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年 第 12 期 暨 南 学 报 ( 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 ) 总 第 167 期 No.12 2012 JinanJournal(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 SumNo.167 论 诗 愿 下 涪 翁 拜 亦 作 江 西 社 里 人 由 老 学 庵 笔 记 之 诗 话 论 陆 游 与 江 西 诗 派 阮 怡 ( 四 川 大 学 中 国 俗 文 化 研 究 所, 四 川 成 都 610041) [ 摘 要 ] 陆 游 晚 年 所 作 老 学 庵 笔 记 一 书 保 存 了 大 量 论 诗 的 材 料, 体 现 了 陆 游 晚 年 的 诗 学 见 解 及 其 与 江 西 诗 派 在 诗 学 理 论 上 的 关 系 从 中 可 知, 陆 游 从 未 脱 离 江 西 诗 派, 一 生 高 度 赞 同 江 西 诗 派 的 换 骨 论 法 度 论 悟 入 论, 并 对 江 西 诗 派 理 论 既 有 继 承 亦 有 批 判 改 进, 江 西 诗 风 对 陆 游 的 影 响 贯 穿 一 生 [ 关 键 词 ] 陆 游 ; 老 学 庵 笔 记 ; 诗 话 ; 江 西 诗 派 [ 中 图 分 类 号 ] I206.2 [ 文 献 标 识 码 ] A [ 文 章 编 号 ] 1000-5072(2012)12-0089-07 陆 游 于 晚 年 所 作 的 老 学 庵 笔 记 1 一 书 中 保 存 了 大 量 有 关 诗 论 的 材 料, 据 笔 者 统 计, 全 书 共 576 则, 其 中 有 233 则 文 字 涉 及 对 诗 歌 的 评 论, 这 些 材 料 反 映 了 陆 游 晚 年 的 诗 学 见 解 学 术 界 普 遍 认 为, 陆 游 早 年 学 诗 于 曾 几, 受 江 西 诗 风 影 响, 后 从 军 南 郑 体 验 了 丰 富 的 生 活, 大 大 激 发 了 他 的 创 作 活 力, 并 进 一 步 在 创 作 中 证 悟 到 生 活 与 创 作 的 密 切 关 系, 因 而 从 江 西 诗 派 的 形 式 主 义 影 响 中 解 脱 出 来, 步 入 现 实 主 义 创 作 轨 道 如 以 下 数 种 权 威 著 作 所 论 : 陆 游 原 是 江 西 诗 派 中 人, 开 始 都 是 学 江 西 诗 法 创 作 的, 但 是 他 们 从 创 作 实 践 中 认 识 到 了 江 西 诗 派 的 弊 病, 不 再 局 限 于 仅 仅 摹 仿 学 习, 旨 在 夺 胎 换 骨 点 铁 成 金 和 章 法 句 法 字 法 中 求 活 计, 而 是 阔 大 眼 界, 向 自 然 和 社 会 学 习, 生 动 具 体 地 再 现 生 活 的 真 实, 以 自 然 天 成 为 最 高 审 美 标 准 ( 张 少 康 中 国 文 学 理 论 批 评 史 北 京 大 学 出 版 社,2005 年 版, 第 60 页 ) 南 宋 四 大 家 尤 袤 杨 万 里 范 成 大 陆 游 都 曾 信 从 江 西 诗 派 的 理 论, 后 来 都 脱 离 了 这 一 阵 营 陆 游 早 年 曾 从 江 西 派 中 人 曾 几 为 诗, 中 年 以 后 逐 渐 突 破 江 西 诗 派 的 束 缚 对 过 去 宗 奉 的 江 西 诗 派 作 了 揭 露 和 批 判 ( 周 勋 初 中 国 文 学 批 评 小 史, 复 旦 大 学 出 版 社 2007 年 版, 第 87 页 ) 陆 游 早 年 曾 从 江 西 诗 派 学 诗, 终 于 在 现 实 的 感 召 下, 抒 发 了 自 己 爱 国 主 义 思 想 和 情 怀, 从 而 抛 弃 了 江 西 派 的 形 式 主 义 的 衣 钵, 走 上 了 从 客 观 实 际 出 发 的 现 实 主 义 道 路 ( 敏 泽 中 国 文 学 理 论 批 评 史, 人 民 文 学 出 版 社,1981 年 版, 第 564 页 ) 论 者 还 多 引 示 子? 九 月 一 日 夜 读 诗 稿 有 感 走 笔 作 歌 两 诗 证 明 陆 游 入 于 江 西 而 又 出 于 江 西 的 观 点, 如 王 运 熙 顾 易 生 二 先 生 的 中 国 文 学 批 评 通 史, 在 引 两 诗 后 认 为 在 诗 中, 他 ( 陆 游 ) 以 形 象 化 的 笔 触 描 绘 了 自 己 摆 脱 江 西 诗 派 拘 束 后 诗 歌 创 作 获 得 丰 收 的 过 程 [1]273 郭 绍 虞 先 生 亦 认 为 : 陆 游 诗 早 年 从 江 西 诗 派 入 手,( 后 来 ) 终 于 能 摆 脱 江 西 派 的 影 [ 收 稿 日 期 ] 2012-05-01 [ 作 者 简 介 ] 阮 怡 (1984 ), 女, 四 川 成 都 人, 四 川 大 学 中 国 俗 文 化 研 究 所 博 士 生, 从 事 宋 代 文 学 文 献 研 究 [ 基 金 项 目 ] 教 育 人 文 社 会 科 学 重 点 研 究 基 地 重 大 项 目 佛 教 与 中 国 诗 歌 研 究 ( 批 准 号 :06JD75011-44011) 1 据 笔 者 考 订, 老 学 庵 笔 记 一 书 应 作 于 1192 年 冬 至 1194 年 间, 陆 游 年 近 七 十
90 阮 怡 : 论 诗 愿 下 涪 翁 拜 亦 作 江 西 社 里 人 2012 年 12 月 响 特 别 是 中 年 入 蜀 从 军 南 郑 以 后, 广 阔 的 现 实 世 界, 丰 富 的 战 地 生 活, 大 大 发 展 了 他 的 创 作 与 诗 论 他 所 说 的 从 我 昔 学 诗 未 有 得, 残 余 未 免 从 人 乞 我 初 欲 学 诗, 但 欲 工 藻 绘 到 四 十 从 戎 驻 南 郑, 诗 家 三 昧 忽 见 前, 中 年 始 少 悟, 渐 若 窥 宏 大 的 过 程, 就 是 这 样 一 个 曲 折 摸 索 到 正 确 道 路 的 过 程 [2]206-207 成 复 旺 黄 保 真 蔡 仲 翔 的 中 国 文 学 理 论 史 认 为 当 他 学 诗 未 有 得 而 投 身 于 炙 热 的 军 旅 生 活 的 时 候, 诗 家 三 昧 却 忽 然 不 期 而 至 诗 家 三 昧 忽 现 前 也 是 一 种 悟 境, 陆 游 的 这 种 悟 则 使 他 一 步 跨 出 了 黄 庭 坚 的 理 论 体 系 [3]450 但 是, 将 老 学 庵 笔 记 中 的 论 诗 材 料 进 行 爬 梳 整 理, 发 现 陆 游 并 非 中 年 从 军 南 郑 以 后 就 扬 弃 江 西 诗 派 的 诗 学 理 论, 而 是 直 到 晚 年 其 诗 学 观 点 仍 与 江 西 诗 派 有 着 密 切 关 系 陆 游 学 诗 师 从 曾 几, 而 上 接 吕 本 中, 更 上 接 黄 庭 坚, 他 高 度 赞 同 江 西 诗 派 的 换 骨 论 法 度 论 悟 入 论, 对 江 西 诗 派 理 论 既 有 继 承 亦 有 批 判 改 进, 江 西 诗 风 对 陆 游 的 影 响 贯 穿 一 生 一 换 骨 论 : 夜 来 一 笑 寒 灯 下, 始 是 金 丹 换 骨 时 江 西 诗 派 有 夺 胎 换 骨 点 铁 成 金 之 论 古 之 能 为 文 章 者, 真 能 陶 冶 万 物, 虽 取 古 人 之 陈 言 入 于 翰 墨, 如 灵 丹 一 粒, 点 铁 成 金 也 [4]475 诗 意 无 穷, 而 人 之 才 有 限, 以 有 限 之 才 追 无 穷 之 意, 虽 渊 明 少 陵 不 得 工 也 然 不 易 其 意, 而 造 其 语, 谓 之 换 骨 法 ; 窥 入 其 意 而 形 容 之, 谓 之 夺 胎 法 [5]15 江 西 诗 派 的 点 铁 成 金 之 说 是 指 借 用 成 语 典 故 或 袭 用 前 人 诗 句, 运 用 自 己 的 构 思 重 新 组 织 煅 炼, 使 其 意 义 与 原 典 文 本 意 义 有 相 当 大 的 距 离 夺 胎 是 借 佛 教 徒 死 后 托 生 于 母 胎 而 转 生 的 说 法, 比 喻 透 彻 领 会 前 人 构 思 而 用 自 己 的 语 言 去 演 绎 发 挥, 追 求 意 境 的 深 化 与 思 想 的 开 拓 换 骨 是 以 骨 喻 语 言, 借 鉴 前 人 构 思 换 用 自 己 的 语 言 去 表 达 两 者 都 只 在 仿 效 前 人 诗 意 的 基 础 之 上 寻 求 新 的 语 言 表 现 手 法, 借 鉴 前 人 构 思 而 出 以 自 己 的 艺 术 技 巧 [6]188 陆 游 在 笔 记 中 论 诗 常 用 夺 胎 换 骨 点 铁 成 金 的 方 法 陆 游 在 评 诗 时 常 将 前 后 两 位 诗 人 的 诗 句 进 行 比 较, 指 出 其 为 何 两 者 意 同 而 语 异 或 语 同 而 意 有 所 提 升 如 卷 一 张 芸 叟 作 渔 父 诗 条 认 为 东 坡 鱼 蛮 子 是 袭 用 张 芸 叟 渔 父 诗 之 意, 卷 一 杨 廷 秀 在 高 安 条 认 为 杨 廷 秀 之 诗 是 化 用 王 安 石 之 诗, 卷 九 韩 子 苍 诗 条 认 为 韩 驹 喜 用 拥 字 是 化 用 钱 起 之 语, 卷 十 东 坡 绝 句 条 认 为 苏 轼 袭 用 杜 牧 诗 句, 卷 十 谢 任 伯 参 政 条 认 为 谢 任 伯 化 用 张 文 潜 论 唐 明 皇 的 语 句, 卷 十 白 乐 天 寄 裴 晋 公 诗 条 认 为 王 禹 玉 化 用 白 居 易 诗 句 可 见, 陆 游 对 于 这 套 夺 胎 换 骨, 点 铁 成 金 的 理 论 是 认 同 的 他 在 读 诗 的 过 程 中 常 常 敏 锐 地 指 出 哪 些 句 子 是 化 用 前 人 诗 句 或 前 人 诗 意, 对 于 化 用 袭 用 的 现 象, 陆 游 并 无 一 语 贬 词 陆 游 晚 年 的 诗 歌 创 作 也 牢 记 夺 胎 换 骨, 点 铁 成 金 的 作 诗 方 法, 点 化 前 人 诗 歌 钱 仲 联 先 生 已 在 剑 南 诗 稿 编 年 校 注 中 指 出 不 少, 如 七 十 三 岁 作 春 近 山 中 即 事 人 意 自 殊 平 日 乐, 梅 花 宁 减 故 时 香 效 陈 师 道 诗 次 韵 李 节 推 九 日 登 南 山 人 事 自 生 今 日 意, 寒 花 只 作 故 时 香, 八 十 三 岁 作 南 堂 杂 兴 剩 欲 出 门 寻 一 笑 效 陈 诗 春 怀 示 邻 里 剩 欲 出 门 追 语 笑, 春 日 绝 句 中 二 十 四 番 花 有 信, 一 百 七 日 食 犹 寒 本 于 徐 俯 一 百 五 日 寒 食 雨, 二 十 四 番 花 信 风 江 西 诗 派 还 常 以 换 骨 比 喻 学 诗 的 艺 术 修 养 过 程 曾 几 云 : 学 诗 如 参 禅, 慎 勿 参 死 句 又 如 学 仙 子, 辛 苦 终 不 遇 忽 然 毛 骨 换, 正 用 口 诀 故 [7] 卷 一 九 O 陈 师 道 论 诗 亦 有 学 诗 如 学 仙, 时 至 骨 自 换 [8] 卷 二 陆 游 亦 在 示 儿 诗 中 说 文 章 换 骨 余 无 法, 学 但 穷 源 自 不 疑 [9]694 直 至 晚 年 还 在 夜 吟 诗 中 提 到 六 十 余 年 始 学 诗, 工 夫 深 处 独 心 知 夜 来 一 笑 寒 灯 下, 始 是 金 丹 换 骨 时 [9]1272 认 为 经 历 了 长 期 创 作 锻 炼, 一 旦 功 夫 成 熟, 自 然 发 生 飞 跃 而 通 悟 艺 术 的 规 律, 大 有 江 西 诗 派 论 诗 的 口 吻 二 法 度 论 : 律 令 合 时 方 妥 帖, 功 夫 深 处 却 平 夷 陆 游 的 诗 学 见 解 与 江 西 诗 派 的 法 度 论 一 脉 相 承 山 谷 论 诗 的 核 心 是 法 度, 字 法 句 法 章 法 的 安 排 是 法 度 的 重 要 组 成 部 分 陆 游 论 诗 也 常 从 句 法 着 眼 肯 定 诗 人 锻 炼 的 工 夫 如 称 宋 之 问 诗 摩 挲 宋 公 诗, 句 法 叹 高 妙 [9]174,
第 34 卷 第 12 期 暨 南 学 报 ( 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 ) 91 评 梅 尧 臣 诗 从 置 字 炼 句 成 篇 三 方 面 详 加 分 析 : 先 生 天 资 卓 伟 方 落 笔 时, 置 字 如 大 禹 之 铸 鼎, 炼 句 如 后 夔 之 作 乐, 成 篇 如 周 公 之 致 太 平 [9]2107 老 学 庵 笔 记 云 : 荆 公 诗 云 : 闭 户 欲 推 愁, 愁 终 不 肯 去 刘 宾 客 诗 云 : 与 老 无 期 约, 到 来 如 等 闲 韩 舍 人 子 苍 取 作 一 联 云 : 推 愁 不 去 还 相 觅, 与 老 无 期 稍 见 侵 比 古 句 盖 益 工 矣 ( 卷 八 ) 他 将 王 安 石 刘 禹 锡 韩 驹 诗 歌 相 比, 十 分 推 崇 诗 歌 句 式 的 精 工 陆 游 作 诗 也 求 精 工, 琴 调 已 忘 还 渐 省, 诗 联 未 稳 更 常 吟 [9]1038 诗 材 随 处 尽, 尽 付 苦 吟 中 [9]1404 买 书 安 得 黄 金 拜, 觅 句 如 求 白 璧 双 [9]1716 作 诗 为 求 工 整, 注 重 锤 炼, 取 得 了 很 高 的 艺 术 成 就 山 谷 喜 言 句 中 有 眼, 陆 游 论 诗 也 继 承 了 这 一 论 调 他 说 : 李 虚 已 侍 郎, 字 公 受, 少 从 江 南 先 达 学 作 诗, 后 与 曾 致 尧 倡 酬 曾 每 曰 : 公 受 之 诗 虽 工, 恨 哑 耳 虚 己 初 未 悟, 久 乃 造 入 以 其 法 授 晏 元 献, 元 献 以 授 二 宋, 自 是 遂 不 传 然 江 西 诸 人, 每 谓 五 言 第 三 字 七 言 第 五 字 要 响, 亦 此 意 也 ( 卷 五 ) 江 西 诸 人 将 五 言 第 三 字, 七 言 第 五 字 作 为 句 眼, 通 过 在 句 眼 上 安 排 精 彩 的 字 眼 来 表 现 诗 歌 意 韵 他 们 虽 将 句 眼 局 限 为 句 中 精 彩 的 字 眼, 但 仍 领 会 了 从 文 字 形 式 中 寻 求 韵 味 的 精 神 实 质, 注 重 在 句 中 关 键 字 处 锻 炼 以 求 传 神 的 效 果, 陆 游 把 这 条 作 诗 方 法 铭 记 于 心 黄 庭 坚 所 谓 句 法 不 仅 包 括 如 何 炼 字 造 句, 还 包 括 炼 字 造 句 中 融 入 作 者 性 情 体 气 而 形 成 的 诗 歌 风 格, 如 句 法 清 新 俊 逸, 词 源 广 大 精 神 [4]202 句 法 刻 厉 而 有 和 气 [4]662 陆 游 也 以 风 格 论 诗, 如 1 岑 参 在 西 安 幕 府, 诗 云 : 那 知 故 园 月, 也 到 铁 关 西 韦 应 物 作 郡 时, 亦 有 诗 云 : 宁 知 故 园 月, 今 夕 在 西 楼 语 意 悉 同, 而 豪 迈 闲 澹 之 趣, 居 然 自 异 ( 卷 三 ) 岑 参 曾 从 军 幕 府, 选 取 月 铁 关 等 意 象, 诗 歌 气 势 豪 迈 韦 应 物 为 郡 守, 选 取 月 西 楼 等 意 象, 诗 歌 充 满 闲 情 逸 致 两 诗 所 表 语 义 相 同, 但 诗 人 身 份 不 同, 选 取 意 象 不 同, 因 而 创 作 出 风 格 迥 异 的 诗 篇 陆 游 还 常 以 诗 歌 风 格 来 考 证 诗 歌 作 者 如 卷 五 : 山 谷 水 仙 花 二 绝 淡 扫 蛾 眉 鋐 一 枝 及 只 比 江 梅 无 好 枝 者, 见 于 李 端 叔 集 中, 然 非 端 叔 所 及 也 然 气 格 似 山 谷 晚 作, 不 类 端 叔 也 认 为 水 仙 花 一 诗 气 格 与 黄 庭 坚 晚 年 诗 歌 风 格 类 似, 将 此 诗 定 为 山 谷 所 作 而 非 李 端 叔 作 又 卷 九 东 坡 在 黄 州 条, 陆 游 根 据 西 捷 诗 风 格 雄 浑, 与 东 坡 豪 放 性 格 特 点 一 致 而 肯 定 此 诗 为 东 坡 所 作 黄 庭 坚 所 谓 法 度 并 非 死 法 成 法, 而 是 吕 本 中 总 结 的 活 法, 所 谓 活 法 者, 规 矩 备 具, 而 能 出 于 规 矩 之 外 ; 变 化 不 测, 而 亦 不 背 于 规 矩 也 [10] 卷 九 五 既 知 规 矩 又 不 被 规 矩 所 缚, 才 能 达 到 行 文 变 化 不 拘 的 自 由 王 国 陆 游 服 膺 活 法 理 论, 赠 应 秀 才 曰 : 我 得 茶 山 一 转 语, 文 章 切 忌 参 死 句 [9]834 不 参 死 句 懂 得 活 法, 因 此 评 诗 能 不 拘 声 律 不 为 成 法 所 缚 如 称 赞 苏 轼 不 为 形 式 所 缚 : 世 言 东 坡 不 能 歌, 故 所 作 乐 府 词 多 不 协 晁 以 道 云 ; 绍 圣 初, 与 东 坡 别 于 汴 上 东 坡 酒 酣, 自 歌 古 阳 关 则 公 非 不 能 歌, 但 豪 放 不 喜 裁 剪 以 就 声 律 耳 ( 卷 五 ) 指 出 苏 轼 之 词 不 协 律 并 非 苏 轼 本 人 不 能 唱 词, 只 是 不 愿 写 词 时 被 声 律 所 束 缚 苏 轼 曾 言 : 出 新 意 于 法 度 之 中, 寄 妙 理 于 豪 放 之 外 [11]2210, 这 种 不 离 法 度 而 又 不 拘 法 度 的 思 想 与 陆 游 一 致, 因 此 得 到 陆 游 的 推 崇 又 续 笔 记 太 史 公 作 张 耳 陈 余 传 条 认 为 司 马 迁 作 张 耳 陈 余 传 四 用 良 字, 作 冯 唐 传 两 句 叠 用 三 吾 字, 杜 诗 中 三 联 叠 用 三 花 字, 但 只 要 意 不 重 复 就 可 大 胆 使 用, 不 需 要 为 形 式 上 的 字 句 所 束 缚 黄 庭 坚 探 寻 法 度 的 宗 旨 在 于 营 造 自 然 平 淡 的 诗 境, 陆 游 也 崇 尚 风 行 水 上, 自 然 成 文 的 境 界 笔 记 卷 四 载 : 茶 山 先 生 云 : 徐 师 川 拟 荆 公 细 数 落 花 因 坐 久, 缓 寻 芳 草 得 归 迟 云 细 落 李 花 那 可 数, 偶 行 芳 草 步 因 迟 初 不 解 其 意, 1 西 安 当 作 安 西, 天 宝 八 载 ( 公 元 749 年 ) 安 西 四 镇 节 度 高 仙 芝 表 岑 参 为 右 威 卫 录 事 参 军, 充 节 度 使 府 掌 书 记, 遂 赴 安 西 ( 安 西 大 都 护 府 设 在 龟 兹, 今 新 疆 库 车 ) 至 天 宝 十 载 ( 公 元 751 年 ) 东 归, 返 回 长 安
92 阮 怡 : 论 诗 愿 下 涪 翁 拜 亦 作 江 西 社 里 人 2012 年 12 月 久 乃 得 之 盖 师 川 专 师 陶 渊 明 者 也 渊 明 之 诗 皆 适 然 寓 意 而 不 留 于 物, 如 悠 然 见 南 山, 东 坡 所 以 知 其 决 非 望 南 山 也 今 云 细 数 落 花, 缓 寻 芳 草, 留 意 甚 矣 故 易 之 又 云 : 荆 公 多 用 渊 明 语 而 意 异, 柴 门 虽 设 要 常 关 云 尚 无 心 能 出 岫 要 字 能 字, 皆 非 渊 明 本 意 也 曾 几 认 为 陶 诗 是 无 意 于 诗, 王 诗 却 留 意 于 物, 缺 乏 自 然 平 淡 之 美, 徐 诗 自 然 平 淡, 得 陶 诗 之 精 髓 曾 几 以 平 淡 为 美, 陆 游 记 载 曾 几 这 一 论 诗 之 语, 可 见 将 此 语 引 以 为 知 言 陆 游 师 从 曾 几, 有 追 述 曾 文 清 公 呈 赵 教 授, 赵 近 尝 示 诗 云 : 忆 在 茶 山 听 说 诗, 亲 从 夜 半 得 玄 机 律 令 合 时 方 妥 帖, 工 夫 深 处 却 平 夷 [9]63, 自 述 从 曾 几 那 获 得 作 诗 的 玄 机 律 令 合 时 方 妥 帖, 工 夫 深 处 却 平 夷, 安 排 句 律 以 求 与 诗 境 一 致, 工 夫 日 深, 最 终 达 到 浑 成 平 淡 之 境 此 诗 作 于 晚 年, 由 此 可 知 陆 游 对 这 一 作 诗 宗 旨 的 推 许 黄 庭 坚 论 诗 强 调 用 典, 要 求 用 典 首 先 需 稳 妥 子 勉 作 唐 律 五 言 数 十 韵, 用 事 稳 帖, 置 字 有 力 [4]669 作 诗 句 要 须 详 略, 用 事 精 切, 更 无 虚 字 也 [4]6684 其 次, 要 求 用 一 事 如 军 中 之 令 [4]669 用 典 要 与 全 诗 意 脉 贯 通, 情 境 相 稳 合, 使 典 故 成 为 诗 歌 叙 事 抒 情 的 有 机 组 成 部 分, 而 非 堆 砌 典 故, 炫 耀 博 辨 陆 游 对 诗 歌 中 的 用 典 现 象 也 非 常 关 注, 总 能 以 敏 锐 的 眼 光 分 析 出 诗 歌 用 典 的 妙 处 和 不 妥 之 处, 他 说 : 诗 正 义 曰 : 络 纬 鸣, 阇 妇 惊 宋 子 京 秋 夜 诗 云 : 西 风 已 飘 上 林 叶, 北 斗 直 挂 建 章 城 人 间 底 事 最 堪 恨, 络 纬 啼 时 无 妇 惊 其 妙 于 用 事 如 此 ( 卷 七 ) 络 纬 是 虫 名, 虫 啼 鸣 之 声 惊 醒 闺 中 妇 女 宋 子 京 化 用 诗 正 义 中 的 典 故, 自 然 天 成 融 于 诗 歌 表 情 达 意 之 中, 陆 游 极 力 称 赞 其 妙 于 用 事 他 又 说 : 晋 人 所 谓 见 何 次 道, 令 人 欲 倾 家 酿, 犹 云 欲 倾 竭 家 赀 以 酿 酒 饮 之 也 故 鲁 直 云 : 欲 倾 家 以 继 酌 韩 文 公 借 以 作 簟 诗 云 : 有 卖 直 欲 倾 家 赀 王 平 父 谢 先 大 父 赠 簟 诗 亦 云 : 倾 家 何 计 效 韩 公 皆 得 晋 人 本 意 至 朱 行 中 舍 人 有 句 云 : 相 逢 尽 欲 倾 家 酿, 久 客 谁 能 散 橐 金 用 家 酿 对 橐 金 非 也 ( 卷 十 ) 晋 人 所 谓 倾 家 酿 是 指 倾 其 所 有 以 酿 酒, 朱 行 中 却 以 家 酿 与 橐 金 对 举, 橐 金 指 装 金 币 的 袋 子, 家 酿 指 家 中 所 酿 之 酒, 与 晋 人 之 意 不 符 诗 中 用 此 典 显 然 不 妥, 陆 游 一 针 见 血 指 出 朱 行 中 用 典 的 失 误 陆 游 老 学 庵 笔 记 卷 七 云 : 今 人 解 杜 诗, 但 寻 出 处, 不 知 少 陵 之 意, 初 不 如 是 且 如 岳 阳 楼 诗 : 昔 闻 洞 庭 水, 今 上 岳 阳 楼 吴 楚 东 南 坼, 乾 坤 日 夜 浮 亲 朋 无 一 字, 老 病 有 孤 舟 戎 马 关 山 北, 凭 轩 涕 泗 流 此 岂 可 以 出 处 求 哉? 纵 使 字 字 寻 得 出 处, 去 少 陵 之 意 益 远 矣 盖 后 人 元 不 知 杜 诗 所 以 妙 绝 古 今 者 在 何 处, 但 以 一 字 亦 有 出 处 为 工 如 西 昆 酬 倡 集 1 中 诗 何 曾 有 一 字 无 出 处 者, 便 以 为 追 配 少 陵, 可 乎? 且 今 人 作 诗, 亦 未 尝 无 出 处, 渠 自 不 知, 若 为 之 笺 注, 亦 字 字 有 出 处, 但 不 妨 其 为 恶 诗 耳 王 顾 二 先 生 的 中 国 文 学 批 评 通 史 引 此 条 材 料 认 为 陆 游 将 批 判 矛 头 直 指 江 西 祖 师 黄 庭 坚, 此 说 未 必 恰 当 黄 庭 坚 强 调 作 诗 需 字 字 有 出 处, 曰 自 作 语 最 难, 老 杜 作 诗, 退 之 作 文, 无 一 字 无 来 处, 盖 后 人 读 书 少, 故 谓 韩 杜 自 作 此 语 耳 [4]475 强 调 杜 甫 韩 愈 诗 文 无 一 字 无 来 处, 但 也 批 评 那 些 对 杜 诗 专 寻 出 处, 穿 凿 附 会 的 人 : 子 美 诗 妙 处 乃 在 无 意 于 文, 夫 无 意 而 意 已 至, 非 广 之 以 国 风 雅 颂, 深 之 以 离 骚 九 歌, 安 能 咀 嚼 其 意 味, 闯 然 入 其 门 耶 彼 喜 穿 凿 者 弃 其 大 旨, 取 其 发 兴 于 所 遇 林 泉 人 物 草 木 鱼 虫, 以 为 物 物 皆 有 所 托, 如 世 间 商 度 隐 语 者, 则 子 美 之 诗 委 地 矣 [4]437 黄 庭 坚 强 调 杜 诗 处 处 寻 得 出 处 旨 在 博 极 群 书, 并 能 将 典 故 融 会 得 浑 化 无 迹, 而 非 引 导 后 学 从 故 纸 堆 中 作 诗 陆 游 所 举 今 人 解 杜 诗, 但 寻 出 处, 不 知 少 陵 之 意 的 情 形 重 在 批 评 处 处 掉 书 袋, 诗 歌 鉴 赏 中 偏 离 诗 歌 原 意 的 不 良 风 气, 与 黄 对 穿 凿 附 会 解 杜 诗 的 人 态 度 是 一 致 的 因 此, 陆 游 并 非 批 判 黄, 而 是 批 评 江 西 后 学 学 黄 而 未 得 其 妙 1 西? 酬 倡 集 应 作 西 昆 酬 唱 集 徐 规 老 学 庵 笔 记 订 误 一 文 中 已 指 出, 见 于 杭 州 大 学 学 报 1998 年 1 月
第 34 卷 第 12 期 暨 南 学 报 ( 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 ) 93 处 如 同 陆 游 其 他 文 中 所 说 : 古 人 读 书 多, 故 作 文 时 偶 用 一 二 古 字, 初 不 以 为 工, 亦 自 不 知 孰 为 古, 孰 为 今 也 近 时 乃 或 钞 缀 史 汉 中 字 入 文 辞 中, 自 谓 工 妙, 不 知 有 笑 之 者 [9]2255 江 西 后 学 典 故 运 用 不 能 达 到 融 会 贯 通 的 地 步, 陆 游 因 此 提 出 中 肯 的 批 评 三 悟 入 论 : 纸 上 得 来 终 觉 浅, 绝 知 此 事 要 躬 行 江 西 诗 派 十 分 重 视 古 书, 黄 庭 坚 作 为 文 坛 盟 主, 引 导 后 学 要 博 览 群 书, 才 能 写 好 诗 文 词 意 高 盛, 要 从 学 问 中 来 [4]1684, 黄 庭 坚 重 视 古 书 的 言 论 常 引 起 后 人 误 解 : 黄 庭 坚 把 掌 握 丰 富 的 知 识 学 问 看 作 是 唯 一 条 件, 把 学 问 的 是 否 深 厚 广 博 看 作 是 决 定 文 学 创 作 水 平 高 低 的 唯 一 因 素, 把 学 习 前 人 作 品 作 为 文 学 创 作 的 源 泉 ( 张 少 康 中 国 文 学 理 论 批 评 史, 北 京 大 学 出 版 社 2005 年 版, 第 60 页 ) 黄 庭 坚 以 读 书 为 创 作 成 败 的 关 键, 以 学 问 为 诗, 却 把 创 作 活 动 导 入 狭 隘 的 境 地 这 类 诗 人 填 塞 典 故, 连 缀 奇 字, 迎 合 某 些 上 层 人 士 的 趣 味 ( 周 勋 初 中 国 文 学 批 评 小 史 复 旦 大 学 出 版 社 2007 年 版, 第 84 页 ) 但 从 黄 庭 坚 论 诗 之 语 中 我 们 可 以 发 现, 江 西 诗 派 并 非 只 将 古 书 作 为 创 作 的 源 头, 亦 重 视 从 现 实 生 活 中 获 取 作 诗 的 灵 感, 如 黄 庭 坚 忆 刑 夫 诗 曰 : 诗 到 随 州 更 老 成, 江 山 为 助 笔 纵 横 [4]255 又 与 刑 和 叔 书 曰 : 诗 人 得 在 江 山 胜 处, 沉 疴 当 脱 然 去 体 [4]1741 又 宋? 宗 寄 夔 州 五 十 诗 三 首 称 五 十 清 诗 是 碎 金, 且 傍 江 山 好 处 吟 [4]284, 多 次 论 及 江 山 之 助 对 增 长 诗 思 诗 艺 所 起 的 作 用 可 见, 黄 庭 坚 将 玩 味 书 册 作 为 创 作 的 源 头 的 同 时 也 没 有 忘 记 周 览 山 川 的 积 极 意 义 在 论 作 诗 文 中 说 : 文 章 惟 不 构 空 强 作, 诗 遇 境 而 生, 便 自 工 耳 [4]1684 认 为 诗 文 创 作 的 动 机 是 由 外 界 环 境 的 触 发 而 产 生 的 江 西 诗 派 诗 人 徐 俯 也 曾 论 及 作 诗 法 门 与 社 会 生 活 的 关 系 : 汪 彦 章 为 豫 章 幕 官 一 日, 会 徐 师 川 于 南 楼, 问 师 川 曰 : 作 诗 法 门 当 如 何 入? 师 川 答 曰 : 即 此 席 间 杯 盘 果 蔬 使 令 以 至 目 力 所 及, 皆 诗 也 君 但 以 意 剪 裁 之, 驰 骤 约 束, 触 类 而 长, 皆 当 如 人 意 切 不 可 闭 门 合 目, 作 镌 空 忘 实 之 想 也 [12] 卷 四 闭 门 空 想 非 创 作 正 道, 目 之 所 及 皆 为 创 作 来 源 吕 本 中 也 说 : 或 励 精 潜 思, 不 便 下 笔, 或 遇 事 因 感, 时 时 举 扬, 工 夫 一 也 古 之 作 者, 正 如 是 耳 惟 不 凿 空 强 作, 出 于 牵 强, 如 小 儿 就 学, 俯 就 课 程 耳 [13]333 也 强 调 外 境 的 激 发 作 用 陆 游 说 : 法 不 孤 生 自 古 同, 痴 人 乃 欲 镂 虚 空 君 诗 妙 处 吾 能 识, 正 在 山 程 水 驿 中 [9]1250 法 不 孤 生 源 于 心 不 孤 起, 托 境 方 生 的 说 法, 此 处 借 以 指 诗 歌 创 作 动 机 源 于 现 实 的 自 然 之 景 人 文 之 景 的 感 发, 其 诗 学 观 念 与 黄 徐 吕 等 人 如 出 一 辙 江 西 诗 人 力 倡 悟 入 说, 正 如 曾 季 狸 艇 斋 诗 话 总 结 到 : 后 山 论 诗 说 换 骨, 东 湖 论 诗 说 中 的, 东 莱 论 诗 说 活 法, 子 苍 论 诗 说 饱 参, 入 处 虽 不 同, 然 其 实 皆 一 关 捩, 要 知 非 悟 入 不 可 [14] 陆 游 论 诗 也 提 倡 悟, 如 示 子? 诗 云 : 我 初 欲 学 诗, 但 欲 工 藻 绘 中 年 始 少 悟, 渐 若 窥 宏 大 怪 奇 亦 间 出, 如 石 鮄 湍 濑 数 仞 李 杜 墙, 常 恨 欠 领 会 元 白 才 倚 门, 温 李 真 自 郐 正 令 笔 扛 鼎, 亦 未 造 三 昧 诗 为 六 艺 一, 岂 用 资 狡 狯? 汝 果 欲 学 诗, 工 夫 在 诗 外 [9]1834 三 昧 原 为 佛 教 名 词, 是 佛 教 重 要 修 养 方 法 之 一, 指 心 专 注 一 境 而 不 散 乱 的 精 神 状 态, 陆 游 借 以 用 来 指 诗 人 创 作 所 达 到 的 精 妙 境 界 此 诗 作 于 嘉 定 元 年 ( 公 元 1208 年 ) 陆 游 在 此 诗 中 回 顾 了 自 己 作 诗 的 经 历 : 早 年 徒 知 藻 绘 之 功, 中 年 才 悟 得 诗 家 三 昧, 方 知 李 杜 诗 歌 才 是 诗 中 精 品 难 以 企 及, 元 白 温 李 诸 人 之 诗 不 可 相 提 并 论, 而 获 得 诗 家 三 昧 需 要 大 量 诗 外 工 夫 陆 游 如 何 在 中 年 悟 得 诗 家 三 昧 呢? 九 月 一 日 夜 读 诗 稿 有 感 走 笔 作 歌 诗 描 述 了 此 过 程 : 我 昔 学 诗 未 有 得, 残 余 未 免 从 人 乞 力 孱 气 馁 心 自 知, 妄 取 虚 名 有 惭 色 四 十 从 戎 驻 南 郑, 酣 宴 军 中 夜 连 日 打 球 筑 场 一 千 步, 阅 马 列 厩 三 万 匹 华 灯 纵 博 声 满 楼, 宝 钗 艳 舞 光 照 席 琵 琶 弦 急 冰 雹 乱, 羯 鼓 手 匀 风 雨 疾 诗 家 三 昧 忽 见 前, 屈 贾 在 眼 元 历 历 [9]698 从 军 南 郑, 经 历 了 丰 富 的 军 旅 生 活 : 打 球 阅 马, 歌 舞 相 伴, 乐 声 鼓 声 相 随, 在 此 种 经 历 中 突 然 领 悟 到 诗 家 三 昧 前 引 各 类 文 学 批 评 史, 文 论 选 著 作 均 将 这 两 首 诗 理 解 为 陆 游 经 历 了 丰 富 的 生 活, 认 识 到 江 西 徒 以 藻 绘 为 能
94 阮 怡 : 论 诗 愿 下 涪 翁 拜 亦 作 江 西 社 里 人 2012 年 12 月 事 的 弊 病, 从 而 脱 离 江 西 诗 派 的 过 程, 此 点 也 有 商 议 的 必 要 1 陆 游 在 华 灯 高 照 艳 舞 轻 飘 疾 风 骤 雨 般 的 琵 琶 鼓 声 中 悟 得 诗 歌 的 妙 理, 这 一 悟 道 方 式 与 江 西 诗 派 论 悟 极 为 相 似, 如 黄 庭 坚 凡 书 画 当 观 韵 余 因 此 深 悟 画 格 此 与 文 章 同 一 关 纽, 但 难 得 人 入 神 会 耳 [4]729 认 为 书 画 文 章 有 同 样 的 艺 术 规 律 可 寻 又 如 陈 师 道 : 张 长 史 见 担 夫 争 道 而 得 笔 法, 观 曹 将 军 舞 剑 又 得 其 神 造 物 岂 能 与 人 巧, 乃 自 然 悟 之 [8] 卷 二 吕 本 中 更 明 确 提 出 天 下 之 理 本 一 : 天 下 万 物 一 理, 築 致 力 于 一 事 者 必 得 之, 理 无 不 通 也 张 长 史 见 公 主 担 夫 争 道, 及 公 孙 氏 舞 剑, 遂 悟 草 书 法, 盖 心 存 于 此, 遇 事 则 得 之 ; 以 此 知 天 下 之 理 本 一 也 [15] 江 西 诗 人 晁 冲 之 也 以 悟 指 点 作 诗 门 径, 送 一 上 人 还 滁 州 琅 琊 山 诗 曰 : 上 人 法 一 朝 过 我, 问 我 作 诗 三 昧 门 我 闻 大 士 入 词 海, 不 起 宴 坐 澄 心 源 禅 波 洞 澈 百 渊 底, 法 水 荡 涤 诸 尘 根 迅 流 速 度 超 鬼 国, 到 岸 舍 筏 登? 仑 无 边 草 木 悉 妙 药, 一 切 禽 鸟 皆 能 言 化 身 八 万 四 千 臂, 神 通 转 物 如 乾 坤 山 河 大 地 悉 自 说, 是 身 口 意 初 不 喧 世 间 何 事 无 妙 理, 悟 处 不 独 非 风 幡 群 鹅 转 颈 感 王 子, 佳 人 舞 剑 惊 公 孙 风 飘 素 练 有 飞 势, 雨 注 破 屋 空 留 痕 惜 哉 数 子 枉 玄 解, 但 令 笔 画 空 腾 骞 君 看 琅 琊 酿 泉 上, 醉 翁 妙 语 今 犹 存 向 来 溪 壑 不 改 色, 青 嶂 尚 属 僧 家 园 君 行 到 此 知 此 意, 辨 才 第 二 文 中 尊 西 江 一 口 尽 可 吸, 云 梦 八 九 何 劳 吞 他 年 一 瓣 炉 中 香, 此 老 与 有 法 乳 恩 [16] 卷 三 一 切 草 木 禽 鸟 山 河 大 地 皆 含 妙 理 悟 不 仅 用 于 参 禅, 而 且 存 在 于 人 类 所 有 活 动 中, 王 羲 之 睹 鹅 转 颈, 张 旭 观 舞 剑 而 悟 书 法, 风 吹 白 练, 雨 落 破 屋 等 自 然 之 景 也 能 使 人 悟 欧 阳 修 正 因 自 然 之 景 的 感 发 而 获 得 灵 感, 写 下 千 古 传 诵 的 奇 文 晁 冲 之 指 点 一 上 人 现 实 一 切 皆 含 妙 理, 悟 得 生 活 实 践 之 妙 理 即 可 悟 得 作 诗 三 昧 陆 游 示 子? 九 月 一 日 夜 读 诗 稿 有 感 走 笔 作 歌 两 诗 正 描 述 了 悟 得 作 诗 之 道 的 过 程 : 在 南 郑 的 生 活 经 历 中 悟 得 艺 术 规 律 存 在 于 各 类 生 活 实 践 中, 诗 歌 是 用 来 表 现 最 本 真 的 生 存 状 态, 悟 得 诗 歌 艺 术 经 验 与 人 生 经 验 相 通, 因 此, 将 诗 歌 指 向 现 实, 只 有 体 验 现 实 世 界, 方 可 领 会 诗 歌 创 作 的 要 义 笔 记 一 书 从 多 方 面 涉 及 到 诗 歌 与 现 实 生 活 的 关 系 首 先 陆 游 认 为 诗 歌 是 对 现 实 生 活 的 真 实 反 映, 通 过 诗 歌 可 了 解 当 时 的 社 会 生 活 状 况 卷 二 云 : 亳 州 太 清 宫 桧 至 多 桧 花 开 时, 蜜 蜂 飞 集 其 间, 不 可 胜 数 作 蜜 极 香 而 味 带 微 苦, 谓 之 桧 花 蜜, 真 奇 物 也 欧 阳 公 守 亳 时, 有 诗 曰 : 蜂 采 桧 花 村 落 香 则 亦 不 独 太 清 而 已 由 诗 可 知, 桧 花 非 太 清 宫 所 独 有, 在 村 落 中 也 有 又 卷 九 绍 兴 初, 程 氏 之 学 始 盛 条 由 张 文 潜 诗 可 知 当 时 程 学 追 随 者 服 饰 的 变 化 卷 九 行 在 百 官 条 录 有 张 文 昌 僧 寺 宿 斋 诗, 陆 游 认 为 由 张 文 昌 诗 可 知 唐 代 斋 禁 情 形 卷 七 故 都 残 暑 条 录 有 晏 殊 诗, 陆 游 认 为 此 诗 反 映 了 当 时 以 盂 兰 盆 倒 方 向 占 气 候 的 习 俗 陆 游 论 诗 还 常 将 诗 中 所 写 事 物 与 现 实 生 活 相 映 证, 如 卷 五 宋 白 石 烛 诗 条 由 南 郑 所 见 石 烛 联 想 到 宋 白 的 石 烛 诗 又 如 卷 六 会 稽 镜 湖 之 东, 地 名 东 关 条 将 天 花 寺 实 际 地 理 位 置 与 吕 文 靖 诗 对 比, 得 出 两 者 不 一 致 的 结 论 卷 六 杜 子 美 梅 雨 诗 条 将 自 身 感 受 到 的 成 都 天 气 与 杜 甫 梅 雨 诗 中 描 写 的 气 候 状 况 相 比 较, 感 叹 成 都 古 今 地 气 之 不 同 陆 游 将 诗 歌 看 做 认 识 世 界 的 途 径, 这 与 宋 儒 强 调 格 物 致 知 的 实 践 理 性 精 神 是 一 致 的 第 二, 陆 游 认 为 诗 人 也 应 真 实 体 验 生 活, 才 能 写 出 个 中 滋 味 如 卷 五 云 : 宋 太 素 尚 书 中 酒 诗 云 : 中 酒 事 俱 妨, 偷 眠 就 黑 房 静 嫌 鹦 鹉 闹, 渴 忆 荔 枝 香 病 与 慵 相 续, 心 和 梦 尚 狂 从 今 改 题 品, 不 号 醉 为 乡 非 真 中 酒 者, 不 能 知 此 味 也 1 莫 砺 锋 先 生 江 西 诗 派 研 究 指 出 陆 游 直 至 晚 年 仍 然 推 崇 曾 几 吕 本 中 等 人 可 证 明 他 并 未 抛 弃 从 江 西 诗 派 学 到 的 理 论 上 述 两 诗 并 非 否 定 与 江 西 诗 派 的 关 系 具 体 参 见 江 西 诗 派 研 究, 齐 鲁 书 社 1986 年 版, 第 230 页
第 34 卷 第 12 期 暨 南 学 报 ( 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 ) 95 认 为 只 有 真 正 醉 酒 之 人 才 能 写 出 如 此 真 切 感 受 说 明 作 诗 必 须 多 同 现 实 生 活 接 触, 闭 门 觅 句 不 会 写 出 好 诗 如 果 诗 人 不 了 解 现 实 情 况 还 会 产 生 错 误 张 文 昌 成 都 曲 云 : 锦 江 近 西 烟 水 绿, 新 雨 山 头 荔 枝 熟 万 里 桥 边 多 酒 家, 游 人 爱 向 谁 家 宿? 此 未 尝 至 成 都 者 也 成 都 无 山, 亦 无 荔 枝 苏 黄 门 诗 云 ; 蜀 中 荔 枝 出 嘉 州, 其 余 及 眉 半 有 不 盖 眉 之 彭 山 县 已 无 荔 枝 矣, 况 成 都 乎!( 卷 五 ) 诗 歌 自 然 清 新, 却 不 符 合 成 都 地 形 和 当 地 物 产 特 点, 陆 游 对 此 颇 为 不 满 对 这 些 违 背 生 活 真 实, 闭 门 杜 撰 出 来 的 作 品 陆 游 始 终 持 批 判 态 度 他 曾 嘲 笑 那 些 不 愿 走 出 书 房 一 味 闭 门 觅 句 的 苦 吟 派 诗 人 是 满 前 好 句 无 人 领, 堪 笑 寒 窗 费 苦 吟 [9]1919 第 三, 陆 游 鉴 赏 诗 歌 也 与 现 实 生 活 紧 密 相 连 评 诗 要 有 广 博 的 知 识 和 丰 富 的 经 验, 才 能 对 作 品 提 出 真 知 灼 见 他 说 : 诗 岂 易 言 哉! 一 书 之 不 见, 一 物 之 不 识, 一 理 之 不 穷, 皆 有 憾 焉 [9]2376 笔 记 卷 四 载 : 欧 阳 公 梅 宛 陵 王 文 恭 集, 皆 有 小 桃 诗 欧 诗 云 : 雪 里 花 开 人 未 知, 摘 来 相 顾 共 惊 疑 便 当 索 酒 花 前 醉, 初 见 今 年 第 一 枝 初 但 谓 桃 花 有 一 种 早 开 者 耳 及 游 成 都, 始 识 所 谓 小 桃 者, 上 元 前 后 即 着 花, 状 如 垂 丝 海 棠 曾 子 固 杂 识 云 : 正 月 二 十 间, 天 章 阁 赏 小 桃 正 谓 此 也 初 读 小 桃 诗 误 以 为 小 桃 指 早 开 的 桃 花, 亲 自 到 成 都, 联 系 生 活 现 实, 才 知 小 桃 指 正 月 间 所 开 的 桃 花 正 如 陆 游 所 说 纸 上 得 来 终 觉 浅, 绝 知 此 事 要 躬 行 [9]1273 认 为 读 诗 只 有 仔 细 探 究 亲 自 体 验 才 能 获 得 真 相, 不 可 主 观 臆 断 又 卷 五 拄 杖, 斑 竹 为 上 条 载 贾 岛 写 诗 认 为 红 斑 稀 疏 而 又 瘦 劲 的 斑 竹 枝 作 拄 杖 最 好 陆 游 亦 好 拄 杖, 因 此 能 将 贾 岛 引 为 知 音 鉴 赏 者 如 具 有 与 作 者 相 似 的 生 活 体 验, 才 能 更 深 刻 理 解 诗 歌 所 传 达 的 情 感 又 卷 五 忠 州 在 陕 路 条 认 为 忠 州 虽 是 穷 乡 僻 壤, 但 白 居 易 由 闲 官 司 马 一 职 升 迁 为 刺 史, 诗 人 心 态 有 所 转 变, 因 此 诗 中 透 露 出 淡 淡 的 喜 悦 读 诗 者 要 联 系 诗 歌 所 写 生 活 场 景, 才 能 真 正 进 入 作 者 心 灵 世 界, 准 确 把 握 作 者 情 感 综 上 所 述, 陆 游 一 生 都 以 江 西 后 学 的 身 份 自 居, 认 同 江 西 诗 派 诗 学 理 论, 并 能 敏 锐 洞 察 到 江 西 后 学 诗 歌 创 作 中 的 不 良 倾 向, 提 出 中 肯 的 建 议, 他 吸 取 了 江 西 诗 学 的 精 华, 又 能 转 益 多 师, 博 采 众 家 之 长, 故 能 写 出 众 多 优 秀 诗 篇, 正 如 方 回 所 论 放 翁 诗 万 首, 佳 句 无 数 少 师 曾 茶 山, 或 谓 青 出 于 蓝 然 茶 山 格 高, 放 翁 律 熟 ; 茶 山 专 祖 山 谷, 放 翁 兼 入 盛 唐 [17]850 真 正 恪 守 了 黄 庭 坚 随 人 作 计 终 后 人, 自 成 一 家 始 逼 真 的 求 新 求 变 的 精 神, 成 为 宋 代 诗 坛 上 独 树 一 帜 的 大 诗 人 [ 参 考 文 献 ] [1] 王 运 熙, 顾 易 生. 中 国 文 学 批 评 通 史 [M].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5. [2] 郭 绍 虞. 中 国 历 代 文 论 选 [M].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2001. [3] 成 复 旺, 黄 保 真, 蔡 仲 翔. 中 国 文 学 理 论 史 [M]. 北 京 : 北 京 出 版 社,1987. [4] 黄 庭 坚. 黄 庭 坚 全 集 [M]. 刘 琳, 李 勇 先, 王 荣 贵, 校 点. 成 都 : 四 川 大 学 出 版 社,2001. [5] 惠 洪. 冷 斋 夜 话 [M]. 北 京 : 中 华 书 局,1988. [6] 周 裕 锴. 宋 代 诗 学 通 论 [M].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 2007. [7] 两 宋 名 贤 小 集 [M] 四 库 全 书 本.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7. [8] 陈 师 道. 后 山 诗 注 [M] 四 库 全 书 本.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7. [9] 陆 游. 陆 游 集 [M]. 北 京 : 中 华 书 局,1985. [10] 刘 克 庄. 后 村 先 生 大 全 集 [M] 四 部 丛 刊 初 编 本. 上 海 : 上 海 书 店,1989. [11] 苏 轼. 苏 轼 文 集 [M]. 北 京 : 中 华 书 局,1986. [12] 曾 敏 行. 独 醒 杂 志 [M] 知 不 足 斋 丛 书 本. 清 代 长 塘 鲍 氏 刻 本. [13] 胡 仔.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M]. 北 京 : 人 民 文 学 出 版 社, 1962. [14] 曾 季 狸. 艇 斋 诗 话 [M] 琳 琅 秘 室 丛 书 本. 清 会 稽 董 氏 取 斯 堂 刻 本. [15] 吕 本 中. 紫 薇 杂 说 [M] 影 印 文 渊 阁 四 库 全 书 本.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7. [16] 晁 冲 之. 晁 具 茨 先 生 诗 集 [M] 梅 山 仙 馆 丛 书 本. 番 禺 番 氏 清 刻 本. [17] 方 回. 瀛 奎 律 髓 [M].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6. [ 责 任 编 辑 吴 奕 责 任 校 对 王 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