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年秋季号 总 9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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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 天 2012 年 秋 季 号 总 98 期 目 录 霍 布 斯 鲍 姆 纪 念 小 辑 纪 念 艾 瑞 克 霍 布 斯 鲍 姆 (1917~2012) Donald Sasson 面 对 失 败 Perry Anderson 小 说 秃 头 青 春 万 夏 七 十 年 代 重 影 汪 晖 红 花 寺 的 日 子 王 慧 侠 马 雁 纪 念 小 辑 马 雁 小 说 选 一 泼 鲜 血 的 旗 帜 韦 源 滚 烫 的 心 落 下 来, 总 得 有 人 接 得 住 廖 慧 印 象 里 的 马 雁 周 瓒

2 从 催 眠 的 世 界 中 不 断 醒 来 姜 涛 缓 慢 的 樱 桃 秦 晓 宇 今 天 读 旧 信, 想 起 一 位 早 逝 的 女 孩 翟 永 明 纪 念 诗 廖 伟 棠 悼 马 雁 席 亚 兵 诗 歌 小 引 诗 九 首 陈 均 诗 十 首 苏 瓷 瓷 诗 十 首 黎 衡 诗 八 首 青 年 论 坛 消 费 文 化 时 代 的 四 大 古 典 名 著 李 云 雷 等 今 天 画 页 创 造 性 的 继 承 : 一 位 当 代 艺 术 家 的 中 国 实 验 李 陀 对 话 杨 宏 伟

3 1 面 对 失 败 佩 里 安 德 森 (Perry Anderson) 2 翻 译 : 胡 新 余 在 极 端 的 年 代 开 篇 处, 霍 布 斯 鲍 姆 宣 称, 曾 主 宰 了 短 暂 20 世 纪 的 西 方 资 本 主 义 与 苏 维 埃 社 会 主 义 的 二 元 对 立 其 实 只 是 一 种 任 意 的 人 为 的 建 构, 两 者 之 间 的 矛 盾 冲 突 只 有 很 有 限 的 历 史 相 关 性 长 远 来 说, 这 种 对 立 可 以 和 宗 教 战 争 或 十 字 军 东 征 相 比 在 该 书 的 结 论 部 分, 霍 氏 重 返 这 一 主 题 并 写 道 : 那 种 将 资 本 主 义 和 社 会 主 义 呈 现 为 互 斥 对 立 的 两 极 的 论 点 很 可 能 在 新 的 千 年 中 变 得 毫 无 价 值, 这 就 和 世 纪 天 主 教 徒 与 各 种 宗 教 改 革 者 之 间 关 于 何 谓 本 真 基 督 教 的 争 论 在 世 纪 变 得 毫 无 价 值 一 样 这 种 类 比 不 仅 作 为 辞 格 起 作 用 在 极 端 的 年 代 稍 显 特 别 的 一 章 对 抗 共 同 的 敌 人 中, 它 成 为 整 个 叙 事 的 结 构 特 征 这 一 章 专 门 处 理 1935~1945 年 间 的 反 法 西 斯 联 盟 问 题, 其 可 观 的 长 度 超 过 了 该 书 对 法 西 斯 主 义 本 身 的 描 述 : 战 前 的 人 民 阵 线 ( the Popular Fronts ), 1941 年 之 后 各 国 的 抵 抗 运 动 ( the Resistances), 尤 其 是 最 终 击 败 了 德 国 军 队 的 苏 英 美 之 间 的 军 事 同 盟 等 都 得 到 了 讨 论 霍 布 斯 鲍 姆 指 出 : 在 这 里, 界 线 不 在 资 本 主 义 与 共 产 主 义 之 间, 而 在 启 蒙 运 动 的 后 继 者 和 反 对 者 之 间 反 法 西 斯 战 争 的 统 一 体 动 用 了 极 为 庞 大 的 军 事 力 量, 这 个 统 一 体 不 是 消 极 的 而 是 积 极 的, 并 且 在 某 些 方 面 是 持 久 的 : 就 意 识 形 态 来 说, 它 建 立 在 对 进 步 科 学 和 教 育 的 共 同 信 仰 上, 在 实 践 中, 它 以 国 家 对 经 济 的 积 极 干 预 为 基 础 在 很 多 方 面, 这 一 共 同 阵 线 的 胜 利 成 为 20 世 纪 的 转 折 点 在 霍 布 斯 鲍 姆 的 理 想 化 图 景 中, 苏 联 和 美 国 成 为 同 伴, 它 们 最 好 的 品 质 彼 此 相 通, 不 过 我 们 很 容 易 就 能 看 出 这 种 图 景 中 愿 望 投 射 的 部 分 历 史 上, 资 本 主 义 体 制 和 共 产 主 义 体 制 在 其 必 要 的 联 盟 中 始 终 在 一 种 冰 冷 的 以 对 方 为 工 具 的 距 离 中 互 相 打 量 对 斯 大 林 来 说, 苏 联 和 美 国 的 联 盟 与 此 前 苏 联 和 德 国 的 结 盟 没 有 什 么 区 别 ( 他 对 两 个 国 家 都 做 出 了 错 误 的 估 计 ) 同 样, 杜 鲁 门 曾 欣 然 接 受 纳 粹 对 苏 联 的 进 攻, 将 其 视 为 对 两 方 力 量 的 削 弱, 而 作 为 应 急 计 划 的 对 苏 联 的 核 闪 电 战 在 战 争 结 束 前 几 周 内 就 已 经 开 始 了 反 法 西 斯 主 义 的 持 久 的 统 一 体 并 不 比 法 西 斯 主 义 本 身 来 得 更 长 久 资 本 主 义 与 共 产 主 义 是 殊 死 对 立 的 体 系, 而 双 方 都 知 道 这 一 点 冷 战 是 最 自 然 不 过 的 结 果 在 霍 布 斯 鲍 姆 的 构 想 中, 各 种 类 比 混 合 在 一 起, 这 些 类 比 将 18 世 纪 和 17 世 纪 颠 倒 过 来 : 启 蒙 运 动 只 持 续 了 5 年 ( 二 战 中 的 结 盟 ), 之 后 则 是 长 达 45 年 的 宗 教 战 争 ( 冷 战 ), 这 本 身 就 已 能 说 明 问 题 1 原 文 最 初 发 表 在 伦 敦 书 评 ( 本 文 为 节 译 2 佩 里 安 德 森 (Perry Anderson,1938-),1938 年 生 于 伦 敦, 当 代 英 国 著 名 马 克 思 主 义 史 学 家, 新 左 派 理 论 家 和 政 论 家 他 主 持 新 左 派 评 论 达 20 年 之 久, 对 英 国 马 克 思 主 义 者 重 新 评 价 自 己 的 政 治 战 略 和 理 论 遗 产 作 出 了 多 方 贡 献 安 德 森 坚 持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基 本 立 场, 但 是 他 反 对 线 性 进 化 历 史 观 和 单 一 模 式 在 他 看 来, 世 界 历 史 的 发 展 是 统 一 性 与 多 样 性 的 结 合 从 他 已 发 表 的 两 部 历 史 研 究 著 作 的 标 题 看, 过 渡 (passages) 和 系 谱 (lineages) 都 是 复 数 这 是 明 确 地 强 调 历 史 发 展 的 多 样 性 过 渡 不 仅 对 欧 洲 封 建 社 会 的 起 源 和 性 质 提 出 独 到 的 见 解, 而 且 对 于 西 欧 和 东 欧 的 不 同 发 展 道 路 作 了 比 较 绝 对 主 义 国 家 的 系 谱 更 是 致 力 于 通 过 西 欧 和 东 欧 的 比 较, 建 立 绝 对 主 义 君 主 国 的 地 区 类 型 (regional typology), 揭 示 其 在 向 资 本 主 义 转 变 过 程 中 的 不 同 角 色

4 冷 战 中 彼 此 对 立 的 观 念 涉 及 领 土, 而 不 是 神 学 : 它 们 关 涉 在 这 个 世 界 中 互 相 竞 争 的 社 会 组 织 框 架, 而 不 是 世 界 之 外 某 种 超 自 然 神 灵 的 教 义 细 节 我 们 不 能 轻 易 否 定 这 些 观 念, 因 为 即 使 冷 战 已 经 结 束, 它 们 仍 与 我 们 密 切 相 关 极 端 的 年 代 本 身 就 对 这 一 点 做 出 了 清 楚 的 说 明 依 据 霍 布 斯 鲍 姆 的 叙 述, 冷 战 的 结 束 并 没 有 为 我 们 留 下 一 个 摆 脱 了 各 种 过 时 的 教 派 激 情 的 和 平 世 界, 人 们 以 为 这 些 激 情 通 过 当 代 的 乌 特 勒 支 条 约 3 已 经 冷 却 下 来, 但 事 实 远 非 如 此 : 冷 战 终 结 将 我 们 推 向 不 可 预 见 的 暴 力 与 社 会 绝 望 的 洪 流 之 中 事 实 上, 这 正 是 极 端 的 年 代 核 心 部 分 所 传 递 出 的 引 人 争 议 的 信 息 据 霍 布 斯 鲍 姆 所 言, 从 历 史 角 度 看, 西 方 对 苏 联 的 胜 利 既 不 是 中 性 的, 也 没 有 带 来 什 么 有 益 的 后 果, 它 既 不 是 对 差 异 的 错 误 标 识 的 简 单 移 除, 也 没 有 为 冰 冷 的 专 制 之 地 带 来 自 由 与 繁 荣 的 希 望 相 反, 苏 联 的 解 体 是 一 种 不 曾 被 遏 止 的 灾 难, 它 将 苏 联 推 向 堪 比 1929 年 经 济 大 萧 条 的 衰 退 之 中, 并 在 欧 亚 大 陆 上 制 造 了 一 大 片 遍 布 混 乱 冲 突 和 生 死 危 机 的 区 域 同 样, 从 世 界 层 面 上 来 看, 十 月 革 命 曾 两 次 挽 救 了 资 本 主 义 通 过 在 战 场 上 击 败 纳 粹 以 及 战 后 迫 使 西 方 社 会 进 行 预 防 性 改 革, 资 本 主 义 避 免 陷 入 自 己 创 造 的 深 渊 现 在, 那 种 对 资 本 主 义 野 兽 本 性 的 遏 止 已 经 消 失 了, 这 对 所 有 人 都 是 一 个 损 失 极 端 的 年 代 出 版 五 年 后, 在 题 为 新 世 纪 的 一 次 与 安 东 尼 奥 波 利 特 (Antonio Polito) 的 访 谈 中, 霍 布 斯 鲍 姆 说 他 低 估 了 苏 联 解 体 这 一 灾 难 的 严 重 性 : 简 单 地 说, 俄 罗 斯 所 遭 遇 的 人 道 灾 难 的 程 度 是 我 们 这 些 身 处 西 方 的 人 不 能 理 解 的 我 也 不 相 信 20 世 纪 还 有 什 么 灾 难 能 与 之 相 比 这 篇 没 有 得 到 应 有 关 注 的 访 谈 可 以 视 为 极 端 的 年 代 的 尾 声 在 访 谈 中 霍 布 斯 鲍 姆 提 出,1991 年 的 历 史 断 裂 比 1918 年 或 1945 年 的 两 次 具 有 更 长 远 的 影 响 简 言 之, 霍 氏 对 苏 联 社 会 主 义 瓦 解 所 代 表 的 历 史 倒 退 的 严 肃 性 抱 有 信 念, 而 我 们 则 很 难 不 夸 大 这 一 点 不 过, 也 正 是 这 一 点 揭 示 了 极 端 的 年 代 核 心 处 存 在 的 张 力 在 这 本 书 中, 两 种 关 于 短 暂 的 20 世 纪 不 可 协 调 的 构 想 彼 此 冲 突 着 一 方 面, 霍 氏 认 为 从 1917 年 开 始 直 到 1991 结 束 的 两 种 社 会 体 系 的 对 立 只 是 一 种 假 象 : 在 敌 对 之 下 永 远 存 在 着 无 害 的 相 似 之 处, 后 者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是 两 种 同 样 时 代 错 乱 的 教 条 体 系 的 臆 造 另 一 方 面, 革 命 性 的 社 会 主 义 与 资 本 主 义 之 间 的 斗 争 以 灾 难 收 场, 一 种 体 系 被 另 一 种 体 系 终 结, 但 这 种 结 局 却 只 标 记 了 两 者 差 异 被 抹 除 后 所 有 那 些 我 们 失 去 的 东 西 我 们 很 容 易 就 能 确 定 哪 种 构 想 更 为 可 信, 或 在 该 书 的 结 构 中 占 据 更 重 要 的 地 位 灾 难, 而 不 是 和 解, 才 是 极 端 的 年 代 的 基 调 正 是 20 世 纪 以 灾 难 收 场 的 视 角 决 定 了 这 本 书 由 三 部 分 组 成 因 为 如 果 我 们 要 问 为 什 么 大 滑 坡 全 面 对 立 于 黄 金 时 代, 即 使 如 此 多 因 素 都 有 资 格 成 为 或 翻 转 了 两 个 时 代 的 特 征, 那 么 答 案 是 很 明 确 的 : 是 苏 维 埃 实 验 起 初 缓 慢 终 尔 急 剧 的 衰 落 决 定 了 20 世 纪 的 时 间 轨 迹 4 3 Treaties of Utrecht,1713 年 4 月 至 1714 年 9 月 法 国 西 班 牙 同 反 法 同 盟 国 家 为 结 束 西 班 牙 王 位 继 承 战 争 分 别 签 订 的 一 系 列 条 约 因 首 批 条 约 在 荷 兰 的 乌 得 勒 支 签 订, 故 名 这 些 条 约 使 英 国 在 殖 民 地 的 势 力 大 为 增 强, 法 国 称 霸 欧 洲 的 局 面 告 终 此 处 为 喻 义 4 依 据 安 德 森 在 前 文 的 介 绍, 极 端 的 年 代 将 年 间 短 暂 的 20 世 纪 划 分 为 三 个 阶 段 : 首 先 是 大 灾 难 年 代 (The Age of Catastrophe), 从 一 战 的 大 屠 杀 大 萧 条 和 法 西 斯 主 义 的 崛 起 直 到 二 战 的 大 动 乱 及 其 直 接 后 果, 包 括 欧 洲 旧 帝 国 的 瓦 解 其 次 是 黄 金 时 代 (The Golden Age), 大 致 从 1950 年 延 伸 到 1973 年, 包 括 发 达 资 本 主 义 世 界 历 史 上 前 所 未 有 的 经 济 增 长 和 繁 荣, 以 及 混 合 经 济 形 式 和 社 会 保 证 体 系 的 扩 散, 同 时 伴 随 着 苏 联 结 合 体 内 部 生 活 水 平 的 提 高 以 及 因 为 后 殖 民 国 家 的 农 民 抛 弃 土 地 涌 入 现 代 城 市 而 导 致 的 第 三 世 界 中 世 纪 的 终 结 最 后 是 大 滑 坡 (Landslide), 从 1973 年 的 石 油 危 机 以 及 经 济 衰 退 开 始 一 直 延 伸 到 当 下, 这 一 时 段 见 证 了 西 方 的 经 济 停 滞 和 政 治 困 顿, 东 方 苏 联 的 解 体, 北 方 国 家 普 遍 的 社 会 - 文 化 上 的 失 范, 南 方 国 家 种 族 冲 突 的 蔓 延 但 如 下 文 所 示, 霍 布 斯 鲍 姆 在 该 书 的 写 作 过 程 中 调 整 了 结 构,

5 以 其 特 有 的 直 率, 霍 布 斯 鲍 姆 曾 揭 示 了 极 端 的 年 代 一 书 的 结 构 如 何 随 着 他 的 写 作 而 改 变 在 该 书 出 版 一 年 前 的 一 次 讲 座 中, 他 曾 解 释 说 这 本 书 起 初 分 为 四 个 部 分 首 先 是 灾 难 时 代, 这 个 时 代 从 一 战 的 爆 发 开 始, 到 二 战 及 其 余 波 结 束 ; 其 次, 从 1940 年 代 晚 期 到 该 书 写 作 时 止 是 完 全 相 反 的 一 个 时 代 : 在 前 所 未 有 的 世 界 经 济 的 大 跃 进 中 是 资 本 主 义 的 改 革 与 社 会 主 义 的 崛 起, 在 这 个 时 代, 勃 列 日 涅 夫 统 治 下 的 俄 国 人 民 生 活 条 件 比 此 前 任 何 一 代 人 都 好 不 过, 如 霍 氏 在 讲 座 中 所 说, 世 界 格 局 的 两 种 变 化 让 他 修 改 了 自 己 的 视 角 : 首 先 是 1990 年 代 初 期 苏 维 埃 共 和 国 的 崩 溃, 其 次 是 与 之 同 时 发 生 的 西 方 世 界 严 重 的 经 济 困 难 当 然, 我 们 很 清 楚 哪 种 变 化 更 具 决 定 性 如 霍 氏 自 己 指 出, 世 界 资 本 主 义 经 济 的 长 期 衰 落 至 少 可 以 追 溯 到 1970 年 代, 日 本 金 融 泡 沫 的 破 裂 以 及 1991~1992 年 间 美 国 经 济 的 衰 退 只 是 这 种 衰 落 最 新 的 表 征 而 已 事 实 上, 衰 落 就 在 霍 氏 原 构 想 采 用 的 以 50 年 为 限 的 孔 德 拉 季 夫 周 期 中 5 是 苏 联 的 垮 台 改 变 了 一 切 苏 联 解 体 所 具 有 的 决 定 性 在 该 书 最 后 呈 现 的 结 构 中 得 到 了 证 明 事 实 上, 只 有 从 原 初 四 部 分 结 构 出 发, 对 抗 共 同 的 敌 人 一 章 的 位 置 和 前 提 才 具 有 意 义 也 只 有 从 这 种 视 角 出 发, 人 民 阵 线 的 胜 利 才 会 成 为 20 世 纪 的 转 折 点 : 从 一 个 极 端 到 另 一 个 极 端, 历 史 只 有 在 经 历 了 库 尔 斯 克 和 巴 斯 托 涅 的 磨 难 后, 才 会 从 前 所 未 有 的 集 体 灾 难 走 向 同 样 前 所 未 有 的 普 遍 进 步 一 旦 转 换 为 三 部 分 结 构, 这 一 章 就 会 以 另 一 种 面 目 呈 现 出 来 在 极 端 的 年 代 其 他 地 方, 清 晰 可 见 的 主 题 压 缩 同 样 说 明 了 这 一 点 因 为 这 种 结 构 变 化, 我 们 才 会 在 黄 金 时 代 部 分 看 到, 关 于 战 后 世 界 社 会 和 文 化 革 命 的 连 篇 叙 述 根 本 没 有 局 限 在 三 部 分 结 构 所 限 定 的 1950~1973 年 间, 而 是 一 直 延 续 到 四 部 分 结 构 的 末 尾 甚 至, 对 社 会 革 命 的 叙 述 明 确 地 延 伸 到 2000 年, 这 完 全 超 出 了 该 书 本 应 有 的 界 限 在 这 里, 三 部 分 结 构 建 立 其 上 的 各 时 段 形 式 上 的 对 立 明 显 只 是 后 来 的 叠 加, 隐 藏 其 下 的, 则 是 霍 布 斯 鲍 姆 一 直 强 调 的 主 题 的 延 续 如 果 说 在 极 端 的 年 代 最 后 版 本 中, 两 种 关 于 世 界 的 不 同 构 想 共 存 而 不 是 一 种 完 全 取 代 另 一 种, 这 是 因 为 两 者 对 应 于 作 者 同 时 具 有 的 两 种 政 治 激 情 霍 氏 本 人 曾 对 这 两 种 激 情 做 出 描 述 首 先, 是 对 人 民 阵 线 的 怀 念, 在 这 种 怀 念 中, 人 们 曾 相 信 狮 子 和 绵 羊 能 够 和 平 相 处 其 次, 是 对 十 月 革 命 的 忠 诚, 对 这 种 忠 诚 而 言, 是 十 月 革 命 之 剑 划 分 了 世 界 不 过, 两 种 激 情 构 造 极 端 的 年 代 的 方 式 却 有 共 通 之 处 在 其 讲 座 中, 霍 布 斯 鲍 姆 曾 对 听 众 说 : 我 生 命 中 的 大 部 分 时 间, 或 许 是 我 绝 大 部 分 清 醒 的 时 光, 都 奉 献 给 一 种 被 明 确 否 定 的 希 望, 一 种 确 定 无 疑 失 败 了 的 事 业, 这 就 是 由 十 月 革 命 所 开 创 的 共 产 主 义 事 业 不 过, 也 许 没 有 什 么 比 失 败 更 能 磨 砺 一 位 历 史 学 家 的 思 维 为 了 支 持 这 种 观 点, 霍 氏 从 另 一 位 曾 经 历 了 失 败 的 历 史 学 家 莱 因 哈 特 科 泽 勒 克 (Reinhart Koselleck) 那 里 引 用 了 一 段 令 人 印 象 深 刻 的 文 字, 如 我 们 所 知, 科 泽 勒 克 曾 是 斯 大 林 格 勒 战 役 中 德 军 将 领 冯 保 卢 斯 (Von Paulus) 部 下 的 老 兵 : 胜 利 一 方 的 历 史 学 家 可 以 毫 不 费 力 地 在 长 期 的 之 前 - 此 后 的 目 的 论 中 解 读 短 期 的 成 功 失 败 一 方 的 历 史 学 家 就 不 是 这 样 了 他 们 的 首 要 体 验 是 所 有 那 些 被 期 望 被 计 划 的 事 情 都 落 空 了 比 起 前 者, 他 们 更 有 必 要 去 解 释 为 什 么 事 情 如 此 发 生 从 近 处 看, 历 史 也 许 是 被 胜 利 者 创 造 的 但 从 长 远 看, 我 们 总 是 从 失 败 一 方 的 历 史 学 家 那 里 学 到 更 多 的 东 西 三 阶 段 只 是 最 后 成 书 时 的 样 貌 译 注, 下 同 5 孔 德 拉 季 夫 周 期 (Kondratiev), 指 持 续 约 50 年 的 一 系 列 经 济 收 缩 和 扩 张 的 循 环 或 波 动 周 期,1920 年 代 由 经 济 学 家 尼 古 拉 孔 德 拉 季 夫 提 出

6 当 然, 霍 布 斯 鲍 姆 指 出, 失 败 本 身 不 一 定 就 能 带 来 洞 见 不 过, 从 修 昔 底 德 开 始, 失 败 就 一 直 是 产 生 洞 见 的 重 要 激 励 元 素 霍 氏 有 资 格 将 极 端 的 年 代 置 于 由 修 昔 底 德 开 始 的 谱 系 中, 该 书 无 疑 是 当 代 对 此 最 令 人 钦 佩 的 证 明 不 过, 即 使 科 泽 勒 克 的 论 证 非 常 有 力, 他 的 观 点 却 是 片 面 的 在 强 调 失 败 者 的 认 知 优 势 时, 他 忽 略 了 与 那 些 优 势 相 伴 而 生 的 诱 惑 首 先, 就 是 失 败 一 方 的 历 史 学 家 对 安 慰 的 寻 求 正 是 在 这 里, 极 端 的 年 代 关 于 短 暂 的 20 世 纪 的 两 种 构 想 交 织 在 一 起, 因 为 两 者 未 透 露 出 的 信 息 都 是 翻 转 失 败 回 溯 性 的 人 民 阵 线 之 梦 在 于 证 明 没 有 一 方 战 胜 了 另 一 方, 因 为 现 实 中 我 们 在 同 一 条 战 线 上 同 样, 对 大 滑 坡 的 论 证 意 在 说 明 根 本 没 有 胜 利 而 言, 因 为 现 实 中 另 一 方 也 失 败 了 安 慰 的 两 种 方 式 不 同, 一 种 是 欣 悦 的, 一 种 是 威 胁 性 的 两 种 方 式 都 有 自 己 的 代 言 人 : 波 利 安 娜, 卡 桑 德 拉 6 不 过, 如 果 没 有 输 家 和 另 一 方 也 失 败 了 两 者 的 效 果 在 心 理 学 上 非 常 接 近, 作 为 历 史 论 证, 它 们 却 截 然 不 同 前 者 没 有 任 何 支 撑, 相 反, 后 者 决 定 了 极 端 的 年 代 一 书 的 结 构 和 方 向 无 论 我 们 对 大 滑 坡 时 代 的 过 度 延 长 能 提 出 什 么 批 评, 至 少, 它 能 从 经 济 合 作 与 发 展 组 织 (OECD) 国 家 长 期 的 经 济 衰 退 以 及 独 联 体 国 家 深 重 的 社 会 危 机 中 找 到 论 证 当 下, 发 达 资 本 主 义 和 后 - 共 产 主 义 都 面 临 着 各 自 的 问 题 不 过, 这 并 不 意 味 着 在 马 耳 他 和 巴 黎 建 立 的 国 际 秩 序 霸 权 有 所 削 弱 或 不 稳 定 我 们 看 到, 这 一 秩 序 霸 权 之 外 的 尝 试 充 其 量 只 是 暗 夜 中 飘 忽 不 定 的 磷 火 否 认 这 一 点 就 是 政 治 上 的 自 我 欺 骗 霍 布 斯 鲍 姆 对 作 为 时 代 主 导 意 识 形 态 的 新 自 由 主 义 不 断 的 贬 低 正 是 这 种 自 我 欺 骗 征 兆 式 的 后 果 极 端 的 年 代 论 证 道, 既 然 没 有 一 个 政 府 曾 长 期 实 践 经 济 上 的 自 由 放 任 主 义, 任 何 一 种 纯 粹 教 条 都 会 成 为 短 命 的 幻 想 确 实, 新 自 由 胜 利 主 义 并 没 有 逃 过 1990 年 代 早 期 世 界 经 济 的 退 步 四 年 后, 霍 氏 在 亚 洲 金 融 危 机 过 去 后 再 次 宣 称 新 自 由 主 义 之 死 现 在, 我 们 看 到 有 趣 的 时 代 (Interesting Times) 传 递 的 仍 是 同 样 的 消 息, 尽 管 作 者 的 语 调 已 有 所 缓 和 我 们 被 告 知, 近 期 投 机 泡 沫 的 破 裂 也 许 宣 示 了 市 场 原 教 旨 主 义 的 消 亡, 这 一 次 作 者 表 达 了 自 己 的 悔 恨 之 情 : 人 们 早 就 开 始 宣 布 全 球 新 自 由 主 义 霸 权 的 终 结 我 自 己 就 不 止 一 次 这 么 做 这 种 明 显 无 法 严 肃 对 待 敌 人 的 立 场 与 之 前 我 们 提 到 的 霍 氏 在 智 识 上 贬 低 敌 人 的 一 般 做 法 是 一 致 的 霍 布 斯 鲍 姆 和 斯 图 亚 特 霍 尔 是 1980 年 代 今 日 马 克 思 主 义 杂 志 的 两 位 主 要 评 论 人, 不 过 在 两 者 之 间 却 永 远 存 在 着 差 异 两 位 评 论 人 都 致 力 于 对 传 统 的 左 派 提 出 批 评, 不 过 对 霍 尔 来 说, 复 兴 之 路 上 我 们 必 须 承 认 撒 切 尔 主 义 的 意 识 形 态 力 量, 后 者 为 英 国 人 民 建 立 了 一 种 新 的 共 识, 而 霍 尔 本 人 就 曾 对 之 予 以 密 切 关 注 : 他 指 出, 只 有 全 面 地 理 解 和 把 握 这 种 霸 权, 我 们 才 能 创 造 一 个 更 好 的 替 代 者 与 霍 尔 不 同, 霍 布 斯 鲍 姆 则 将 重 点 放 在 反 撒 切 尔 主 义 阵 营 的 分 裂 上, 并 对 撒 切 尔 夫 人 在 文 化 和 政 治 上 的 支 配 地 位 一 笔 带 过 : 他 坚 持 说, 撒 切 尔 夫 人 在 选 举 上 总 是 相 对 较 弱 的 霍 布 斯 鲍 姆 指 出, 重 获 权 力 的 方 式 在 于 重 新 赢 回 那 些 被 1979 年 的 不 满 之 冬 大 罢 工 (Winter of Discontent) 和 旧 工 党 疏 离 了 的 中 产 阶 级, 而 夺 回 权 力 的 关 键 则 是 务 实 : 正 式 或 非 正 式 的 自 由 党 - 工 党 协 议 (Lib-Lab Pact) 7 6 Pollyanna, 波 利 安 娜, 是 极 度 乐 观 盲 目 乐 观 的 代 表 人 物 Pollyanna 起 源 于 美 国 作 家 埃 莉 诺 霍 奇 曼 波 特 (Eleanor Hodgman Porter)1913 年 创 作 的 系 列 儿 童 小 说 波 利 安 娜,1960 年 这 部 小 说 被 迪 斯 尼 公 司 改 编 为 电 影 Cassandra, 卡 桑 德 拉, 希 腊 神 话 中 的 女 神, 凶 事 预 言 家, 不 为 人 所 信 的 预 言 家 7 不 满 之 冬 指 1978 年 年 冬 天 英 国 工 会 因 不 满 工 党 政 府 通 过 限 制 工 资 增 长 的 方 式 遏 制 通 货 膨 胀 而 组 织 的 大 范 围 工 人 罢 工 运 动 这 次 罢 工 的 直 接 后 果 就 是 促 使 以 玛 格 丽 特 撒 切 尔 为 首 的 保 守 党 赢 得 了 1979 年 的 大 选

7 后 来 的 局 势 发 展 对 两 人 的 观 点 都 做 出 了 裁 定 布 莱 尔 赢 回 了 中 产 阶 级, 并 且 凭 借 未 曾 言 明 的 自 由 党 - 工 党 协 议 获 得 权 力 ; 不 过, 他 却 根 本 没 有 对 撒 切 尔 主 义 做 出 回 击, 相 反, 他 将 其 采 纳 为 自 己 重 获 权 力 的 意 识 形 态 条 件 由 此, 霍 布 斯 鲍 姆 曾 倡 导 的 忽 视 观 念 的 务 实 路 线 仅 仅 制 造 了 他 本 人 所 憎 恶 的 变 种 极 端 的 年 代 进 一 步 延 伸 了 对 经 济 理 论 的 不 屑, 宣 称 将 凯 恩 斯 主 义 者 和 新 自 由 主 义 者 区 分 开 的 只 是 一 场 不 可 协 调 的 意 识 形 态 之 战, 每 种 意 识 形 态 都 以 一 种 对 人 类 社 会 的 先 验 观 念 为 基 础, 其 立 场 几 乎 不 可 论 证 如 果 霍 布 斯 鲍 姆 仍 在 国 王 学 院 任 教 的 话, 他 自 己 就 会 对 如 此 看 待 经 济 学 学 科 表 示 不 满 对 新 自 由 主 义 理 论 力 量 的 低 估 我 们 只 要 想 想 哈 耶 克 作 品 所 涉 及 的 范 围 及 其 一 致 性 同 样 迎 合 了 一 种 更 为 我 们 熟 悉 的 政 治 渴 望 : 在 糟 糕 的 时 代 里 寻 找 好 消 息 里 根 总 统 和 撒 切 尔 夫 人 鼎 盛 时 代 所 设 立 的 系 统 也 许 会 在 全 球 经 济 衰 退 的 压 力 下 最 终 崩 溃, 尽 管 如 果 这 一 点 属 实, 将 会 使 任 何 一 种 孔 德 拉 季 夫 周 期 失 效 开 始 于 1973 年 的 经 济 收 缩 现 在 已 经 进 入 其 第 三 个 十 年, 超 过 了 它 本 来 的 25 年 界 限 不 过, 如 果 缺 少 一 种 能 够 从 哲 学 技 术 到 政 治 层 面 全 面 阐 释 当 前 局 势 的 新 自 由 主 义 之 外 的 理 论 框 架, 霍 布 斯 鲍 姆 对 之 抱 以 希 望 的 那 些 革 新 将 很 难 成 为 现 8 9 实 有 趣 的 时 代 不 得 不 以 斯 蒂 格 利 茨 和 阿 马 蒂 亚 森 为 救 命 稻 草, 这 就 好 像 诺 贝 尔 奖 成 为 知 识 希 望 的 象 征 极 端 的 年 代 对 国 际 关 系 体 制 的 处 理 方 式 也 并 无 不 同 如 果 说 新 自 由 主 义 仍 是 时 代 的 支 配 性 意 识 形 态, 那 么 在 一 种 崭 新 意 义 上, 时 代 的 霸 权 力 量 是 美 国 随 着 苏 联 的 解 体, 可 以 任 意 支 配 国 际 货 币 基 金 组 织 和 联 合 国 的 美 国 成 为 历 史 上 首 个 享 有 全 球 主 导 权 的 国 家 当 霍 布 斯 鲍 姆 完 成 其 年 代 四 部 曲 时, 美 国 这 种 前 所 未 有 的 地 位 已 经 很 明 显 了, 但 四 部 曲 却 没 有 反 映 出 这 一 点 在 这 个 主 题 上, 极 端 的 年 代 所 说 的 只 是 在 1914 年 使 用 该 词 的 意 义 上, 美 国 是 唯 一 一 个 可 以 被 认 作 超 级 力 量 的 国 家 但 这 在 实 践 中 意 味 着 什 么 却 并 不 明 确 该 书 结 尾 部 分 所 描 述 的 世 界 是 一 个 没 有 主 宰 者 的 体 系, 比 此 前 任 何 一 个 时 代 都 缺 乏 控 制 为 了 面 对 全 球 唯 一 一 个 超 级 力 量 的 现 实, 有 趣 的 时 代 已 调 整 了 视 角, 不 过 该 书 仍 然 令 人 不 可 置 信 地 坚 持 美 利 坚 帝 国 不 知 道 拿 自 己 的 力 量 怎 么 办 这 种 美 国 意 志 的 不 可 理 解 性 的 观 念 其 实 只 是 以 另 一 种 方 式 暗 示, 在 国 际 秩 序 中 没 有 真 正 的 导 向 日 常 经 验 所 提 供 的 证 明 则 恰 好 与 此 相 反 所 有 霸 权 都 有 局 限, 没 有 一 种 政 策 曾 真 正 达 成 其 目 标 不 过, 当 代 的 显 著 特 征 并 不 是 世 界 失 去 了 控 制, 而 是 世 界 从 未 以 如 此 程 度 受 某 单 一 力 量 的 控 制 如 我 们 今 日 所 见, 这 个 世 界 所 做 的 只 是 撒 播 增 强 了 美 国 体 系 在 经 过 国 内 战 略 家 们 的 不 断 修 正 后, 美 国 意 志 再 清 楚 不 过 了 : 在 地 球 的 每 一 个 角 落 推 行 自 由 资 本 主 义, 如 有 必 要, 做 出 调 整 以 便 适 应 美 国 的 标 准 和 利 益 这 些 目 标 没 有 任 何 非 理 性 之 处, 它 们 可 以 追 溯 到 科 德 尔 赫 尔 (Cordell Hull) 和 艾 奇 逊 (Acheson) 时 代 10 当 然, 无 论 彼 时 还 是 此 刻, 目 标 中 不 排 除 有 误 判 发 生 现 在 的 不 同 只 在 于 美 国 拥 有 更 自 由 的 手 段 来 推 行 这 些 目 标 正 是 这 一 点 使 得 向 波 斯 湾 巴 尔 干 兴 都 库 什 (Hindu Kush) 等 地 的 一 系 列 军 事 远 征 变 得 8 约 瑟 夫 斯 蒂 格 利 茨, 美 国 经 济 学 家, 哥 伦 比 亚 大 学 教 员 他 于 1979 年 获 得 约 翰 贝 茨 克 拉 克 奖 (John Bates Clark Medal),2001 年 获 得 诺 贝 尔 经 济 学 奖 斯 蒂 格 利 茨 曾 担 任 世 界 银 行 资 深 副 总 裁 与 首 席 经 济 师, 提 出 经 济 全 球 化 的 观 点 他 还 曾 经 在 国 际 货 币 基 金 组 织 任 职 9 阿 马 蒂 亚 森 1933 年 出 生 于 印 度 孟 加 拉 湾,1959 年 在 英 国 剑 桥 大 学 获 得 博 士 学 位, 先 后 在 印 度 英 国 和 美 国 任 教 1998 年 离 开 哈 佛 大 学 到 英 国 剑 桥 大 学 三 一 学 院 任 院 长 他 曾 为 联 合 国 开 发 计 划 署 写 过 人 类 发 展 报 告, 当 过 联 合 国 前 秘 书 长 加 利 的 经 济 顾 问 他 因 为 在 福 利 经 济 学 上 的 贡 献 获 得 1998 年 诺 贝 尔 经 济 学 奖 10 科 德 尔 赫 尔 和 迪 恩 艾 奇 逊 分 别 是 年 间 和 年 间 美 国 国 务 卿

8 徒 劳 无 功, 而 美 索 不 达 米 亚 无 疑 是 当 下 的 例 证 关 于 这 些 问 题, 霍 布 斯 鲍 姆 的 立 场 从 未 动 摇 在 西 方 的 国 内 政 策 方 面, 他 的 本 能 通 常 远 非 激 进 : 他 会 对 克 林 顿 失 望, 判 定 德 国 财 政 部 长 拉 方 丹 (Lafontaine) 远 离 左 派, 并 且 对 金 融 市 场 没 有 将 新 工 党 视 为 一 种 威 胁 感 到 惊 讶 11 不 过 在 国 际 领 域, 霍 氏 思 想 背 景 中 的 另 一 种 元 素 则 占 了 上 风 过 去 十 年 中, 霍 氏 的 国 际 视 域 12 几 乎 从 未 有 任 何 向 白 劳 德 倾 斜 的 迹 象, 经 典 列 宁 主 义 思 维 丝 毫 未 变 他 否 定 波 斯 湾 战 争, 粗 率 地 对 意 大 利 记 者 说 巴 尔 干 战 争 不 是 人 道 主 义 干 预, 将 阿 富 汗 行 动 比 作 早 期 英 帝 国 对 该 地 域 的 轰 炸, 并 且 严 厉 斥 责 反 恐 战 争 以 及 随 之 而 来 对 伊 拉 克 的 军 事 攻 击 在 霍 布 斯 鲍 姆 之 外, 我 们 很 难 想 到 任 何 一 位 拥 有 同 等 地 位 的 英 国 知 识 分 子 能 拥 有 如 此 忠 诚 的 记 录 相 比 国 内 政 治 局 势, 当 今 时 代 帝 国 主 义 公 开 地 复 活 的 企 图 要 远 为 重 要, 由 此, 霍 布 斯 鲍 姆 在 这 里 所 划 界 限 的 价 值 就 变 得 鲜 明 起 来 不 过, 极 端 的 年 代 还 为 我 们 另 外 上 了 更 有 价 值 的 一 课 历 史 上 的 政 治 失 败 几 乎 不 可 避 免 地 导 向 对 失 败 之 外 积 极 意 义 的 寻 求 从 世 界 范 围 看, 大 部 分 左 派 知 识 分 子 在 过 去 十 年 的 大 部 分 时 间 里 都 在 做 这 样 的 事 情 这 种 思 想 上 的 反 应 有 两 个 标 准 步 骤, 两 者 在 霍 布 斯 鲍 姆 那 里 都 得 到 了 突 出 表 现 : 对 胜 者 的 体 系 进 行 重 新 命 名 以 使 它 变 得 更 受 欢 迎, 同 时 夸 大 其 胜 利 中 的 裂 痕 以 使 它 显 得 更 加 脆 弱 无 论 哪 种 情 况, 其 隐 含 的 动 机 是 一 样 的 : 对 现 存 体 系 任 何 有 效 的 反 抗 必 须 以 从 该 体 系 中 解 脱 出 来 的 可 期 前 景 为 前 提, 而 如 果 体 系 的 一 致 性 和 力 量 不 受 控 制, 唯 一 的 后 果 只 能 是 我 们 以 某 种 方 式 接 受 它 这 无 疑 是 错 误 的 对 敌 人 的 准 确 认 识 要 远 比 激 起 无 端 的 猜 测 更 有 价 值 不 在 安 慰 中 找 理 由 的 对 抗 要 永 远 比 那 些 依 靠 安 慰 的 对 抗 更 有 力 量 这 种 反 思 丝 毫 不 会 影 响 极 端 的 年 代 一 书 的 伟 大 这 部 书 如 同 一 座 宫 殿, 建 筑 师 在 修 建 它 的 时 候 改 变 了 计 划, 由 此 带 来 的 结 构 上 的 不 一 致 使 它 变 得 奇 怪, 不 过 宫 殿 依 然 壮 丽, 和 它 初 看 上 去 没 有 丝 毫 改 变, 宫 殿 的 每 个 房 间 都 挂 满 了 画 作, 画 作 的 风 格 或 许 不 同, 但 每 一 幅 都 有 它 奇 妙 的 魅 力, 其 中 许 多 都 是 一 流 的 杰 作 如 同 任 何 一 座 艺 术 博 物 馆, 我 们 不 可 能 一 夕 之 间 欣 赏 它 的 全 部 : 我 们 需 要 一 遍 遍 地 重 访 极 端 的 年 代 远 非 平 和, 而 艺 术 只 有 当 激 起 争 论 的 时 候 才 是 有 价 值 的 我 们 只 能 秉 持 霍 布 斯 鲍 姆 本 人 的 精 神 来 解 读 他 留 给 我 们 的 庞 大 遗 产, 带 着 同 样 的 温 暖 激 情 和 敏 锐 11 奥 斯 卡 拉 方 丹 (Oskar Lafontaine, 1943-) 原 是 德 国 社 会 民 主 党 (SPD) 领 导 人 之 一, 后 退 出 该 党 成 立 德 国 左 派 党 (Die Link) 他 在 年 间 任 德 国 联 邦 财 政 部 长 12 厄 尔 白 劳 德 (Earl Browder, ), 年 间 美 国 共 产 党 总 书 记, 两 次 代 表 美 国 共 产 党 竞 选 美 国 总 统 在 罗 斯 福 新 政 时 期, 他 提 出 共 产 主 义 是 20 世 纪 的 美 国 主 义 跟 着 罗 斯 福 走, 一 切 服 从 罗 斯 福 等 口 号, 后 在 1944 年 共 产 国 际 解 散 后 开 始 宣 言 资 本 主 义 和 共 产 主 义 和 平 共 存 思 想, 并 在 当 年 美 共 12 大 上 宣 布 解 散 美 国 共 产 党 1945 年 威 廉 福 斯 特 等 人 宣 布 重 建 美 共, 并 解 除 了 白 劳 德 的 职 务, 次 年 将 其 开 除 出 党

9 秃 头 青 春 万 夏 第 七 章 1982, 春 天 一 如 果 现 在 不 是 立 着, 我 就 要 一 睡 不 醒 死 过 去, 梦 中 她 细 挑 的 眼 睛 一 直 闪 烁 到 天 亮 很 多 天 没 有 见 了, 满 脑 袋 闪 耀 着 的 莎 姐 姐 快 要 胀 破 梦 想 的 香 蕉 皮 给 她 写 了 一 首 诗, 誊 抄 在 几 页 半 透 明 的 糯 米 糖 纸 上 面, 作 为 再 见 的 礼 物 昨 夜 的 酒 喝 得 太 快 太 猛 了, 像 在 吃 奶 还 在 宿 醉 的 上 午, 路 过 红 卫 兵 花 园, 被 稀 里 糊 涂 拉 到 停 在 路 边 的 采 血 车 里 献 了 一 百 西 西 的 鲜 血 那 该 死 的 采 血 员 也 没 闻 到 这 个 人 满 身 酒 气, 接 受 这 瓶 酒 血 的 倒 霉 蛋 不 打 麻 药 就 会 醉 翻 在 手 术 台 上 小 雨 还 在 下, 滴 在 一 枚 比 雨 水 还 冰 冷 的 指 环 上 面 走 在 去 阶 梯 教 室 的 路 上, 找 到 莎 莎, 然 后 说 声 拜 拜 暮 色 和 着 细 雨 又 降 下 来 了, 和 昨 夜 的 残 酒 一 起, 进 入 到 我 身 体 最 深 最 黑 暗 的 地 方, 混 搭 成 了 无 限 的 困 倦, 让 我 随 时 倒 下 去 就 可 以 深 深 地 熟 睡, 旧 梦 里 那 些 隐 隐 的 痛 感 变 得 甜 蜜 和 清 晰 几 天 前 的 一 个 中 午, 曾 广 谦 的 二 哥 老 臭 曾 小 明 找 来 了 和 这 外 号 一 样 难 猜, 他 的 大 哥 叫 牛 脑 壳 老 臭 在 成 都 省 上 计 划 生 育 委 员 会 当 司 机, 一 见 面 就 说 你 们 南 充 野 蛮 得 很, 是 计 生 的 重 灾 区, 到 处 都 在 乱 下 蛋, 这 不, 地 方 上 正 举 办 计 划 生 育 周 来 对 付, 省 里 调 了 一 大 卡 车 的 避 孕 套 前 来 支 援 你 知 道 这 一 卡 车 有 多 少 吗? 每 小 盒 12 个, 每 箱 近 700 个, 我 这 卡 车 装 了 两 百 箱, 十 多 万 个 啊! 想 想 什 么 概 念, 你 们 这 鸟 城, 人 口 不 足 二 十 万, 女 的 还 占 多 数, 就 从 今 晚 起, 集 体 性 把 硬 得 起 来 的 鸡 巴 一 次 性 全 套 上, 你 们 一 个 星 期 也 用 不 完 啊! 嗬 嗬 老 臭 老 说 这 地 方 是 你 们 的, 你 们 的, 他 忘 了, 我 才 到 此 地 上 学 一 年 多, 才 十 九 岁, 这 南 充 怎 么 就 成 了 我 们 的 呢? 中 午 食 堂 吃 抄 手, 我 们 一 人 打 了 一 碗 老 臭 皱 着 眉 头 放 下 筷 子, 这 馅 有 些 不 新 鲜, 好 像 有 些 臭 哦 我 嘿 嘿 一 笑, 你 哥 子 怪 不 得 叫 老 臭, 太 挑 剔 了 这 抄 手 的 肉 日 妈 的 可 能 没 搞 好, 确 实 是 有 点 骚 哄 哄 的, 将 就 吧 两 个 边 骂 食 堂 边 嚼 大 蒜, 连 碗 里 的 汤 也 喝 光 了 他 的 一 辆 北 京 130 大 货 车 就 停 在 学 院 大 门 口 的 路 边 上, 我 这 才 发 现 大 门 右 边 的 空 地 上, 搭 了 一 大 排 席 棚, 下 面 有 七 八 个 写 字 桌 拼 成 的 台 子, 上 面 堆 满 了 各 种 乱 七 八 糟 的 宣 传 品 和 计 生 用 品 的 纸 盒 类 似 乱 生 可 耻, 计 生 光 荣 管 住 你 的 下 半 身, 就 是 管 住 祖 国 的 未 来 几 条 非 常 扎 眼 的 横 幅 扯 在 棚 子 上 面 和 大 门 旁 的 墙 上, 两 幅 真 人 大 小 的 男 女 生 殖 器 的 剖 面 图 悬 挂 在 很 显 眼 的 位 置 老 臭 爬 上 他 的 货 车 箱, 掀 开 遮 盖 的 帆 布, 从 一 大 堆 箱 子 里 很 粗 暴 地 撕 开 一 只, 彩 色 新 型 的, 各 种 颜 色 都 有, 你 就 拿 点 去 用 吧 伸 手 从 里 面 抓 出 七 八 个 小 盒 子, 扔 给 我 得 赶 紧 去 卸 货, 晚 上 还 要 赶 回 成 都 这 粗 糙 的 牛 皮 纸 盒 里 有 十 二 只 青 岛 橡 胶 厂 生 产 的 彩 色 避 孕 套, 这 套 子 的 皮 差

10 不 多 和 橡 胶 手 套 的 指 套 一 般 厚, 粉 橙 黄 绿 青 紫 六 色 一 套, 一 盒 有 两 套, 用 一 个 加 了 油 的 塑 料 袋 子 封 着, 一 大 串 提 在 手 上, 就 像 节 日 里 公 园 门 口 小 贩 手 里 那 些 没 吹 胀 的 气 球 皮 皮 回 到 宿 舍, 长 安 抢 了 一 只 蓝 色 的, 粉 的 给 了 邓 班 长, 两 个 土 包 子 好 像 从 没 见 过 这 彩 色 的 洋 玩 意 儿, 我 说 是 氢 气 球, 吹 吧 皮 皮 太 厚 了, 真 的 和 橡 胶 手 套 差 不 多, 两 人 费 出 吃 奶 的 劲 才 吹 出 脑 袋 大 小 的 气 球 来, 喜 气 洋 洋 地 挂 在 他 们 的 蚊 帐 上, 邓 班 长 用 手 指 弹 着 气 球 顶 上 鼓 鼓 的 小 头 头 骂 骂 咧 咧, 就 你 狗 日 的 硬, 吹 不 醒 我 忍 住 不 笑, 发 现 他 两 个 嘴 唇 上, 染 着 淡 淡 的 蓝 色 和 红 色, 这 皮 套 套 一 沾 水 就 脱 色 了 这 褪 色 一 直 褪 到 前 天 晚 上 一 大 早, 想 挑 了 两 个 有 梦 幻 色 彩 的 紫 色 去 浪 漫 一 番 的 杨 帆, 见 了 我 就 抱 怨 这 东 西 染 的 什 么 啊? 蛋 蛋 都 乌 涂 涂 的 了, 小 维 怪 罪 我, 晚 上 我 们 没 喝 酒 吧, 怎 么 枕 头 上 滴 的 有 通 化 葡 萄 酒 呢? 两 天 了, 大 门 口 那 些 计 生 摊 子, 异 常 冷 清, 摊 子 后 面 的 工 作 人 员 几 乎 整 天 都 趴 在 一 个 真 人 大 小 的 男 女 交 媾 模 型 旁 边 打 瞌 睡 这 教 学 模 型 只 是 一 个 屁 股 前 后 的 局 部 剖 面, 塑 料 的, 但 居 然 能 动, 男 女 可 单 独 分 开 摆 设, 也 可 合 二 为 一 这 可 能 是 普 天 下 几 十 年 来 的 第 一 次, 而 且 在 这 个 稀 缺 火 车 的 蛮 荒 地 方, 女 人 都 是 看 着 男 人 的 针 灸 模 型 意 淫, 男 人 最 多 能 在 维 纳 斯 石 膏 像 前 打 手 虫 进 进 出 出 大 门 的 师 生 都 很 多, 但 却 不 朝 这 边 正 眼 看 有 些 胆 大 的 跑 到 摊 子 前, 从 盒 子 里 拿 出 些 东 西 翻 弄 一 下, 仔 细 打 开 的 时 候 仿 佛 被 烫 伤 了 手 指, 赶 忙 一 扔, 仓 仓 皇 皇 逃 开 了 前 天 我 到 这 宣 传 摊 逛 了 一 次, 只 要 你 出 示 学 生 证, 摊 子 上 的 所 有 东 西 都 一 律 免 费 领 取, 几 乎 不 限 数 量 这 真 令 我 欣 喜 若 狂, 一 家 免 费 的 医 药 公 司 突 然 掉 到 你 跟 前 我 拿 一 张 报 纸, 胳 膊 下 夹 一 本 书 作 掩 护, 晃 到 这 个 局 部 模 型 前 打 望, 台 子 后 面 一 个 烫 爆 炸 头 眼 镜 下 面 有 麻 子 穿 着 白 大 褂 的 胖 女 人 站 了 起 来, 像 这 座 性 交 模 型 的 守 护 神, 直 盯 盯 看 着 我 这 个 比 她 自 己 还 怪 模 怪 样 的 家 伙 我 没 理 她, 弯 腰 仔 细 观 察 这 个 我 有 生 第 一 次 看 见 自 己 以 外 的 交 合 形 象, 就 像 小 恐 龙 第 一 次 看 见 外 星 人 那 样 新 奇 这 个 半 剖 面 的 教 学 模 型, 男 的 鸡 鸡 上 就 只 戴 了 个 套 子, 另 一 半 女 的 穿 戴 既 很 丰 富 又 很 陌 生, 子 宫 里 有 金 属 环, 子 宫 外 有 一 顶 小 帽 子, 小 帽 子 外 面 有 一 团 搓 皱 的 糖 纸, 几 只 大 大 小 小 的 药 瓶 放 在 模 型 边 上 我 抽 空 又 来 摊 子 上 跳 了 两 次 丰 收 舞, 直 到 把 我 柜 子 的 右 边 抽 屉 塞 得 快 爆 仓 了 在 过 后 的 两 天 里, 上 英 语 课, 我 照 例 坐 在 第 一 排 崇 拜 美 丽 的 陈 红 老 师, 陈 老 师 捧 书 的 手 就 在 我 的 头 上 晃 动, 我 的 眼 珠 猛 地 掉 了 出 来 : 真 不 敢 相 信, 陈 红 老 师 左 手 的 拇 指 上 居 然 也 带 了 一 个 金 属 环, 和 我 手 上 戴 的 一 模 一 样, 银 光 闪 闪, 和 几 只 涂 了 油 的 淡 淡 透 明 的 指 甲 相 映 光 辉 我 不 敢 肯 定 这 是 敖 哥 送 她 的, 但 这 和 我 手 上 的 一 样, 不 锈 钢 的 避 孕 环, 从 有 润 滑 油 的 塑 料 小 袋 挤 出 来, 双 手 一 捏, 噗 地 弹 向 空 中 那 天 在 烫 爆 炸 头 的 白 大 褂 面 前, 我 足 足 要 了 一 打 半 揣 在 身 上 极 细 的 不 锈 钢 丝 绕 成 圆 珠 笔 芯 粗 细 的 圈 子, 弹 性 十 足, 这 枚 将 抛 投 在 女 人 子 宫 中 深 潜 的 金 属 恶 魔, 一 个 人 造 的 吸 食 性 命 的 吸 血 鬼, 正 紧 紧 缠 套 在 拇 指 上, 能 感 觉 到 心 脏 在 指 尖 上 跳 荡 我 这 辈 子 听 说 过 的 戒 指 比 见 过 的 多, 就 连 我 妈 妈 爸 爸 好 像 都 没 有 戴 过, 只 偶 尔 在 老 年 人 手 上 见 过 一 些 最 简 单 的 银 的 铜 的, 金 的 绝 无 仅 有 我 们 全 院 三 千 师 生, 六 千 只 手 三 万 个 指 头 伸 出 来, 可 能 穷 得 连 一 枚 戒 指 都 找 不 到 但 现 在, 当

11 我 举 起 左 手, 一 只 闪 亮 的 银 环 戴 在 手 指 上, 显 得 洋 洋 得 意 一 旦 有 人 问 我 这 是 啥 东 西, 我 都 一 股 脑 地 推 荐 : 这 些 时 髦 玩 意 儿, 女 的 戴 了 是 瘦 身 圈 圈, 男 的 戴 了 更 是 提 神 醒 脑, 生 精 固 本 结 果 被 男 男 女 女 请 了 十 多 枚 出 去, 反 正 免 费, 大 家 都 非 要 不 可 最 有 成 就 感 的 是 昨 天 上 现 代 文 学 的 大 课, 我 从 阶 梯 教 室 的 最 后 一 排, 看 到 周 教 授 他 老 人 家 的 左 手 拇 指 上, 亮 闪 闪 的 指 环 光 芒 盖 过 了 他 嘴 里 念 出 来 的 鲁 迅, 我 暗 暗 一 笑, 猜 这 枚 肯 定 是 毛 毛 送 的 真 的 很 过 瘾, 真 希 望 校 园 里 这 些 星 星 点 点 到 处 闪 耀 的 银 光, 成 为 大 家 心 心 相 印 的 暗 号 何 院 长 邓 书 记 杨 老 师 手 上 也 应 该 人 手 一 枚, 在 每 年 全 院 的 训 导 大 会 上 竞 相 夺 目 呢! 我 给 莎 莎 写 了 一 首 绝 交 诗, 按 照 她 的 习 惯, 我 得 抄 在 一 张 纸 上 念 给 她 听, 这 首 小 诗, 就 在 我 胸 前 的 衣 兜 里, 抄 在 薄 薄 的 一 小 册 子 里 这 小 小 的 避 孕 膜 本 子, 我 在 大 门 的 计 生 摊 子 上 拿 了 几 十 本, 一 大 摞 它 像 一 个 洋 气 的 书 签 合 订 在 一 起 两 张 像 熟 宣 样 的 白 纸, 夹 着 一 张 半 透 明 散 发 着 蜜 饯 味 的 能 杀 死 精 子 的 药 膜 每 本 十 张, 每 张 薄 得 像 糯 米 糖 纸, 撕 下 这 张 糯 米 纸, 搓 成 一 团 小 心 了, 在 推 塞 进 去 之 前, 手 指 千 万 不 能 弄 湿, 不 然 它 马 上 像 糖 衣 一 样 就 融 化 了, 沾 得 满 指 头 都 是 这 张 甜 蜜 的 薄 膜 完 全 是 爱 情 最 具 诗 意 化 的 悖 论 : 我 能 抓 起 一 把 冰 雪, 送 进 火 焰 熊 熊 的 炉 口 深 处 吗? 干 柴 烈 火, 我 的 手 既 不 被 烫 伤, 冰 雪 又 不 允 许 融 化? 我 感 觉 发 现 在 夹 住 药 膜 的 纸 上 写 字 很 有 份 儿 : 像 熟 宣 纸, 微 微 有 点 浸 墨 晕 染 在 书 签 这 么 大 的 纸 头 上 抄 上 诗 歌 也 许 很 有 意 思, 我 试 写 了 一 首, 共 三 十 多 行, 横 着 誊 抄 每 页 四 五 行 抄 完 一 本, 一 页 一 页 拿 在 手 上 翻 看, 诗 歌 的 某 个 句 子 的 墨 迹 还 隐 约 印 在 了 灰 色 的 药 膜 上 这 个 发 明 真 的 令 人 兴 奋, 每 本 爱 情 诗 签 的 封 面 上, 还 有 厚 一 点 胶 版 纸 印 着 天 蓝 色 的 图 案, 封 底 居 然 还 有 白 底 黑 字 的 使 用 说 明 书, 我 就 把 这 个 诗 歌 药 签, 赶 快 推 荐 给 了 周 围 写 诗 的 家 伙 我 要 赶 紧 见 到 莎 姐 姐, 幻 想 我 一 读 完 这 首 诗, 就 把 有 好 句 子 的 那 页 撕 下 来, 轻 搓 成 一 团, 小 心 翼 翼 地 揉 进 她 的 裙 子 下 面, 一 句 一 句, 一 页 一 页, 诗 歌 不 仅 播 放 在 空 气 中, 更 在 她 身 体 的 最 深 处, 一 个 词 语 接 一 个 词 语 像 雪 一 样 融 化 掉, 静 悄 悄 地 等 在 幽 暗 之 中 狙 击 我 的 生 命 第 二 天 也 许 春 光 明 媚 的 时 候, 她 走 过 操 场, 我 在 很 远 的 地 方 看 见 阳 光 透 过 她 的 裙 子, 阴 影 里 充 满 了 快 乐 和 诗 意 昨 天 早 上, 梦 幻 就 破 灭 了, 朱 智 勇 跑 来 骂 了 我 一 顿, 这 东 西 太 烂 了 他 一 天 一 夜 没 睡 觉, 硬 是 鼓 动 唇 舌 把 莺 莺 从 陈 哥 身 边 砍 来 下 来, 连 手 都 没 摸 一 下 那 晚 他 们 第 一 次, 那 莺 莺 已 是 春 水 滚 滚 了, 他 怎 么 也 把 诗 签 塞 不 进 去, 兵 荒 马 乱 中, 莺 莺 倒 是 自 己 拉 开 裤 子, 撕 下 来 几 页 给 了 自 己 填 了 半 个 月 后, 我 随 手 用 这 诗 签 写 信 和 抄 诗 寄 给 了 合 肥 科 技 大 的 老 同 学 杨 光, 与 他 一 起 写 诗 的 叶 流 传 回 信 了, 居 然 提 议 用 这 爱 情 诗 笺 抄 几 首 诗 去 给 刊 物 投 稿 为 什 么 不 试 一 试 呢? 即 使 不 采 用 你 的 诗, 编 辑 们 自 己 也 可 以 顺 便 用 用 这 些 糖 纸 啊! 这 主 意 让 人 听 了 后 快 活 极 了, 我 用 了 三 本 药 膜 诗 签 抄 了 三 首, 分 别 寄 给 了 贵 州 的 山 花 北 京 的 诗 刊 和 成 都 的 星 星 诗 刊 编 辑 部 北 京 真 的 很 单 纯 许 多 天 后, 只 有 诗 刊 回 信 了 二

12 每 次 我 都 以 为 自 己 很 聪 明 了, 真 的 很 愚 蠢! 以 为 女 人 会 爱 上 她 天 天 看 见 的 那 个 男 人 在 这 个 蠢 蠢 欲 动 的 季 节 里, 她 的 样 子 小 丑 小 丑, 怪 怪 的 眼 睛 细 小, 鼻 子 收 敛 得 很 正, 下 面 的 右 嘴 角 有 点 歪 皮 肤 泛 着 淡 淡 的 烟 白, 老 是 朝 我 飞 眼, 整 整 几 个 小 时, 我 越 来 越 喜 欢 她 低 头 望 着 自 己 大 腿 的 神 态, 我 猜 她 心 里 总 在 提 问, 或 装 点 什 么 进 去 去 卫 生 间 回 来, 瞥 见 她 微 微 扭 曲 的 腰 姿 和 叠 在 一 起 的 小 腿, 真 的 很 美 妙 最 早 在 阶 梯 教 室 看 见 的 莎 姐 姐 成 了 一 张 样 子 定 格 的 模 板 除 了 期 末 考 试, 我 几 乎 从 来 不 上 晚 自 习 夜 晚 多 么 美 妙 啊, 我 们 的 生 命 都 是 从 黑 暗 降 临 的 时 候 开 始 的 几 天 没 见 她 的 影 子 了, 知 道 她 在 躲 我 今 晚 必 须 到 几 个 教 室 去 把 她 翻 出 来, 堵 在 门 口, 大 声 呵 斥 一 顿, 说 声 拜 拜, 然 后 绝 尘 而 去 想 一 想 这 个 过 程, 都 觉 得 快 活 过 瘾 来 到 裁 缝 摊 子 门 口, 胡 玉 和 小 弟 娃 气 喘 吁 吁 堵 住 我, 样 子 神 秘 兮 兮 找 半 天 了, 那 场 吹 嘘 了 好 些 日 子 的 黑 灯 舞 会 今 晚 就 可 以 开 场, 几 个 女 子 今 天 都 搞 定 约 来 了, 地 方 就 在 下 半 城 我 想 把 莎 莎 叫 去, 这 两 个 人 不 由 我 分 说, 拉 着 我 来 到 了 大 门 口, 别 提 你 那 个 沙 奶 奶 啦, 让 我 们 尽 情 玩 粗 野 点 吧! 春 雨 淅 淅 沥 沥, 在 灯 光 里 千 丝 万 缕, 夜 色 蒙 了 一 层 尼 龙 纱 帘 大 门 外 的 计 划 生 育 展 览 的 标 语 横 幅 泡 在 雨 水 我 看 了 看 套 在 我 手 上 的 指 环, 正 闪 着 银 色 冰 冷 的 光 石 方 穿 双 火 箭 皮 鞋, 下 面 铆 了 二 十 几 个 铁 鞋 钉, 一 走 路 就 把 地 面 敲 得 嘀 嗒 嘀 嗒 地 响, 老 远 就 能 听 到, 碰 上 路 上 的 石 子 偶 尔 还 要 溅 出 火 星 他 斜 提 着 一 只 三 洋 双 喇 叭 的 录 音 机, 和 几 个 留 长 头 发 和 耳 发 人 已 等 在 那 里 了, 几 盘 磁 带 把 他 牛 仔 布 飞 行 服 的 几 个 兜 胀 得 鼓 鼓 囊 囊 小 弟 娃 提 了 两 个 大 塑 料 袋, 装 着 几 瓶 酒 和 从 学 生 食 堂 买 的 一 些 吃 的 一 个 烫 着 钢 丝 头 的 女 孩 站 在 录 音 机 旁 边, 灯 光 下 穿 一 双 红 得 发 暗 的 漆 皮 鞋, 石 方 介 绍 着 这 就 是 全 城 有 名 的 飞 妹 她 的 身 边 是 一 个 穿 红 色 布 面 梭 跟 鞋 的 小 伙 子, 留 着 耳 发, 脏 兮 兮 的 一 年 没 洗 的 喇 叭 裤, 裤 脚 比 大 门 的 地 面 上 还 污, 拖 在 淌 着 雨 水 的 地 上 录 音 机 开 着, 好 像 正 在 唱 邓 丽 君 的 微 风 细 雨 下 半 城 是 一 座 伤 心 的 老 城 区 她 太 老 了, 下 半 城 的 人 民 还 在 游 行 示 威, 强 烈 要 求 市 政 府 带 他 们 去 成 都 参 观 火 车, 飞 妹 家 的 房 子 正 中 间 居 然 还 有 一 个 猪 圈 养 着 一 头 大 白 猪 穿 过 嘉 陵 江 的 老 马 路, 雨 雾 中 弥 漫 着 蝉 蛹 和 剥 茧 缫 丝 的 臊 味 全 城 缫 丝 厂 和 印 染 厂 的 工 人 几 乎 都 住 在 这 里, 灰 压 压 一 大 片 老 瓦 房 和 棚 户 在 这 条 名 叫 火 麻 巷 的 最 深 处, 板 板 门, 一 扇 拴 着, 一 扇 可 以 吱 呀 推 开 一 进 门, 就 猛 然 吞 了 一 只 活 生 生 的 打 屁 虫 下 去, 忍 住 被 臭 味 激 出 的 眼 泪, 噎 在 门 口 半 天 回 不 过 神 来 几 间 瓦 房 围 着 一 个 天 井, 旁 边 一 眼 下 水 的 阴 沟, 没 有 自 来 水 管, 只 有 一 个 水 池, 水 从 巷 口 的 自 来 水 桩 上 挑 回 来 整 条 巷 子 都 担 水 吃, 一 分 钱 一 担 自 来 水 桩 的 旁 边 有 一 口 不 加 盖 的 水 井, 自 古 就 免 费 边 上 靠 着 一 根 竹 竿 连 着 水 桶, 要 自 己 弓 着 腰 蹶 屁 股 从 深 井 里 把 水 提 上 来 天 井 旁 边 搭 了 一 个 棚 子, 里 面 是 一 个 又 深 又 黑 的 粪 坑 粪 坑 上 面 搭 了 板 子 围 成 一 个 圈, 里 面 养 了 一 个 大 白 猪 猪 圈 的 旁 边 搭 了 两 张 厚 木 板, 成 了 厕 所 蹲 在 这 茅 坑 上, 屁 股 下 面 是 一 个 充 满 沼 气 的 深 渊, 让 人 一 辈 子 都 会 在 噩 梦 里 掉 进 去 你 正 在 爽, 一 抬 头, 那 养 得 滚 圆 的 猪 猪 长 着 长 长 的 睫 毛, 细 细 上 挑 的 眼 睛 像 涂 了 眼 影 一 般 一 抹 灰 色, 凝 视 你 的 时 候 还 不 忘 朝 你 眨 两 下 眼 睛 临 街 的 窗 子 关 得 很 紧, 窗 帘 也 早 早 放 下 了 飞 妹 一 家 都 在 丝 厂, 这 几 天 都 是

13 夜 班 我 把 房 子 里 唯 一 的 一 盏 灯 用 张 报 纸 做 了 个 简 单 的 灯 罩, 把 本 来 就 昏 暗 的 光 线 变 得 仅 比 黑 暗 亮 一 点 点 灯 光 下 面, 一 张 四 方 桌, 有 几 只 玻 璃 杯 子, 倒 了 汽 酒, 一 瓶 绿 豆 烧 酒 打 开 没 人 喝, 几 个 碗 里 摆 了 从 学 生 食 堂 买 来 的 凉 菜 和 一 只 卤 鸭 子 桌 上 的 主 角 是 玉 子 娃 的 一 部 三 洋 牌 两 喇 叭 录 音 机 正 照 例 播 放 的 邓 丽 君 没 有 邓 丽 君, 就 没 有 音 乐, 录 音 机 就 不 会 存 在 一 个 最 标 准 的 黑 灯 舞 会 伴 随 着 欲 望 在 每 个 人 放 大 的 瞳 孔 里 正 慢 慢 点 燃 日 妈 笛, 只 能 是 黑 灯, 找 不 到 更 大 一 点 的 灯 泡, 不 然 巷 口 总 闸 上 的 保 险 丝 老 是 断 掉 寒 假 后 一 开 学, 学 校 就 贴 了 校 告, 对 学 生 的 着 装 和 娱 乐 作 了 具 体 规 定 其 中 有 几 条 : 不 得 穿 牛 仔 裤 喇 叭 裤, 不 得 穿 紧 露 透 的 服 装 不 得 开 黑 灯 舞 会 集 体 开 舞 会 须 得 系 一 级 领 导 批 准 不 得 跳 流 氓 舞 ( 摇 摆 舞 迪 斯 科 舞 ) 不 得 播 放 港 台 靡 靡 之 音 ( 邓 丽 君 等, 曲 目 详 见 规 定 ) 告 示 旁 边 贴 了 一 张 禁 播 的 港 台 反 动 黄 色 歌 曲 自 查 目 录, 邓 丽 君 的 一 半 和 刘 文 正 的 全 部 在 上 面 张 山 推 门 进 来, 这 丫 头 脸 上 的 雀 斑 看 不 见 了, 剪 个 运 动 短 发, 她 是 我 们 校 车 队 长 的 女 儿, 在 学 校 后 面 的 市 射 击 队 当 队 员, 喜 欢 和 石 方 他 们 鬼 混, 经 常 扛 着 小 口 径 步 枪, 带 领 我 们 在 校 园 里 和 田 间 地 头 到 处 打 鸟 鸟 我 的 心 一 直 在 等 待 几 碗 酒 下 去, 几 支 舞 曲 也 完 了 雨 好 像 越 下 越 大, 屋 檐 水 嘀 嗒 嘀 嗒 下 着, 好 像 有 人 在 轻 轻 敲 门 蓝 袜 子 来 了 进 门 的 时 候 外 面 有 人 在 探 头 探 脑 磁 带 换 了 一 盘, 迪 斯 科 开 始 了, 一 曲 最 流 行 的 我 的 心 上 人, 接 着 是 单 程 车 票 录 音 机 的 声 音 几 乎 开 到 了 头 每 个 人 的 身 体 都 在 剧 烈 地 摇 摆 我 开 始 在 倒 满 汽 酒 的 杯 子 里 掺 上 更 烈 的 绿 豆 烧, 每 个 跳 到 桌 边 的 人 都 端 起 来 很 猛 地 闷 一 大 口 我 又 开 始 了 拿 手 戏, 边 跳 舞 边 用 嘴 叼 住 杯 子 的 边 沿, 一 仰 头 把 一 只 杯 子 几 乎 倒 扣 在 鼻 子 上, 半 杯 酒 全 干 掉 了, 一 手 夹 着 烟, 一 手 还 拿 着 另 一 只 酒 杯 我 闻 到 热 烘 烘 的 汗 味 从 领 口 下 面 蒸 腾 起 来, 酸 酢 酢 骚 乎 乎 的, 混 合 着 屋 子 的 酒 味 和 猪 圈 味, 飞 妹 和 张 山 身 上 今 晚 都 洒 了 香 水, 闻 起 来 和 香 皂 差 不 多 只 有 蓝 袜 子 身 上 不 香 她 一 进 来, 屋 里 的 气 氛 就 改 变 了, 昏 暗 里 有 一 团 光 晕 围 绕 在 她 的 身 上, 就 像 去 年 夏 天 我 第 一 次 在 大 街 上 见 到 她 那 样, 炙 热 阳 光 下 的 午 后, 大 街 上 空 无 一 人, 她 迎 面 走 来, 一 圈 淡 蓝 色 的 光 晕 罩 在 她 身 上 米 白 色 的 连 衣 裙, 安 静 的 面 孔, 直 视 的 眼 睛, 一 个 女 神 从 我 身 边 飘 过 她 太 美 了, 我 简 直 不 敢 回 头 看 她 我 搂 着 她 跳 了 两 曲 邓 丽 君 一 直 轻 轻 搂 着 她 的 腰 她 一 直 等 我 说 话, 我 只 是 轻 轻 把 鼻 子 凑 到 她 的 头 发 里, 闻 着 淡 淡 的 香 波 味 道 我 知 道 今 晚 是 为 她 来 到 下 半 城 的 她 的 左 腰 里 有 个 圆 鼓 鼓 的 东 西, 老 硌 着 我 的 手 我 忍 不 住 问 她 她 停 下 舞 步, 从 后 腰 摸 出 一 截 东 西, 一 摁, 昏 暗 中 一 道 雪 亮 的 光 束 照 在 天 花 板 上 竟 然 是 一 只 手 电 筒, 我 的 天! 这 是 男 朋 友 送 我 的 礼 物 蓝 袜 子 晃 着 手 里 的 电 筒 说 男 朋 友 的 爸 爸 是 她 们 丝 厂 的 厂 长, 能 租 借 一 辆 飞 鸽 自 行 车, 下 夜 班 可 以 照 顾 送 她 回 家 她 的 家 过 河 还 要 再 走 几 里 地 的 田 坎 路 上 拿 个 手 电 方 便 些 出 来 约 会 跳 舞, 还 要 别 个 手 电 筒? 我 恶 作 剧 地 问, 是 不 是 刚 把 家 里 的 猪 草 打 完, 放 下 背 篼 就 赶 来 了, 连 手 都 没 洗 一 下? 嗯, 是 他 用 自 行 车 搭 过 来 的 我 一 把 搂 过 她 的 身 子, 把 鼻 子 凑 在 她 的 肩 膀 上 使 劲 闻 了 闻, 倒 是 有 股 青 草 香 味 一 抬 头, 光 晕 不 见 了, 站 在 我 眼 前 的 就 只 一 个 厂 里 的 丝 妹

14 门 外 有 些 嘈 杂 声, 好 像 有 人 在 用 力 敲 门 飞 妹 把 门 打 开 出 去 了, 我 撩 开 窗 帘 看 出 去, 在 隐 隐 的 灯 光 下 面, 巷 子 里 站 了 很 多 人, 样 子 都 很 激 动, 飞 妹 正 和 他 们 争 吵 什 么 飞 妹 甩 门 进 来, 大 声 嚷 嚷, 什 么 二 十 五 瓦, 明 明 这 灯 就 是 十 五 瓦 嘛! 大 家 一 打 听, 才 知 道 这 里 居 民 因 为 没 有 其 他 电 器 可 用, 每 户 核 定 的 标 准 以 灯 泡 的 瓦 数 来 缴 电 费 一 整 条 火 麻 巷 只 有 一 个 电 表, 如 果 超 标, 多 余 的 电 费 就 要 由 其 他 人 家 来 分 摊 这 时 门 外 的 吵 闹 声 更 大 了, 有 人 使 劲 踹 门, 飞 妹 打 开 门, 有 两 个 人 探 头 想 使 劲 挤 进 来 飞 妹 挡 在 门 口, 放 了 一 个 进 来, 那 人 嘴 里 一 边 嚷 嚷 你 们 家 用 电 就 是 比 别 人 凶, 一 边 一 窜 就 到 了 灯 泡 下 面, 踮 起 脚 尖, 虚 起 眼 睛 死 命 地 看 那 灯 泡 上 的 字 迹, 他 张 大 的 嘴 巴 久 久 合 不 上 看 准 些, 十 五 瓦 吧, 宝 气! 飞 妹 恼 羞 成 怒, 和 耳 发 青 年 一 起 把 这 人 架 起 来 往 外 推 这 小 子 一 直 扭 着 头, 死 死 盯 着 灯 泡, 就 在 被 推 出 门 的 一 刻, 突 然 发 现 什 么, 大 声 叫 起 来 收 录 机, 收 录 机, 收 录 机 插 头! 众 人 回 头 一 看, 都 吃 了 一 惊, 没 想 到 录 音 机 的 插 头 果 然 接 在 灯 泡 上 的 一 个 转 接 插 座 上 被 踢 出 门 的 家 伙 在 外 面 发 疯 一 样 大 吼, 他 们 用 录 音 机 偷 电! 录 音 机 偷 电 啊! 街 上 的 嘈 杂 声 突 然 停 了, 几 乎 是 死 一 般 的 寂 静, 屋 檐 水 在 嘀 嗒 嘀 嗒 响 动 一 波 密 集 的 砖 头 瓦 块 像 一 阵 排 炮 的 齐 射, 从 窗 子 飞 了 进 来, 哗 哗 啦 啦 的 玻 璃 声 和 屋 子 里 的 乒 乒 乓 乓 响 成 一 片, 昏 暗 窄 小 的 房 子 顿 时 被 炸 开 了 花 一 伙 人 惊 魂 未 定, 第 二 波 像 狂 风 暴 雨, 更 为 密 集 和 猛 烈, 更 大 的 砖 头 从 破 碎 的 窗 口 飞 了 进 来, 咚 咚 咚 地 砸 在 墙 上, 一 阵 人 仰 马 翻 过 后, 有 人 大 喊 受 伤 了, 黑 暗 中 有 人 哇 哇 大 叫 有 人 死 死 拉 住 我 的 衣 服, 我 回 头, 是 蓝 袜 子 一 张 吓 得 变 形 了 的 脸 街 上 吼 叫 声 一 片, 砖 头 瓦 块 还 在 乱 飞, 外 面 的 人 好 像 要 冲 进 来, 开 始 使 劲 撞 门 三 个 南 充 崽 儿 聚 在 一 起 急 急 说 了 几 句 话, 就 见 那 个 穿 喇 叭 裤 的 崽 儿 从 腰 间 抽 出 一 把 雪 亮 的 匕 首, 一 个 从 灶 台 上 操 起 一 把 菜 刀, 另 一 个 提 了 两 个 空 汽 酒 瓶 子 冲 到 门 口, 回 头 冲 飞 妹 吼 道 我 们 杀 前 头, 你 们 赶 紧 跟 在 后 面 所 有 人 都 被 这 阵 砖 头 暴 雨 震 晕 了, 还 没 回 过 神 来, 三 个 人 猛 地 拉 开 门, 在 一 声 震 裂 耳 鼓 的 喊 杀 声 中 冲 了 出 去, 那 把 菜 刀 在 幽 暗 的 灯 光 下 忽 闪 出 一 道 寒 冷 的 光 昏 暗 中 的 巷 子 里, 一 片 激 烈 的 打 斗 声 中 夹 杂 着 鬼 哭 狼 嚎 的 惨 叫 飞 妹 带 着 哭 腔 求 我 们 跑 吧, 不 然 肯 定 要 被 打 死 在 这 儿, 这 是 条 死 巷 子 啊 石 方 是 学 院 拳 击 队 的 队 长, 自 恃 能 操 扁 挂, 骂 了 一 声, 拉 着 飞 妹 冲 出 去 了, 小 弟 娃 抓 了 个 脸 盆 扣 在 脑 袋 上 紧 紧 跟 着 玉 子 娃 双 手 挥 着 一 把 凳 子 万 哥, 闪 吧 冲 出 去 打 死 他 们 狗 日 的 他 每 天 在 六 楼 的 阳 台 上 举 哑 铃 甩 石 锁, 把 两 个 胳 膊 肌 肉 练 得 非 鸡 巴 粗, 天 天 在 找 架 打 我 从 大 门 望 出 去, 在 几 乎 没 有 路 灯 的 昏 暗 雨 中, 看 不 清 有 多 少 人 在 巷 子 里 厮 杀 成 一 片 我 和 蓝 袜 子 拉 不 住 玉 子 娃, 别 出 去, 你 不 识 路, 要 被 他 们 砍 成 肉 坨 坨 胡 玉 眼 早 红 了, 把 凳 子 一 舞, 一 咬 牙 冲 进 了 雨 里 屋 子 里 空 空 荡 荡, 就 剩 下 干 壳 皮 蓝 袜 子 和 我 雨 水 从 门 口 和 破 窗 子 飘 进 来, 我 脑 袋 一 片 空 白, 浑 身 在 瑟 瑟 发 抖, 抓 住 蓝 袜 子 的 手 都 捏 出 了 一 把 汗 干 壳 皮 一 脸 刷 白, 缩 在 一 个 角 落 里 这 丝 妹 死 死 拉 住 我, 千 万 别 走, 就 待 在 这 里, 他 们 不 敢 在 屋 子 里 杀 人 我 稍 稍 冷 静 下 来, 给 干 壳 皮 挥 手, 别 跑, 别 跑, 认 不 得 路, 外 面 到 处 都 是 陷 阱

15 第 一 个 被 抓 回 来 的 是 石 方 一 张 脸 被 打 成 了 熊 猫 上 衣 没 有 了, 赤 裸 裸 的 上 身 血 迹 斑 斑, 一 个 人 抓 着 他 的 皮 带, 一 个 人 勒 住 他 的 脖 子 那 女 娃 子 跑 了, 你 娃 还 想 跑! 第 二 个 被 押 进 门 的 是 打 成 了 龟 背 的 小 弟 娃, 然 后 是 胡 玉, 一 个 人 拧 着 玉 子 娃 的 头 发, 两 个 人 把 他 的 胳 膊 反 剪 在 身 后 他 已 经 鼻 青 脸 肿, 鼻 血 把 整 个 嘴 唇 和 下 巴 都 染 得 像 刚 吃 了 人 肉 的 吸 血 鬼, 有 个 人 还 在 不 停 地 用 脚 踹 他 的 屁 股 雨 水 血 水 和 泪 水 浸 满 了 他 的 喉 咙, 就 听 他 在 不 停 地 呜 咽, 不 是 我, 不 是 我 别 打 了 屋 里 跟 着 涌 进 了 一 大 堆 人, 气 势 汹 汹, 个 个 红 着 眼 睛, 有 人 大 喊, 不 把 凶 手 交 出 来, 就 把 这 房 子 烧 了 凶 手? 我 几 个 没 逃 出 去 的 都 倒 抽 一 口 冷 气, 面 面 相 觑 就 见 人 群 里 又 挤 进 几 个 人 来 走 在 前 面 的 一 个 小 伙 子 失 声 痛 哭, 我 的 手 啊, 我 的 手 啊 这 个 泪 流 满 面 的 小 伙 子 左 手 紧 紧 握 住 鲜 血 淋 淋 的 右 手 掌, 手 掌 上 的 小 指 头 齐 根 没 了, 鲜 血 从 伤 口 汩 汩 流 下 来, 一 滴 一 滴 掉 在 地 上 搀 扶 这 小 伙 子 的 是 个 老 头, 看 样 子 是 他 爸 爸, 老 头 子 鼓 起 眼 珠 一 字 一 句, 日 麻 笛, 你 们 偷 电, 还 敢 杀 人! 他 的 一 个 哥 哥 冲 了 进 来, 找 到 了, 龟 儿 子 找 到 了, 就 在 路 边! 把 一 根 白 生 生 的 小 手 指 攥 在 他 满 是 污 泥 的 掌 心 里 三 一 群 人 从 派 出 所 押 到 公 安 局 已 是 半 夜 因 事 关 重 大 : 一 群 师 院 的 大 学 生 为 跳 黑 灯 舞 把 人 的 手 指 头 砍 断 了, 而 我 们 这 几 个 人 又 不 承 认, 打 死 不 买 账, 派 出 所 只 得 把 我 们 几 个 送 到 市 公 安 局 去 处 理 市 公 安 局 的 会 议 室 成 了 我 们 的 临 时 审 讯 室 又 是 那 个 左 眼 仁 有 点 偏 斜 的 周 副 局 长 在 我 们 跟 前 来 回 踱 步, 咆 哮 如 雷, 日 妈 的, 不 是 你 们 砍 的, 谁 砍 的? 咹? 几 个 人 底 气 不 足 地 在 小 声 和 他 申 辩, 就 见 周 副 局 长 一 脸 气 愤, 言 语 激 烈, 仿 佛 一 肚 子 的 新 仇 旧 恨 他 每 说 一 句 话, 尾 巴 上 就 带 个 日 妈 的, 整 个 晚 上 就 听 他 一 个 劲 地 在 日 妈 我 实 在 听 不 下 去 了, 忍 不 住 跳 起 来, 不 顾 一 切 大 声 说 道, 周 局 长, 我 们 都 有 母 亲, 放 尊 重 些, 不 要 说 脏 话 周 局 当 头 挨 了 一 棒, 呆 了 半 晌, 左 眼 只 剩 了 眼 白, 一 甩 手, 怒 冲 冲 地 摔 门 走 了 扰 乱 社 会 治 安, 拘 留 七 天 我 和 石 方 被 带 到 了 拘 留 所 的 值 班 室, 一 面 色 黝 黑 的 狱 警 正 背 着 身 子 在 一 张 镜 子 面 前 刮 胡 子 一 根 警 棍 放 在 旁 边 的 桌 子 上, 他 转 过 身 笑 笑, 搜 身 检 查, 把 衣 服 脱 了 那 干 事 喊 道, 一 边 习 惯 性 地 抽 搐 左 下 额 的 脖 子 我 和 石 方 都 很 听 话, 都 把 上 衣 脱 得 光 光 的 衣 服 都 扔 了 一 地 下 面, 下 面, 也 脱 了, 剩 个 内 裤 干 事 一 手 抹 着 下 巴, 一 手 用 警 棍 的 一 头 指 着 我 们 的 裤 子 裤 子 脱 下 来, 就 剩 一 个 裤 衩 石 方 身 上 露 出 了 结 实 的 肌 肉, 屁 股 上 穿 条 红 蓝 条 纹 的 花 内 裤 两 个 人 赤 条 条 站 在 灯 光 下, 一 阵 冷 风 吹 来, 身 上 一 阵 子 鸡 皮 疙 瘩 你 们 就 是 对 面 楼 上 的 吧, 怎 么 了? 打 架? 把 人 砍 了? 那 干 事 慢 慢 走 过 来, 一 边 把 警 棍 拍 打 在 另 一 只 手 掌 里, 一 边 抽 搐 着 脖 子, 他 的 脖 子 随 着 抽 动 一 犟 一 犟

16 的, 把 咬 在 嘴 上 的 牙 齿 也 给 扯 歪 了 他 盯 着 石 方 的 裤 衩, 嗬, 日 妈 的 还 是 花 的 哦, 打 开! 石 方 愣 着, 看 着 他 打 开! 必 须 检 查, 不 准 把 违 禁 东 西 带 进 牢 房 干 事 吼 起 来, 拉 开! 石 方 只 得 把 内 裤 前 面 拉 开, 干 事 探 过 头, 皱 着 眉 头 朝 里 面 望 了 望, 嗯, 后 面! 石 方 把 内 裤 后 面 拉 下 了, 把 一 个 结 实 的 屁 股 露 出 来 嗯, 你 干 事 用 警 棍 指 着 我, 等 他 看 完 我 里 面 的 前 后, 就 把 地 上 的 一 堆 衣 裤 捡 起 来 一 件 一 条 仔 仔 细 细 地 捏 拿 过 了, 也 不 叫 我 们 穿 上, 笑 着 看 着 我 们 记 住 以 后 每 次 说 话, 前 面 都 要 加 一 句 报 告 干 事, 晓 得 不! 报 告 干 事, 我 想 屙 尿! 石 方 喊 道 你 学 什 么 的? 干 事 没 理 石 方 我 是 中 文 系, 他 是 数 学 系 我 知 道 他 想 问 什 么 要 说 报 告 干 事 嗯, 在 文 科 楼, 你 住 哪 层 啊? 报 告 干 事, 就 对 面 六 楼, 靠 里 面 那 排, 不 朝 这 边 我 这 样 回 答, 想 开 脱 自 己, 想 减 轻 他 对 我 的 恨 意 我 和 石 方 蹲 在 地 上, 一 个 红 毛 过 来, 拿 了 个 理 发 推 剪 给 我 们 剃 头 冰 凉 的 推 子 紧 贴 着 头 皮, 有 一 股 防 锈 的 机 油 味 道, 伴 随 着 咔 嚓 咔 嚓 的 声 音, 一 缕 接 着 一 缕, 黑 黑 的 头 发 飘 落 在 我 脚 下, 和 窗 外 的 夜 雨 一 样 无 声 无 息 小 雨 还 在 下, 我 们 趿 拉 着 抽 去 了 鞋 带 的 鞋 子, 抱 着 一 堆 没 有 皮 带 的 衣 裤, 只 穿 个 裤 衩, 冷 得 浑 身 打 抖 从 值 班 室 出 来, 穿 过 一 个 短 而 昏 暗 的 走 道, 就 来 到 拘 留 所 的 院 子 里 这 院 子 我 早 就 熟 悉 了, 在 对 面 的 楼 上 几 乎 每 天 都 要 看 见 它, 现 在 突 然 走 在 它 的 地 面 上, 感 觉 它 陡 然 变 得 很 宽 大 很 陌 生 了 我 仰 起 头, 冰 冷 的 雨 滴 落 在 脸 上 在 雨 夜 里, 黑 乎 乎 的 文 科 宿 舍 楼 变 得 格 外 高 大, 仿 佛 不 只 六 层 而 是 十 六 层 一 排 黑 洞 洞 的 窗 户 出 奇 地 整 齐, 出 奇 地 黑, 就 在 我 跟 前, 紧 紧 贴 着 我, 它 傲 慢 地 耸 立 在 牢 房 门 前, 仿 佛 完 全 就 建 在 同 一 个 院 墙 两 边 的 同 一 个 空 间 里, 是 同 一 栋 建 筑 的 某 个 不 同 附 属 体 监 狱 里 服 刑 的 劳 改 犯 白 天 里 帮 狱 里 打 杂 做 事, 晚 上 回 号 房 收 监, 这 种 人 外 号 就 叫 红 毛, 职 位 最 大 的 叫 大 毛 子 给 我 们 剃 头 的 老 张 就 是 大 毛 子, 在 走 道 里 给 我 们 打 招 呼, 刚 才 的 干 事 就 是 这 儿 的 向 所 长, 你 们 要 放 明 白 点 院 子 东 边 的 1 号 门 开 了, 石 方 钻 了 进 去 向 所 长 打 开 宿 舍 楼 正 对 面 靠 右 的 那 间, 用 警 棍 敲 了 敲 门, 指 着 昏 暗 的 号 子 里 面, 大 声 叫 道 上 面 腾 一 个 位 子 出 来, 日 妈 的, 老 子 先 说 哈, 你 几 个 龟 儿 子, 这 个 人 不 准 乱 来 哦, 咹! 听 到 没 有! 当! 警 棍 在 门 上 猛 地 一 敲, 所 长 的 眼 睛 鼓 起 来, 迸 出 火 一 般 的 光 芒 脖 子 和 下 巴 一 起 在 猛 烈 抽 搐, 一 张 扭 曲 了 几 转 的 脸 孔 悬 挂 在 昏 暗 的 号 子 门 口 我 钻 了 进 去, 昏 暗 中, 更 昏 暗 的 一 些 东 西 不 让 你 看 清 楚, 一 阵 比 恶 臭 更 尖 锐 更 复 杂 的 混 搭 味 道 变 成 了 一 只 长 了 手 脚 的 东 西 爬 进 鼻 子 和 喉 咙, 我 顿 时 停 止 了 呼 吸 四 我 一 喝 就 想 喝 多, 喝 多 就 想 一 直 饮 到 天 亮, 一 回 头, 全 都 翻 了 此 时 此 刻, 值 得 再 举 一 杯 : 即 使 许 多 年 后, 周 围 的 很 多 人 离 婚 得 晚 期 癌 症 自 杀 杀 他, 又 复 婚, 此 情 此 景, 更 值 得 再 来 一 杯 人 生 莫 过 如 此 是 不 是 有 些 堕 落 了? 不 到 二 十 岁, 见 了 谁 都 想 打 一 炮

17 阳 光 从 铁 栅 里 射 进 来 的 时 候, 我 又 醒 过 来, 想 到 的 头 两 天 晚 上 的 那 些 场 景, 令 我 疲 倦 又 伤 感 号 门 上 的 饭 口 哐 当 开 了, 外 面 一 群 人 吆 吆 喝 喝 接 到, 快 接 到, 今 天 你 们 七 个 钵 七 个 滚 烫 装 稀 饭 的 铝 钵 飞 快 扔 了 进 来, 七 个 馒 头, 一 碗 咸 菜, 一 大 把 筷 子 门 里 的 两 个 人 以 更 快 的 手 脚 把 这 顿 饭 排 放 在 了 炕 沿 上 哐 当 饭 门 又 关 上 了 比 这 还 早 一 点 的 时 候, 天 刚 蒙 蒙 亮, 门 处 一 阵 嘈 杂 声, 哐 号 房 门 大 开, 就 听 外 面 的 人 大 喊, 快, 快 昏 暗 中, 就 见 两 个 影 子 抬 着 马 桶 像 短 跑 的 赛 手 射 出 门 去, 又 提 着 空 马 桶 飞 快 地 回 来, 号 房 门 又 哐 当 关 上 了, 我 醒 来 还 没 揉 完 眼 屎, 号 子 里 的 人 早 都 起 来 了 我 坐 起 来, 两 眼 一 抹 黑, 脑 袋 嗡 嗡 作 响, 一 时 间 不 知 自 己 身 在 何 处, 更 想 不 起 怎 么 会 在 这 个 臭 烘 烘 的 房 子 里 和 这 些 人 住 在 一 起 就 见 一 个 人 影 一 蹶 一 蹶 到 马 桶 边, 有 人 用 碗 在 给 他 倒 水 洗 脸, 然 后 挤 牙 膏 涮 口, 往 马 桶 里 吐 水, 然 后 撒 泡 尿, 又 一 蹶 一 蹶 回 到 炕 上 号 子 里 有 五 六 个 人, 只 有 这 个 跛 子 在 洗 脸 漱 口 我 坐 在 昏 暗 的 角 落 里, 头 痛 得 厉 害 一 群 人 稀 里 哗 啦 吃 喝 得 正 香 有 人 把 盛 稀 饭 的 铝 钵 用 筷 子 架 了 个 黑 乎 乎 的 馒 头 推 到 我 面 前 我 什 么 也 不 想 吃 午 饭 送 来 的 时 候, 我 从 号 门 的 饭 口 望 出 去, 号 门 外 面 一 大 手 推 车, 车 上 两 个 大 桶, 正 往 每 个 号 子 里 舀 菜 送 饭 离 这 车 猪 狗 食 不 远 的 大 墙 边, 文 科 宿 舍 的 二 层 到 六 层, 整 整 一 大 栋 楼, 就 落 在 我 的 面 前 我 吓 了 一 跳, 我 的 老 天 爷, 每 层 十 六 个 窗 子, 每 个 窗 口 上 都 挤 满 了 脑 袋, 眼 光 如 密 密 麻 麻 一 场 暴 雨, 刮 到 了 号 子 的 窗 口 上 全 院 人 民 都 知 道 了, 跳 流 氓 舞, 把 人 家 砍 翻 了, 学 院 有 史 以 来 终 于 有 个 家 伙 关 进 了 隔 壁 的 监 狱, 多 么 新 鲜, 真 的 养 眼 啊! 大 家 边 拨 拉 着 午 饭, 边 看 着 下 面 怎 样 在 喂 猪 喂 狗 这 拘 留 所 就 是 一 个 大 四 合 院, 北 面 是 学 院 的 隔 墙, 靠 墙 西 边 三 间 号 子,1 号 2 号 和 3 号, 东 边 三 间 号 房,7 号 8 号 和 9 号, 文 科 宿 舍 楼 对 面 的 南 边 三 间 号 房,4 号 5 号 和 6 号 5 号 是 女 号 房,4 号 一 半 是 通 往 值 班 室 的 过 道, 一 半 是 间 单 人 小 号 三 厢 号 房, 中 间 夹 个 小 半 个 篮 球 场 宽 的 空 地 在 学 院 隔 墙 下 面 有 一 排 水 泥 盥 洗 台, 装 有 十 来 个 水 龙 头 旁 边 有 个 简 易 棚 子, 里 面 是 一 个 粪 坑 每 天 号 子 里 面 的 马 桶 就 倒 在 这 里 四 年 前 学 院 复 课, 那 时, 还 没 宿 舍 楼 设 计 师 恐 怕 根 本 不 知 道 墙 头 那 边 是 什 么 鬼 东 西, 等 两 年 后 宿 舍 修 起 来, 三 个 年 级 的 男 生 搬 进 去, 才 发 现 创 造 了 个 奇 迹, 而 且 是 世 界 性 的 我 对 天 发 誓, 这 肯 定 是 这 个 世 界 离 地 狱 最 近 的 大 学, 离 文 明 殿 堂 距 离 最 短 的 监 狱 修 得 太 绝 了 : 一 楼 历 史 系 干 壳 皮 的 寝 室 窗 户 离 这 道 隔 墙 还 不 足 两 米, 整 个 文 科 楼 一 层 实 际 上 和 这 该 死 的 监 狱 的 1 号 间 和 9 号 间 的 距 离 刚 好 是 一 个 床 铺 的 距 离 二 层 历 史 系 的 周 雒 如 果 哪 天 梦 游 症 犯 了, 从 寝 室 的 窗 台 上 搭 个 两 米 长 的 板 子, 就 可 以 走 到 监 狱 的 9 号 房 顶 上 面 唱 歌 跳 舞 撒 尿 很 多 人 在 讨 论 要 不 要 去 申 请 一 个 吉 尼 斯 纪 录? 在 开 饭 的 时 候, 下 面 的 监 狱 就 成 了 一 道 好 的 下 饭 菜 我 从 前 也 常 常 端 着 饭 盒, 有 滋 有 味 地 看 着 下 面 这 座 正 在 开 饭 的 院 子, 手 推 车 上 永 远 只 有 两 个 桶, 一 个 装 饭, 一 个 盛 菜 想 象 着 黑 洞 洞 的 号 门 里 那 些 满 是 污 垢 的 面 孔, 以 及 发 生 的 不 可 告 人 的 秘 密, 还 有 那 间 神 秘 的 女 号 在 深 夜 常 常 发 出 的 悲 号 声, 一 大 碗 白 米 饭 也 就 送 下 去 了, 好 一 顿 罪 仔 捞 饭 啊! 我 的 脸 上 发 烧, 生 怕 看 见 了 熟 悉 的 脸 孔, 赶 紧 离 开 窗 口 退 回 到 角 落 里

18 在 整 个 五 十 年 代, 南 充 师 院 的 前 身 即 为 川 北 行 署, 胡 耀 邦 还 在 这 里 工 作 了 许 多 年, 六 十 年 代 改 为 四 川 师 范 学 院, 整 个 嘉 陵 路 都 是 学 校 的 地 盘, 学 校 大 门 左 边 斜 对 面 的 市 足 球 场 也 是 学 院 的 体 育 场 文 革 中 学 院 停 课, 学 院 成 了 最 为 闲 散 的 空 地 这 时 市 里 的 公 安 局 系 统 却 在 革 命 风 暴 中 疯 狂 扩 张, 从 嘉 陵 路 口 五 星 花 园 左 边 的 市 政 府 里 搬 了 出 来, 再 把 学 院 靠 嘉 陵 路 整 整 一 条 街 的 地 盘 划 去 一 大 块 拘 留 所 就 在 学 院 和 公 安 局 的 隔 墙 边 修 了 简 单 的 几 间 房 子 这 座 不 足 二 十 万 人 的 古 城, 把 拘 留 一 个 月 以 下 的 耍 奸 犯 科 小 偷 小 摸 打 架 斗 殴 以 及 有 大 案 要 案 的 临 时 转 运 都 关 在 这 里 平 常 关 押 的 人 员 也 就 在 二 三 十 个 左 右 从 昨 晚 到 现 在, 号 子 里 的 几 个 人 离 得 我 远 远 的, 那 跛 子 几 次 想 过 来 套 瓷, 都 有 些 胆 怯, 可 能 是 所 长 打 了 招 呼, 或 者 我 虽 被 剃 成 了 白 沙 但 还 不 像 是 个 烂 贼 中 午, 号 子 里 的 人 被 文 科 宿 舍 那 个 阵 仗 吓 住 了, 所 有 人 都 以 惊 异 的 眼 神 看 着 我 那 跛 子 终 于 忍 不 住 过 来 了, 一 撅 屁 股, 坐 在 我 身 边 的 炕 沿 上 这 号 房 不 大, 比 我 从 前 在 文 科 楼 上 想 象 的 宽 敞 些 一 进 号 门, 是 一 条 有 两 步 宽 的 走 道, 再 往 前 就 是 一 个 膝 盖 高 一 人 多 宽 六 七 步 长 的 一 大 炕, 实 际 上 就 是 一 个 大 通 铺 三 米 多 高 的 房 顶 上 吊 着 一 盏 从 不 熄 灭 的 长 明 灯 号 门 的 墙 顶 和 对 面 的 墙 上 开 了 个 报 纸 大 小 的 没 有 玻 璃 的 窗, 拇 指 粗 的 铁 条, 白 天 阳 光 可 以 从 号 门 对 面 墙 上 的 那 扇 窗 照 进 来 走 道 左 边 的 尽 头 放 了 个 比 屁 股 矮 一 截 的 大 塑 料 马 桶, 其 实 是 只 装 化 工 产 品 的 大 塑 料 罐 没 有 盖 子, 用 一 张 报 纸 遮 着 走 道 尽 头 的 右 边, 是 一 只 红 色 的 塑 料 桶, 是 号 子 里 全 天 饮 用 的 开 水 盖 子 上 有 个 白 色 搪 瓷 碗, 上 面 也 扣 个 搪 瓷 碗 旁 边 的 墙 上, 用 水 泥 板 搭 了 个 简 单 的 格 子, 上 面 摆 了 些 搪 瓷 碗 和 肥 皂 牙 刷 之 类 那 跛 子 把 半 个 屁 股 坐 在 炕 沿 上, 又 赶 紧 起 来, 到 开 水 桶 上 把 那 搪 瓷 碗 端 到 我 面 前, 把 扣 住 的 搪 瓷 碗 揭 开, 喝 茶, 喝 茶, 上 午 泡 的, 有 些 冷 了 我 接 过, 重 庆 沱 茶, 我 平 常 也 喝 这 个, 来 劲 啊! 我 在 师 院 上 学, 就 住 这 对 面 楼 上, 昨 晚 和 人 打 架, 把 人 砍 了 我 知 道 他 们 拼 命 想 打 听 我, 还 不 如 干 脆 说 了 难 怪, 中 午 开 饭, 这 对 面 楼 上 好 多 人 啊, 吓 人, 都 是 来 看 望 你 的 啊! 跛 子 的 脸 开 始 笑 起 来 把 我 们 拿 来 示 众, 吓 鸡 给 猴 看 你 说 砍 人 进 来 的? 把 人 的 手 指 头 砍 断 了 哦! 跛 子 抽 了 口 冷 气, 回 头 用 惊 异 的 眼 光 望 了 望 号 子 里 那 群 人 我 叫 薛 跛 子, 他 们 都 叫 我 削 脑 壳 以 后 这 儿 有 啥 子 事 就 找 我 一 回 头, 菜 包 子, 让 开, 睡 下 一 个 位 子, 让 大 学 生 挨 到 我 睡 我 这 才 发 现, 在 这 大 通 铺 上, 我 的 位 置 是 第 三 个, 现 在 薛 跛 子 要 让 我 往 上 升 一 位 这 号 房 的 人 坐 成 一 排, 每 个 人 整 天 都 窝 在 自 己 的 位 置 上, 几 乎 不 敢 走 动 和 说 话, 从 马 桶 到 开 水 桶 的 走 道 上, 好 像 只 有 这 个 跛 子 在 一 蹶 一 蹶 来 来 回 回, 发 号 施 令 薛 跛 子 来 劲 了, 指 着 一 排 人 里 靠 马 桶 的 那 边, 第 一 个, 叫 马 桶, 或 叫 枪 兵, 专 门 管 这 口 金 鱼 缸, 来, 给 大 学 汇 报 表 演 一 下, 提 包 贼! 马 桶 飞 快 从 炕 上 跳 到 马 桶 边, 一 个 立 正, 站 得 笔 挺 ; 一 个 雷 锋 式 双 手 端 枪 的 姿 势, 嘴 里 大 声 朗 诵 道 : 手 握 冲 锋 枪

19 保 卫 金 鱼 缸 宁 愿 金 鱼 不 产 籽 也 要 金 鱼 永 不 死 所 有 人 都 在 大 笑, 我 问 什 么 金 鱼 啊? 笑 声 更 厉 害 了, 等 你 多 吃 几 顿 老 南 瓜 和 咪 儿 红 苕, 你 就 知 道 屙 出 来 的 东 西 什 么 是 金 鱼 了 哈 哈 哈, 大 家 的 笑 声 很 猖 狂 我 们 这 是 按 先 来 后 到 从 下 往 上 一 级 长 上 去, 老 规 矩, 只 有 你 大 学 破 例 薛 跛 子 指 着 第 二 个 人 抹 桌 布, 这 个 扛 鼎 ( 撬 保 险 柜 ) 的 每 天 三 顿 饭 后 负 责 把 这 走 道 地 面 擦 干 净 说 完, 抬 起 脚 让 我 看 我 看 到 所 有 人 的 鞋 子 都 整 齐 摆 放 在 墙 边, 跛 子 穿 了 双 白 袜 子, 让 我 看 他 的 袜 底, 我 睁 大 眼 睛, 日 麻 笛, 居 然 一 尘 不 染 跛 子 有 些 得 意 了, 指 着 下 一 个, 这 个 博 士 学 位 没 你 高, 小 学 老 师, 负 责 打 开 水 泡 茶 洗 脸 漱 口 你 如 果 累 了, 他 还 负 责 按 头 揉 脚 提 皮 刮 痧 说 完 朝 那 个 人 喊, 眼 镜, 过 来, 给 大 学 按 按 头, 我 看 他 这 两 天 浑 浊 浊 的 肯 定 喝 多 了 一 个 瘦 高 个 从 炕 上 蹭 过 来, 虚 眯 着 近 视 眼 睛, 跪 在 我 后 面 的 炕 上, 十 个 手 指 头 扣 住 我 的 脑 袋, 两 个 拇 指 朝 太 阳 穴 一 摁 这 个 是 菜 包 子, 跛 子 指 着 刚 才 被 降 了 一 级 的 家 伙, 这 个 摆 赌 摊 压 宝 的 崽 儿 负 责 三 顿 送 饭 送 菜, 还 有 小 灶 跛 子 指 着 开 水 桶 边 的 水 泥 格 子, 那 上 面 有 一 些 瓶 瓶 罐 罐, 还 有 两 三 个 对 扣 的 搪 瓷 碗 奢 侈 啊, 还 有 小 灶? 跛 子 听 我 问, 越 来 越 得 意, 拉 我 到 水 泥 格 子 边, 揭 开 一 个 碗, 午 餐 肉 又 揭 开 一 个 碗, 炸 干 猫 鱼 第 三 个 碗 慢 慢 揭 开, 是 半 碗 糖 水 桃 子 黄 桃 的 看 见 我 目 瞪 口 呆, 跛 子 乘 胜 追 击, 指 着 两 三 个 小 搪 瓷 缸, 油 辣 子 和 咸 泡 菜, 嘿 嘿 哦, 忘 了, 跛 子 指 着 中 间 一 个 人, 虱 子, 过 来, 摸 包 包 的! 这 是 我 们 的 放 牛 娃 和 饲 养 员 一 个 矮 个 的 白 胖 子 过 来, 把 我 们 养 的 宠 物 给 大 学 看 看 跛 子 指 着 胖 子 的 肚 子 小 胖 子 站 在 炕 沿 上, 把 长 裤 脱 下 来, 只 留 条 深 蓝 色 的 齐 腿 布 内 裤, 然 后 把 裤 腰 的 松 紧 带 翻 开, 在 里 面 使 劲 找 东 西, 嗯, 这 儿 有 两 个 小 胖 子 松 了 口 气 我 仔 细 一 看, 翻 开 的 裤 腰 缝 里, 有 两 个 向 日 葵 瓜 子 仁 大 小 的 东 西 在 蠢 蠢 蠕 动, 跛 子 上 前, 熟 练 地 捏 起 一 只, 用 两 个 大 拇 指 甲 相 对 轻 轻 一 挤, 啪 一 声 微 小 地 爆 炸, 鲜 血 飞 溅 了 出 来, 染 红 了 指 甲 盖, 他 赶 紧 放 到 嘴 里, 嘘 嘘 地 吸 着, 像 尝 到 世 间 最 甘 甜 的 美 味, 微 闭 着 眼 睛 在 回 味 要 不 要 尝 一 尝 啊! 甜 的 哦, 跛 子 挑 衅 地 看 着 正 在 恶 心 的 我 还 有, 那 几 个 尖 脑 壳 呢? 小 胖 子 赶 紧 脱 掉 内 裤, 露 出 浓 密 的 阴 毛 和 几 乎 没 了 顶 的 小 鸡 巴 还 在, 还 在 把 一 丛 毛 毛 拨 开, 翻 找 了 几 下, 一 个 小 黑 虫 子, 整 个 脑 袋 栽 在 皮 肉 里, 半 截 屁 股 蹶 在 外 面, 几 个 小 腿 还 在 使 劲 蹬 呢 我 们 这 里 每 个 都 养 了 几 只, 大 学, 你 也 来 领 养 吧 你 不 养 也 得 养, 那 些 发 下 来 的 公 被 里 面, 哪 没 有 这 些 小 动 物 我 一 听, 身 上 立 即 开 始 痒 起 来 号 子 里 的 饭 点 和 学 院 一 样, 中 午 十 一 点 半, 晚 上 五 点 半 晚 饭 后 六 点 半, 号 子 开 始 点 名 查 号 从 前 号 子 晚 间 点 名, 都 是 干 事 和 红 毛 进 到 号 子 里 喊 名 查 对 今 晚 好 像 有 些 改

20 变 左 边 石 方 号 子 先 查 房, 七 八 个 人 全 被 叫 出 门, 在 号 房 门 口 外 的 走 道 上 依 次 排 开, 石 方 被 排 在 靠 头 的 位 置 上, 好 让 文 科 宿 舍 楼 上 几 百 个 脑 袋 看 个 究 竟 石 方 一 亮 相, 就 听 见 楼 上 一 阵 哗 然 在 一 排 秃 头 的 人 中, 大 家 都 在 猜 谁 是 石 方, 文 科 楼 的 人 几 乎 都 不 认 识 数 学 系 这 家 伙 我 从 窗 口 望 出 去, 石 方 埋 头 拉 着 脸, 一 副 死 猪 不 怕 开 水 烫 的 样 子, 面 无 表 情 宿 舍 里 的 灯 都 开 了, 楼 上 窗 口 上 的 脑 袋 越 来 越 多, 好 多 理 科 楼 和 女 生 院 的 也 来 看 热 闹 了, 就 像 楼 下 的 院 子 里 有 个 写 诗 的 大 猩 猩 和 穿 双 火 箭 皮 鞋 的 恐 龙 号 门 上 叮 叮 当 当 哐 哐 空 空 密 集 地 响 着, 那 是 整 栋 楼 的 人 扔 下 来 的 眼 光, 那 么 多 焦 灼 渴 望 的 眼 睛 都 盼 着 我 出 来, 我 知 道 的 三 月 初 的 雨 天, 空 气 还 很 冷, 号 子 里 的 人 都 穿 着 棉 大 衣 或 厚 衣 服 先 出 去 了 为 了 证 明 自 己 还 没 有 被 打 倒, 像 个 英 雄, 绷 起, 咬 咬 牙, 就 只 穿 了 那 件 绿 色 的 确 良 硬 着 头 皮 走 了 出 去 雨 还 在 下, 外 面 一 片 寂 静, 仿 佛 在 旷 野 里 突 然 间 失 聪 了, 静 得 我 一 阵 耳 鸣, 听 得 见 血 液 在 皮 肤 下 豁 豁 奔 流 干 事 在 挨 个 念 名 字, 轮 到 叫 606, 我 没 反 应 过 来 606, 夏 万! 我 才 反 应 过 来 是 叫 我 的 号 仓 促 答 应 一 声 有 清 醒 过 来, 慢 慢 把 头 向 上 摇 我 不 知 道 自 己 剃 光 了 头 是 什 么 样 子, 只 依 稀 记 得 小 时 候 遭 别 人 打 破 了 头, 被 医 生 剃 光 了 一 块, 包 上 纱 布 等 伤 疤 好 后, 再 把 头 发 重 新 剃 成 一 个 白 沙 在 镜 子 里, 大 耳 朵, 白 胖 胖 的 脸, 像 个 庙 子 里 的 小 沙 弥, 样 子 单 纯 而 虔 诚 我 感 觉 我 的 脸 上 挂 着 的 东 西 太 沉 了, 脑 袋 是 一 个 铅 球, 头 不 得 不 低 下 来, 就 像 在 全 校 的 一 个 现 场 批 斗 会 上, 而 且 还 是 关 押 我 监 狱 的 号 房 门 口, 教 育 意 义 十 分 重 大 且 深 远 我 不 知 究 竟 是 谁 终 于 出 了 口 恶 气 冰 凉 的 雨 水 滴 在 脸 上, 院 子 的 光 线 昏 暗 下 来, 来 电 了, 灯 光 里 文 科 楼 一 片 明 亮 我 坐 在 昏 暗 的 角 落 里 面, 脸 上 还 挂 着 雨 水, 鼻 涕 吸 拉 着 这 世 上 这 时 刻 我 最 想 见 到 的 人 没 了 影 子 我 以 为 能 在 这 一 片 面 孔 中 能 一 眼 认 出 来 的, 尽 管 隔 着 一 场 蒙 蒙 细 雨 晚 上 十 点 过 一 阵 歌 声 突 然 响 起, 从 对 面 宿 舍 楼 的 右 边 飘 来, 就 是 前 天 晚 上 飞 妹 家 那 盘 邓 丽 君 我 一 听, 就 知 道 是 刘 亚 明 那 台 低 音 很 重 的 夏 普 收 录 机, 正 架 在 二 楼 外 语 系 杨 帆 寝 室 的 窗 台 上, 直 接 朝 下 对 着 院 子 播 放 看 丝 丝 小 雨, 轻 飘 在 窗 前 听 丝 丝 小 雨, 轻 轻 打 在 屋 檐 心 中 突 然 一 阵 感 动, 泪 水 涌 上 来 我 叫 号 子 里 的 人 静 静 地 听, 告 诉 他 们, 这 曲 子 是 为 我 播 放 的 薛 跛 子 听 了, 半 信 半 疑 歌 声 戛 然 而 止 我 知 道, 杨 帆 他 们 辅 导 员 老 刘 冲 到 他 们 寝 室 了 五 去 找 一 双 有 脚 气 的 家 伙, 穿 一 双 军 用 尿 水 胶 鞋, 套 入 一 双 尼 龙 袜 子, 干 十 天 的 活 不 洗 脚, 然 后 把 他 闷 在 一 个 夏 天 的 蚊 帐 里 或 晚 上 去 吃 两 头 生 大 蒜, 不 准 漱 口, 第 二 天 一 早 把 一 张 嘴 凑 到 你 面 前, 连 说 十 分 钟 的 话 第 二 天 早 上 雨 停 了

21 号 门 的 饭 口 哐 开 了, 就 听 外 面 有 人 喊, 削 脑 壳, 加 个 铺 号 里 的 人 一 下 兴 奋 起 来, 就 听 跛 子 冲 着 人 群 喊, 上 去, 都 坐 上 去, 过 堂! 一 排 人 在 炕 上 靠 墙 刚 坐 下 号 门 打 开, 一 个 人 抱 着 一 堆 衣 裤, 冷 飕 飕 地 站 在 过 道 上, 号 房 里 立 即 充 满 了 尿 水 胶 鞋 和 大 蒜 的 味 道 一 伙 人 都 不 说 话, 盯 着 那 人 那 人 心 头 发 虚, 手 足 无 措, 低 头 不 敢 看 炕 上 这 帮 人 菜 包 子 发 话 了, 放 到 桶 子 边, 啄 脑 壳, 懂 事 噻! 那 人 把 一 抱 东 西 扔 到 马 桶 边, 朝 着 马 桶 躬 身 低 头 约 摸 半 个 时 辰, 还 是 菜 包 子 发 话 : 过 来, 说, 咋 个 的 呢? 那 人 挪 到 炕 头 边, 低 着 头, 唉, 在 汽 车 站, 遇 到 个 一 根 筋 的, 死 活 不 放 手, 结 果 亮 刀 了, 没 走 脱 捉 个 现 行, 这 回 重 了 哦, 肯 定 又 要 上 山 了 那 人 不 由 自 主 点 点 头 怕 啥, 吐 条 的 命 案 嘛, 或 吐 一 张 熊 猫 皮, 都 可 以 减 脱 不 废 话 了, 规 矩 懂 噻, 你 是 老 板 凳 了 懂! 能 轻 些 么? 嗯, 你 自 己 点 菜 整 几 个 酸 麻 筋 算 了 吧! 哪 有 这 么 松 活 从 古 到 今, 里 面 的 规 矩, 你 懂 的 再 加 两 个 背 篼! 行 那 人 低 声 说 自 动 躬 下 身 子, 双 手 垂 到 脚 背 上 菜 包 子 走 到 那 人 身 边, 咬 牙 切 齿 高 高 举 起 胳 膊 肘 在 弓 起 的 背 心 上 使 劲 咚 咚 两 下, 那 人 一 下 栽 倒 在 地, 脸 如 死 灰 酸 麻 筋 十 个 坐 在 一 旁 的 跛 子 说 话 了 那 人 喘 着 粗 气, 好 不 容 易 坐 在 地 上, 背 靠 炕 壁, 把 两 条 腿 伸 得 直 直 的 只 打 一 边, 行 吗 小 胖 子 过 去, 也 坐 下 来 和 那 人 成 了 直 角, 高 高 抬 起 腿, 用 脚 后 跟 朝 伸 直 的 大 腿 猛 地 砸 下, 那 人 浑 身 一 抖, 一 咬 牙, 没 敢 叫 出 声, 咚 咚, 大 腿 上 十 响 那 人 几 乎 昏 死 过 去 中 午 送 饭 的 时 间 到 了, 从 石 方 的 1 号 牢 房 开 始, 一 个 黄 色 的 手 推 车 吱 吱 嘎 嘎 推 了 两 个 大 桶 来 了, 一 个 桶 里 是 米 饭, 一 个 装 水 煮 的 白 菜, 那 潲 水 般 的 怪 味 道 冲 得 连 文 科 楼 都 能 闻 到 搪 瓷 碗 一 瓢 饭, 一 瓢 煮 白 菜, 依 次 递 进 号 门 上 的 活 动 小 门 那 饭 菜 刚 递 了 几 钵, 就 听 见 院 子 中 间 噼 啪 一 声, 从 对 面 楼 上 扔 下 来 一 包 东 西 监 督 餐 车 的 干 事 过 去 捡 起 来, 是 一 个 扎 了 口 子 的 塑 料 袋, 里 面 有 两 个 面 包 那 干 事 一 抬 头, 吓 了 一 跳 隔 壁 楼 上, 几 乎 每 个 窗 上 全 是 脑 袋, 朝 下 张 望 那 干 事 提 起 塑 料 袋, 正 想 发 问 谁 扔 的 啪, 一 只 塑 料 袋 又 落 在 了 院 子 里 打 饭 的 红 毛 赶 紧 跑 去 捡 起 来, 交 给 干 事 居 然 是 一 块 卤 牛 肉 那 个 干 事 提 着 塑 料 袋 还 没 反 应 过 来, 院 子 里 噼 里 啪 啦 一 阵 响 动, 塑 料 袋 纸 包 扔 了 下 来 干 事 和 红 毛 像 躲 冰 雹 一 样 躲 到 房 檐 下 去 了 就 听 得 楼 上 有 人 在 喊 话, 万 汤 圆 叶 子 烟 ( 石 方 ) 接 到 送 进 去, 送 进 去 红 毛 从 值 班 室 拿 了 个 脸 盆, 赶 紧 把 落 到 院 子 里 的 东 西 捡 走 了 开 晚 饭 的 时 候, 文 科 楼 再 次 给 拘 留 所 的 院 子 下 了 一 场 暴 雨 监 狱 的 空 地 上 到 处 是 塑 料 袋 和 纸 包 这 次 号 房 送 餐 的 红 毛 似 乎 有 所 准 备, 拿 了 个 食 堂 淘 洗 菜

22 的 大 盆 子 在 一 边 守 候 楼 上 扔 多 少, 他 们 就 捡 多 少, 各 个 喜 笑 颜 开 谁 说 天 上 不 会 掉 馅 饼, 谁 说 天 下 没 有 免 费 的 晚 餐 日 麻 笛, 满 满 一 大 盆, 用 送 餐 的 手 推 车 拉 走 了 晚 饭 后 的 点 名, 又 改 回 了 和 从 前 一 样 在 号 房 里 进 行, 就 今 天 午 饭 和 晚 饭 文 科 宿 舍 楼 这 个 扔 东 西 的 阵 仗, 怕 我 和 石 方 在 外 面 露 脸, 最 终 会 闹 出 事 来 刚 点 完 名, 号 子 的 门 开 了, 我 被 叫 了 出 去 跟 着 干 事 穿 过 值 班 室, 来 到 公 安 局 办 公 区 大 院, 又 来 到 那 个 充 满 烟 臭 的 会 议 室 这 个 会 议 室 不 仅 前 几 天 来 过, 而 且 上 学 期 还 来 过, 那 次 文 科 楼 和 监 狱 冲 突 起 来 : 半 夜 里 监 狱 里 发 出 了 阵 阵 惨 叫, 撕 心 裂 肺 的 声 音 划 破 冬 天 的 夜 空 住 在 二 层 和 三 层 的 政 治 系 和 历 史 系 级 的 大 男 生 首 先 发 难, 许 多 人 在 窗 边 大 喊, 不 许 打 人! 法 西 斯! 监 狱 的 值 班 干 事 来 了, 站 在 院 子 里 对 着 文 科 楼 指 手 画 脚, 声 嘶 力 竭 吼 着 什 么 已 是 半 夜 十 二 点 了, 宿 舍 楼 早 已 熄 灯 了, 楼 上 全 部 的 人 马 都 压 在 了 朝 监 狱 的 窗 口 上, 监 狱 的 院 子 里 也 来 了 好 些 干 事 武 警 和 红 毛, 拿 着 电 警 棍 和 电 筒 隔 墙 两 边 的 人 开 始 大 声 对 骂, 像 古 代 两 军 开 仗 前 叫 阵 只 要 院 子 那 边 一 个 头 样 的 人 朝 楼 上 喊 句 什 么, 这 边 就 一 阵 哄 笑, 那 边 急 了, 用 电 筒 朝 上 指 着, 骂 骂 咧 咧 威 胁 这 边 楼 上 几 百 人 一 齐 喊 出 法 西 斯 法 西 斯 法 西 斯, 巨 大 的 喊 声 冲 破 夜 空, 恐 怕 连 红 卫 兵 花 园 那 头 的 嘉 陵 江 边 都 能 听 到 砰, 从 楼 上 扔 下 去 的 一 个 暖 水 瓶 在 监 狱 的 院 子 里 炸 开 了, 像 一 声 信 号, 第 一 波 扔 过 墙 去 的 居 然 都 是 拖 鞋 紧 接 着, 从 楼 上 下 了 一 场 持 续 十 多 分 钟 的 狂 风 暴 雨, 监 狱 院 子 里 的 人 赶 紧 躲 开 了 楼 这 边 一 群 情 绪 高 昂 的 人 找 来 了 梯 子, 搭 在 了 墙 上, 中 文 系 79 级 的 一 帮 人 准 备 冲 过 去 了 这 边 院 保 卫 处 来 了 很 多 人 墙 那 边 武 警 在 号 房 的 屋 檐 下 站 成 了 几 排 七 八 个 手 电 筒 朝 这 边 乱 射 这 时, 有 人 站 在 五 楼 的 窗 上 大 喊 了 一 声 第 二 天, 公 安 局 将 文 科 楼 朝 楼 下 狂 扔 乱 砸 扔 过 去 的 东 西 就 在 这 个 会 议 室 办 了 一 个 展 览, 让 学 院 组 织 文 科 楼 各 系 的 同 学, 特 别 是 像 我 这 样 有 好 动 怀 疑 的 学 生, 轮 流 到 隔 壁 去 参 观 自 己 的 战 利 品 这 会 议 室 不 大, 满 是 烟 臭 味 道, 到 处 是 痰 迹 和 烟 头 的 烫 痕, 脏 兮 兮 的, 比 我 们 食 堂 还 邋 遢 中 间 也 照 例 放 了 一 张 标 准 的 乒 乓 桌, 桌 上 吊 着 两 根 日 光 灯, 一 根 一 闪 一 闪, 整 流 器 啪 哔 作 响 乒 乓 桌 上 像 小 山 一 样 堆 着 破 温 水 瓶 壳 墨 水 瓶 破 砖 头 烂 鞋 子 凳 子 腿 发 霉 发 硬 的 面 包 馒 头, 两 个 日 光 灯 间 还 吊 了 个 横 幅 遵 纪 守 法, 做 一 个 文 明 的 好 学 生 大 家 排 着 队, 轮 流 进 来, 围 着 堆 满 杂 物 的 乒 乓 球 桌 绕 场 一 周, 像 在 给 遗 体 告 别 那 个 左 眼 有 点 邪 的 周 局 长 带 了 一 大 队 人 马 在 两 边 夹 道 相 迎, 怒 目 而 视 我 拖 着 步 子 走 到 桌 前, 在 一 大 堆 垃 圾 中, 立 即 认 出 我 那 有 印 着 牡 丹 花 的 暖 水 瓶, 老 子 刚 买 的, 昨 晚 就 遭 刘 建 平 扔 颗 炸 弹 一 样 在 下 面 的 院 子 里 开 了 花 我 向 毛 主 席 保 证, 那 天 局 里 肯 定 从 垃 圾 堆 里 淘 了 很 多 宝 贝 回 来 充 数, 因 为 我 发 现 那 堆 杂 物 里 竟 然 有 一 只 生 锈 的 煤 油 灯 和 一 截 水 龙 头 日 麻 笛 再 穷, 也 没 谁 提 一 只 破 煤 油 灯 上 大 学 晚 自 习 啊! 哪 个 同 学 上 课 会 在 鸡 鸡 上 装 个 水 龙 头 来 控 制 尿 频 呢? 比 起 上 次 扔 下 的 东 西, 这 回 乒 乓 球 桌 上 的 堆 头 小 多 了, 但 也 占 了 半 边 桌 子, 几 乎 全 是 塑 料 袋 和 报 纸, 每 个 袋 子 和 纸 包 包 都 打 开 了, 有 包 子 馒 头 面 包 花

23 卷 卤 牛 肉, 还 有 卤 猪 耳 朵 尾 巴, 有 回 锅 肉, 居 然 还 有 一 份 摔 得 稀 巴 烂 的 川 北 凉 粉 我 知 道 这 是 莎 姐 姐 干 的, 只 有 她 想 得 出 来 上 次 吵 架 翻 脸, 就 是 这 川 北 凉 粉 惹 的 祸 凡 是 学 生 食 堂 有 的 菜 品, 几 乎 全 在 这 里 聚 齐 了, 比 上 次 班 里 国 庆 聚 会 的 自 助 餐 还 丰 盛, 日 麻 笛, 就 差 几 瓶 酒 了 我 正 在 这 桌 美 食 边 上 吞 口 水, 准 备 低 头 认 罪 突 然 发 现 石 方 也 站 在 桌 子 那 一 边, 两 手 抓 着 一 只 卤 猪 蹄 正 龇 牙 咧 嘴 地 啃 呢! 会 议 室 里 有 所 长 值 班 的 小 巨 干 事 和 两 个 红 毛 除 了 带 我 来 的 大 毛 子 老 张, 其 余 人 的 嘴 都 在 大 动, 咯 吱 咯 吱 地 嚼 东 西, 所 长 还 拿 双 筷 子 伸 手 在 一 堆 塑 料 袋 里 挑 肥 拣 瘦 所 长 头 也 不 抬, 口 齿 含 混 不 清, 夏 万, 看 看, 看 看, 不 像 话, 不 像 话 还 读 啥 子 书 哟, 妈 老 汉 儿 的 钱 都 糟 蹋 了 一 块 咸 烧 白 在 他 手 上 的 筷 子 上 打 闪 闪 小 巨 干 事 在 我 的 屁 股 上 拍 了 拍, 整 点 吧, 大 学, 都 是 你 们 楼 上 的 那 些 同 学 扔 的, 太 浪 费 费 了 回 到 号 子 里 才 真 的 后 悔 死 了 真 是 个 瓜 娃 子, 为 了 给 自 己 弄 个 清 高 不 俗 的 形 象, 给 自 己 端 起, 就 只 把 跟 前 的 一 个 包 子 吞 了, 噎 得 不 行, 把 莎 姐 姐 的 一 袋 稀 巴 烂 的 碎 凉 粉 全 吃 了 所 长 问 道 : 夏 万 大 学, 我 们 打 过 你 没? 没 啊 我 回 答 饿 过 你 饭 没? 号 子 里 那 些 烂 贼 整 过 你 没? 都 没 啊 那 好! 你 们 学 院 保 卫 科 要 你 写 个 东 西, 告 诉 你 楼 上 那 些 同 学, 要 他 们 不 要 再 三 天 两 头 没 事 扔 东 西 和 吵 吵 闹 闹 的 了 这 些 都 是 违 法 乱 纪 的, 这 是 政 府 的 监 狱! 做 个 好 邻 居 嘛! 回 号 房 的 时 候, 我 提 了 只 塑 料 袋, 鼓 囊 囊 装 满 东 西 号 子 里 那 些 人, 不 准 给 他 们 吃 哈, 就 说 是 家 里 送 的 小 巨 干 事 跟 在 我 后 面, 跟 你 说, 出 拘 留 所 没 给 你 上 铐 子, 给 你 面 子 了 哦! 我 走 在 前, 点 点 头 你 是 不 是 有 把 吉 他? 突 然 小 巨 小 声 问 我 停 下 步 嗯 小 巨 凑 拢 我, 我 弟 弟 就 在 你 们 生 物 系,81 级 想 学 吉 他 你, 你 嘿, 能 不 能 过 几 天 出 去 教 他 一 下 我 睁 大 眼 睛, 好 啊, 没 问 题 叫 什 么? 巨 东 风 嘴 里 还 在 回 味 那 碗 凉 粉 的 味 道, 嘬 着 牙 缝 里 的 葱 花 二 楼 刘 亚 明 的 录 音 机 响 了, 邓 丽 君 的 伴 你 走 天 涯, 为 了 你 不 顾 一 切 来 爱 我, 你 说 要 去 走 天 涯, 我 将 伴 你 奔 走, 伴 个 锤 子 天 涯, 老 子 就 在 楼 下, 孤 零 零 一 个 人 我 坐 在 炕 沿 上 苦 笑 半 夜 醒 来, 肚 子 痛 如 刀 绞, 拉 了 两 次, 当 班 的 小 巨 干 事 从 药 箱 里 弄 了 几 颗 黄 连 素 来 才 稍 好 些 此 夜 熏 风 阵 阵, 不 如 病 得 再 厉 害 一 些, 去 夜 色 阑 珊 里 兜 兜 风 该 多 好 啊 我 叫 喊 背 心 痛, 然 后 胸 口 又 发 阵 痛 心 慌, 让 薛 跛 子 赶 快 报 告 干 事 除 了 值 班 室 里 有 一 个 药 箱, 小 巨 无 可 奈 何, 不 能 做 主, 说 等 天 亮 吧 我 对 小 巨 说, 我 爸 三 个 月 前 就 刚 死 于 心 脏 病, 我 从 小 就 有 心 脏 病 史, 赶 快 去 检 查 一 下, 不 然 要 死 人 了 小 巨 给 吓 住 了, 打 电 话 给 向 所 长, 所 长 同 意 马 上 出 去 到 医 院 急 诊 我 心 中 一 阵 窃 喜, 披 上 军 大 衣, 坐 在 红 毛 推 着 的 自 行 车 的 后 架 上, 身 子 伏 住 坐 垫, 双 手 戴 着 手 铐 小 巨 跟 在 后 面, 委 屈 一 下, 所 长 说 的, 一 定 要 戴, 不 然

24 不 准 出 门 还 怕 逃 跑 啊! 老 子 一 不 偷, 二 不 抢, 三 不 参 加 国 民 党, 只 有 三 天 就 满 格 了, 往 哪 里 跑 啊! 巨 干 事, 你 没 带 枪 跟 着 吧? 小 巨 笑 笑, 去 医 专 附 院 你 们 真 的 把 人 家 手 都 砍 断 了? 屁! 老 子 坐 在 房 子 的 凳 子 上 手 指 头 都 没 动 一 下 现 想 起 来, 真 日 麻 笛 可 恨, 还 不 如 把 那 龟 儿 子 鸡 巴 也 给 砍 了 我 完 全 忘 了 在 假 装 心 脏 病 发 作, 挥 舞 着 双 手 差 点 掉 下 车 来 自 行 车 出 公 安 局 大 门, 往 右 走 两 分 钟, 经 过 学 院 大 门, 远 远 从 大 门 的 铁 栏 杆 看 去, 教 室 和 宿 舍 里 的 灯 早 熄 了, 隐 隐 约 约 大 门 边 还 有 人 在 翻 墙 回 校 还 在 翻, 老 子 都 翻 到 隔 壁 去 了 我 在 心 里 骂, 望 着 那 门 里 面 长 长 的 发 白 的 道 路, 路 两 边 黑 黢 黢 的 塔 柏 我 真 想 冲 进 去 把 很 多 人 狂 吻 一 番, 再 猛 扇 一 阵 耳 光 但 这 些 人 究 竟 是 谁, 我 已 经 模 模 糊 糊, 有 些 记 不 清 了 才 离 开 三 天 刚 过 校 门, 小 巨 说 糟 了, 忙 忙 慌 慌 的, 只 想 到 带 介 绍 信, 忘 了 带 钱 包 我 说 不 用 去 医 专 附 院 了, 到 我 们 学 校 医 院, 有 急 诊 不 用 钱 拿 学 生 证, 说 名 字 就 行 三 个 人 沿 学 校 的 外 墙 往 右, 不 到 五 分 钟 从 学 院 的 后 门 来 到 校 医 院 校 医 院 值 班 室 里 还 亮 着 灯, 一 个 老 太 太 正 扑 在 桌 子 上 呼 呼 大 睡 打 开 吧 我 把 戴 铐 子 的 双 手 举 到 小 巨 跟 前, 小 巨 犹 豫 了 一 个 看 病 的 同 学 半 夜 戴 着 手 铐 干 什 么 啊 小 巨 反 应 过 来, 赶 快 打 开 手 铐 急 诊 室 没 心 电 图 啊, 你 要 白 天 来 医 生 从 我 胸 口 上 收 了 听 诊 筒, 嗯, 心 律 不 齐 我 赶 紧 把 听 诊 筒 接 住, 按 在 肚 子 上, 医 生, 我 肚 子 痛 得 厉 害, 拉 肚 子 医 生 在 听 筒 里 叽 叽 咕 咕 的 声 音 里 睁 大 了 眼 睛, 我 知 道 这 是 真 的, 那 碗 川 北 凉 粉 正 在 肠 子 里 打 滑 闹 鬼 呢 医 生 皱 着 眉 头 拿 根 温 度 计, 嗯, 不 是 急 性 肠 炎 吧? 我 暗 暗 冷 笑 几 分 钟 后 我 从 腋 下 拿 出 温 度 计, 悄 悄 用 指 头 在 温 度 计 的 金 属 头 上 使 劲 搓 几 下, 那 水 银 柱 立 刻 飙 升 到 三 十 九 度, 递 给 医 生 那 老 太 太 虚 起 眼 睛 一 看, 大 惊 失 色, 高 烧 啊, 打 针, 打 针 我 太 得 意 了, 就 像 刚 才 听 心 脏 一 样, 只 要 憋 足 一 分 钟 的 气, 我 的 心 脏 立 即 就 会 捣 乱 窦 性 不 齐, 期 前 收 缩 给 我 吃 点 药 就 好 三 天 剂 量 的 阿 司 匹 林 心 得 宁 和 安 定 另 外, 三 天 的 痢 特 灵 黄 连 素 和 颠 茄 合 剂 老 太 太 睁 大 眼 睛 看 着 我, 是 你 在 看 病 还 是 我 在 看 病 啊? 都 让 你 说 完 了 嘿 嘿, 我 以 前 都 是 吃 这 些 药 另 外 再 来 点 高 锰 酸 钾, 冲 水 洗 脚 春 天 来 了, 脚 气 严 重 临 出 门, 老 太 太 不 放 心, 紧 跟 着, 夏 万 小 同 学, 心 脏 和 肠 胃 都 不 好, 你 病 这 么 重, 回 去 要 喝 热 水, 明 天 上 午 你 一 定 要 来 复 诊 检 查 哦! 老 太 太 刚 转 身, 手 铐 就 戴 上 了 我 对 小 巨 使 个 鬼 脸, 这 病 是 真 的 吧! 红 毛 推 着 自 行 车, 跟 在 后 面 的 小 巨 小 声 说 : 把 高 锰 酸 钾 交 给 我 说 什 么 烂 脚 趾 丫, 老 子 还 不 晓 得, 拿 这 个 好 搓 火 抽 烟 屁 股 吧 回 到 号 子, 滚 来 滚 去 睡 不 着, 又 坐 了 两 次 马 桶 这 晚 胸 口 居 然 真 的 有 些 隐 痛 起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