 能 具 备 笃 定 的 归 宿, 让 他 们 有 家 可 归 接 下 来 的 一 章 里, 本 论 文 将 从 书 写 与 身 份 定 位 的 角 度, 来 探 讨 迁 移 给 作 家 余 光 中 所 引 发 的 身 份 危 机, 而 书 写 又 如 何 化 解 这 分 危 机, 从 中 审 视 余 光 中 的 书 写 与 身 份 定 位 之 间 的 关 系 76

附 注 : 1 Stef Jansen, Homeless at Home: Narrations of Post Yugoslav Identities, Nigel Rapport and Andrew Dawson (eds.), Migrants of Identity ( Oxford: Berg, 1998), p. 106. 2 Ibid. 3 傅 猛 丽 茱 萸 的 孩 子 - 余 光 中 传 ( 台 北 : 天 下 文 化 出 版 公 司,1999), 页 161-162 4 余 光 中 台 风 夜, 见 余 光 中 诗 歌 选 集 第 3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1997), 页 9-10 5 兰 道 (W.S.Landor,1775-1864), 英 国 作 家 6 余 光 中 台 风 夜, 页 10 7 余 光 中 蒲 公 英 的 岁 月, 见 焚 鹤 人 ( 台 北 : 纯 文 学 出 版 社,1978), 页 50 8 余 光 中 向 我 的 钢 笔 致 敬 余 光 中 诗 歌 选 集 第 1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1997), 页 106-107 9 1958 年 10 月 深 秋, 余 光 中 获 亚 洲 协 会 奖 金 赴 美 进 修 硕 士 学 位, 在 爱 奥 华 大 学 修 文 学 创 作 美 国 文 学 及 现 代 艺 术,1959 年 8 月 学 成 归 台 10 余 光 中 我 之 固 体 化, 见 余 光 中 诗 歌 选 集 第 1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1997), 页 260 11 Stef Jansen, Homeless at Home: Narrations of Post Yugoslav Identities, p. 106. 12 刘 再 复 漂 流 手 记 - 域 外 散 文 集 ( 香 港 : 天 地 图 书,1992), 页 300 13 余 光 中 鬼 雨 余 光 中 散 文 选 集 第 1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 1997), 页 414 14 同 上, 页 413 15 余 光 中 黑 云 母 余 光 中 诗 歌 选 集 第 2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 1997), 页 59 16 余 光 中 从 古 典 诗 到 现 代 诗 掌 上 雨 ( 台 北 : 文 星 书 店,1964), 页 182 17 林 素 芬 阿 波 罗 的 书 房 - 作 家 余 光 中 专 访, 见 幼 狮 文 艺 第 538 期 (1998 年 10 月 ), 页 39 18 同 上, 页 38 19 余 光 中 我 的 小 屋 余 光 中 诗 歌 选 集 第 1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1997), 页 111-112 20 参 见 注 16 21 余 光 中 诗 余 光 中 诗 歌 选 集 第 1 辑 ( 吉 林 : 时 代 文 艺 出 版 社, 1997), 页 132 22 Trinh T. Minh-ha, Other than Myself/ My Other Self, George Robertson, Melinda Mash (eds.), Travellers Tales Narratives of Home and Displacement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16. 23 Madan Sarup, Home and Identity, George Robertson, Melinda Mash (eds.), Travellers Tales Narratives of Home and Displacement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94-95. 24 John Hollander, It All Depends, Arien Mark (ed.), Home A Place in the World (New 77

25 York and London: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3), p. 44. 余 光 中 逍 遥 游 后 记 ( 台 北 : 大 林 出 版 社,1976), 页 208 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