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典 释 文 说 评 点 撰 文 / 常 森 古 人 读 书 时, 随 手 在 字 里 行 间 或 书 页 上 旁 边 空 白 处 写 下 自 己 的 体 会, 并 对 精 美 字 句 加 以 圈 点, 叫 评 点 作 为 鉴 赏 分 析 批 评 辞 章 常 用 的 方 式, 评 点 之 风 殆 始 于 宋, 盛 于 明, 延 及 清 末 民 初 晚 清 以 降, 对 评 点 持 负 面 评 价 的 学 者 相 当 之 多, 以 至 于 在 建 立 古 代 文 学 批 评 及 研 究 的 现 代 范 式 时, 人 们 弃 评 点 若 敝 屣, 然 评 点 固 有 其 弊, 亦 自 有 其 妙 焉 一 评 点 的 有 限 和 无 限 有 清 著 名 学 者 章 学 诚 叙 自 己 尝 见 明 人 归 有 光 所 评 点 史 记 一 事, 云 : 偶 于 良 宇 ( 按 指 左 良 宇 ) 案 间 见 史 记 录 本, 取 观 之, 乃 用 五 色 圈 点, 各 为 段 落 反 复 审 之, 不 解 所 谓 询 之 良 宇, 哑 然 失 笑, 以 谓 己 亦 厌 观 之 矣 其 书 云 出 前 明 归 震 川 氏, 五 色 标 识, 各 为 义 例, 不 相 混 乱 若 者 为 全 篇 结 构, 若 者 为 逐 段 精 彩, 若 者 为 意 度 波 澜, 若 者 为 精 神 气 魄, 以 例 分 类, 便 于 拳 服 揣 摩, 号 为 古 文 秘 传 前 辈 言 古 文 者, 所 为 珍 重 授 受, 而 不 轻 以 示 人 者 也 又 云 : 此 如 五 祖 传 灯, 灵 素 受 箓, 由 此 出 者, 乃 是 正 宗 ; 不 由 此 出, 纵 有 非 常 著 作, 释 子 所 讥 为 野 狐 禅 也 余 幼 学 于 是, 及 游 京 师, 闻 见 稍 广, 乃 知 文 章 一 道, 初 不 由 此, 然 意 其 中 或 有 一 二 之 得, 故 不 遽 弃, 非 珍 之 也 ( 文 史 通 义 文 理 ) 章 学 诚 话 语 之 间, 对 归 评 史 记 之 类 的 著 作 颇 为 不 屑 他 还 明 确 地 说 : 纂 类 摘 比 之 书, 标 识 评 点 之 册, 本 为 文 之 末 务, 不 可 揭 以 告 人, 只 可 用 以 自 志, 父 不 得 而 与 子, 师 不 能 以 传 弟, 盖 恐 以 古 人 无 穷 之 书, 而 拘 于 一 时 有 限 之 心 手 也 ( 文 史 通 义 文 理 ) 近 代 名 学 刘 师 培 掇 拾 此 说, 云 : 至 于 纂 类 摘 比 之 书, 标 识 评 点 之 册, 本 为 文 之 末 务, 岂 学 文 之 阶 梯? 自 苏 评 檀 弓, 归 评 史 记, 五 色 标 记, 各 为 段 落, 乃 舍 意 而 论 文, 且 蹈 虚 以 避 实, 以 示 义 法, 以 矜 秘 传, 因 一 己 之 师 心, 作 万 世 之 法 程, 由 是 五 祖 传 灯, 灵 素 受 箓, 师 承 所 在, 罔 敢 或 遗, 可 谓 文 章 之 桎 梏 矣 ( 刘 申 叔 遗 书 之 文 说 序 ) 而 当 代 硕 儒 钱 穆 也 承 此 说, 曰 : 评 点 只 能 当 为 学 文 的 入 门, 不 能 算 是 学 文 的 38 文 史 知 识 2011.11
归宿 章氏说 以古人无穷之文 而拘于 妙 欲而得之 妙 妙 又何请 一时之心手 这是对评点的一针见血之 焉 妙 妙 不知文者谓是佳谑 论 中国文学论丛 中国散文 古 却不知是一片眼泪 读此 忽然又 近今三位大家异口同声地指摘评点 想着虞翻 远求小姓 足使生子 评点固非学文的归宿 然而说评点 语 天下才子必读书 卷3 之弊在于 以古人无穷之书 而拘于一时 有限之心手 实未把握评点的本质 既 金圣叹评叔向 范氏富 盍已乎 一语 不全面 也不深刻 聊举数例以明之 想 到的是 此语对 世间求 婚 者有普 适 国语 晋语九 董叔将娶于范 性 评董叔想以结亲攀附范氏 想到的 氏 章 叙晋国大夫董叔将迎娶正卿范 是古今无数求婚富人者均持此心 评董 宣子之女 范献子之妹 贤大夫叔向劝 叔妻向兄长诉说董叔不敬重自己 想到 他 范氏富 你还是罢手吧 董叔则正 的是 富女 那可不敬 其中蕴含着他 想以既富且贵的范家为依附求助的对 对世道的认知 即富必骄 骄必陵人 象 最终娶了范献子之妹 引出了一场 评董叔得罪出身显富之家的妻子 以至 好戏 明清之际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对 于被捆绑悬挂到院内槐树上 想到的是 此文有如下评点 汉末三国时虞翻所谓 远求小姓 按指 门第低微的人家 足使生子 其中蕴 董叔将娶 于范氏 叔向曰 含着他对贫富 贵贱诸多世态的感喟 范氏富 盍已乎 求婚至言 千载敬 这些例子都是以眼前有限之文 有限 佩之 曰 欲为系援焉 千载求婚富 之人物事件 洞穿古今无限的社会人生 室人同心 他日 董祁诉于范献子曰 道理 而 不知文者谓是佳谑 却不知 不吾敬也 董祁 即董叔所取于范氏 是一片眼泪 一句 是提请读者注意 此 之妻 献子之妹也 富女 那可不敬 一笑 文看似是谐谑 实则深蕴令人伤痛的世 献子执而纺于庭之槐 妙 妙 叔向 态人情 这是教人读书法 也是教人作文 过之 亦是特地过之 曰 子盍为我 法 其意义同样不限于某时某地某人 请乎 叔向曰 求系 既系矣 石头记 第五回写宝玉 黛玉 求援 既援矣 欲而得之 又何请 初次闹别扭 道 那宝玉亦在孩提之 焉 妙 妙 不是谑 正是痛扎 间 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 求 字妙 妙 既 字妙 视姊妹弟兄皆出一体 并无亲疏远近之 妙 矣 字妙 妙 分作两句 妙 别 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 说评点 文史知识2011年第11期.indd 41 39 2011-10-12 17:55:20
故略与别个姊妹熟惯些 既熟惯 则更 咏叹之 董邵南应进士科 屡试不中 觉亲密 既亲密 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 河北藩镇笼络才俊 不得志者每每前 毁 不虞之隙 脂砚斋评道 求全之 往投靠 所以董邵南亦欲前往寻求出 毁 不虞之隙 八字为二玉一生文字 仕机会 韩愈为此写了名篇 送董邵南 之纲 又道 八字定评 有趣 不独 序 金圣叹对此文有如下评点 黛玉 宝玉二人 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 人当头一喝 石头记 写很多人物和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 横 事件 原本包含超越其自身的普遍意 将燕赵先断一句 下更不承 亦不转 最是奇 义 脂砚斋又联系现实 对这种意义加 笔 董生忽接写董生 举进士 连不得 以细致的掘发 引导读者一下子贯通了 志于有司 怀抱利器 郁郁适兹土 当下的阅读对象和丰富多彩的现实经 吾知其必有合也 董生勉乎哉 吾 验 的确 人与人相处 生疏则不会求 知其 妙 正写 送 一遍 却是作者心 全责备故而少嫌隙 亲密了反而往往会 头宾意 对对方求全责备 故而横生嫌隙 世间 夫以子之不遇时 苟慕义强仁 多少 亲密人 都因这 求全之毁 不 者皆爱惜焉 极写董生 矧燕赵之士 虞之隙 怄了一辈子的气 出乎其性者哉 极写燕赵 此将上文再 可见古人之文虽然无限 高明的评 作一曲折 读之不胜激昂 然吾闻风俗与 家 其心地又何尝不无限呢 面对自己 化移易 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 批评的具体对象 大到整篇整部 小到 邪 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 董生勉 章节字句 金圣叹 脂砚斋二人不正显 乎哉 吾恶知其 妙 反写 送 一 示了 苞括宇宙 总览人物 的心胸吗 遍 却是作者心头主意 按 所引为司马相如语 见 西京杂 吾因子有所感矣 忽转 上 一正 记 卷2 其评点不正有 寂然凝虑 思 一反 俱送董生 此下 特谕燕赵 为我吊 接千载 悄焉动容 视通万里 的妙处 望诸君之墓 按指乐毅之墓 在今 吗 文心雕龙 神思 河北邯郸西南 而观于其市 复 毋庸置疑 评点重在评析 提契文 有昔时屠狗者乎 按指荆轲高渐离 章的写作艺术 而非挥洒社会人生感 之流隐居市井的侠士 为我谢曰 慨 请看下面的例子 唐寿州安丰 今 明天子在上 可以出而仕矣 字 安徽寿县西南 人董邵南 自幼家贫 字花 字字火 字字泪 字字血 但孝亲好学 韩愈曾作 嗟哉董生行 40 文史知识 2011.11 文史知识2011年第11期.indd 42 2011-10-12 17:55:21
送董邵南往燕赵 却反托董邵 化的一种智慧 是一种富有穿透力的 南谕燕赵归朝廷 命意既自沉痛 醒觉 见一叶而知秋 举一隅而以三隅 用笔又极顿折 看他只是百数十馀 反 以有限穿透无限只是瞬间达成的 字 即作几反几复 天下才子必 至于评家胸中须有万千文章 方能评好 读书 卷11 眼下的篇章字句 则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道理 孟子曰 博学而详说之 将以反 读者读评点 可以体会如何欣赏此文之 说约也 孟子 离娄下 评点与现 妙处 又可以超脱此文 体会如何欣赏 代的文学批评迥异的一点 便在于它是 其他古文佳作 还可以超脱阅读层面 由博返约的一种批评方式 是故现代 体会作文当如何命意 如何用笔 如 洋洋数千言的批评文字 古人以评点之 何作主宾 如何作曲折 如何作反复等 法 或可片言只语尽其意 刘熙载 艺 等 就这一方面言 金圣叹对每一篇文 概 实以评点之法论诗文词赋 其叙有 章的评点都不止对当篇文章有批评 鉴 云 艺者 道之形也 艺之条绪綦 赏的意义 也不止对某位读者有启示阅 繁 言艺者非至详不足以备道 虽然 读及写作的价值 欲极其详 详有极乎 若举此以概乎 古人之书确具无限性 然此无穷 彼 举少以概乎多 亦何必殚竭无馀 之书乃是由一篇篇 一段段 一句句文 始足以明指要乎 又云 盖得其大 字构成的 不在这一篇篇 一段段 一 意 则小缺为无伤 且触类引伸 安知显 句句文字上下工夫 则亦无所谓无穷之 缺者非即隐备者哉 举此以概乎彼 书 无穷之文了 具体而特殊的存在从 举少以概乎多 此实为古代评点之奥 一定程度上表征着一般而抽象的整体 妙 刘熙载比较屈原 庄子二子 说 有 性和规律性 由具体和特殊贯通抽象 路可走 卒归于无路可走 如屈子所谓 和一般 又有一定的必然性 合理性 登高吾不说 悦 入下吾不能 是也 那么 这一篇篇 一段段 一句句文字 无路可走 卒归于有路可走 如庄子所谓 为何就不能以某种形式贯穿无穷之书 今子有五石之瓠 何不虑以为大樽而 无穷之文呢 其实古代高明的评点 浮于江湖 今子有大树 何不树 其妙处就在于着眼于有限却超越了有 之于无何有之乡 广漠之野 是也 而二 限 以有限尽无限 以瞬间尽永恒 就如 子之书之全旨 亦可以此概之 艺 庄子 田子方 所谓 目击而道存 概 文概 以 有路可走 卒归于无路 这是评点的辩证法 也是中国传统文 可走 无路可走 卒归于有路可走 说评点 文史知识2011年第11期.indd 43 41 2011-10-12 17:55:21
二语 洞穿屈 庄二子的精神和艺术 古 表事派 定权衡 析畎浍 一 今罕有其匹 从这种意义上说 评点岂 恣点抹评议之快 竟不惜典当衣裳去购 非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呢 书 由该诗可窥见评家挥洒淋漓的情 致 那是阅读主体最活跃乃至最亢奋的 二 评点以及读者与作品的关系 状态 情思涌溢 触目多有会心 评家常不满足于从旁观立场上冷 评点之快意现代人绝难想象 宋 静 分析作品 而好在评点中道出自己 人危稹有一首诗 题为 借诗话于应祥 的情感反应和形象感悟 石头记 第 弟 有不许点抺之约 作诗戏之 其中 二十五回 宝玉同凤姐去舅舅王子滕家 叙评点之乐以及不能快意于评点的苦 赴宴 作者叙写回家后的情形 有脂砚 闷 饶有趣味 斋评点如下 我有读书癖 每喜以笔界 抹 宝玉 进门见了王夫人 不 黄饰句眼 施朱表事派 此手定权 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 [朱旁]是大 衡 众理析畎浍 历历灿可观 开卷 家子弟模样 便命人除去抹额 脱了袍 如画绘 知君笃友于 因从借诗话 服 拉了靴子 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 过手有约言 不许一笔坏 自语落 内 [朱旁]余几几失声哭出 王夫人便用 我耳 便觉意生械 明朝试静观 议 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 [朱旁]普天 论颇澎湃 读到会意处 时时欲犯 下幼年丧母者齐来一哭 宝玉也搬着王 戒 将举手复止 火侧禁搔疥 技 夫人的脖子 说长说短的 [朱旁]慈母 痒无所施 闷怀时一噫 只可卷还 娇儿写尽矣 王夫人道 我的儿 你 君 如此读不快 千驷容可轻 君抱 又吃多了酒 脸上滚热 你还只是 亦少隘 昨问鸡林人 尚有此编卖 揉搓 一会闹上酒来 还不在那里 典衣须一收 吾炙当痛嘬 宋陈 静静的倒一会子呢 起编 江湖小集 卷60 危稹 巽 斋 小集 影印文 渊阁四库 全 这段文字本较平淡 可脂砚斋以细如 书 集部八总集类 毫发之心 感受其中娇儿慈母的情怀 复以简洁明白之文 展示那震撼自己 诗中说读书不得点抹 就像居火侧而不 也足以震撼读者的力量 换言之 评家 得搔疥痒一般难受 故为了 饰句眼 作为特殊读者 接受并释放了文本那难 42 文史知识 2011.11 文史知识2011年第11期.indd 44 2011-10-12 17:55:21
以 察 觉 的 魅 力 金 圣 叹 批 点 左 传 僖 公 二 十 八 年 宁 武 子 保 身 济 君 一 文, 曰 : 读 起 袅 袅 二 句, 直 欲 泪 落 ; 读 后 斩 斩 数 语, 直 欲 血 迸 ; 批 点 左 传 成 公 十 三 年 晋 使 吕 向 绝 秦 一 文, 赞 其 章 法 句 法 字 法, 真 如 千 岩 竞 秀, 万 壑 争 流 ( 天 下 才 子 必 读 书 卷 1) 评 点 往 往 基 于 有 整 体 性 的 直 觉 和 感 悟, 而 非 抽 象 的 逻 辑 分 析, 常 结 晶 为 独 具 意 趣 充 满 深 情 生 动 活 泼 的 境 界, 而 不 是 缺 乏 诗 意 的 逻 辑 推 演 或 概 念 的 堆 积 总 而 言 之, 评 家 和 文 本 建 构 了 一 种 生 动 互 融 的 关 系, 并 力 图 将 其 他 普 通 读 者 也 引 进 这 种 关 系 模 式 中 ; 评 家 和 文 本 一 起 充 当 着 读 者 阅 读 的 对 象, 他 的 声 音 一 直 伴 随 着 阅 读, 介 入 和 干 预 阅 读 的 进 程, 不 断 将 阅 读 提 升 到 跟 自 己 接 近 的 水 平 上 更 何 况, 评 家 每 每 会 留 下 很 多 需 要 读 者 自 己 填 充 的 空 间 前 文 所 引 金 圣 叹 评 董 叔 将 娶 于 范 氏 一 文, 那 一 连 串 的 妙 字, 表 明 评 家 全 身 心 地 沉 入 了 作 品, 或 者 说 作 品 极 深 切 地 潜 入 了 评 家 的 精 神, 形 成 了 生 动 而 富 诗 意 的 境 界, 其 他 读 者 被 引 入 这 个 境 界, 且 须 不 停 地 思 考 : 求 系, 既 系 矣 ; 求 援, 既 援 矣, 为 什 么 说 这 求 字 妙 呢? 试 想, 董 叔 怎 会 求 被 捆 绑 ( 系 ) 牵 拉 ( 援 ) 到 树 上 呢? 可 他 昧 于 富 必 陵 人 的 社 会 常 态, 不 听 叔 向 之 劝, 执 意 迎 娶 范 氏, 以 至 遭 此 羞 辱, 如 此, 那 系 援 岂 不 正 是 自 己 求 来 的 吗? 也 正 因 为 是 他 自 己 求 来 的, 所 以 才 妙, 否 则, 则 不 过 是 横 遭 暴 力 而 已, 无 妙 处 可 言 为 什 么 说 这 两 个 既 字 妙 呢? 因 为 它 们 强 有 力 地 凸 显 董 叔 所 求 已 然 成 为 事 实 为 什 么 说 两 个 矣 字 妙 呢? 因 为 有 这 两 个 矣 字, 便 有 感 慨 无 尽 之 意, 若 简 化 成 求 系, 既 系 ; 求 援, 既 援, 便 了 无 馀 味 了 为 什 么 说 分 作 两 句 便 妙 呢? 因 为 这 样 方 有 一 针 针 痛 扎 之 意, 若 替 换 为 求 系 援, 既 系 援 矣, 情 味 就 不 丰 足, 意 思 就 不 酣 畅 了 为 什 么 说 欲 而 得 之 一 句 妙 呢? 因 为 董 叔 所 求 之 系 援 乃 依 附 求 助 之 对 象, 其 所 得 之 系 援 则 是 被 捆 被 吊, 此 系 援 非 彼 系 援, 然 而 彼 系 援 未 得 此 系 援 却 得 了, 并 且 说 到 底 是 自 己 求 来 的, 彼 此 相 形, 反 差 至 巨, 仔 细 回 味, 戏 剧 意 味 十 足, 所 以 说 妙 那 么 为 什 么 说 又 何 请 焉 一 句 妙 呢? 叔 向 之 意 是 说, 你 董 叔 已 如 愿 得 正 卿 范 宣 子 之 系 援, 为 何 又 求 人 说 情 呢? 如 此 再 扎 一 针, 董 叔 断 断 不 能 回 口 矣, 所 以 说 妙 没 有 金 圣 叹 之 评 点, 尚 未 觉 此 文 有 如 此 多 的 妙 处 ; 得 金 圣 叹 之 评 点 而 不 深 思 之, 亦 不 能 尽 此 文 评 之 妙 ; 得 金 圣 叹 之 评 点 且 揣 之 摩 之 深 思 熟 味 之, 则 文 章 评 点 两 面 均 妙 不 可 言 矣 说 评 点 43
而 且, 没 有 金 圣 叹 之 评 点, 我 们 可 能 意 识 不 到 此 文 如 此 具 有 启 示 性, 如 此 需 要 读 者 开 动 自 己 的 联 想 英 国 美 学 家 鲍 桑 葵 (Bernard Bosanquet) 指 出 : 如 果 在 味 觉 嗅 觉 触 觉 热 和 冷 的 领 域 中 有 任 何 东 西 具 有 同 美 的 价 值 相 似 的 价 值 的 话, 可 以 肯 定, 那 决 不 是 最 强 烈 的 感 觉, 也 决 不 是 最 令 人 愉 快 的 感 觉, 而 倒 是 最 富 于 暗 示 性 的 感 觉, 也 就 是 最 富 于 联 想 的 感 觉 ( 美 学 史, 商 务 印 书 馆,1 9 8 5,1 3 页 ) 文 学 艺 术 之 魅 力 尤 在 此 处 而 高 明 的 评 点 总 能 把 那 富 于 暗 示 性 的 点 提 契 得 淋 漓 尽 致, 又 总 能 给 读 者 留 下 足 够 的 联 想 空 间, 读 者 接 受 评 点 的 启 示, 不 断 思 考, 不 断 有 所 发 现, 由 此 跟 作 品 建 立 起 和 谐 互 通 的 关 系 : 是 作 品 向 读 者 诉 说, 是 读 者 将 其 诉 说 完 成, 是 评 点 玉 成 了 其 事 古 代 文 学 的 现 代 批 评 和 研 究 范 式 的 建 立, 是 2 0 世 纪 学 术 的 重 要 成 绩 之 一 这 些 范 式 虽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接 受 了 传 统 的 影 响, 可 基 本 上 是 步 趋 西 方 的 理 论 和 方 法 有 时 这 种 追 随 显 得 忙 乱 疲 惫 甚 或 十 分 无 奈 而 另 一 方 面, 人 们 对 以 评 点 为 核 心 的 传 统 批 评 模 式 殊 少 关 怀, 甚 至 有 厌 恶 排 斥 之 心 也 许 是 因 为 它 们 的 存 在, 加 深 了 国 人 对 缺 乏 宏 大 文 学 批 评 话 语 的 焦 虑 和 尴 尬 所 以, 现 代 的 古 代 文 学 批 评 和 研 究, 几 乎 完 全 是 对 抽 象 明 晰 的 知 识 以 及 这 种 知 识 所 承 诺 的 确 定 性 的 朝 圣 ( 安 乐 哲 行 于 五 常 : 人 之 为 人, 抑 或 人 之 成 人, 见 郭 齐 勇 主 编 儒 家 文 化 研 究 第 一 辑, 三 联 书 店,20 0 7,1 5 页 ), 评 点 以 及 传 统 文 学 批 评 所 蕴 含 的 富 有 穿 透 力 的 智 慧 则 销 声 匿 迹, 其 影 响 所 及 绝 不 限 于 方 法 方 面 就 其 本 质 而 言, 评 点 是 读 者 评 家 跟 文 本 间 的 一 种 特 殊 的 关 系 方 式 他 们 藉 此 在 作 品 中 诗 意 地 栖 居 ; 换 言 之, 评 点 意 味 着 读 者 评 家 跟 评 点 对 象 的 生 动 互 渗 及 合 一 读 者 藉 助 评 点, 或 者 评 家 在 评 点 过 程 中, 不 执 著 于 对 字 汇 语 义 章 节 层 次 等 下 知 性 的 判 断, 而 是 通 过 对 文 章 片 语 只 言 一 章 一 节 乃 至 通 篇 的 体 悟 涵 泳, 与 作 品 融 汇 成 生 动 的 一 体 20 世 纪 以 来, 评 点 被 遗 弃, 古 代 文 学 批 评 和 研 究 建 立 了 现 代 的 范 式, 这 从 根 本 上 改 变 了 读 者 跟 作 品 的 关 系 方 式, 使 之 付 出 了 沉 重 的 代 价 : 面 对 作 品, 他 们 已 无 由 体 验 金 圣 叹 评 点 古 文 脂 砚 斋 评 点 石 头 记 所 表 现 的 那 种 生 动 ; 古 代 文 学 批 评 及 研 究 越 来 越 失 去 了 传 统 文 化 中 充 满 活 力 的 感 悟 和 直 觉, 变 成 了 占 社 会 绝 对 少 数 的 群 体 一 部 分 学 者 所 从 事 的 可 能 有 点 单 调 和 枯 寂 的 事 业 得 乎? 失 乎? 也 许 我 们 需 要 认 真 地 思 考 如 何 使 古 代 文 学 研 究 及 批 评 的 现 代 方 法 与 传 统 对 接 ( 作 者 单 位 : 北 京 大 学 中 文 系 ) 44 文 史 知 识 2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