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首 语 好 一 场 风 花 雪 月 纷 纷 扬 扬 二 十 年, 女 儿 悄 然 长 大 失 踪 五 年, 撕 碎 了 优 秀, 催 生 了 平 凡 两 代 人, 女 儿 不 是 妈 妈 的 延 续 情 爱, 被 写 得 如 此 充 盈, 如 此 跌 宕, 包 涵 如 此 多 汁 的 人 生 况 味 女 儿 是 不 写 之 写 小 说 的 剪 裁, 一 如 居 室 描 写, 恰 到 好 处 从 陆 秀 荔 的 作 品, 我 们 看 到 成 熟 陈 建 波 还 是 陈 建 波, 精 于 描 写 大 时 代 背 景 下 小 人 物 的 人 生 际 遇, 借 助 特 殊 的 困 境 考 验 人 承 受 虚 幻 的 极 限, 将 风 雨 岁 月 留 在 人 心 中 的 创 痕 渐 次 呈 现 何 雨 生 还 是 何 雨 生, 依 然 是 在 午 夜 的 化 工 厂, 将 一 个 一 个 生 命 从 那 群 人 中 提 拎 出 来, 不 被 概 念 所 覆 盖, 在 灵 动 的 言 表 下 可 见 独 特 的 人 性 思 辨 梅 兰 梅 兰 我 爱 你 是 这 样 唱 的, 梅 子 是 这 样 熟 的, 水 芙 蓉 是 这 样 消 失 的, 都 有 一 切 面 或 切 点 闪 亮, 我 们 也 从 中 认 识 了 顾 维 萍 王 继 贤 吴 磊 肖 爹 撰 其 先 人 传 奇 已 到 第 三 部, 未 完 待 续 又 是 一 年 春 光 好, 小 说 地 带 又 生 出 多 少 奇 花 异 草 啊! 潘 浩 泉 静 听, 身 未 动, 心 已 远 庞 余 亮 的 思 想 碎 片, 是 生 活 阅 读, 是 写 作 的 意 识 流, 物 象 纷 至 沓 来, 心 思 笼 盖 四 野, 内 视 深 广 无 垠 名 家 大 作, 需 要 认 真 阅 读 和 耐 心 揣 摩, 方 能 体 察 其 真 髓 妙 处 散 文 美 不 胜 收, 可 谓 新 老 作 家 各 有 力 作, 应 了 这 春 意 盎 然 的 繁 盛 陈 骏 骠 毛 家 旺 叙 事 记 人, 倪 道 辉 孙 建 国 写 景 状 物, 对 文 字 的 驾 驭, 都 显 示 出 了 娴 熟 的 功 力 褚 静 枫 杨 国 胜 吕 春 霞 是 新 人, 文 风 则 迥 异, 或 清 朗 或 沉 郁 或 跳 脱, 这 是 文 学 多 样 性 繁 盛 的 择 优 取 样 子 川 扶 桨 计 算 一 圈 圈 涟 沦, 若 有 倦 意, 诗 情 浸 染 着 不 尽 追 忆, 融 入 沧 桑 的 感 慨, 隽 永 如 斯 的 挽 歌 情 怀 给 人 留 下 深 刻 的 印 象 曹 海 平 说, 老 家 或 将 只 剩 下 一 个 站 名 于 于 小 诗, 一 串 明 亮 的 童 音, 汪 秉 性 与 李 志 兴, 古 风 新 调, 都 是 这 个 春 天 应 有 的 歌 唱! 戈 扬 的 泰 州 的 诗 社, 钱 成 的 泰 州 戏 曲 家 乐 谈, 皆 搜 罗 整 理 得 齐 全, 因 而 珍 贵, 因 而 堪 称 值 得 收 存 的 城 市 历 史 记 忆 对 高 凤 翰 武 简 侯 等 先 贤 的 故 往 记 忆, 由 文 人 及 人 文, 颇 可 一 读 葛 崇 烈 考 证 方 言, 术 业 有 专 攻, 选 辑 数 则, 以 飨 读 者 徐 一 清 徐 同 华
原 创 文 学 本 土 文 艺 城 市 文 化 梅 兰 齐 芳 系 列 2013 年 第 1 期 ( 新 版 总 第 14 期 ) 主 管 : 中 共 泰 州 市 海 陵 区 委 宣 传 部 主 办 : 泰 州 市 海 陵 区 文 学 艺 术 界 联 合 会 顾 问 刘 玲 主 编 孙 广 华 副 主 编 薛 梅 陈 明 徐 同 华 编 委 ( 按 拼 音 顺 序 ) 范 观 澜 蒋 华 焦 志 祥 栾 学 年 时 彭 年 徐 一 清 朱 志 国 特 邀 编 审 陆 镇 余 肖 仁 俞 扬 刘 渝 庆 话 题 印 象 望 海 楼 新 年 诗 会 选 作 5 望 海 楼 纪 事 / 刘 渝 庆 6 涛 声 依 旧 / 徐 同 华 作 品 小 说 9 沙 砾 / 陈 建 波 31 陆 连 文 / 何 雨 生 45 下 一 场 风 花 雪 月 / 陆 秀 荔 60 梅 兰 梅 兰 我 爱 你 / 顾 维 萍 64 梅 子 熟 了 / 王 继 贤 70 唇 膏 / 吴 磊 74 焦 国 坤 传 奇 ( 三 ) / 肖 仁 作 品 散 文 99 淤 泥 记 / 庞 余 亮 108 听 山 记 / 潘 浩 泉 110 怀 念 老 校 长 / 陈 骏 骠 112 春 天 三 题 / 倪 道 辉 116 父 亲 的 村 庄 / 毛 家 旺 123 地 坛 庙 会 / 孙 建 国 125 嗨! 北 京 爷 们 儿 / 吕 春 霞 129 寻 梦 的 行 程 / 杨 国 胜 132 从 前 有 个 姑 娘 叫 娜 姆 / 褚 静 枫
本 期 编 辑 徐 同 华 徐 一 清 校 对 周 云 作 品 诗 歌 134 这 个 春 天 / 子 川 137 看 到 老 家 的 名 字 / 曹 海 平 138 儿 童 小 诗 一 束 / 于 于 海 陵 竹 枝 词 新 调 / 李 志 兴 139 自 叙 杂 咏 / 汪 秉 性 编 辑 出 版 编 辑 部 通 讯 处 泰 州 市 府 前 路 26 号 海 陵 区 政 府 大 楼 618 室 电 话 0523-86221743 邮 政 编 码 225300 网 址 www.tzhl.gov.cn 电 子 信 箱 tzhlhuacong@126.com 刊 号 苏 泰 海 准 印 J-159 号 内 部 交 流 出 版 时 间 2013 年 3 月 作 品 评 论 140 夏 阳 谈 创 作 / 王 琪 泰 143 一 座 城 市 的 记 忆 / 严 勇 城 市 历 史 146 泰 州 的 诗 社 / 戈 扬 150 泰 州 戏 曲 家 乐 谈 / 钱 成 155 又 值 清 明 谒 陵 园 / 戴 峻 翔 城 市 文 苑 158 高 凤 翰 在 泰 州 / 颜 萍 161 文 人 侠 者 武 简 侯 / 李 晋 城 市 风 尚 封 面 卢 文 举 封 二 三 癸 巳 雅 集 海 陵 花 鸟 画 邀 请 展 选 作 封 底 沈 继 龙 插 页 武 简 侯 165 泰 州 方 言 / 葛 崇 烈
本 期 话 题 印 象 望 海 楼 新 年 诗 会 选 作
望海楼纪事 刘渝庆 2012 年 12 月 28 日 胡锦涛同志回家乡泰州视察 登临历史文化名楼望海楼 诗以纪之 凤城河一号游船 都回首转身挥手致意 从烟柳画波中缓缓驶来 乡亲们好 谢谢大家 望海楼敞开江海胸怀 顶楼与地面声声呼应 收纳一方诗的云锦 动容画的凤城河 迎接一片海的波涛 和天光水影的祥泰之州 崇楼巍峨拔地而起 在飞天高度 彪炳文笔凝重千秋 触摸海鲜味的古泰州 清越的泰州古乐 望海 聆听 流泻故乡最吉祥的美妙旋律 历史文化久远的涛声 一曲西板 范仲淹君子不独乐 西坝口的西 板桥口的板 化作岳阳楼记的思想高标 地道的乡音解说 王艮百姓日用即道 逗笑踏雨归来的京华泰州 铸就泰州学派民本思想 挥手之间 一路春风握手 心与心 执政为民的理念和践行 绽放烂熳的雨中花朵 分明是望海楼上 每一层台阶回廊 永远鲜亮的灿烂海曙 5
涛声依旧 徐同华 何人不起故园情 6 沧溟难见 故园哪里 故园就在脚下 凤城河千顷琼田 似乎能闻见西坝口的茶香 在 2012 年的第一场雪中 似乎可尝到板桥下的清洌 万象澄澈 故园经年不变的旋律 画舫徐来 望海楼下 涛声依旧 两岸依稀旧时的锦绣 扣舷而望 如果问什么话最亲和 不知今夕何夕 自然是乡音 少小离家老大回 如果问什么人最亲切 桨声犹听里 自然是乡亲 望海楼下 涛声依旧 是什么牵绊住登楼的脚步 是什么感染了凭眺的心情 东南形胜 乡亲们好 谢谢大家 这 望海潮 中的句子 最真挚的话语 恰正是望海楼上的眼界 也是最动人的场景 凭栏远瞩 悄然而思 回首再回首 挥手之间 望海之情 古今一也 望海楼下 涛声依旧 范敬宜六望而长叹 驻足 凝听 称许 沧溟已见 应之 敬之 效之 凤城河千顷琼田 宝之 谐之 安之 海的儿女 海的情怀 望海楼下 涛声依旧 在 2012 年的又一场雪中 万象澄澈 慢车归去 四下奔涌如潮的欢乐 坡子街头的上真殿 我的故园 我的乡亲 是西板古乐的肇始 凭窗挥手 檀板承载着积尘的遗音 欲语还休 丝弦拨弄着如歌的往事 重归自当明日里 此夕此间闻此曲 望海楼下 涛声依旧
安 定 书 院 千 年 银 杏 顾 祥 忠 摄
WORKS 作 品 小 说 散 文 诗 歌 评 论
沙砾 陈建波 一 某日 T 市漫天席卷的大风无情地扫荡着南月广场上无数黑压压拥挤 的人群 将他们吹刮得支离破碎 散乱零落之时 我正在半公里外的红砖小 楼内酣然沉睡 直到日薄西山慵懒欲坠的时分 才从床上起身 探首去窗 外瞧瞧 大街上 每家店铺都悬挂着鲜红的旗帜 大多数行人的手中 也都 抓着篾杆的小小三角旗 脚踩遍地的爆竹碎屑和纸片缓步而行 在其时 我根本不知道外界的任何事情 自从昨日晚间的畅饮之后 酒精的作用一 直盘旋于我的脑海 久久不肯消逝 我对于这天发生的任何事件 都是空 白 无话可说 我穿上件黄色的军便服 系好腰带 似猫一般轻柔地走在那条水泥覆 盖的街头 我的头有些眩晕 特别是处于暖洋洋的温度之下 就愈发地显 得特别厉害 今天 也许是个不宜出行的日子 它使得我心神不宁惶惑难 安 但我仍双手插入口袋 口里吟哼着一首域外的民歌小调 脚下跳跃式 地沿着古旧衰败的街道快步疾行 人丛之中 鲜艳夺目的火红映衬得天边霞光暗淡无色 左右两侧的陈 9
10 旧 楼 房 表 面, 大 大 小 小 的 标 语 到 处 横 列 我 信 步 绕 过 邻 近 广 场 的 那 片 维 多 利 亚 式 的 石 砌 建 筑, 避 开 喧 嚣 的 人 群 现 在, 是 风 平 浪 静, 被 激 昂 与 欢 乐 感 染 至 深 的 我 却 如 同 只 迷 途 的 羔 羊 般, 对 于 自 己 的 去 向 无 所 适 从 了 我 本 欲 前 去 拜 访 的 朋 友 或 者 同 事, 此 刻 肯 定 都 不 会 在 家, 他 们 的 行 踪 亦 扑 朔 难 解 了 道 路 两 旁, 是 因 年 久 而 高 大 丰 硕, 遮 去 天 空 和 建 筑 的 法 国 梧 桐 时 间 好 似 亦 被 它 掩 没 干 净 一 般 我 的 头 颅 内 静 谧 无 音 我 的 前 方 视 野 之 内, 除 了 个 蜷 缩 着 身 体, 白 发 苍 苍 而 行 的 老 太 婆 外, 暂 时 没 有 其 他 行 人 的 出 现 不 久, 我 便 来 到 两 条 老 街 交 会 的 拐 角 一 家 门 面 不 太 大 的 理 发 店 映 入 眼 帘 店 门 边 一 个 面 目 可 憎 的 男 人 歪 斜 着 坐 在 门 口, 嘴 角 紧 抿, 双 脚 互 相 扭 结 成 麻 花 形 状 他 得 意 地 将 手 中 雪 亮 的 剃 刀 在 一 方 狭 长 的 物 件 上 迅 速 打 磨 叭 沙 叭 沙, 一 种 令 人 惊 奇 的 声 音 从 飞 快 的 滑 动 摩 擦 中 迸 发 出 来 刹 时 间, 我 感 到 生 硬 的 寒 意 如 冰 水 般 自 后 背 翻 涌 上 来, 直 向 胸 口 蔓 延 我 连 忙 加 快 步 伐, 瞬 间 超 过 了 前 方 的 老 太 婆 错 身 而 过 的 那 一 刻, 我 的 视 线 余 光 扫 过, 她 满 脸 皱 纹 中, 死 鱼 样 泛 白 的 眼 睛 一 眨 不 眨 睥 睨 着 我 我 陡 然 一 惊, 脚 底 不 由 踉 跄 了 一 下 但 老 太 婆 却 在 后 面 明 显 加 快 了 步 履 的 节 奏, 直 逼 过 来 那 叭 沙 叭 沙 的 刀 声 也 趁 着 空 气 飞 掠 而 近, 反 而 愈 加 变 得 激 烈, 咄 咄 逼 人 我 不 寒 而 栗 地 感 觉 到 锐 利 刀 声 在 干 脆 分 割 皮 肤 的 血 腥 画 面 我 赶 紧 狂 奔 起 来, 躲 避 这 刀 声 这 老 妇 人 但 是 这 莫 名 的 追 逐 并 未 因 此 而 结 束 我 在 漫 长 而 无 望 的 逃 遁 中 呼 吸 急 促, 腿 脚 乏 力 慌 不 择 路 中 拐 弯 闯 入 一 片 陌 生 的 巷 区 这 里, 到 处 是 肥 厚 松 软 的 苔 藓 积 存 生 长, 它 们 在 墙 壁 与 暗 角 里 大 面 积 地 铺 成 了 古 老 的 铜 绿 状, 仿 佛 海 绵 样 孜 孜 不 倦 地 吸 收 着 水 分 粉 尘, 以 及 我 急 促 的 脚 步 声 于 是, 我 一 时 又 轻 若 棉 絮 般 悄 无 声 息 飘 忽 于 光 滑 的 青 石 板 上 而 那 些 石 板, 却 似 有 股 涩 劲, 一 下 又 一 下 粘 贴 我 迈 跨 出 的 步 履 我 心 下 不 由 暗 暗 叫 苦 巷 口, 已 然 传 来 了 那 两 种 令 人 恐 惧 不 安 的 声 响, 且 越 来 越 近 而 巷 子 尽 头, 高 大 的 灰 褐 色 围 墙 冷 不 丁 矗 立 出 来, 猛 地 挡 住 了 我 的 去 路 情 急 之 下, 我 疾 刹 住 脚, 转 身 便 抬 腿 踢 向 旁 边 紧 闭 的 一 家 院 门 防 锈 漆 涂 抹 成 殷 红 色 的 铁 门 好 似 没 有 拴 好, 轰 地 一 声 洞 开 我 闪 身 入 内, 迎 面 屋 檐 下 的 石 阶 前, 一 个 身 材 高 挑 的 女 人 惊 恐 地 大 睁 着 双 眼 望 着 我, 脸 色 刷 白 我 竭 力 做 出 平 和 的 姿 态, 用 手 势 使 她 明 白 自 己 这 次 冒 然 闯 入 出 于 不 得 已 的 苦 衷 她 似 乎 有 点 明 白 了 我 的 意 思, 没 有 声 张, 只 是 平 静 地 看 着 我, 脸 上 甚 至 还 流 露 出 一 股 嘲 讽 的 笑 意 来 我 侧 耳 聆 听 门 外 的 动 静, 等 待 良 久 却 是 杳 无 声 息 我 不 觉 有 点 尴 尬 地 抬 头 望 望 这 女 人, 旋 又 装 作 煞 有 介 事 的 模 样 放 心 地 开 了 门, 探 首 去 巷 中 探 询 余 晖 下 的 幽 长 巷 子 内, 除 了 百 年 未 变 的 固 定 景 物 外, 别 无 所 有 于 是, 我 只 得 勉 强 堆 起 笑 容 来, 结 结 巴 巴 向 她 解 释 刚 才 自 己 介 乎 于 幻 觉 与 真 实 之 间 的 那 种 畏 惧, 借 以 说 明 冒 失 进 入 打 扰 她 的 必 要 性 她 是 一 位 年 近 中 年 的 妇 女, 皮 肤 白 晰, 双 目 细 长, 很 有 点 儿 朝 鲜 族 人 的 特 征 听 了 我 言 不 及 义 的 一 番 啰 嗦 后, 不 觉
爽 朗 地 笑 出 声 来 仿 佛 方 才 的 一 切 只 不 过 是 场 表 明 我 失 败 的 闹 剧, 只 能 引 起 她 善 意 的 戏 谑 那 么, 我 说 : 只 能 对 你 说 实 在 对 不 住 了, 但 愿 以 后 不 会 再 出 现 这 类 事 情 来 打 搅 你 言 罢, 便 转 身 欲 离 去 不 料, 她 在 我 背 后 跟 随 几 步, 说 : 你 来 的 正 是 这 个 地 方, 虽 然 有 刚 才 那 般 拙 劣 的 表 演, 但 我 清 楚, 你 还 是 该 受 到 热 情 款 待 的 我 诧 异 地 停 止 脚 步, 有 点 儿 怀 疑 自 己 的 听 觉 而 她 却 扭 头 径 直 穿 过 庭 院 入 了 屋, 淡 淡 说 了 声 : 进 来 罢 以 后 的 数 小 时 攀 谈 中, 我 不 觉 多 喝 了 好 几 杯 她 殷 勤 炮 制 的 绿 茶 我 们 谈 论 的 是 一 些 远 在 天 边 的 旧 事, 比 如 这 座 城 市 被 大 水 淹 没 前 的 原 貌, 几 经 修 建 烧 毁 的 普 济 寺 古 塔 巨 大 的 基 础 及 地 宫, 被 重 新 自 荒 草 丛 中 发 见 后 暂 时 引 起 的 轰 动, 以 及 数 年 后 又 被 彻 底 拆 毁 清 除 的 最 终 结 局, 还 有, 就 是 前 几 天 市 区 中 心 发 生 的 骇 人 事 情 如 此 等 等, 当 月 色 清 冷 盈 盈 高 挂 于 树 梢 之 时, 她 忽 然 神 秘 地 板 起 面 孔, 压 低 声 音 问 我 : 你 的 信 件 我 早 就 收 到 了, 怎 么 这 时 候 才 来, 关 于 你 要 了 解 的 事 情, 我 大 致 已 经 弄 清 楚 如 何 一 劳 永 逸 地 解 决 问 题 的 办 法, 待 会 儿 原 原 本 本 都 讲 给 你 听 我 莫 名 其 妙 地 朝 她 笑 笑, 心 里 不 明 白 是 怎 么 回 事 于 是 便 垂 下 眼 睛, 张 口 去 吹 茶 杯 内 热 腾 腾 上 涌 的 水 汽, 趁 机 借 以 静 待 她 的 下 文 她 亦 不 吭 声, 用 同 样 的 沉 默 等 候 我 来 应 答 这 样, 我 们 居 然 就 此 一 言 不 发, 使 室 内 保 持 了 长 达 二 十 余 分 钟 的 宁 谧 直 至 远 方 江 岸 边 高 耸 入 云 的 钟 楼 传 来 清 晰 的 金 属 敲 击 声, 告 知 此 刻 的 时 间 时, 我 不 觉 陡 然 一 惊, 省 起 今 天 傍 晚 自 己 的 事 情 来, 于 是 便 想 找 个 机 会 向 她 告 辞, 离 开 这 陌 生 之 地 她 敏 锐 的 目 光 大 概 洞 察 了 我 沉 吟 间 面 部 的 神 色, 于 是 用 宽 容 大 度 的 口 吻 说 : 你 既 然 有 事 要 办, 我 也 不 留 客 了, 你 要 了 解 的 东 西 我 过 几 天 就 寄 去, 只 要 留 下 地 址 即 可 我 鬼 使 神 差 般 拿 起 她 递 来 的 笔, 在 一 张 报 纸 的 空 白 处 写 下 了 自 己 的 门 牌 号 码, 然 后, 转 身 往 院 外 走 去 她 紧 随 在 后, 边 行 边 追 问 我 的 姓 名 我 随 口 说 了 一 个 秦 字, 她 点 点 头, 说 : 我 姓 俞, 以 后 叫 我 俞 姐 就 行 了 我 疑 虑 着 笑 了 笑, 加 快 了 脚 步 来 到 门 前, 扭 动 锁 柄 便 往 外 走, 离 开 了 这 个 仿 佛 避 难 的 所 在 二 四 月 的 天 气 黯 淡 多 雨, 我 仍 然 在 自 家 的 红 砖 小 楼 中 安 然 高 卧 阳 光 远 离 城 市 已 有 近 一 个 星 期, 灰 色 的 天 穹 下, 到 处 是 嫩 绿 的 新 叶 在 发 芽 生 长 未 曾 茁 壮 成 熟 的 纤 弱 枝 干, 在 蒙 蒙 雨 雾 笼 罩 中, 竟 也 别 有 一 番 绰 约 的 风 姿 这 使 我 油 然 想 起 了 那 位 远 房 表 妹 李 楠, 她 今 年 刚 刚 十 九 岁, 辍 学 在 家 已 经 快 半 年 了, 整 日 里 串 街 遛 巷 无 所 事 事 每 当 穷 极 无 聊 之 时, 便 厚 起 脸 皮 摸 到 我 这 里 来, 或 是 蹭 饭 或 是 要 求 请 客 看 电 影, 胡 闹 一 气, 以 期 在 混 乱 中 消 磨 掉 这 空 虚 而 灿 烂 的 花 样 年 华 我 常 常 借 故 避 开 她 的 造 访, 躲 到 附 近 河 岸 边 稀 疏 的 树 林 间 散 步, 在 那 里 摘 一 些 色 彩 火 红 且 口 感 鲜 甜 的 桑 椹 回 来, 待 晚 间 看 书 瞧 电 视 时 留 以 佐 茶 她 的 哥 哥, 亦 即 我 的 表 弟 李 先 是 我 的 常 客 之 一, 我 们 俩 都 11
12 是 在 上 世 纪 六 十 年 代 末 期 出 生, 一 起 跌 爬 滚 打, 流 离 混 迹 到 这 令 人 沮 丧 的 世 纪 末 尾 更 为 凑 巧 的 是, 我 们 在 同 一 家 国 营 公 司 工 作, 每 日 里 无 所 事 事, 轮 流 着 替 换 上 班, 遭 遇 紧 急 时 便 互 相 用 传 呼 机 联 系, 借 以 打 发 突 击 检 查 劳 动 纪 律 的 单 位 领 导 像 今 天 午 后, 我 的 睡 眠 便 可 以 一 直 延 伸 到 傍 晚 时 分, 酣 畅 淋 漓 夜 晚 来 临 后, 我 立 刻 洗 漱 起 程, 骑 上 锈 蚀 褪 色 的 自 行 车 去 女 友 林 曼 家 吃 晚 饭, 省 却 了 自 家 的 一 顿 忙 碌 七 点 左 右, 我 气 喘 吁 吁 坐 在 她 的 布 置 淡 雅 的 房 间 里, 喝 着 她 端 来 的 饮 料, 等 候 她 父 母 就 餐 时 的 唤 叫 她 躺 在 自 己 的 床 上, 不 无 醋 意 地 讥 讽 地 笑 问 : 今 天 怎 么 不 陪 你 那 位 漂 亮 的 小 妹 妹 去 逛 食 品 街, 反 而 到 我 这 里 来 了? 这 回, 可 别 想 我 给 你 啤 酒, 你 就 等 着 和 我 爸 爸 喝 那 55 度 的 白 酒 吧, 他 一 有 机 会 是 绝 不 会 让 你 轻 易 过 关 的 我 悠 然 一 笑, 没 去 应 腔, 暗 自 使 劲 用 背 脊 去 抵 压 软 绵 的 沙 发, 放 松 上 身 的 肌 肉 用 此 种 休 憩 方 式 静 候 外 面 的 丰 盛 食 物 不 久, 林 曼 的 母 亲 探 头 进 门, 喊 我 们 去 客 厅 吃 饭 我 这 才 懒 洋 洋 地 起 身, 拉 着 她 的 手 缓 缓 出 门, 坐 到 桌 边 的 金 属 高 背 圈 椅 上 她 的 父 亲 是 位 年 近 七 旬 的 老 者, 衣 冠 楚 楚, 眉 宇 间 颇 有 些 气 派 见 我 来 了, 便 示 意 女 儿 拿 出 容 量 硕 大 的 圆 肚 酒 杯, 亲 自 替 我 斟 满 我 推 辞 不 得, 只 好 硬 着 头 皮 端 起 杯 子, 陪 着 小 酌 几 口 我 听 林 曼 提 起 过 她 的 家 世, 大 概 过 去 还 是 比 较 富 有 的, 位 于 市 中 心 广 场 对 面 的 那 座 百 货 商 场 就 曾 经 是 她 们 家 的 产 业 只 是 如 今 只 剩 下 座 被 瓜 分 得 七 零 八 落 的 狭 小 宅 院, 苟 延 喘 息 着 这 昔 日 也 曾 富 甲 一 方 的 人 家 她 的 父 亲 放 下 酒 杯, 和 我 神 聊 起 股 票 的 行 情 来, 可 能 是 最 近 颇 有 收 获, 他 的 兴 致 也 就 勃 勃 然 极 其 高 涨, 其 间 高 论 玄 玄 妙 妙 莫 测 高 深 我 不 明 所 以, 陪 酒 且 赔 笑 意, 并 频 频 点 首 击 节, 以 示 理 解 忽 然, 他 停 住 酒 杯 盯 着 我 的 脸 看 了 片 刻, 说 : 感 兴 趣 吗? 要 不 要 也 玩 玩, 我 教 教 你, 跟 我 合 作 肯 定 会 赚 钱 的 我 犹 豫 着 问 : 怎 样 才 能 算 合 作 呢? 他 不 假 思 索 地 信 口 道 : 这 也 容 易, 你 拿 两 万 块 钱 出 来, 和 我 合 资, 以 后 的 利 润 我 们 对 半 分 我 低 头 想 了 想, 又 仔 细 计 算 了 自 己 的 所 有 财 产, 全 部 加 起 来 总 共 也 不 过 万 把 来 块, 于 是 只 得 露 出 为 难 的 神 情 说 : 我 的 大 部 分 钱 都 借 给 朋 友 买 房 子 了, 暂 时 也 收 不 回 来, 手 头 能 动 的 现 金 只 有 四 千 多 块, 您 看 够 不 够? 要 不, 我 再 考 虑 考 虑? 他 皱 起 眉 头, 叹 了 口 气 说 : 也 罢, 你 拿 过 来, 我 算 上 你 就 是 了, 但 是, 以 后 可 别 忘 记 补 足 了 我 答 应 了 一 声, 便 埋 下 头 去 自 顾 着 喝 酒, 不 敢 再 言 了 心 中 则 默 默 打 算, 该 如 何 向 林 曼 解 释 自 己 现 实 的 经 济 状 况, 并 想 象 起 倘 若 我 往 后 与 她 断 绝 来 往 的 话, 她 将 会 用 怎 样 的 言 辞 向 她 的 父 母 叙 述 我 的 狼 狈 境 况 由 此, 我 忧 心 忡 忡 地 机 械 状 伸 缩 竹 筷 搛 菜, 且 扒 饭 面 色 愁 闷, 竟 有 点 最 后 晚 餐 的 意 思 林 曼 大 约 发 现 了 我 情 绪 的 细 微 变 化, 在 桌 底 用 脚 碰 我, 暗 示 我 得 强 做 欢 颜, 陪 着 她 的 父 亲 那 位 老 年 男 人 酩 酊 一 醉, 以 博 欢 心 家 宴 在 晚 间 九 时 左 右 宣 告 结 束 林 曼 掺 扶 着 我 呕 吐 完 毕, 跌 跌 撞 撞 出 了 卫 生 间 朝 门 外 去 她 的 老 父 亦 是 面 色 通 红, 喋 喋
不 休 地 胡 说 着 什 么, 依 靠 在 门 边 挥 手 送 别 致 意 在 街 口, 我 执 意 让 林 曼 回 去, 讲 自 己 只 需 拦 辆 出 租 车 即 可 回 家, 省 得 她 那 么 麻 烦 地 长 途 来 回 她 坚 持 了 一 阵 子, 待 叫 住 辆 车, 将 我 与 自 行 车 分 别 塞 进 车 座 和 车 厢, 告 知 司 机 确 切 地 址 后, 才 稍 稍 放 心 地 同 意 了, 回 头 往 家 走 去 我 回 到 住 处 不 久, 天 空 便 下 起 了 小 雨 在 窗 外 淅 沥 的 雨 声 中, 我 脱 光 了 身 子 钻 进 卫 生 间, 痛 痛 快 快 洗 了 个 澡 当 我 披 了 条 大 毛 巾 擦 拭 着 穿 过 客 厅 入 口 之 际, 意 外 地 发 现 房 门 的 内 侧 地 面 上, 有 封 踏 得 脏 兮 兮 的 信 件 我 疑 惑 着 捡 起 它, 边 行 边 拆 进 了 卧 室, 安 稳 地 坐 到 床 边 的 办 公 桌 前, 去 阅 读 它 的 内 容 信 函 纸 上 是 仿 佛 女 人 般 娟 秀 的 字 体, 以 蓝 黑 墨 水 行 云 流 水 似 地 写 下 了 许 多 段 涵 义 不 清 的 文 字 其 大 略 是 说 : 三 个 月 前, 由 于 某 甲 的 揭 发, 某 乙 已 经 被 逮 捕 而 某 乙 不 久 后 在 狱 中, 也 交 代 出 了 某 丁 为 其 联 络 员, 且 某 丁 还 担 负 着 与 另 外 一 个 组 织 的 单 线 接 头 的 重 大 问 题 所 以, 经 过 深 思 熟 虑, 理 清 头 绪, 证 明 一 切 根 源 均 出 在 某 甲 身 上 因 此, 决 定 趁 其 本 月 底 前 来 骚 扰 的 机 会, 将 其 除 掉 我 莫 名 其 妙 地 看 了 又 看, 不 解 其 义 再 去 瞧 信 封 的 落 款, 上 面 写 着 新 华 巷 128 号 的 详 细 地 址 我 似 曾 相 识 地 闭 目 凝 神 冥 思, 脑 海 间 浮 现 起 大 团 大 团 黯 淡 的 灰 色 记 忆, 在 这 座 古 老 的 城 市 上 空 忽 悠 悠 四 处 飘 荡 渐 而, 睡 眠 亦 似 枪 弹 样 准 确 无 误 地 击 中 我, 我 不 觉 在 酣 沉 中 深 深 入 梦 梦 乡 里, 对 往 事 茫 然 的 大 段 空 白, 和 隐 隐 约 约 的 模 糊 印 象 交 替 主 宰 着 我 不 能 自 主 的 思 维 我 平 日 间 平 淡 无 奇 的 生 活, 也 许 助 长 了 这 些 稀 奇 古 怪 念 头 及 事 情 的 发 生 次 日 清 晨, 我 黑 甜 无 梦 之 际, 外 间 房 门 被 人 砸 击 出 巨 大 的 声 响 我 陡 然 醒 来, 不 胜 恼 火 地 爬 起 身, 披 上 件 外 套 去 开 门 门 方 开 启, 一 连 串 清 脆 的 女 音 笑 声 便 闪 入 耳 内 我 满 腔 怨 气 顿 消, 无 可 奈 何 地 抄 手 于 胸 前, 有 气 无 力 道 : 别 这 样 好 不 好? 迟 早, 我 会 被 你 搞 得 精 神 崩 溃 的 紧 接 着, 房 门 洞 开, 我 那 远 房 表 妹 李 楠 和 她 哥 哥 李 先 手 拎 着 几 个 塑 料 袋, 一 副 风 尘 仆 仆 的 模 样 闯 进 屋 子, 连 笑 带 嚷 说 要 请 我 吃 早 饭 我 摸 摸 尚 有 些 隐 痛 的 太 阳 穴, 重 重 叹 了 口 气, 说 真 是 没 福 享 受 了, 昨 晚 在 林 曼 家 酒 喝 得 多 了, 至 今 宿 醉 未 退, 胃 口 肯 定 要 大 打 折 扣 李 先 从 袋 中 有 条 不 紊 地 拿 出 肉 包 虾 饺 干 丝 等 物 件, 让 李 楠 用 碗 盛 了 摆 上 桌 子 最 后, 他 自 上 兜 掏 出 盒 装 饰 极 其 精 美 的 茶 叶 来, 在 我 眼 前 一 晃, 说 : 碧 螺 春, 怎 么 样, 既 然 宿 醉 未 醒, 喝 喝 它 如 何? 我 大 喜 过 望, 赶 紧 快 步 走 向 厨 房, 打 开 燃 气 具 烧 起 开 水 来 当 我 端 着 沸 水 冲 泡 好 的 茶 水 回 到 客 厅 时, 李 家 俩 兄 妹 已 经 好 奇 地 进 了 我 的 卧 室, 正 埋 头 于 办 公 桌 前, 窃 窃 议 论 着 我 昨 晚 收 的 那 封 怪 异 的 信 件 李 先 见 我 来 了, 惊 讶 地 笑 问 : 什 么 乱 七 八 糟 的 信, 你 看 来 又 交 了 些 妄 想 症 患 者 做 朋 友 啦 李 楠 亦 嘻 笑 调 侃 道 : 而 且 还 是 个 女 人, 瞧 那 笔 迹, 没 准 还 是 个 美 貌 才 女 呢, 想 来 铁 定 不 是 林 曼 了, 要 不 要 我 去 告 诉 她? 我 放 下 茶 杯, 也 茫 然 不 解 地 坐 下, 取 过 那 信 纸 详 细 看 了 又 看, 还 是 摇 摇 头 道 : 真 没 办 法, 我 好 像 是 有 点 熟 悉 的 意 思, 可 偏 偏 又 想 不 起 来, 你 们 帮 我 回 忆 回 忆, 我 是 否 有 13
14 过 这 样 的 朋 友 和 亲 戚? 大 概 我 真 实 的 迷 惑 表 情 感 染 了 他 们 两 个, 因 此 便 动 起 脑 子 认 真 推 敲 起 来, 并 把 范 围 扩 大 到 我 幼 年 伊 始 所 相 识 交 往 的 人 当 中 但 是, 一 直 到 早 餐 将 尽 阳 光 高 悬 之 时, 也 没 有 个 结 果 我 们 三 人 围 坐 在 未 曾 油 漆 的 榉 木 圆 桌 边, 共 同 陷 入 到 这 封 外 表 年 代 久 远 的 信 函 所 构 织 的 谜 网 之 中, 一 时 难 以 寻 觅 出 答 案 来 三 初 春 的 午 后, 冬 季 残 存 的 寒 冷 被 穿 越 云 层 的 阳 光 扫 荡 而 尽 出 租 车 满 街 飞 驰, 衬 托 着 来 来 往 往 的 行 人, 显 得 很 是 精 神 抖 擞 我 穿 着 件 下 摆 齐 膝 的 半 长 夹 棉 风 衣, 揣 着 那 封 信, 跨 上 了 自 行 车 直 向 信 上 所 留 的 地 址 寻 访 去 按 照 邮 局 盖 戳 的 印 章, 新 华 巷 属 于 本 市 南 区 的 某 处 地 段 在 我 的 印 象 中, 那 里 是 旧 城 的 中 心 经 过 这 近 二 十 年 的 新 城 建 设, 已 悄 然 退 居 到 偏 僻 的 位 置, 不 再 繁 华 热 闹 当 我 的 破 车 一 路 碎 响 着 抵 达 该 处 时, 这 里 的 情 形 陡 地 使 人 感 到 种 不 妙 的 预 兆 城 市 的 旧 区 改 造 和 拆 迁 已 经 无 可 避 免 地 开 始 了 我 放 慢 了 速 度, 在 这 沿 街 的 断 檐 残 壁 间 穿 行, 留 神 着 零 零 碎 碎 时 断 时 续 的 门 牌 上 号 码 字 样 不 久, 新 华 巷 的 名 称 在 一 处 狭 窄 的 巷 口 出 现, 往 里 延 伸 而 去, 大 多 数 房 舍 建 筑 亦 已 搬 空, 墙 壁 推 倒, 只 有 房 梁 顶 柱 还 顽 强 地 屹 立 着 我 锁 上 车 子, 点 起 根 烟, 小 心 翼 翼 地 顺 着 青 石 板 铺 盖 的 巷 道 朝 里 走, 按 着 顺 序 点 数 着 探 查 128 号 的 所 在 可 是, 没 多 久, 一 个 令 人 沮 丧 的 事 实 出 现 了 标 有 新 华 巷 128 门 牌 的 那 座 宅 子, 未 能 逃 脱 毁 灭 的 厄 运, 只 剩 下 座 完 好 无 损 的 门 面, 雕 凿 精 美 的 青 砖 门 洞, 图 案 生 动 的 坊 石 和 密 布 铜 钉 的 且 紧 紧 闭 锁 的 木 门, 以 及 砖 石 上 嵌 入 的 市 级 文 物 保 护 单 位 字 样 的 红 色 铝 牌 我 认 真 去 读 牌 上 的 内 容 : 俞 氏 住 宅 年 代 清 初 等 等, 这 些 实 质 模 糊 不 清 的 文 字 并 不 能 清 晰 地 说 明 什 么 看 来, 我 这 趟 所 了 解 的 东 西 离 起 初 的 预 想 还 相 差 甚 远, 几 乎 毫 无 所 得 以 后 几 天, 我 都 继 续 忙 碌 着 这 件 事 李 楠 居 然 能 力 不 小, 领 着 我 去 找 了 她 同 学 在 拆 迁 办 工 作 的 哥 哥, 从 侧 面 探 听 那 栋 宅 院 的 究 竟 那 位 翻 了 翻 档 册, 也 是 极 为 迷 惑 地 摇 头, 说 这 所 房 产 复 杂 得 很, 住 了 许 多 户 人 家 但 全 是 房 客, 而 且 房 产 部 门 并 没 有 在 档 记 录 拆 迁 通 知 送 达 时, 没 有 正 式 的 收 件 人, 都 是 分 头 通 知 各 户 的 现 而 今, 这 还 是 桩 麻 烦 棘 手 的 事, 有 待 于 政 府 部 门 协 调 解 决 最 后, 他 提 议 我 们 该 去 市 档 案 局 查 查 原 始 底 册, 那 儿 应 是 有 所 记 录 的 尔 后, 我 又 独 自 骑 车 去 找 在 档 案 局 工 作 的 昔 日 同 学, 谁 知 他 好 久 没 有 上 班 了, 所 坐 的 办 公 桌 上 积 满 了 灰 尘 于 是 只 得 费 周 折 摸 到 他 家 去, 发 现 他 老 兄 正 把 自 己 关 在 狭 小 的 居 室 内, 买 了 台 电 脑 网 上 冲 浪, 幻 游 沉 溺 在 无 数 闲 扯 蛋 的 网 站 当 中, 夜 以 继 日 不 能 自 拔 我 硬 是 拔 掉 电 源 插 线, 逼 迫 他 无 可 奈 何 地 暂 时 离 机, 昏 沉 沉 与 我 前 往 工 作 岗 位 在 接 近 两 个 小 时 的 忙 碌 后, 他 从 编 号 7089 8806 的 档 案 柜 里 找 到 了 有 关 新 华 巷 所 有 住 宅 的 档 案 底 册 随 后 的 大 量 翻 阅 中, 我 们 渐 渐 弄 清 楚 了 这 条 巷 子 的 历 史 渊 源 原 来 此 巷 原 名 歌 舞 巷, 始 建 于 北 宋, 是 两 淮 盐 运 使 枢 密 副 使 等 高 官 还 乡 后 比
邻 而 宅 的 所 在 以 后, 随 历 史 的 变 迁 衰 衰 落 落 兴 兴 旺 旺, 此 处 犹 如 铁 打 营 盘 流 水 的 兵 般, 朝 来 夕 去 浪 淘 尽 无 数 乌 衣 子 弟 奢 华 人 家 至 今 年 限 最 近 记 载 可 靠 的, 恰 好 包 括 128 号 俞 氏 住 宅 我 兴 致 勃 勃 地 阅 读 它 的 详 情, 由 此 得 知 明 末 清 初 那 段 兵 革 大 乱 后, 俞 姓 祖 先 由 四 川 迁 徙 至 此, 开 始 了 这 个 家 族 三 百 余 年 兴 盛 不 衰 的 漫 长 旅 程 据 地 方 志 记 载, 直 到 民 国 初 期, 俞 氏 仍 然 是 本 地 举 足 轻 重 的 大 家 族 但 是 随 后 接 踵 而 至 的 连 年 灾 祸 战 乱, 使 得 族 中 青 壮 男 丁 大 都 飘 摇 于 外, 夭 折 过 半 1949 年 初, 凡 在 军 政 界 任 职 的 族 人 惶 惶 然 漂 洋 过 海, 逃 离 大 陆 至 此, 俞 姓 宗 族 只 落 得 树 倒 猢 狲 散 的 凋 零 下 场 我 疑 惑 着 继 续 往 下 寻 觅, 大 页 大 页 地 翻 揭 着 枯 黄 发 脆 的 陈 旧 纸 张, 最 末, 才 在 某 个 不 起 眼 处 找 到 了 俞 家 留 守 照 看 房 产 的 男 性 直 系 后 裔 的 姓 名 : 俞 汉 田 接 着 我 去 1953 年 原 始 户 册 上 查 询, 得 知 他 的 登 记 年 龄 是 44 岁, 已 婚, 配 偶 俞 黄 氏,40 岁 俩 人 生 有 一 女, 姓 名 为 俞 婉 露, 刚 刚 年 满 20 岁 我 合 上 底 册, 帮 助 同 学 收 拾 好 杂 乱 的 档 案, 将 它 们 归 拢 到 原 来 的 地 方 我 们 出 来 时, 已 是 华 灯 初 上, 灯 火 阑 珊 之 时 在 日 久 封 闭 的 档 案 库 霉 味 充 斥 的 空 气 里 多 呆 了 些 时 间, 我 的 喉 咙 不 觉 痒 涩 难 耐, 狠 心 狠 吐 了 一 口 痰 唾 在 十 字 路 口 与 同 学 分 手 道 别 后, 我 默 默 无 声 地 骑 车, 心 内 则 暗 暗 揣 摩 俞 氏 留 存 者 的 姓 名, 估 计 着 那 封 信 发 自 其 中 哪 位 的 之 手 我 想, 那 个 名 叫 俞 婉 露 的 女 子, 从 信 中 女 性 特 征 明 显 的 笔 迹 分 析, 她 的 可 能 性 最 大 就 这 样, 我 一 路 思 絮 纷 纭, 一 路 暴 露 在 细 微 如 针 的 的 雨 丝 滋 润 之 下 回 到 红 砖 楼 住 处 时, 不 觉 已 是 全 身 潮 湿 林 曼 不 知 何 时 到 来 的, 像 是 早 早 就 坐 在 我 客 厅 里 的 样 子, 边 看 电 视, 边 吃 着 奶 油 玉 米 花, 一 副 悠 闲 舒 适 的 模 样 见 我 回 来 了, 便 笑 笑 说 : 现 在 外 面 的 雨 大 了 吗? 但 愿 别 让 我 回 不 了 家, 不 然 那 可 就 麻 烦 了 我 一 面 脱 外 衣, 一 面 用 干 毛 巾 揉 着 湿 漉 漉 的 头 发, 抬 手 示 意 她 去 卧 室 内 拿 件 毛 衣 来 让 我 换 她 不 太 情 愿 的 样 子, 边 起 身 边 埋 怨 几 句 然 后, 她 回 转 来 正 襟 危 坐 于 我 眼 前, 态 度 严 肃 地 说 : 你 上 次 答 应 我 爸 爸, 入 股 四 千 块 钱 的 事 情 想 必 已 经 忘 了? 他 这 两 天 可 是 催 促 了 我 好 几 回, 问 你 的 情 况 这 下 我 可 帮 不 了 你 了, 明 天 准 备 好 钱, 来 我 们 家 吃 饭 吧 我 正 心 不 在 焉 地 满 屋 子 走 来 走 去, 满 腹 心 思 闻 言 便 很 有 点 恼 羞 成 怒, 皱 起 眉 摇 摇 头 说 : 我 现 在 一 千 块 钱 也 拿 不 出, 哪 来 的 四 千? 明 天 刚 巧 约 了 朋 友, 你 们 家 我 不 去 了 你 什 么 意 思? 她 愠 怒 地 盯 着 我, 牙 齿 紧 紧 咬 住 下 唇 不 吭 声 我 避 开 她 的 目 光, 扭 头 望 望 窗 外, 发 觉 外 面 的 雨 变 得 密 集 了, 远 远 传 来 水 滴 击 打 在 房 顶 瓦 面 上 宛 若 炒 豆 般 的 声 响 我 站 到 半 掩 的 窗 口, 露 天 里 沁 人 心 脾 的 潮 湿 空 气 阵 阵 涌 入 鼻 腔, 令 人 感 到 无 比 的 清 新 与 舒 坦 我 合 上 眼, 回 忆 起 白 天 四 处 忙 乱 的 情 形, 以 及 由 此 觅 得 的 成 果, 心 下 稍 觉 安 宁 片 刻 后, 我 取 下 披 在 身 上 的 毛 衣, 坐 进 卧 室 里 去 倚 靠 在 床 头, 伸 手 自 抽 屉 中 取 出 那 封 含 意 艰 涩 的 信 件, 再 次 细 细 推 敲 起 来 林 曼 也 去 窗 口 看 视 雨 情, 仿 佛 失 望 地 叹 息 了 声, 跟 着 来 了 卧 室 见 我 阅 信 入 神, 就 轻 声 咳 嗽 一 下, 说 : 算 了, 既 然 你 手 头 没 15
16 钱, 那 我 先 给 你 垫 上, 省 得 在 我 父 母 面 前 失 了 颜 面 我 不 经 意 地 点 头, 一 无 所 获 地 放 下 手 中 的 信 纸, 往 下 挪 移 身 体 钻 入 被 窝 她 略 显 忧 虑 地 留 神 外 面 的 雨 声, 苦 笑 着 说 : 今 晚, 我 又 得 在 你 这 儿 过 宿 了, 不 知 道 明 天 我 的 父 母 该 会 怎 样 的 责 骂 我, 这 倒 霉 的 天 气, 倒 霉 的 雨 水 四 大 梦 如 烟, 消 散 而 尽 时 已 是 天 明 我 伸 手 摸 到 阵 阵 作 响 的 闹 钟, 将 它 关 闭 了 睁 开 眼, 阳 光 大 片 地 撒 进 来, 在 桌 子 和 地 面 形 成 阶 梯 样 的 波 纹 我 翻 身 下 床 时, 发 现 林 曼 不 知 何 时 已 经 离 去 了 我 洗 漱 后, 便 急 匆 匆 外 出, 想 顺 便 在 街 边 吃 上 碗 面 条 在 一 家 简 陋 的 面 馆 里 填 饱 肚 子, 我 轻 松 地 漫 步 于 街 头, 信 步 拐 入 了 位 于 道 路 北 侧 的 大 片 巷 区, 饶 有 兴 趣 地 观 赏 着 各 家 各 户 门 前 屋 后 种 植 的 夹 竹 桃 槐 树 泡 桐 等 树 木, 心 里 暗 暗 惊 奇 春 天 的 来 临 如 此 迅 速, 不 经 意 之 间 就 冷 不 防 堆 积 起 一 个 绿 叶 披 离 姹 紫 嫣 红 的 世 界 来 中 午 时 分, 我 回 过 头 去 往 来 路 走 但 是 麻 烦 的 事 意 外 发 生 了, 因 为 忘 了 留 意 这 些 外 表 大 抵 相 似 的 巷 子 之 间 的 特 征, 我 模 模 糊 糊 暂 时 迷 了 路 于 是, 就 边 回 忆, 边 在 这 迷 宫 样 般 的 地 带 一 点 点 摸 索 当 我 在 某 条 似 曾 相 识 的 死 巷 顶 端 碰 壁 而 回 时, 一 扇 暗 红 色 院 门 忽 然 打 开 了, 其 内 出 来 位 身 材 瘦 长 的 女 人, 手 中 捏 着 叠 颜 色 陈 旧 的 蓝 布 像 是 准 备 外 出 裁 剪 我 刚 欲 上 前 打 听, 孰 料 她 竟 先 回 过 头 来, 目 光 稍 有 惊 异 地 注 视 我, 说 : 你 怎 么 傍 晚 时 才 来, 差 点 儿 就 遇 不 上 我 了 我 愣 着 想 了 想, 记 不 起 自 己 与 这 个 女 人 是 否 有 过 交 往 但 她 不 容 我 多 想, 转 身 推 门 硬 是 将 我 让 进 了 院 内 我 言 语 含 糊 着 随 她 入 内, 穿 过 渐 渐 茂 密 的 花 草 盆 栽 进 了 正 屋 她 俯 身 用 鸡 毛 掸 轻 轻 挥 了 挥 雕 刻 精 致 的 木 质 座 椅, 请 我 坐 下, 一 面 泡 茶 一 面 略 显 急 切 地 问 道 : 我 的 信 收 到 了 吗? 我 蓦 然 省 起 前 几 日 收 到 的 那 封 貌 似 胡 言 乱 语 的 信 件, 忙 点 头 说 了 声 : 收 到 了 那 你 还 在 这 种 时 候 到 这 儿 来, 倘 若 被 人 发 现 的 话, 那 连 你 也 逃 脱 不 了 干 系 的 我 低 头 不 语, 掩 饰 住 自 己 的 茫 然, 以 沉 默 而 回 应 她 忽 然 变 得 急 促 地 拉 起 我, 走 到 东 侧 的 堆 积 满 杂 物 的 厢 房 之 中, 紧 紧 闭 上 房 门 用 一 种 近 似 耳 语 的 诡 异 音 调 悄 悄 附 在 我 耳 边, 说 : 以 后 你 千 万 别 来 我 这 里, 每 日 里 都 有 街 道 上 的 人 来 查 看, 不 能 连 累 你 的 我 佯 作 明 白, 也 压 低 声 音 说 : 好 吧, 今 后 我 谨 慎 些, 但 是 你 那 封 信 的 内 容 我 有 许 多 地 方 不 了 解, 所 以 才 冒 险 找 你 解 释 清 楚 于 是, 我 们 在 人 造 的 灰 暗 中 拉 开 墙 角 的 开 关, 亮 起 盏 昏 黄 的 灯 在 这 有 限 的 光 线 下, 我 向 她 询 问 了 有 关 甲 乙 丁 等 人 的 详 细 情 况, 她 匆 忙 间 以 三 言 两 语 予 以 简 洁 解 答 在 这 沉 谧 空 寂 的 气 氛 里, 我 半 知 半 解 地 清 楚 了 那 封 信 的 大 致 内 涵 结 束 位 于 沉 闷 小 屋 里 的 谈 话 后, 我 们 回 到 面 积 宽 敞 的 正 屋 我 继 续 慢 悠 悠 饮 用 完 全 泡 开 的 茶 水, 竭 力 思 忖 自 己 与 这 女 人 关 系 的 究 竟 我 仔 细 观 察 这 座 似 曾 相 识 的 宅 院, 又 看 看 坐 在 对 面 陷 入 沉 思 的 女 人 阳 光 自 天 窗 斜 射 入 内, 映 衬 在 墙 壁 上 的 方 框 精 致 如 实 物, 屋 中 的 物 件 犹 如 水 洗 般 晶 莹
透 彻 她 宛 若 座 木 雕 样 凝 定, 明 显 区 别 于 周 围 的 环 境 我 忍 不 住 好 奇 地 问 她 : 你 就 这 么 放 心 我 吗? 从 表 面 看 来, 我 们 并 不 是 熟 悉 的 人, 而 我 们 起 初 相 识 的 情 形, 在 我 的 记 忆 里 早 就 变 得 模 糊 了 她 微 微 一 笑 道 : 第 一 次 你 来 时, 惶 惶 然 魂 不 附 体 的 样 子, 就 让 我 感 到 有 趣, 当 时, 你 的 表 演 真 是 不 错, 片 刻 之 间, 便 使 我 们 由 陌 生 而 顺 理 成 章 地 相 识 联 系 我 惭 愧 地 苦 笑, 试 探 道 : 倘 若 我 当 时 的 神 色 与 行 为 都 是 真 实 的 话, 你 是 否 还 敢 和 我 说 那 么 些 话 语 吗? 她 出 乎 意 料 地 点 头 答 道 : 从 最 初 的 感 觉 我 就 能 确 定, 你 起 码 不 是 我 所 要 防 备 的 那 类 人, 在 这 年 头 惊 惧 胆 战 的 人 肯 定 是 善 良 之 辈, 得 意 者 才 都 往 往 是 些 奸 诈 之 徒 我 摇 摇 头 不 作 表 示, 举 目 望 望 天 色 说 时 间 太 久 了, 再 不 走 就 会 耽 误 了 广 场 上 集 会 后 分 发 的 午 餐, 自 己 不 免 挨 饿 了 她 并 没 有 留 我 吃 饭 的 意 思, 只 是 小 心 翼 翼 地 往 围 墙 外 瞧 了 瞧, 说 : 你 走 时 注 意 点, 别 让 人 看 到 如 果 有 人 盘 查 就 说 走 错 了 路, 问 询 路 径 的 往 后 不 要 再 来 了, 把 我 的 信 收 藏 好, 有 机 会 交 给 一 个 人, 倘 若 他 能 够 逃 脱 这 场 劫 难 的 话 然 后, 她 从 方 桌 抽 屉 里 取 出 枝 黑 色 粗 壮 的 钢 笔, 在 张 报 纸 边 缘 撕 下 狭 长 的 空 白 一 段, 工 工 整 整 写 下 了 A 市 复 兴 路 778 号 方 卓 这 一 行 字, 折 叠 成 细 小 的 卷 状 伸 手 递 给 我 我 郑 重 其 事 地 把 它 塞 进 贴 身 的 衬 衫 口 袋, 摆 出 让 她 完 全 可 以 信 赖 的 姿 态 稳 步 向 外 走 去 在 出 门 的 那 一 刻, 我 忽 然 省 起 什 么, 忙 回 头 问 道 : 如 果 没 有 弄 错 的 话, 你 的 名 字 是 不 是 叫 做 俞 婉 露? 五 昨 晚, 我 烂 醉 如 泥 一 觉 醒 来 时 已 经 是 早 晨 九 点 左 右, 于 是 急 忙 穿 衣 出 门 最 近 几 日, 轮 到 我 去 上 班 为 此, 我 特 地 在 途 中 购 买 了 厚 厚 一 叠 报 纸 杂 志, 将 它 们 藏 在 办 公 桌 右 下 方 的 抽 屉 里, 换 着 看 冷 冷 清 清 的 办 公 室 内, 除 了 两 个 快 要 退 休 的 老 太 太 外, 别 无 他 人 这 样, 寂 寞 无 聊 中 我 喝 着 豆 浆, 无 所 事 事 地 打 发 着 漫 长 的 时 光 直 到 中 午 将 至 时, 李 楠 破 天 荒 地 来 到 我 的 单 位, 她 今 天 明 显 地 露 出 特 意 打 扮 过 的 痕 迹, 脸 上 及 双 唇 都 留 有 刻 画 般 的 化 妆 我 稍 有 惊 讶 地 放 下 报 纸, 问 她 是 否 刚 刚 与 男 友 约 会 过, 怎 么 这 副 模 样? 她 不 服 气 地 直 嚷 道 : 这 样 子 怎 么 了, 那 点 挨 着 你 了? 别 一 副 吃 不 着 葡 萄 的 狐 狸 样, 奸 滑 兮 兮 的 我 嗤 了 一 声, 站 起 身 来, 去 旁 边 桌 上 拿 了 电 话 挂 了 个 传 呼 给 李 先 李 先 不 知 在 哪 里 回 话, 声 音 细 弱 得 好 似 蚊 子 我 放 大 声 音 说 : 你 妹 妹 也 就 是 我 的 表 妹 正 巧 在 我 这 里, 你 赶 快 到 公 司 来, 咱 们 吃 完 饭 后, 你 领 她 走 人 二 十 分 钟 后, 我 们 一 行 三 人 来 到 人 潮 拥 挤 车 水 马 龙 的 市 中 心, 找 了 家 饭 店 进 去 在 装 修 华 丽 的 大 厅 里, 我 们 找 了 个 空 位 坐 了, 点 了 菜 喝 茶 等 候 就 在 我 谈 笑 之 间 不 经 意 眼 睛 余 光 扫 过 周 围, 冷 不 防 瞅 见 了 装 扮 得 雍 容 华 贵, 娇 媚 横 生 的 林 曼, 正 与 两 位 衣 冠 楚 楚 的 男 人 面 含 笑 意, 细 语 轻 言 李 楠 目 光 敏 捷, 几 乎 和 我 同 时 发 现 了 这 情 景 她 正 欲 张 口 说 话, 我 狠 狠 用 肘 顶 她 一 下, 她 会 意 地 闭 上 嘴 巴, 脸 上 却 露 出 了 幸 灾 乐 祸 的 笑 容 李 先 不 明 所 以, 递 了 根 17
18 烟 给 我, 埋 怨 说 这 种 饭 店 上 菜 的 速 度 竟 也 太 慢, 真 辜 负 了 它 本 市 高 档 次 的 豪 华 声 誉 用 餐 期 间, 我 佯 作 浑 然 不 觉 的 样 儿 陪 着 身 边 的 表 兄 妹 欢 畅 小 酌, 时 不 时 还 肆 无 忌 惮 地 放 声 大 笑, 目 光 丝 毫 不 朝 林 曼 所 坐 的 方 向 去 李 楠 依 然 满 脸 的 坏 笑, 不 偏 不 倚 地 坐 我 对 面, 正 正 经 经 地 品 尝 着 菜 肴 我 聊 发 酒 狂, 借 着 昨 夜 剩 余 的 酒 劲 挪 到 她 身 边, 虚 搂 着 她 的 半 边 身 子, 也 不 顾 及 李 先 尴 尬 不 悦 的 神 色 李 楠 稍 侧 脸 观 察 了 一 眼 林 曼 那 边, 居 然 配 合 默 契 挨 近 了 我, 压 低 声 音 说 : 她 发 现 你 了, 眼 光 直 勾 勾 有 些 怕 人 言 罢, 便 是 清 脆 的 一 阵 欢 笑 这 顿 费 时 费 心 的 午 餐, 大 约 在 下 午 一 点 结 束 我 们 自 饭 店 鱼 贯 而 出, 路 过 林 曼 他 们 的 座 席 时, 已 经 空 空 无 人 我 顿 时 轻 松 下 来, 又 恢 复 了 平 素 的 姿 态, 脚 步 快 捷 地 甩 开 李 家 兄 妹 俩, 顺 人 行 道 独 自 向 前 晚 上 九 点 多, 我 从 电 影 院 散 场 而 归 回 到 楼 下 路 边 时, 刚 巧 碰 上 林 曼 从 出 租 车 里 出 来 她 乍 一 见 我 便 快 步 追 上 来, 猛 力 推 了 推, 说 : 白 天 你 挺 潇 洒 的 吗, 左 拥 右 抱 好 不 自 在, 瞧 你 表 妹 那 狐 狸 样 我 头 也 不 回, 边 走 边 说 : 我 瞧 你 才 像 个 骚 狐 狸, 陪 着 俩 男 人 那 轻 浮 样, 我 都 不 屑 去 看 我 那 是 工 作, 陪 客 户 吃 顿 饭 有 什 么 大 惊 小 怪 的, 她 解 释 道, 旋 而 又 反 唇 相 讥 : 去 照 照 镜 子, 看 你 那 吃 醋 的 小 样 儿, 可 笑! 我 不 理 不 睬, 双 手 背 后 旁 若 无 人 地 信 步 拾 阶 上 楼 开 门 进 屋 后, 我 亮 了 灯 弯 腰 去 换 拖 鞋 林 曼 紧 随 身 后, 趁 我 穿 鞋 的 空 当, 将 她 光 泽 闪 现 的 皮 包 放 到 桌 上 然 后 端 起 杯 子 准 备 喝 点 热 水 这 时, 她 忽 然 在 桌 上 发 现 了 什 么, 拿 在 手 中 低 头 反 复 看 了 又 看, 疑 惑 着 递 给 我 说 : 没 事 把 A 市 的 地 址 丢 在 这 儿 干 嘛? 瞧 那 笔 迹 又 是 哪 位 女 人 留 下 的, 你 最 近 交 往 的 女 人 大 概 不 少 吧 我 接 过 展 在 手 心 望 了 望, 是 张 报 纸 上 撕 下 的 纸 条, 亦 弄 不 清 来 历, 顺 手 揣 进 裤 袋 径 自 进 了 卧 室 我 坐 在 办 公 桌 前, 拉 开 抽 屉, 埋 头 在 里 面 翻 了 一 气, 想 找 样 东 西, 结 果 却 一 眼 就 看 到 了 半 个 月 前 收 到 的 那 封 蹊 跷 古 怪 的 信 件 我 不 由 自 主 又 将 它 取 出 来, 放 在 面 前 呆 呆 看 了 好 久 林 曼 俯 首 于 我 的 肩 后, 也 好 奇 地 望 着 信, 忽 然 发 现 什 么 似 的 说 : 这 字 写 得 好 漂 亮, 倒 有 些 像 方 才 那 纸 条 上 的 字 了 我 惊 讶 地 扭 头 看 看 她, 忙 去 裤 袋 里 抽 出 纸 条 来, 平 整 放 在 信 纸 上, 对 比 笔 迹 结 果 不 仅 仅 是 相 像 的 问 题, 而 是 完 全 一 致 我 兴 奋 地 露 出 笑 脸, 一 把 拢 住 林 曼 的 双 肩, 猛 地 扳 倒 在 自 己 的 膝 盖 上, 狠 命 地 吻 起 她 来 她 促 不 及 防, 哎 呀 叫 了 声 便 被 堵 住 了 嘴, 连 呼 吸 都 有 些 吃 力 了 这 样, 我 们 俩 因 白 天 产 生 的 嫌 隙 在 这 接 近 深 夜 时 分, 由 于 这 封 信 件 及 纸 条 的 缘 故 而 荡 然 无 存 了, 反 而 转 化 为 强 烈 的 欲 望 冲 动, 大 约 凌 晨 一 时 许, 我 们 才 在 极 度 的 疲 劳 中 昏 沉 睡 去 第 二 天 清 晨, 林 曼 早 早 起 床 梳 洗 装 扮, 她 叫 醒 我 约 定 晚 上 去 她 家 吃 饭 后, 便 准 备 出 门 上 班 去 我 故 作 为 难 地 讲 答 应 她 父 亲 的 四 千 块 钱 还 没 弄 齐, 怕 是 有 些 不 便 她 嘻 嘻 一 笑 道 : 别 那 副 愁 眉 苦 脸 的 样 子, 那 只 不 过 是 我 爸 爸 试 探 你 的 经 济 状 况, 他 才 不 缺 这 区 区 几 千 块 钱, 倒 让 你 担 了 心 思 我 嘿 嘿 干 笑 几 声, 拉 过 被 子 蒙 住 脑 袋, 让 视 觉 陷 于 黑 暗 之 中, 以 便 于 自 己 继 续 这 早 晨 的 舒 适 睡 眠 大 约 在 上 午 十 点, 我 精 神 抖 擞 地 醒 来 草 草 吃 完 冰 箱 里 存 留 的 饼
干 后, 我 穿 上 衣 服, 伏 案 疾 书 一 封 邮 寄 往 A 市 的 信, 其 内 容 大 略 是 说 明 : 现 今 居 住 在 复 兴 路 778 号 这 个 地 址 的 方 卓 先 生, 倘 若 他 本 人 收 到 这 封 信 件 的 话, 请 与 我 联 系, 我 手 中 有 关 于 俞 婉 露 女 士 的 一 些 详 细 情 况, 以 及 她 的 亲 笔 信 要 当 面 交 给 他, 那 里 面 有 许 多 不 解 之 谜, 期 待 着 他 的 亲 自 解 答 末 尾, 我 别 有 用 心 地 署 上 了 李 先 的 名 字, 涂 好 胶 水 将 它 封 口, 揣 入 口 袋 之 中 然 后, 我 吹 着 口 哨 迈 着 轻 快 的 步 履 出 门 下 楼, 去 街 道 拐 角 处 的 邮 电 所, 将 它 寄 出 在 回 住 所 的 路 上, 我 与 李 先 不 期 而 遇 他 皱 紧 眉 头 满 腹 心 思 的 模 样, 冷 不 防 和 我 撞 了 个 满 怀 我 问 他 为 什 么 如 此 失 魂 落 魄, 他 摇 摇 头 沮 丧 地 讲 今 天 不 巧, 提 前 出 公 司 大 门 时 被 刚 好 路 过 的 经 理 碰 见 了, 于 是 立 刻 不 留 情 面 地 口 头 通 知 他 下 午 去 人 事 科 报 道, 办 理 待 岗 手 续 而 我 这 躺 在 家 中 呼 呼 大 睡 的 家 伙 竟 然 就 躲 过 了 这 场 劫 难, 安 然 无 恙 我 哈 哈 一 笑, 说 命 该 如 此, 这 是 运 气 的 缘 故 说 不 定 下 次 也 许 就 轮 到 我 了, 开 除 或 者 解 除 合 同 也 是 可 能 的 事 情 他 叹 口 气, 继 续 那 副 苦 痛 的 表 情, 随 着 我 身 后 上 楼 我 打 开 紧 闭 的 窗 帘, 让 正 午 的 阳 光 射 入 房 间 李 先 坐 在 光 线 聚 会 之 处, 仿 佛 缓 解 了 许 多 郁 闷 之 情, 他 一 脸 灿 烂 的 笑 容 对 我 说, 等 几 天, 我 们 一 起 去 别 的 城 市 玩 玩 好 吗? 我 意 外 地 看 他 一 眼, 满 腔 同 情 地 颔 首 同 意 了 他 的 要 求 六 夜 晚 的 欢 宴 在 一 种 暧 昧 难 言 的 气 氛 中 开 始 了 林 曼 的 父 亲 好 像 是 特 意 地 戴 上 了 副 线 条 流 畅 的 眼 镜, 摆 出 儒 雅 的 姿 态 来, 手 端 着 杯 度 数 颇 高 的 白 酒 频 频 向 我 劝 酒 我 面 露 难 色, 不 停 地 对 林 曼 使 眼 色, 暗 示 她 出 言 相 阻 林 曼 装 做 没 看 见, 低 头 只 顾 吃 菜 我 无 法 抵 挡 之 下, 灵 机 一 动, 急 忙 用 话 题 将 注 意 力 转 移 我 随 口 问 他, 旧 时 是 否 听 说 过 本 城 俞 氏 家 族 的 的 事 情? 他 不 禁 愣 了 一 愣, 说 当 然 了, 像 我 们 这 样 从 旧 社 会 过 来 的 人, 绝 对 不 会 不 知 道 俞 家 的 他 们 可 是 全 城 数 一 数 二 的 大 家 族, 多 少 年 来 都 在 本 地 有 举 足 轻 重 的 影 响 据 说 前 些 时 红 卫 兵 抄 家, 从 墙 壁 夹 层 里 搜 出 数 百 根 金 条 和 大 量 古 玩 来, 为 此 还 专 门 开 了 展 览 会 让 群 众 参 观 那 他 们 家 的 人 呢? 我 关 注 地 追 问 他 凝 神 回 忆 道 : 大 概 都 死 了 吧, 好 像 还 发 生 过 一 起 命 案, 但 那 时 我 也 关 着, 只 是 耳 闻 而 已 我 不 觉 兴 奋 地 边 谈 边 多 喝 了 点 酒, 面 红 耳 赤 之 余, 心 下 沉 思 默 想 那 封 信 件 的 内 容, 看 来 果 然 牵 扯 了 件 命 案 那 个 名 叫 俞 婉 露 的 女 人 最 后 未 能 幸 免 死 亡 的 结 局 可 是, 我 百 思 不 得 其 解 的 是 那 信 怎 么 会 寄 到 我 的 住 址, 以 及 那 张 纸 条 的 出 现, 均 显 示 出 我 与 这 个 女 人 有 着 非 同 寻 常 的 关 系, 只 不 过 我 没 有 意 识 到 罢 了 我 想 我 得 考 虑 趁 着 最 近 这 段 时 间 闲 暇 的 机 会, 去 认 真 查 询 如 此 的 处 境 里, 总 是 让 人 有 扑 朔 迷 离 之 感 今 晚, 我 的 酒 并 未 过 量, 最 终 举 止 从 容 地 离 开 了 林 曼 的 家 门 她 微 笑 着 送 我 到 门 外, 说 现 在 时 间 还 早, 你 可 别 直 接 回 去, 你 那 漂 亮 的 小 妹 妹 可 有 的 是 陪 你 玩 乐 的 空 闲 我 淡 淡 一 笑 了 之, 脑 海 中 思 忖 的 是 明 日 该 如 何 行 事, 也 许 还 得 去 那 位 档 案 局 的 同 学 处, 打 搅 他 的 游 戏 娱 乐, 重 新 翻 阅 一 遍 19
20 那 些 落 满 灰 尘, 泛 黄 陈 旧 的 档 案 次 日 天 明, 我 大 清 早 就 出 了 门, 骑 车 往 同 学 家 去 到 达 目 的 地 时, 他 正 与 其 父 进 行 场 激 烈 的 争 吵 大 概 是 为 电 脑 上 网 的 费 用 问 题, 颇 有 大 打 出 手 的 意 思 我 的 到 来 恰 好 缓 解 了 这 形 势 同 学 骂 骂 咧 咧 地 与 一 起 出 门 而 去, 连 早 饭 也 不 吃 了 我 们 顺 便 在 他 单 位 门 外 的 一 家 面 摊 上 吃 了 点 东 西, 趁 机 说 明 来 意 然 后, 我 们 俩 就 直 接 赶 往 档 案 库, 去 以 前 翻 过 的 诸 多 卷 宗 里 再 次 寻 找 然 而 结 果 仅 仅 与 上 回 相 同, 没 有 多 少 新 的 收 获, 并 不 甚 理 想 同 学 见 我 苦 思 冥 想 的 情 形, 便 提 醒 道 : 你 要 找 刑 事 案 底 册 的 话, 最 好 去 公 安 局 派 出 所, 那 儿 的 原 始 材 料 保 存 得 比 较 全 面, 而 且 时 限 二 三 十 年, 还 是 有 可 能 查 询 的 我 一 筹 莫 展 地 问 他 公 安 系 统 是 否 有 熟 人, 能 不 能 替 我 去 找 找 他 不 禁 感 到 好 笑, 说 算 了 帮 人 帮 到 底, 就 带 你 走 一 趟 吧 一 小 时 后, 我 们 连 带 着 他 的 朋 友 乘 了 辆 出 租 车 前 往 新 华 巷 所 属 的 城 南 派 出 所 所 长 大 约 与 那 位 朋 友 关 系 密 切, 一 提 来 意 便 同 意 了, 叫 来 位 年 纪 颇 大 的 户 籍 管 理 员 帮 忙 我 详 细 说 明 了 那 次 案 件 的 大 略, 管 理 员 点 头 说 有 点 印 象, 就 埋 头 去 故 纸 堆 里 一 气 翻 找 不 一 会 儿, 捧 出 沓 1969 年 的 现 场 调 查 卷 宗, 递 给 我 说 : 时 间 也 太 久 了, 当 时 办 理 这 案 子 的 人 都 已 经 退 休, 真 不 知 道 你 怎 么 想 起 要 查 询 它 的 我 一 面 说 是 因 为 拆 迁 房 产 的 缘 故 敷 衍 答 复, 一 面 如 饥 似 渴 地 翻 开 手 中 那 厚 厚 的 陈 旧 纸 张 以 后 近 半 天 的 复 印 忙 碌 中, 我 边 不 停 地 将 纸 张 塞 入 机 器, 从 出 纸 口 抽 出 来, 边 匆 匆 浏 览 内 容 这 期 间, 我 渐 渐 大 致 的 了 解 了 事 情 的 来 龙 去 脉 那 桩 案 件 发 生 在 1969 年 5 月 伊 始, 正 直 劳 动 节 放 假 街 道 居 委 会 负 责 蹲 点 检 查 的 人 员, 按 照 惯 例 去 新 华 巷 128 号 监 管 有 重 大 特 嫌 的 被 监 管 人 俞 婉 露, 但 敲 门 许 久 无 人 应 答 为 了 防 止 潜 逃, 于 是 强 行 撬 开 门 锁 闯 进 院 里 在 里 屋 房 间 里, 发 现 了 两 具 尸 体 其 中 一 具 女 尸 就 是 俞 婉 露, 另 外 一 具 男 尸 经 过 辨 认 证 实 为 本 市 特 委 会 副 主 任 邢 某 据 法 医 初 步 鉴 定, 俩 人 均 死 于 氰 化 物 类 毒 药, 死 亡 时 间 相 差 不 远, 由 此 认 定, 这 是 一 起 报 复 杀 人 案 件 但 是, 因 为 邢 某 独 自 单 身 与 女 人 死 在 一 处, 很 大 程 度 影 响 了 该 领 导 的 声 誉, 所 以 上 级 指 示 此 案 以 小 范 围 不 扩 散 为 好, 从 速 结 案 傍 晚, 我 顺 风 骑 车 毫 不 费 力 地 穿 越 围 绕 南 月 广 场 边 缘 的 宽 畅 大 道, 漫 无 目 的 地 逛 着 这 灯 红 酒 绿 的 城 市 对 面 那 座 重 新 装 修 的 商 店 已 经 被 分 割 成 七 八 块, 出 租 给 私 人 开 起 了 服 装 专 卖 店 我 暗 想, 林 曼 的 老 父 肯 定 当 初 是 做 梦 也 想 不 到, 他 的 财 产 最 后 竟 会 是 如 此 的 结 局 由 私 而 公, 又 由 公 而 私, 这 个 转 换 的 过 程 任 何 具 有 前 瞻 眼 光 的 都 是 不 可 想 象 的 我 亦 联 想 到 俞 氏 家 族, 特 别 是 名 为 俞 婉 露 的 女 人, 倘 若 她 能 够 熬 过 那 场 劫 难 的 话, 现 而 今 必 然 又 是 另 一 番 生 活 了 午 夜 时 分, 我 筋 疲 力 尽 回 到 家 中 睡 觉 在 这 座 年 代 久 远, 历 史 早 已 超 过 那 次 动 乱 的 红 砖 小 楼 里, 在 度 过 那 个 时 代 的 人 造 空 间 内, 我 迷 迷 糊 糊 昏 沉 入 梦 在 梦 里, 我 仿 佛 漫 步 于 那 个 正 陷 入 混 乱 的 残 破 城 市 间, 突 然 来 到 了 某 处 十 字 路 口, 拐 弯 处, 一 家 剃 头 店 门 边, 有 个 面 目 狰 狞 的 家 伙 正 飞 快 地 上 下 磨 擦 着 刀 具, 怒 视 着 我 心 生 畏
惧, 快 步 跑 离 了 该 处 不 巧, 不 晓 得 什 么 时 候, 又 出 现 个 年 迈 的 老 太 婆 追 逐 于 我 身 后, 用 与 她 那 年 纪 极 不 相 称 的 速 度 飞 跑 而 来 于 是, 我 变 本 加 厉 地 飞 快 狂 奔, 任 凭 耳 边 风 声 呼 啸, 景 致 闪 忽 时 间 的 概 念 在 这 无 休 止 的 仿 佛 逃 亡 般 运 动 当 中 消 失 我 不 知 何 时 陡 然 闯 进 了 一 家 宁 静 的 院 落, 院 子 里, 出 现 了 位 瘦 弱 的 中 年 女 人 我 们 好 似 早 就 熟 悉 样, 相 见 无 比 欢 喜 接 着, 她 引 导 我 走 入 内 间, 俩 人 好 像 顺 理 成 章 似 地 搂 在 一 处, 迫 不 及 待 地 亲 热 将 我 自 梦 乡 惊 醒 的 是 凌 晨 楼 下 道 路 上 早 起 小 贩 的 叫 卖 之 声 我 缓 慢 地 睁 开 眼 睛, 渐 渐 适 应 了 黎 明 前 朦 胧 灰 暗 的 天 色 披 起 件 外 衣 后, 我 套 上 拖 鞋 便 开 门 下 楼, 到 楼 后 三 百 米 远 的 河 岸 边 走 走 我 站 在 棵 高 大 扭 曲 的 槐 树 下 面, 连 续 做 了 几 个 深 呼 吸, 想 把 夜 间 梦 境 里 的 情 形 洗 刷 干 净 我 怎 样 也 不 会 料 到 自 己 的 梦 会 来 得 这 样 强 烈, 而 且 幻 想 对 象 竟 然 又 是 位 中 年 妇 女 这 些 倘 若 让 林 曼 李 楠 知 道 的 话, 那 肯 定 会 让 她 们 笑 得 要 死 我 沿 河 边 漫 步 而 行, 蹲 在 草 丛 里 眺 望 东 方 日 出 的 景 色 尔 后, 转 身 顺 来 路 回 到 住 处 大 约 上 午 九 点, 我 到 街 角 电 话 亭 挂 了 个 传 呼 给 李 先, 留 言 让 他 中 午 到 我 这 儿 来 喝 酒, 届 时 有 事 商 量 打 完 电 话 后, 我 站 在 街 头 呆 立 了 好 久, 发 觉 自 己 无 处 可 去 于 是 考 虑 应 该 去 单 位 转 转 了, 失 去 了 李 先 这 个 搭 档, 我 得 小 心, 不 然 又 得 步 他 的 后 尘 我 那 万 把 块 钱 的 存 款, 稍 不 留 意 就 会 用 得 光 光 那 时 候, 也 许 末 日 即 将 来 临 了 七 初 春 的 中 午 虽 然 艳 阳 高 悬, 但 其 淡 弱 的 力 度 却 使 我 感 觉 不 到 丝 毫 的 温 暖 我 把 那 封 信 纸 条 及 复 印 件 都 放 入 只 塑 料 袋 里, 塞 进 办 公 桌 最 下 一 层, 决 心 不 再 问 津 李 先 宛 若 只 没 头 苍 蝇 样 惶 惶 然 准 时 赴 约, 见 了 我 第 一 句 话 就 问 : 你 还 没 被 公 司 解 决 掉 吧? 据 说 这 些 时 日 纪 律 严 格 得 很, 稍 不 小 心 便 会 炒 了 鱿 鱼 我 对 于 他 这 急 欲 寻 人 陪 葬 的 反 常 情 绪 不 以 为 然, 付 诸 一 笑 道 : 还 没 到 时 候, 你 得 耐 心 点, 到 时 我 一 定 首 先 通 知 你 饭 后, 我 们 分 别 躺 到 床 头 和 沙 发 上, 有 一 句 没 一 句 地 胡 乱 聊 天 我 仔 细 考 虑 一 下, 就 将 有 关 那 封 信 的 事 情 原 原 本 本 说 给 他 听, 接 着 又 含 含 糊 糊 提 及 了 昨 夜 的 梦 境 他 哈 哈 大 笑 着 说 : 你 大 概 是 暗 恋 上 那 个 中 年 女 人 了, 在 梦 里 看 见 她 究 竟 长 什 么 样 儿 吗? 我 惭 愧 着 摇 摇 头, 说 : 梦 中 的 详 细 情 景, 我 也 记 不 清 了, 想 来 总 不 会 丑 到 哪 儿 去, 奇 怪 的 是 我 怎 么 会 对 一 位 年 长 于 我 的 妇 女 有 那 样 的 性 冲 动, 真 是 讲 不 清 楚 那 你 是 否 对 揭 开 这 些 事 情 的 真 相 有 兴 趣? 他 追 问 道 我 摆 摆 手, 说 太 烦 人 了, 末 了 的 结 果 说 不 准 会 朝 哪 里 发 展, 还 是 省 心 点 儿 好 下 午 三 时 许, 我 们 甜 美 的 睡 眠 为 清 脆 的 敲 门 声 所 打 断 李 楠 挎 着 个 硕 大 的 网 包, 吃 力 地 拽 进 门 来 我 们 帮 助 她 解 开 线 结, 敞 开 包 口, 滚 出 几 个 拳 头 大 小 的 鸭 梨 李 先 抢 先 拿 起 只 转 身 去 厨 房 洗 干 净, 飞 快 地 啃 得 精 光 我 与 李 楠 面 面 相 觑, 惊 讶 不 已 李 楠 嘲 笑 说 : 我 在 家 里 可 从 来 没 有 见 过 你 这 么 副 吃 相 和 速 度, 这 反 差 也 太 大 了 吧 我 宽 容 地 说 : 这 不 能 怪 他, 下 岗 以 后, 21
22 饥 饿 感 难 免 会 强 烈 些, 情 有 可 原 她 意 外 地 望 望 哥 哥, 说 : 在 家 你 可 提 也 没 提 过 自 己 下 岗 的 事 情, 但 是, 瞒 得 了 初 一 瞒 不 了 十 五, 到 那 时 候, 我 看 你 如 何 向 家 里 人 交 代 李 先 反 唇 相 讥 道 : 我 是 落 魄 之 人, 可 比 不 上 你 好 家 伙, 春 风 得 意 桃 花 下, 正 陷 入 恋 爱 中 的 男 人 总 是 心 境 极 佳 的 李 楠 疑 惑 着 转 头 看 我, 说 : 你 二 度 热 恋 了, 对 象 是 谁? 还 是 林 曼 吧? 我 无 言 以 答, 摆 出 副 顾 左 右 而 言 他 的 姿 态, 不 去 理 睬 转 而 讲 述 前 几 天 在 林 曼 家, 她 父 亲 要 我 出 钱 的 经 过, 并 自 嘲 自 己 是 穷 光 蛋 小 吹 了 个 牛, 结 果 还 被 几 乎 揭 了 个 底 朝 天 他 们 兄 妹 俩 听 了 直 是 叹 气, 居 然 颇 有 同 感 地 以 狐 狸 吃 不 着 葡 萄 的 酸 溜 溜 口 吻 说 : 他 妈 的 钱 真 是 害 人 不 浅 的 玩 艺 儿, 要 是 咱 们 都 不 缺 它, 那 该 多 美 妙 黄 昏, 我 们 放 弃 了 那 些 幼 稚 可 笑 的 讨 论, 下 楼 去 解 决 迫 在 眉 睫 的 饥 饿 我 们 坐 在 路 边 临 时 搭 建 的 篷 子 里, 围 坐 着 火 锅 吃 麻 辣 烫 天 色 渐 暗 时, 林 曼 穿 一 袭 灰 色 羊 毛 长 裙 骑 着 摩 托 车 从 我 们 眼 前 掠 过 我 急 忙 站 起 大 声 喊 住 她, 让 她 过 来 一 起 吃 她 用 一 种 近 似 轻 蔑 的 眼 神 扫 视 一 眼 与 我 同 坐 的 李 家 兄 妹, 推 托 说 她 是 顺 便 路 过 这 里, 晚 上 还 有 应 酬, 就 不 在 这 儿 吃 了 言 罢, 便 复 又 上 车 绝 尘 而 去 李 楠 冷 笑 望 着 她 背 影 道 : 她 这 是 不 屑 和 我 们 一 起 吃 东 西, 不 过 倒 也 犯 不 着 撅 蹄 子 跑 了, 我 和 哥 哥 避 开 不 好 吗? 我 对 她 们 之 间 的 那 套 小 把 戏 习 以 为 常, 不 加 评 论 地 只 是 劝 李 先 多 吃 点 东 西 天 黑 以 后, 我 们 一 起 去 位 于 市 中 心 的 南 月 广 场 散 步 稍 带 凉 意 的 春 风 在 四 周 无 遮 掩 的 平 坦 地 带 徐 徐 荡 来, 其 内 隐 隐 约 约 夹 杂 着 些 许 脂 粉 的 香 味, 令 人 油 然 而 生 些 非 分 之 想 我 四 下 里 张 望, 身 边 擦 肩 而 过 的 美 丽 女 人 比 比 皆 是, 淡 妆 浓 抹 的 精 细 功 夫 皆 使 人 惊 叹 不 已 但 我 的 注 意 力 不 在 这 里, 眼 光 飘 飘 忽 忽 总 是 偏 向 些 接 近 中 年 的 女 子 岁 月 在 她 们 眉 目 之 间 留 存 的 痕 迹, 使 她 们 妩 媚 中 显 出 庄 重 肃 然 的 气 质, 有 如 醇 厚 的 美 酒 般 引 人 入 醉 我 宛 若 无 意 间 的 浏 览 在 这 占 地 近 公 顷 的 空 旷 处, 漫 无 目 的 地 蔓 延 着 不 知 何 时, 我 不 知 不 觉 中 和 李 家 兄 妹 分 散 了, 自 己 独 自 走 到 了 广 场 边 缘 的 不 锈 钢 围 栏 边, 我 正 欲 回 头 找 他 们, 却 又 被 出 口 处 一 位 女 人 似 曾 相 识 的 高 挑 瘦 弱 的 背 影 所 吸 引 我 屏 气 静 声 悄 悄 跟 随 在 那 女 人 的 身 后 出 了 广 场, 沿 着 那 条 林 荫 街 道 往 南 步 行 路 上 的 行 人 稀 少, 街 灯 昏 黄 我 与 她 的 影 子 都 被 拖 拉 成 极 细 长 的 角 度 在 这 时 间 似 乎 凝 滞 的 孤 独 跟 随 过 程 中, 我 们 穿 越 大 街 巷 道, 穿 越 无 数 高 大 参 天 的 树 木 和 鲜 花, 来 到 座 雕 饰 精 致 的 古 宅 门 外 那 女 子 仿 佛 塑 像 般 站 立 着, 露 出 线 条 柔 和 却 又 满 含 惆 怅 的 脸 庞 侧 面 我 隐 入 墙 角, 凝 神 注 视 她 的 举 动 几 分 钟 后, 她 突 然 转 过 身 子, 朝 来 路 匆 匆 走 来 我 陡 地 吃 了 一 惊, 紧 贴 住 墙 面 屏 住 呼 吸, 不 敢 出 声 但 她 似 乎 没 有 发 现 我 的 存 在, 在 与 我 仅 数 十 厘 米 的 距 离 处 擦 肩 而 过 尔 后, 我 又 继 续 这 场 扑 朔 迷 离 的 跟 踪, 追 逐 她 的 背 影 拐 弯 抹 角 前 行, 最 终 到 达 一 个 狭 窄 死 巷 顶 端 女 人 掏 出 钥 匙 开 启 了 某 处 外 表 普 通 的 铁 质 院 门, 发 出 刺 耳 的 吱 嘎 声 响 紧 接 着, 她 回 过 头 来 面 对 我 这 边 的 方 向 说 了 声 : 过 来 吧, 我 知 道 你 跟 在 我 后 面 很 久 了
我 无 言 以 答, 很 是 尴 尬 地 摸 摸 下 巴 从 藏 身 之 处 现 身 出 来 她 招 招 手, 示 意 我 进 去 于 是, 我 只 得 强 作 自 然 地 紧 随 她 的 身 后 跨 入 这 座 看 上 去 毫 无 特 别 之 处 的 院 落 屋 里 灯 光 亮 起, 深 棕 色 的 梁 柱 以 及 屋 架 砖 瓦 铺 设 得 精 良 工 整, 使 我 不 觉 颇 出 意 料 我 装 做 随 意 地 用 眼 光 浏 览 房 子, 借 机 偷 窥 这 女 人 的 模 样 她 果 然 是 我 想 象 中 那 种 不 着 脂 粉, 自 然 简 朴 的 样 儿, 连 眼 角 皱 纹 和 双 颊 的 憔 悴 之 色 都 完 全 显 露 无 遗, 不 作 掩 饰 我 情 不 自 禁 露 出 由 衷 的 笑 意 她 也 微 笑 起 来, 但 不 知 是 何 意 思 我 们 俩 在 这 处 黑 暗 围 裹 下 的 老 屋 里 相 视 而 笑, 然 后 就 极 其 自 然 地 伸 出 手 臂 将 对 方 揽 入 自 己 的 怀 抱, 久 久 相 拥 无 语 我 的 内 心, 对 这 种 大 胆 而 无 来 由 的 举 措 感 到 震 惊, 可 是 却 无 法 摆 脱 那 一 刹 那 的 感 官 刺 激 接 着, 昨 夜 那 个 令 人 诧 异 的 梦 境 像 泡 沫 样 自 水 底 浮 起, 占 据 了 我 的 所 有 思 维 我 边 不 由 自 主 地 用 手 剥 脱 着 她 的 外 衣, 边 附 在 她 的 耳 旁 轻 声 喃 喃 问 到 : 你 是 不 是 名 字 叫 做 俞 婉 露? 她 惊 奇 地 松 开 手, 努 力 将 我 的 手 自 她 的 胸 前 挪 开, 同 时 仔 细 地 打 量 我 的 脸 庞, 疑 惑 着 说 : 你 难 道 不 是 方 卓 吗, 怎 么 问 这 个 可 笑 到 极 点 的 问 题? 我 干 笑 两 声, 掩 饰 道 : 我 是, 但 我 看 你 有 点 变 化 了, 与 从 前 相 比 果 断 了 许 多 不 是 果 断 了 许 多, 而 是 现 在 的 环 境 变 化 太 大 了, 我 如 今 只 是 一 个 类 似 囚 徒 的 身 份 而 已, 所 以 不 得 不 处 事 坚 决 些, 她 如 是 解 释 道 我 们 就 此 放 宽 心, 关 闭 了 屋 中 的 灯 盏, 在 漆 黑 的 夜 色 中 钻 进 冰 凉 的 被 中, 窃 窃 私 语 着 彼 此 的 处 境, 和 再 度 重 逢 的 无 尽 喜 悦 我 尽 量 不 多 谈 自 己 的 事 情, 听 她 的 娓 娓 叙 述 天 色 渐 明 时 分, 远 方 雄 鸡 的 啼 鸣 将 我 们 自 甜 美 的 睡 眠 中 惊 醒 她 急 忙 催 促 我 穿 上 衣 服, 趁 着 早 晨 人 迹 稀 少 的 机 会, 赶 紧 离 开 我 应 承 着 匆 匆 披 上 外 衣, 在 院 门 口 与 她 道 别 后, 低 首 垂 目 冒 着 薄 薄 的 晨 雾 潜 行 远 去 了 在 返 回 住 处 的 路 程 中, 我 途 经 空 荡 无 人 的 南 月 广 场, 想 到 昨 夜 的 经 历, 猛 省 起 昨 晚 同 出 的 李 家 兄 妹, 心 里 不 由 尴 尬 沉 重 下 去 对 于 夜 间 这 仿 佛 春 事 了 无 痕 式 的 窃 玉 偷 欢, 感 到 了 极 大 的 羞 惭 八 一 封 寄 自 A 市 的 来 信 平 躺 在 我 的 桌 上, 上 面 用 工 整 干 练 的 笔 迹 写 着 我 的 姓 名 与 地 址, 右 下 角 的 落 款 是 复 兴 路 778 号 方 卓 我 颇 为 喜 悦 地 拆 开 信, 单 薄 的 一 页 白 纸 上, 寥 寥 数 行 小 字 说 明 : 其 人 近 日 内 即 将 来 本 地, 届 时 一 定 来 我 处 登 门 拜 访 我 与 李 楠 面 对 面 吃 着 碗 烹 煮 得 鲜 美 无 比 的 虾 子 熬 面, 麻 辣 的 红 油 令 我 们 满 脸 汗 水, 泪 如 雨 下 我 不 时 回 过 头 望 望 那 封 信, 生 怕 是 虚 幻 场 景 的 一 件 道 具, 戏 演 完 后, 便 会 消 失 无 踪 但 是, 我 没 有 对 李 楠 细 说 这 件 事 情, 她 的 理 解 还 停 留 在 一 个 极 为 原 始 的 阶 段, 无 法 交 流 我 在 静 心 地 等 候 李 先 的 到 来, 我 要 将 这 封 信 和 那 一 夜 的 风 流 韵 事 联 系 起 来, 互 相 印 证 着 进 行 综 合 判 断, 我 的 感 官 系 统 是 否 存 在 问 题? 这 几 天, 我 清 心 寡 欲 困 守 小 楼, 坚 定 决 心 不 去 林 曼 家 找 她 她 自 从 那 日 黄 昏 街 头 邂 逅 之 后, 也 失 踪 样 渺 无 音 讯 我 本 欲 前 往 她 家 中, 借 喝 酒 的 机 会 与 她 的 老 父 聊 聊 T 城 的 旧 事, 使 这 些 时 日 与 我 莫 名 其 妙 扯 上 关 系 的 事 情 凸 突 出 详 细 的 背 景 来, 让 人 一 目 了 然 但 出 23
24 于 其 他 问 题 的 考 虑, 我 决 定 该 将 与 林 曼 的 关 系 冷 一 冷 了, 让 它 搁 置 在 伸 手 不 可 及 之 处, 不 去 摸 碰 我 的 全 部 精 力 都 倾 注 在 这 件 令 人 激 动 而 惊 诧 的 事 情 之 上 李 先 上 午 十 点 左 右 夹 着 个 做 工 精 致 的 黑 色 皮 包 按 时 前 来 他 脸 上 透 露 着 股 倦 怠 的 神 色, 一 屁 股 陷 入 沙 发 后, 就 懒 洋 洋 直 不 起 腰 身 来 我 将 根 烟 卷 在 那 封 A 市 来 信 里 扔 给 他 他 伸 手 接 了, 展 开 点 起 烟, 阅 读 信 的 内 容 然 后 抬 眼 看 看 我, 说 : 你 是 不 是 认 为 那 位 名 叫 方 卓 的 男 人 来 了 以 后, 你 就 可 以 完 完 全 全 弄 清 楚 所 有 事 情 的 来 龙 去 脉, 以 便 能 一 劳 永 逸 地 解 决 它 们? 我 毫 无 把 握 地 摇 手, 说 : 这 不 敢 下 定 论, 说 不 定 他 来 了 以 后 又 会 牵 扯 出 一 长 串 的 疑 点, 那 我 根 本 就 无 从 把 握 了 他 放 下 信, 认 认 真 真 盯 住 我 的 双 眼, 很 郑 重 地 说 : 那 么, 我 现 在 就 给 你 一 个 绝 对 诚 恳 的 忠 告, 可 以 解 决 你 面 临 的 所 有 困 惑 什 么 忠 告? 我 问 道 他 一 字 一 句 强 调 着 说 : 将 这 些 信 件 字 条 之 类 的 有 关 物 件 全 部 点 火 烧 了, 让 它 们 彻 底 消 失 这 样, 你 就 能 远 离 那 些 虚 幻 的 困 境 了 我 尴 尬 一 笑, 站 起 身 踱 步 转 了 几 圈, 苦 笑 着 摇 头 道 : 这 恐 怕 办 不 到, 我 这 些 年 平 淡 无 味 的 生 活, 难 得 遭 遇 上 如 此 令 人 执 着 感 到 兴 趣 的 事 情, 就 这 么 甩 手 一 扔, 那 真 是 不 甘 心 那 么, 你 就 期 待 着 A 市 那 位 方 先 生 给 你 这 迷 惘 中 受 煎 熬 的 人 点 亮 盏 明 灯 吧, 老 是 看 你 一 副 受 罪 的 愁 苦 样 子, 也 不 是 好 事 情 李 先 把 烟 头 在 烟 缸 里 掐 灭, 叹 了 口 气 如 是 说 道 李 楠 稍 显 费 解 地 望 着 我 们, 一 直 插 不 上 话 待 中 午 三 人 一 起 下 楼 去 街 对 面 卤 食 店 买 点 下 酒 小 菜 时, 悄 悄 靠 近 我 低 声 问 : 凭 我 的 直 觉, 你 和 林 曼 之 间 必 然 出 了 事, 是 否 一 定 要 分 手 吗? 我 瞪 她 一 眼, 狠 声 道 : 别 乱 胡 说, 小 孩 子 懂 得 甚 么 她 不 屑 地 撇 撇 嘴, 侧 目 显 得 很 有 经 验 地 言 道 : 男 人 都 是 这 样, 也 不 瞧 你 那 老 掉 牙 的 模 样, 德 性! 两 天 后 的 清 晨, 霞 光 正 艳 丽 地 照 耀 着 T 市 方 圆 数 公 里 地 带 高 高 低 低 的 各 式 建 筑 我 的 红 砖 小 楼 亦 袒 露 在 这 令 人 鼓 舞 的 欢 快 色 彩 之 中 我 站 在 远 处 的 河 岸 边 的 树 荫 下, 眺 望 着 自 己 的 住 宅, 一 动 不 动 做 着 深 呼 吸, 吐 纳 着 城 市 里 罕 见 的 新 鲜 空 气 大 约 七 时 许, 一 位 身 着 灰 色 风 衣 的 老 者 来 到 门 外, 停 在 台 阶 下 仔 细 打 量 着 这 座 房 子 的 外 貌 片 刻 后, 他 拾 阶 而 上, 抬 手 重 重 地 敲 门, 沉 闷 的 响 声 清 晰 四 散 传 出 我 急 忙 快 步 往 回 赶 去, 在 他 身 后 朗 声 发 问 道 : 你 是 找 这 房 子 的 主 人 吗? 他 转 过 身 来, 看 我 一 眼, 皱 纹 密 布 的 脸 上 露 出 古 怪 的 神 情, 缓 缓 问 道 : 请 问, 李 先 先 生 是 住 这 里 吗? 我 说 : 我, 我 是 李 先, 你 是 他 踏 前 一 步 说 : 我 就 是 与 你 写 信 相 约, 住 址 在 A 市 复 兴 路 778 号 的 方 卓 以 后, 整 个 上 午 的 时 间, 我 们 的 谈 话 全 都 涉 及 了 对 本 市 新 华 巷 128 号 俞 氏 住 宅 的 叙 述 和 回 忆 但 是, 我 们 相 互 记 忆 内 的 发 掘 对 照, 都 充 满 了 矛 盾 和 不 可 思 议 的 地 方, 其 中 焦 点 还 是 那 位 死 于 1969 年 5 月 初 始 的 柔 弱 女 子 俞 婉 露 我 向 他 详 细 讲 述 了 收 到 那 封 来 历 怪 异 的 信 件, 以 及 前 前 后 后 或 是 发 生 在 光 天 化 日 下, 或 是 出 现 在 黑 色 梦 境 里 的 种 种 遭 遇 并 告 诉 关 于 他 确 切 住 址 的 来 源 某 张 无 缘 无 故 出 现 的 陈 旧 的 纸 条 他 凝 神 注 意 地 倾 听 我 的 叙 述, 眼 中 却
流 露 着 费 解 的 目 光, 对 于 我 这 天 方 夜 谭 样 的 故 事 情 节 半 信 半 疑 我 说 完 了 自 己 印 象 中 所 有 的 东 西, 然 后 沉 默 下 去, 静 静 期 待 着 他 提 供 有 关 这 位 女 人 的 详 细 情 况 他 吃 力 地 咳 嗽 着, 弯 曲 着 腰 起 身, 口 中 含 糊 不 清 地 问 我 卫 生 间 的 位 置, 我 伸 手 指 引 他 去 吐 痰, 望 着 他 那 老 迈 干 枯 的 身 躯 背 影, 心 下 不 由 暗 自 叹 息 一 声, 对 时 间 的 冷 酷 和 奇 特 变 幻 感 觉 到 了 怜 悯 和 敬 畏 交 杂 混 合 的 某 种 复 杂 意 味 这 位 老 年 男 人 回 转 来 后, 神 态 平 静 自 若 他 端 起 茶 喝 了 一 口, 双 手 紧 捂 杯 子 仰 面 朝 天, 喃 喃 自 语 样 说 着 几 句 我 所 难 以 明 白 的 话 语 接 着, 便 伸 手 拍 拍 我 的 肩 头, 说 : 我 真 想 不 明 白, 你 对 我 们 的 往 事 竟 然 知 道 得 那 么 清 楚, 连 许 多 细 节 都 了 如 指 掌, 我 无 话 可 说 了 我 焦 急 地 凑 过 身 去, 正 欲 追 问 他 好 似 看 破 我 的 心 思 样, 悠 然 一 笑 道 : 下 午 陪 我 走 走 怎 么 样, 我 们 一 齐 去 你 所 说 的 宅 子 瞧 瞧, 到 时 候 也 许 你 会 有 新 的 收 获 或 未 可 知 午 饭 时 间, 老 人 坚 决 谢 绝 了 我 再 三 的 诚 恳 挽 留, 执 意 要 走 他 说 有 亲 戚 住 在 市 中 心 附 近, 好 久 没 有 来 往 了, 难 得 来 T 市 一 次, 就 去 探 望 探 望 我 送 他 到 门 外, 我 们 约 定 下 午 两 点 在 南 月 广 场 南 侧 的 出 口 见 面, 届 时 一 起 前 往 位 于 城 南 一 隅 的 新 华 巷 草 草 吃 了 点 泡 饭 以 后, 我 爬 上 床 钻 进 被 窝 准 备 午 睡 刚 刚 进 入 梦 乡 不 久, 便 有 人 在 外 敲 门 我 迷 迷 糊 糊 继 续 呆 在 床 上, 想 不 去 理 睬 但 是, 外 面 的 人 好 像 知 道 我 在 家, 仍 然 坚 持 不 懈 地 咣 咣 打 门 最 后, 我 无 可 奈 何 出 去, 嘴 里 低 声 骂 骂 咧 咧 着 打 开 门 门 外, 好 几 天 不 见 踪 影 的 林 曼 偎 依 着 门 框, 穿 一 袭 素 白 嵌 紫 的 棉 麻 长 外 套, 摆 出 副 楚 楚 动 人 的 模 样, 用 种 忧 郁 到 了 极 至 的 眼 神 看 着 我 我 说 : 这 会 儿 你 来 干 什 么? 我 刚 睡 着 就 被 你 惊 醒 了 真 是 的, 要 么 鬼 影 子 丝 毫 不 见, 要 么 搅 得 人 心 神 不 宁 林 曼 拎 着 她 的 包 一 声 不 吭 随 我 身 后 入 屋, 坐 到 我 的 床 边, 东 张 西 望 仿 佛 想 看 出 这 段 时 间 我 的 起 居 有 多 少 醒 目 的 变 化 我 再 次 上 床, 不 动 声 色 地 埋 头 去 睡 她 使 劲 推 推 我 的 脊 背, 说 : 今 晚 去 我 家 吃 饭, 我 们 家 老 头 子 好 长 时 间 不 见 你, 唠 叨 了 几 次, 你 可 一 定 要 去 我 探 出 大 半 张 面 孔, 冷 笑 道 : 你 就 不 能 想 出 点 新 借 口 吗, 老 是 吃 饭, 我 已 经 没 有 兴 趣 了! 你, 这 是 她 的 声 音 变 得 有 些 颤 抖 起 来, 眼 睛 里 已 经 开 始 有 点 冒 火 的 意 思 但 她 努 力 克 制 住 了, 仍 然 是 和 颜 悦 色 的 样 儿, 细 心 地 伸 手 摸 摸 我 的 额 头, 仿 佛 要 把 我 情 绪 的 反 常 归 结 到 身 体 的 健 康 状 况 上 去 我 侧 首 避 开 她 这 种 殷 勤 的 行 为, 似 乎 是 在 为 那 次 街 头 排 档 边 相 遇 时, 她 对 李 家 兄 妹 的 无 礼 使 我 处 于 尴 尬 地 位 的 行 为 作 做 报 复 她 不 明 所 以 地 注 视 着 我, 嘴 角 紧 紧 抿 成 了 弯 曲 的 弧 线, 一 言 不 发 我 索 性 干 脆 朝 门 外 示 意 着 说 : 现 在, 你 让 我 安 静 安 静 行 不? 待 会 儿 还 约 了 人 有 事, 别 再 碍 手 碍 脚 的 烦 人 她 终 于 按 捺 不 住, 奋 力 挥 臂 扫 去 我 桌 上 的 所 有 物 什 我 连 忙 将 被 头 掀 上 去, 全 部 覆 盖 了 自 己 的 头 颈 及 身 体, 不 去 理 会 她 继 之 而 来 的 哭 泣 和 宛 若 掸 拍 灰 尘 样 的 捶 打 九 南 月 广 场 上 空 的 鸽 群 在 悦 耳 的 哨 声 中 上 上 下 下 纷 飞 不 休 晌 午 的 阳 光 只 照 射 到 25
26 半 边 地 方, 浅 酱 色 的 花 瓣 形 地 砖 密 密 麻 麻 覆 盖 了 人 们 视 野 所 能 及 的 大 块 范 围 我 坐 了 辆 出 租 车 来 到 约 定 的 地 点, 老 远 便 看 见 那 位 自 称 方 卓 的 老 人 倚 靠 着 闪 亮 的 不 锈 钢 护 栏, 极 目 向 这 边 眺 望 我 待 车 驶 近 时, 打 开 车 门 向 他 招 手, 示 意 他 顺 便 上 车 他 摇 摇 手, 招 唤 我 过 去 我 只 得 先 付 了 车 费, 步 行 过 去 与 他 见 面 他 说 : 我 印 象 里 那 地 方 也 远 不 到 必 须 乘 车 才 能 到 达, 咱 们 还 是 走 着 去 吧, 我 也 好 顺 便 浏 览 浏 览 街 景, 看 和 三 十 年 前 比 有 多 少 变 化 这 样, 我 们 俩 并 肩 离 开 了 广 场 边 缘, 沿 着 树 荫 渐 茂 的 旧 式 大 街 向 南 边 走 去 我 驾 轻 就 熟 地 略 略 赶 在 前 面, 随 意 地 瞧 瞧 路 边 两 侧 的 大 大 小 小 的 商 店 和 货 铺 这 一 带, 和 市 区 别 的 地 方 相 比, 人 流 和 生 意 无 疑 萧 条 了 许 多 大 概 因 为 树 木 枝 叶 遮 掩 太 过 的 原 因, 很 多 的 店 面 都 被 挡 住 了 面 目, 所 以 很 少 有 人 问 津 老 人 稍 带 遗 憾 地 说 : 这 里 的 发 展 和 以 前 相 比 较, 并 没 有 明 显 的 变 化 嘛, 除 了 行 人 的 数 量 增 加 和 穿 着 更 新 之 外, 一 切 都 是 老 样 子 不 久, 行 人 也 在 我 意 料 之 中 慢 慢 稀 少 了 路 面 渐 而 狭 窄, 犬 牙 交 错 般 巷 区 间 的 交 岔 路 口 不 断 地 出 现 我 老 练 地 边 指 点 着, 边 告 诉 他 这 儿 都 是 列 入 拆 迁 的 地 段, 不 久 就 会 消 失 殆 尽 而 我 们 所 去 的 目 的 地, 如 果 运 气 算 好 的 话, 还 能 见 到 大 门 的 遗 迹 但 是 并 不 排 除 运 输 光 了 残 砖 碎 瓦, 连 废 墟 都 无 缘 看 到 的 遗 憾 结 局 老 人 闭 紧 嘴 巴 露 出 深 刻 的 纹 路, 双 眼 炯 炯 有 神 凝 视 前 方, 仿 佛 前 面 清 晰 的 景 物 间 笼 罩 有 重 重 烟 雾, 有 待 于 他 的 洞 察 和 揭 穿 不 一 刻, 我 所 熟 悉 的 理 发 店 映 入 我 们 的 眼 帘, 蓝 底 黑 字 的 招 牌 矗 立 于 屋 顶 其 下, 一 个 汉 子 正 埋 首 干 活 我 不 由 自 主 往 自 己 四 周 侦 看, 刹 那 间 就 发 现 了 个 身 材 矮 小 的 老 太 婆 正 蹒 跚 游 离 与 我 们 左 右 我 与 方 卓 对 视 一 眼, 好 似 心 有 灵 犀 地 会 意 一 笑, 互 相 点 点 头 我 们 步 调 一 致 加 快 了 脚 步 频 率, 快 速 穿 越 了 那 家 理 发 店 那 个 汉 子 抬 起 狰 狞 的 面 孔, 怪 笑 着 抡 起 手 中 的 剃 刀, 炫 耀 似 的 挥 舞 打 磨 叭 沙 叭 沙 之 声 犹 如 音 乐 般 富 有 韵 律 我 暗 自 惊 奇, 这 场 面 如 同 布 置 做 戏 样 故 弄 玄 虚 紧 接 着, 我 们 就 不 约 而 同 地 默 契 配 合 着, 装 作 被 追 赶 的 样 儿 撒 腿 飞 跑 擦 肩 越 过 老 太 婆 身 旁 时, 我 注 意 地 从 眼 角 窥 视 她 她 翻 白 的 眼 神 如 期 完 成, 滑 稽 逗 人 引 得 我 强 捺 笑 意 差 点 儿 呛 着 自 己 我 连 忙 放 弃 了 大 脑 对 自 己 双 腿 的 束 缚, 听 任 它 们 疯 狂 运 动 于 是, 寂 静 无 声 的 街 道 上, 我 们 的 脚 步 声 清 脆 悦 耳, 犹 如 竹 梆 样 响 彻 四 方 在 这 漫 长 似 乎 是 无 尽 头 的 逃 亡 奔 跑 中, 我 感 觉 到 了 身 边 方 卓 老 人 的 气 力 渐 渐 不 支 他 的 急 促 喘 息 像 风 琴 样 起 伏 不 定 当 我 们 进 入 曲 折 蜿 蜒 变 化 莫 测 的 巷 区 中 时, 这 种 情 形 就 更 加 的 严 重 了 接 着, 随 之 而 来 的 几 个 猝 然 的 急 拐 弯 后, 我 极 其 失 望 地 丢 失 了 这 位 年 迈 体 衰, 但 却 不 可 缺 少 的 老 年 男 人 最 后, 我 终 于 怀 着 矛 盾 复 杂 的 心 情 来 到 那 座 外 表 普 通 的 小 小 宅 院 门 外 良 久 的 默 然 伫 立 后, 我 试 探 着 轻 轻 举 手 拍 门 门 随 即 开 了, 那 位 洁 净 朴 素 得 令 人 心 悸 的 中 年 女 人 似 是 期 待 已 久 样, 双 眼 流 露 出 喜 悦 的 神 情 她 紧 紧 握 住 我 的 手 说 : 方 卓, 我 不 是 说 这 里 危 险 吗, 你 怎 么 又 来 了 我 强
作 笑 颜 道 : 我 恐 怕 你 认 错 了 人, 你 仔 细 瞧 瞧, 我 是 你 所 熟 悉 的 方 卓 吗? 她 不 假 思 索 地 伸 手 解 开 我 的 衣 领, 往 下 用 力 拉 拉, 指 指 我 的 锁 骨 处 说 : 这 里 的 紫 瘢, 我 不 知 见 过 多 少 次 了, 形 状 特 征 闭 上 眼 都 说 得 出 来, 你 为 何 提 出 这 样 的 问 题 呢? 我 低 头 看 看 自 己 颈 项 下 早 已 熟 谙 的 那 块 记 号, 一 时 无 言 以 答, 只 好 笑 笑 试 探 着 说 : 我 是 因 为 看 你 的 院 门 和 过 去 有 很 大 差 别, 疑 心 走 错 了 路, 怎 么 那 些 雕 刻 生 动 的 四 旧 玩 意 儿 都 不 见 了 呢? 她 抬 手 指 指 屋 后 方 向, 答 道 : 你 说 的 是 宅 子 的 正 门, 这 里 是 分 割 封 闭 后 另 外 开 启 的, 只 是 简 单 地 刷 了 层 油 漆 而 已 不 过 我 的 印 象 中, 你 并 不 知 道 这 些 过 去 的 陈 年 旧 事 我 不 再 多 言, 径 直 走 进 屋 里, 停 留 在 悬 挂 于 墙 壁 的 一 块 落 满 灰 尘 的 椭 圆 形 镜 子 面 前, 一 阵 出 神 后, 便 抬 手 就 着 依 稀 可 辨 的 光 线 撸 撸 额 头 的 散 乱 发 际, 整 理 整 理 自 家 方 才 奔 跑 后 稍 显 狼 狈 的 形 象 光 泽 渐 消 的 玻 璃 表 面, 我 看 到 随 后 进 门 的 她 浅 灰 色 瘦 长 的 身 形 也 映 入 其 内, 白 色 衬 衫 衣 领 是 整 体 中 唯 一 醒 目 之 处 她 的 手 臂 柔 若 无 骨 般 缠 绕 在 她 身 旁 那 个 突 如 其 来 出 现 的 老 年 男 子 的 肩 头, 形 成 了 非 常 和 谐 对 称 的 构 图 而 那 男 人, 苍 老 的 脸 庞 闪 烁 的 幸 福 笑 意, 竟 似 灯 火 样 点 亮 了 这 块 陈 旧 年 代 的 遗 物 我 陡 地 吃 了 一 惊, 定 神 仔 细 看 去, 正 是 不 久 前 与 我 在 来 路 上 失 散 的 方 卓 我 伸 手 去 触 摸 对 面 这 镜 中 与 自 己 合 二 为 一 的 男 人 身 影, 而 这 女 人 的 抚 摸 宛 如 流 水 样 覆 盖 着 我 的 肉 体, 并 渐 而 深 入 到 我 的 灵 魂 边 缘 我 合 上 了 洞 察 事 情 全 部 的 双 眼, 发 自 心 底 地 一 声 长 叹 抬 手 挥 掉 镜 子, 发 出 清 脆 的 破 碎 声 响 这 电 闪 雷 鸣 的 刹 那 间, 往 事 如 潮 水 样 滚 滚 退 去, 只 落 下 一 片 无 尽 而 荒 凉 的 沙 砾, 许 多 被 卷 抛 于 此 的 遗 骸, 亦 将 在 强 烈 的 阳 光 下 干 瘪 收 缩, 荡 然 无 存 我 们 就 在 这 如 梦 如 幻 的 恍 惚 状 态 交 颈 缠 绵, 亢 奋 之 余, 我 的 心 中 则 为 这 场 春 花 雪 月 般 梦 事 的 消 解 融 化 暗 暗 悲 伤 不 已 黄 昏 时 分, 我 们 整 理 好 穿 着 坐 下 来, 在 夕 阳 的 辉 映 中 再 次 话 别 我 用 几 乎 是 诀 别 的 口 吻 问 她 能 否 换 另 外 的 办 法 解 决 她 信 中 所 提 及 的 事 情? 她 坚 决 地 摇 头, 说 这 些 是 早 已 深 思 熟 虑 好 的, 任 何 情 况 都 无 法 使 她 放 弃 因 为, 这 不 是 仅 限 于 个 人 的 事 情, 它 关 系 到 许 多 人 的 生 命, 无 可 选 择 我 表 示 理 解, 不 再 劝 阻 然 后, 便 决 然 起 身 向 她 辞 别 她 有 点 警 惕 地 朝 院 外 望 望, 依 依 不 舍 地 送 我 出 去 在 院 外, 我 们 又 然 紧 紧 拥 抱 在 一 起, 死 死 难 以 分 开 我 的 双 唇 拨 开 她 零 乱 的 发 梢, 悄 悄 凑 近 她 的 耳 畔, 低 沉 而 绝 望 地 喃 喃 说 道 : 现 在, 我 真 的 相 信 我 就 是 方 卓 了 我 向 你 保 证, 我 一 定 会 躲 过 这 场 劫 难 活 下 去 的, 你 现 在 的 模 样, 将 会 使 我 魂 牵 梦 绕 一 辈 子 黑 暗 缓 慢 而 无 可 阻 挡 地 主 宰 了 大 地 我 在 漆 黑 的 夜 色 里 穿 行 过 复 杂 的 古 老 巷 区, 在 昏 黄 的 街 灯 指 引 下 顺 利 地 返 回 住 所 我 的 情 绪 还 沉 浸 在 白 昼 间 生 离 死 别 的 悲 怆 状 态 里, 暂 时 无 法 恢 复 于 是 取 出 瓶 陈 年 老 酒, 自 厨 房 找 点 昨 天 剩 余 的 小 菜, 一 个 人 坐 在 灯 下 自 斟 自 酌 我 极 其 孤 独 的 感 到, 最 近 以 来 的 生 活 荒 唐 而 无 序 在 许 许 多 多 场 合 里, 我 所 扮 演 的 只 是 个 虚 渺 的 替 身 幻 影 而 已, 我 在 那 位 名 叫 俞 婉 露 的 女 人 面 前, 是 方 卓 在 那 个 自 称 方 卓 的 老 人 面 27
28 前, 冒 名 李 先 虽 然 表 面 上 看 起 来 都 有 不 得 已 的 所 谓 苦 衷, 但 最 终 的 结 果 却 是 我 难 以 预 料 的 我 两 手 空 空 而 去, 末 了 还 是 两 手 空 空 而 回 酩 酊 大 醉 以 后, 我 翻 身 而 起 踉 跄 着 摸 入 卧 室, 强 抑 制 住 头 痛 从 抽 屉 里 拿 出 那 沓 厚 厚 的, 关 于 这 场 伤 感 遭 遇 的 确 实 证 据 来, 用 松 软 的 毛 巾 包 裹 了, 做 成 个 狭 长 的 枕 头 塞 在 脑 袋 下, 连 鞋 袜 也 无 暇 顾 及 去 脱, 呼 呼 然 大 睡 而 去 酒 精 麻 醉 后 的 睡 眠 内, 无 梦 无 思 我 只 是 如 长 途 跋 涉 后 的 旅 行 者 一 样, 格 外 香 甜 地 放 松 了 身 体 每 处 的 神 经, 鼾 声 如 雷 十 我 正 襟 危 坐 在 单 位 的 办 公 桌 前, 背 靠 硬 邦 邦 的 木 椅, 双 眼 坚 定 而 无 畏 地 凝 视 着 经 理 那 因 纵 欲 无 度 而 憔 悴 松 弛 的 面 孔 我 已 想 不 起 他 在 这 个 公 司 做 所 谓 的 领 导 有 多 少 年 了 只 是 缓 慢 地 目 睹 着 他 的 并 不 魁 梧 的 身 躯, 在 岁 月 的 流 逝 中 渐 渐 肥 胖 臃 肿 起 来, 双 颊 的 肉 袋 几 乎 垂 挂 到 肩 头, 像 是 灵 长 类 动 物 硕 大 的 食 袋, 时 时 装 有 吃 不 尽 的 多 余 东 西 他 撅 起 大 屁 股 艰 难 地 坐 在 曾 经 是 李 先 的 空 桌 上, 也 以 某 种 具 有 不 祥 预 兆 的 目 光 上 上 下 下 扫 视 我 的 全 身 大 约 五 分 钟 后, 他 以 出 乎 意 料 的 速 度 滑 下, 举 手 一 拍 我 的 桌 面, 用 不 容 置 疑 的 口 吻 说 : 你 从 明 天 开 始 就 不 要 来 这 里 上 班 了, 我 已 经 通 知 财 务 科 结 算 你 的 工 资 以 及 这 十 多 年 来 的 工 龄, 全 部 一 次 性 买 断 还 有 哪 个 李 先, 明 天 叫 他 也 来 你 们 应 该 去 外 面 闯 闯 了, 别 在 这 地 方 废 物 似 的 虚 度 时 光 我 无 所 谓 地 冷 冷 一 笑, 默 不 着 声 地 埋 头 去 抽 屉 收 拾 起 自 己 的 私 人 物 件 来, 对 于 他 的 存 在 视 而 不 见 接 着, 我 拿 起 电 话 拨 打 了 李 先 的 寻 呼 机, 又 为 自 己 最 后 泡 上 一 杯 浓 浓 的 绿 茶, 耐 心 地 等 候 回 话 一 刻 钟 后, 李 先 匆 匆 忙 忙 赶 来, 问 我 什 么 事 找 他 我 说 咱 们 俩 可 是 同 病 相 怜 了, 从 今 天 开 始 失 业, 终 于 实 现 了 你 期 待 已 久 的 愿 望 他 惊 讶 地 张 大 嘴 巴, 傻 愣 了 一 气 才 回 过 神 来, 猛 地 凄 惨 大 叫 声 : 你 们 他 妈 的 不 让 我 们 活 了! 然 后, 便 饿 狼 样 扑 向 坐 在 对 面 的 经 理, 挥 舞 双 拳 捶 击 他 的 脸 庞 和 胸 口 我 亦 一 跃 而 起, 恶 狠 狠 拦 住 准 备 上 去 劝 阻 的 其 他 人, 以 便 他 能 继 续 这 种 无 可 奈 何 的 心 态 下 骤 然 产 生 的 暴 力 半 小 时 后, 我 们 俩 漠 然 站 在 派 出 所 的 某 间 办 公 室 里, 静 候 警 察 的 处 理 闻 讯 而 至 的 李 楠 焦 急 地 等 在 外 面, 用 公 用 电 话 和 她 所 认 识 的 熟 人 联 系, 想 拐 弯 抹 角 找 出 个 人 来 帮 忙 解 决 这 件 事 情 中 午 时 分, 林 曼 坐 在 辆 警 车 里 面 到 达 这 儿 她 伸 手 拍 了 拍 李 楠 的 后 背, 以 示 安 慰, 转 身 与 同 车 下 来 的 中 年 男 人 边 耳 语 边 往 里 走, 对 于 我 的 存 在 却 视 而 不 见 十 二 点 整, 我 与 李 先 在 一 位 警 察 的 厉 声 喝 斥 后, 在 问 讯 笔 录 上 签 下 字, 随 即 恢 复 了 自 由 出 门 走 在 嘈 杂 的 大 街 上, 我 们 俩 都 有 些 四 顾 茫 然 的 意 思 现 在, 我 们 是 失 业 者 了, 获 得 了 宝 贵 的 空 闲 时 间, 却 丧 失 了 赖 以 生 存 的 工 作 李 楠 陪 伴 着 我 们 无 目 的 地 顺 混 乱 的 人 行 道 向 前, 没 敢 多 嘴 乱 问 林 曼 不 知 何 时 以 胜 利 者 的 模 样 出 现 在 我 们 面 前, 眉 目 间 隐 然 有 救 世 主 的 神 情 她 作 关 心 状 问 : 怎 么 样, 警 察 没 有 太 为 难
你 们 吧? 李 先 强 作 笑 脸 摇 摇 头, 道 了 声 谢 我 知 道 她 对 于 此 事 帮 忙 并 非 完 全 是 善 意, 因 此 不 动 声 色 地 以 心 情 压 抑 为 借 口, 请 她 先 离 开 她 见 有 李 家 兄 妹 在 场, 也 不 愿 多 停 留, 只 是 叮 嘱 我 晚 上 一 定 去 她 家 吃 饭 我 漫 而 应 之, 敷 衍 着 她 走 了 尔 后, 我 们 三 人 商 量 着 决 定 为 这 次 幸 免 于 牢 狱 之 灾 庆 祝 一 番, 掏 出 口 袋 里 仅 剩 的 钱 凑 在 一 起, 去 了 上 次 曾 经 去 过 的 那 家 饭 店, 很 富 足 地 吃 了 一 顿 午 后, 我 告 别 了 这 兄 妹 俩, 在 市 区 的 繁 华 地 带 转 了 一 圈, 想 详 细 观 察 自 己 平 素 不 曾 留 意 的 许 多 东 西, 看 看 是 否 有 比 较 适 合 的 工 作 干, 今 天 突 如 其 来 的 失 业 使 我 对 未 来 的 生 活 丧 失 了 足 够 的 信 心, 我 不 无 后 悔 地 想, 有 份 稳 定 的 工 作 并 不 是 件 坏 事, 至 少 还 可 以 让 人 有 精 力 去 顾 及 别 的 方 面 而 现 在, 我 得 忙 碌 着 替 自 己 找 饭 碗 了, 悠 闲 自 得 的 日 子 可 能 一 去 不 再 复 返 在 不 知 不 觉 走 近 南 月 广 场 周 围 那 片 商 业 区 时, 我 不 经 意 间 目 光 掠 过 那 排 不 锈 钢 栏 杆, 极 其 意 外 地 发 现 了 那 位 来 自 A 市, 昨 日 与 我 在 前 往 新 华 巷 途 中 失 散 的 方 卓 老 人 他 还 是 穿 着 那 件 灰 色 风 衣, 头 上 戴 了 顶 式 样 别 致 的 椭 圆 形 帽 子, 面 朝 广 场 背 对 着 我 的 视 线 我 忙 疾 步 赶 过 去, 高 声 叫 唤 着 他 的 名 字 他 回 转 头 望 我, 沧 桑 历 劫 的 脸 庞 露 出 了 丝 含 意 不 明 的 笑 意 我 伏 到 他 身 边 的 栏 杆 上, 正 欲 询 问 昨 天 的 事, 不 料 他 先 开 了 口 他 指 指 前 方 宽 阔 而 平 坦 的 广 场, 问 我 道 : 你 是 土 生 土 长 的 T 市 人, 这 座 广 场 的 历 史 应 该 了 解 吧? 尤 其 是 三 十 多 年 前 的 旧 事, 虽 然 你 还 刚 刚 出 生, 也 应 该 略 知 一 二 的 我 侧 眼 关 注 他 的 额 头, 不 作 回 答, 静 候 他 的 下 文 他 感 慨 万 分 地 眺 望 着 远 方 的 景 物, 似 是 自 言 自 语 样 喃 喃 叙 述 着 六 十 年 代 末 关 于 这 个 广 场 这 个 城 市 昔 日 的 情 景 那 日 清 晨,T 市 的 宁 静 被 一 场 小 型 规 模 的 骚 动 所 搅 乱, 硝 烟 弥 漫 之 下 的 广 场 成 了 宣 泄 仇 恨 私 欲, 和 幼 稚 政 治 热 情 的 地 方 我 入 神 地 听 他 讲 述, 忽 然 发 问 道 : 当 时 你 在 哪 里? 是 在 台 前 接 受 批 判, 还 是 站 在 台 下 挥 舞 红 旗? 他 苦 笑 着 摇 头, 说 : 我 当 时 是 个 逍 遥 派, 不 问 闲 事 只 是 在 这 外 面 看 上 几 眼 就 离 开 了 不 过, 也 是 那 天 结 识 了 住 在 新 华 巷 的 那 位 女 子 是 俞 婉 露 罢? 我 直 截 了 当 地 问 他 他 点 点 头, 说 : 真 是 鬼 使 神 差 般, 像 是 命 中 注 定 的 就 那 么 奇 奇 怪 怪 与 她 相 识 了 还 又 相 爱 了? 我 又 问 道 他 点 点 头, 不 无 伤 感 道 : 也 就 那 么 两 个 月 的 光 景, 她 便 死 了, 我 连 最 后 一 面 都 没 有 见 到 后 来 据 说 是 与 某 个 特 委 会 头 目 一 起 死 的, 同 归 于 尽 了 我 合 手 遮 盖 住 双 眼, 在 黑 暗 里 想 象 起 那 位 女 人 最 后 的 模 样, 在 精 细 如 刻 画 的 五 官, 和 窈 窕 细 长 的 身 姿 之 间 流 连 许 久 后, 才 深 深 呵 了 口 气, 摇 晃 了 几 下 头, 睁 眼 对 老 人 说 : 死 亡 总 是 解 脱 的, 特 别 是 了 却 了 心 愿 的 牺 牲, 咱 们 也 许 都 通 过 了 不 同 的 方 式 了 解, 甚 至 亲 历 了 这 场 壮 举, 应 该 为 此 而 欣 慰 我 所 经 历 的 是 一 场 厄 梦, 可 是 你 呢? 他 饱 含 深 意 地 问 我 我 沉 默 良 久, 想 了 想 说 : 这 么 些 时 间 了, 该 了 解 的 我 都 已 大 致 了 解, 您 看 来 也 明 白 了 大 概 情 况, 我 们 对 于 这 件 事 情 的 讨 论 和 探 询 就 到 此 为 止, 可 不 可 以? 他 心 照 不 宣 地 微 微 一 笑, 颔 首 同 意 了, 伸 出 手 来 说 : 明 天 一 早, 我 就 离 开 这 里 29
了 我们就此告个别吧 也不说再见了 说 解除恋爱关系的绝交信 完后便将它塞入 不准咱们梦里还会有见面机会的 到那时 信封 糊上胶水及邮票 起身出门去街角处 再说也不迟 寄掉 然后 我顺便在电话亭挂了个传呼 我与老人轻轻握了一下手 头也不回径 30 联系上李先 约他明天一起出门远行一趟 直往住处方向走去 心中强迫自己默数这经 看外面有没有我们的机会 他立刻同意 过的商店数目 慢慢将刚才的这次意外见面 了 但是 又继续迟疑着问 我妹妹怎么 忘却干净了 回到家中 我紧闭上房门 去 办 要不要带上她 我不假思索地说 为 办公桌底层抽屉拿出那沓厚厚的复印件和 什么不呢 当然得带上她 来信 走到卫生间里 我拆开塑料袋 蹲在 春天的温暖步步紧逼过来 不光是满 抽水马桶边 将那些纸张一页页分离 用打 眼姹紫嫣红的春色 连太阳的气味也饱含 火机点燃了 火焰一次又一次在水面燃烧 了生机勃勃的冲动 我在自己的红砖小楼 熄灭 把我这段难言的经历烧成了脆弱的灰 里高卧不起 安静地度过这个可能是今年 絮 随水流的冲刷而无影无踪 当我销毁了最后一页纸后 终于心情 在 T 市最后的黄昏和夜晚 不久 我将和 李先兄妹俩乘火车远上京津 将往事抛下 放松地返回卧室 我伏在桌上无所事事地 数千公里 也许 在那里我能平心静气地 闭目养了会儿神 极其无聊下 我翻出张 忘掉很多重要 但却搅烦得人意乱情迷的 纸来 几乎不用脑筋地写了封与林曼彻底 东西 蒋华书法作品
陆连文 何雨生 脚踏车 化工厂里有两个叫陆连文的 同名也同姓 这有点稀奇 中国地大物 博 人口众多 出现个把两个同名同姓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奇怪 像我们小的 时候 班上同学中就经常同时冒出两个建国 几个健康 为民的 老师一般 会以大小某某来加以区分 可谓司空见惯了 但像陆连文这样并不常见的 名跟姓 何以也出现这种现象就不可理喻了 两个陆连文 其中一个是粉剂车间的车间主任 另一个是机修车间的 机修工 一个假如是卡车 另一个就是脚踏车 完全是不同道上的两辆车 而且中国人历来以称呼对方的职务为敬 至于姓名在日常生活中倒退居其 次 所以此二人一个就叫他陆主任 另一个叫陆师傅就是 因此平日里倒不 容易撞车 咱们先来讲讲陆连文陆主任 陆主任是化工厂里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 人物 他十六岁初中刚毕业就进了化工厂 先在车间里面做徒工 后来厂里 见小伙子眉目清秀 能言会道的 就调上去跟在老师傅后面跑采购 上个 世纪 80 年代 拿手术刀的 握方向盘的 管物资的 跑采购的算是当时最实 惠最吃香的四大职业 旁的跑采购的一般在邻县海门 曲塘 如皋这些地 方混混也就心满意足了 胆大的最多转悠到苏北盐城 宿迁 连云港那儿就 算出一趟远门了 陆连文年纪轻 心野 脚腿子勤 第一次出门就跨出了省 界 一下子冲到山东地盘上去了 跑了几次他就不再满足于销售采购那一套 他从邻省那儿的农药厂一 下子引进回来 绿麦隆 和 除草醚 两种除草剂新产品 这对于本地的化 工行业来说绝对是一件具有强大冲击效应的事件 属于改朝换代般的大事 情 因为在这之前 化工厂名义上虽说是一个厂子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人家 大厂的一个加工点罢了 只能靠着人家的施舍做点最低端的东西 现在一 下子拥有了自己的自主品牌产品 陆连文也成了化工厂最大的功臣 而那 31
32 年 他 也 才 十 八 岁 于 是 化 工 厂 建 起 了 第 一 个 粉 剂 车 间, 陆 连 文 自 然 是 粉 剂 车 间 主 任 的 当 然 人 选 毫 不 夸 张 地 说, 那 些 年, 陆 连 文 这 个 车 间 主 任 比 厂 长 还 要 牛 B, 就 连 厂 长 也 在 不 同 场 合 重 复 过 多 次, 说 我 们 这 厂 没 了 我 这 个 厂 长 一 点 关 系 也 没 有, 但 要 是 没 了 陆 主 任, 最 起 码 将 倒 退 三 十 年, 再 说 得 邪 乎 点 恐 怕 国 将 不 国 厂 将 不 厂, 化 工 厂 将 名 存 实 亡 厂 长 是 个 有 虎 势 的 人, 平 日 里 很 少 服 人, 但 对 于 陆 连 文 他 是 真 心 佩 服, 平 日 里 也 跟 着 那 些 工 人 一 起 陆 主 任 陆 主 任 地 叫 陆 连 文 不 喜 欢 听 厂 长 这 么 夸 他, 他 认 为 这 些 话 不 说 大 家 自 然 也 都 明 白, 再 说 就 纯 属 画 蛇 添 足 了 平 日 里 陆 主 任 最 喜 欢 的 是 开 会, 不 过 他 不 喜 欢 听 别 人 给 他 开 会, 他 喜 欢 的 是 给 人 开 会 他 在 山 东 除 了 学 到 技 术 外, 他 还 迷 上 了 开 会, 早 上 是 晨 会, 晚 上 是 例 会, 一 个 周 下 来 要 小 结, 一 个 月 下 来 总 结, 还 有 季 度 半 年 年 终 总 结 等 等 ; 陆 主 任 的 喉 咙 有 点 沙, 说 话 声 音 像 是 美 声 里 面 常 用 的 那 种 气 声, 于 是 他 老 怕 别 人 听 不 清 自 己 讲 的 话, 有 事 没 事 的 喜 欢 清 清 嗓 子, 总 之 那 几 年 化 工 厂 的 各 个 角 落 都 回 荡 着 陆 主 任 沙 哑 而 富 有 威 严 的 粗 嗓 门 陆 连 文 走 红 的 时 候 还 没 二 十 岁, 虽 然 被 大 家 尊 称 为 陆 主 任, 其 实 还 只 是 一 个 刚 冒 出 点 胡 茬 的 小 伙 子, 用 农 村 人 的 话 讲 还 是 一 只 大 毛 没 长 全 的 小 公 鸡 呢 ; 但 男 人 立 身 不 光 是 靠 年 龄, 有 了 事 业 形 象 自 然 高 大, 他 觉 得 自 己 已 经 是 一 个 顶 天 立 地 的 男 子 汉 了 化 工 厂 里 面 女 孩 子 很 多, 时 常 就 有 很 多 波 光 粼 粼 的 眼 眸 漾 着 他, 眨 呀 眨 的, 脉 脉 流 淌 出 一 丝 丝 让 人 心 动 的 意 味 儿 来, 但 他 的 态 度 从 来 都 很 傲 慢, 头 昂 昂 地 向 着 天, 看 也 不 看 那 些 欲 语 还 羞 流 连 顾 盼 的 多 情 目 光, 绝 对 的 不 屑 一 顾 陆 连 文 左 手 小 拇 指 少 了 半 截 指 头, 据 说 就 是 他 在 跑 采 购 的 时 候 在 山 东 跟 人 家 赌 博, 那 种 三 张 扑 克 牌 比 大 小 的 玩 法, 前 半 夜 他 先 输 了, 把 随 身 带 去 的 几 万 块 销 售 款 也 输 了 个 白 娘 娘 斗 法 海 精 打 光, 最 后 一 咬 牙 自 己 砍 掉 半 截 指 头 押 了 上 去, 一 下 子 就 转 过 运 来, 到 了 后 半 夜 连 续 赢, 一 路 通 吃, 对 家 不 敢 像 他 这 样 玩 命, 赌 到 最 后, 只 好 将 绿 麦 隆 和 除 草 醚 的 配 方 和 生 产 工 艺 乖 乖 地 给 了 他 也 有 吃 不 着 葡 萄 说 葡 萄 酸 的 丫 头 撇 着 嘴 说, 已 经 剩 九 根 指 头 了, 哥 哥, 九 指 神 丐 啊, 还 牛 啥 牛, 切 但 他 就 是 这 么 牛, 没 办 法 二 十 二 岁 上, 有 人 给 他 介 绍 了 一 个 女 孩 子, 对 方 在 乡 里 服 装 厂 做 制 版 师 傅, 比 他 还 要 小 两 岁 两 人 也 见 了 面, 陆 连 文 一 下 子 动 心 了, 那 女 孩 子 当 然 很 漂 亮, 号 称 服 装 厂 一 枝 花, 最 关 键 的 是 她 身 上 有 股 很 好 闻 的 布 香 味 儿, 跟 她 说 话 时, 她 嘴 里 也 是 一 丝 淡 淡 的 薄 荷 的 清 香, 凉 飕 飕 的, 好 闻 死 了, 根 本 不 像 化 工 厂 的 那 些 女 工, 走 出 来 永 远 是 一 股 难 闻 的 农 药 味 儿 ; 特 别 是 自 己 的 粉 剂 车 间, 跑 到 哪 儿 都 是 一 股 挥 散 不 去 的 农 药 味 儿, 陆 连 文 都 讨 厌 死 了 女 孩 子 叫 王 兰 英, 那 个 年 代 叫 兰 英 的 特 别 多, 她 自 然 也 有 一 个 外 号 叫 小 郭 兰 英 什 么 的 见 面 后 不 久, 陆 连 文 托 媒 人 带 话 说, 好 坏 就 是 她 了, 算 是 首 肯 了 这 门 婚 姻 下 面 得 讲 讲 另 一 个 陆 连 文 陆 师 傅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