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徐渭人格特質及其畫作

2006 年 6 月 頁 305~327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傅 含 章 國 立 中 山 大 學 中 文 研 究 所 碩 士 班 研 究 生 楊 雅 惠 國 立 中 山 大 學 中 文 研 究 所 副 教 授 摘 要 徐 渭 是 中 國 歷 史 上 也 是 繪 畫 史 上 一 名 家 喻 戶 曉 的 人 物, 但 耿 介 不 羈 的 性 格, 使 他 為 當 世 所 不 容 ; 鄉 里 友 人 眼 中 的 才 子, 卻 屢 試 而 不 第 ; 權 奸 當 道 之 世, 徒 負 報 國 之 熱 望 ; 自 身 家 庭 數 度 遭 厄, 又 常 年 病 魔 纏 身, 促 使 文 人 敏 感 脆 弱 的 人 格 趨 於 扭 曲 九 次 的 自 戕, 以 斧 劈 頭 以 釘 貫 耳 等 等, 一 次 一 次 地 走 向 鬼 門 關, 卻 又 一 次 又 一 次 地 展 現 其 頑 強 的 生 命 力 不 過 徐 渭 顛 沛 坎 坷 的 一 生, 以 及 異 常 的 人 格 特 質, 並 未 掩 蓋 他 過 人 的 才 華 相 反 的, 在 詩 文 字 畫 和 雜 劇 創 作 上 則 更 加 呈 現 出 震 撼 人 心 的 力 量 我 們 在 徐 渭 放 縱 恣 肆 的 大 寫 意 畫 法, 以 及 畫 中 有 話 的 題 畫 詩, 皆 可 體 察 他 不 凡 的 人 格 與 心 情 本 文 擬 從 徐 渭 的 人 格 特 質 來 深 入 探 討, 再 論 及 部 分 相 關 畫 作, 試 著 描 繪 出 作 者 人 格 與 作 品 之 間 的 關 聯 性 關 鍵 詞 : 大 寫 意 畫 法 徐 渭 題 畫 詩 305

壹 前 言 一 般 人 耳 聞 徐 渭 (1521-1593) 1 之 名, 都 會 不 由 自 主 地 與 瘋 子 一 詞 作 聯 想, 這 位 在 中 國 歷 史 上 成 就 非 凡 的 天 才, 怎 會 擔 負 著 如 此 惡 名 呢? 難 道 就 因 為 他 的 瘋 狂 舉 止 自 殘 行 為 亦 或 是 殺 妻 事 件, 因 而 下 定 論 嗎? 如 此 定 論 是 否 對 他 個 人 有 失 公 允? 畢 竟, 徐 渭 一 生 並 非 都 充 斥 著 瘋 狂 怪 誕 的 行 為 會 有 失 常 脫 序 的 行 徑 出 現, 乃 是 因 為 他 本 身 叛 逆 不 羈 的 性 格 及 一 生 坎 坷 的 經 歷, 再 加 上 身 體 時 常 受 病 痛 之 折 磨, 種 種 錯 綜 複 雜 的 因 素 所 導 致 因 此 筆 者 2 3 欲 從 現 代 心 理 學 與 精 神 分 析 學 的 角 度 切 入, 嘗 試 以 此 分 析 徐 渭 的 人 格 和 精 神 狀 態, 雖 不 期 能 完 全 釐 清 徐 渭 的 病 情, 但 也 希 望 對 他 的 病 症, 作 一 客 觀 的 解 讀, 使 其 不 再 枉 受 瘋 子 的 惡 名 徐 渭 畫 作 與 當 代 同 期 畫 家 相 較 之 下, 有 其 明 顯 特 異 風 格, 他 的 大 寫 意 畫 4 法 獨 樹 一 幟, 畫 作 的 表 現 手 法, 不 僅 別 出 心 裁, 亦 影 響 後 世 畫 家 極 深 如 此 大 膽 創 新 的 作 品 和 作 者 有 何 關 聯? 換 言 之, 徐 渭 那 種 活 潑 放 肆 的 大 寫 意 畫 法, 跟 他 人 格 特 質 有 那 些 關 聯 性? 筆 者 嘗 試 從 徐 渭 畫 作 風 格 以 及 表 現 手 法 加 以 剖 析, 來 觀 察 徐 渭 的 人 格 特 質 對 其 畫 作 之 關 聯 與 影 響 1 徐 渭, 字 文 長, 山 陰 人 十 餘 歲 倣 揚 雄 解 嘲 作 釋 毀, 長 師 同 里 季 本, 為 諸 生, 有 盛 名 總 督 胡 宗 憲 招 致 幕 府, 與 歙 余 寅 鄞 沈 明 臣 同 筦 書 記 宗 憲 得 白 鹿, 將 獻 諸 朝, 令 渭 草 表, 他 客 草 寄 所 善 學 士, 擇 其 尤 上 之 學 士 以 渭 表 進, 世 宗 大 悅, 益 寵 異 宗 憲, 宗 憲 以 是 益 重 渭 宗 憲 嘗 宴 將 吏 於 爛 柯 山, 酒 酣 樂 作, 明 臣 作 鐃 歌 十 章, 中 有 云 : 狹 巷 短 兵 相 接 處, 殺 人 如 草 不 聞 聲 宗 憲 起, 捋 其 鬚 曰 : 何 物 沈 生, 雄 快 乃 爾! 即 命 刻 於 石, 寵 禮 與 渭 埒 督 府 勢 嚴 重, 將 吏 莫 敢 仰 視 渭 角 巾 布 衣, 長 揖 縱 談 幕 中 有 急 需, 夜 深 開 戟 門 以 待 渭 或 醉 不 至, 宗 憲 顧 善 之 寅 明 臣 亦 頗 負 崖 岸, 以 侃 直 見 禮 見 [ 清 ]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徐 渭 列 傳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7 年 ), 卷 288, 頁 數 7387-7388 2 參 考 Gerald Corey 著, 李 茂 興 譯 : 諮 商 與 心 理 治 療 的 理 論 與 實 務 ( 臺 北 : 揚 智 文 化,1996 年 ) 揚 坤 堂 著 : 情 緒 障 礙 與 行 為 異 常 ( 臺 北 : 五 南 圖 書 出 版,2000 年 ) 以 及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 臺 北 : 東 華 書 局,1996 年 3 月 ) 3 參 考 陸 揚 著, 王 岳 川 主 編 : 佛 洛 伊 德 和 精 神 分 析, 精 神 分 析 文 論 ( 濟 南 : 山 東 教 育 出 版 社,1998 年 ) 4 大 寫 意 畫 法, 國 畫 技 法 之 一, 即 水 墨 大 寫 意 著 重 描 繪 物 象 之 意 態 神 韻, 和 工 筆 重 彩 相 對 見 趙 永 新 著 : 中 國 藝 術 的 基 本 精 神 306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貳 徐 渭 異 常 人 格 之 成 因 與 心 理 學 分 析 一 徐 渭 異 常 人 格 之 成 因 有 關 人 格 界 說, 有 以 下 幾 類 說 法, 其 一 人 格, 是 個 體 內 在 行 為 之 傾 向 性 它 輒 體 現 於 人 類 行 為 準 則 價 值 尺 度 和 思 想 觀 念 5 其 二 人 格 是 個 體 在 對 人 對 己 及 一 切 環 境 中 事 物 適 應 時 所 顯 示 的 異 於 別 人 的 性 格 ; 個 體 的 性 格, 係 在 遺 傳 與 環 境 交 互 作 用 下, 由 逐 漸 發 展 的 心 理 特 徵 所 構 成 ; 而 其 心 理 特 徵 表 現 於 行 為 時, 則 具 有 相 當 的 統 合 性 與 持 久 性 6 由 此 可 知, 心 理 學 者 認 為 找 出 人 格 特 質 的 方 法, 是 由 觀 察 人 的 行 為 而 獲 得 ; 從 不 斷 重 現 的 行 為 中, 可 以 推 測 出 某 種 特 質 的 存 在 陳 方 先 生 徐 渭 及 其 四 聲 猿 研 究 就 曾 探 討 徐 渭 一 生 中 對 某 些 重 要 事 件 的 反 應, 以 作 為 推 測 其 性 格 特 點 7 的 依 據, 據 此 分 析 出 兩 大 特 點, 一 是 積 健 為 雄 的 豪 傑 氣 概, 二 是 進 退 極 端 的 狂 狷 性 格 這 兩 大 特 點 的 確 可 從 徐 渭 一 生 的 行 事 中 一 一 窺 見, 不 過, 最 初 究 竟 是 什 麼 造 就 徐 渭 如 此 人 格 特 點 的 成 因? 以 下 筆 者 試 從 徐 渭 的 個 人 家 庭 政 治 與 社 會 因 素 探 討 起 ( 一 ) 個 人 因 素 徐 渭 一 生 常 為 大 眾 所 忽 略 的, 是 他 的 道 教 信 仰 和 丹 鼎 燒 煉 這 種 落 後 的 迷 信, 在 當 時 雖 然 是 一 種 流 行 趨 勢, 但 卻 不 自 覺 影 響 著 他 的 身 體 健 康, 因 此 人 們 也 曾 猜 測 這 種 煉 丹 術 若 波 及 到 精 神 狀 態, 則 與 間 歇 性 的 神 經 失 常 不 無 關 係 明 世 宗 即 位 之 初, 便 在 暖 殿 太 監 崔 文 的 引 誘 下, 迷 上 了 道 教 的 長 生 術, 皇 帝 在 宮 中 求 仙 煉 丹 寵 信 道 士, 加 上 上 行 下 效 的 結 果, 使 得 道 教 在 當 時 盛 極 一 時 徐 渭 生 長 在 此 時 代 風 氣 裡, 又 有 一 個 熱 衷 煉 丹 修 仙, 遍 遊 名 嶽, 訪 求 神 仙 的 長 兄 徐 淮 8, 很 自 然 地 他 也 篤 信 服 藥 羽 化 之 說 ; 甚 至 在 徐 淮 被 認 為 5 見 Gerald Corey 著, 李 茂 興 譯 : 諮 商 與 心 理 治 療 的 理 論 與 實 務, 頁 113-160 6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449 7 性 格 指 個 人 不 變 之 特 有 品 質 其 中 一 定 不 變 與 特 有 品 質 兩 點 ; 正 符 合 人 格 界 說 之 本 意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449-450 8 徐 淮 一 生 雅 好 神 仙 長 生 之 術, 淡 厭 俗, 弱 齡 訪 道, 凡 五 十 春, 而 終 仍 以 五 十 四 歲 服 丹 藥 中 毒 而 卒 見 張 孝 裕 著 : 徐 渭 研 究 ( 臺 北 : 學 海 出 版 社,1979 年 ), 頁 7 307

是 服 丹 中 毒 死 亡 後, 他 並 未 把 兄 死 歸 咎 於 藥 物 中 毒, 反 而 認 為 兄 長 乃 是 死 於 未 遇 真 仙, 得 名 師 太 晚 之 故 他 曾 與 徐 淮 同 拜 棄 官 崇 道 的 蔣 鏊 為 師, 潛 修 道 教 養 生 術, 曾 作 蔣 扶 溝 公 詩. 五 記 述 兩 兄 弟 在 會 稽 山 學 道 的 過 往 憶 昔 兄 與 弟, 相 樂 和 鳴 琴 奉 君 會 稽 山, 回 睇 香 爐 岑, 兩 兩 奉 清 爵, 兩 兩 捧 清 爵, 一 一 聆 徽 音 9 徐 渭 自 己 一 直 在 修 習 內 丹 法, 也 曾 服 食 過 靈 丹, 有 詩 五 粒 靈 丹 行 送 聶 君 歸 滁 與 送 丹 士 記 其 事 : 君 今 贈 我 亦 五 粒, 蔡 邕 自 死 鍾 繇 活, 試 將 沆 瀣 咽 松 脂, 未 必 神 仙 有 優 劣 君 為 黃 鵠 將 一 舉, 別 君 情 多 無 一 語, 送 君 南 郭 愁 馬 嘶, 自 轉 西 街 買 羊 乳 ( 五 粒 靈 丹 行 送 聶 君 歸 滁 ) 10 相 如 愁 病 渴, 韓 眾 與 神 丹 一 粒 投 人 易, 千 金 報 爾 難, 飛 鴻 連 遠 漢, 征 馬 出 長 安 他 日 乘 雲 去, 無 忘 寄 犬 還 ( 送 丹 士 ) 11 對 徐 渭 而 言, 煉 丹 或 許 只 是 當 代 盛 行 的 風 氣, 並 不 足 為 奇, 但 我 們 今 日 若 從 科 學 角 度 來 觀 察 煉 丹 的 材 料 過 程 與 效 用, 亦 可 推 測 此 乃 形 成 徐 渭 日 後 身 體 衰 弱 與 精 神 異 常 的 原 因 之 一 煉 丹 術, 後 來 也 稱 為 外 丹 術, 即 是 用 爐 鼎 燒 凍 鉛 汞 等 礦 石, 以 製 長 生 不 死 丹 藥, 因 為 主 要 原 料 為 丹 砂 ( 即 硫 化 汞 ) 12, 故 通 稱 煉 丹 術 中 國 煉 丹 術 從 兩 漢 到 隋 代, 歷 經 約 八 百 年 的 發 展 和 經 驗 累 積, 至 唐 代 進 入 了 鼎 盛 時 期, 唐 代 合 煉 丹 藥 的 原 料 中, 含 有 劇 烈 的 汞 砷 鉛, 人 們 沉 迷 此 道 的 結 果, 造 成 社 會 上 不 小 的 禍 害 13 這 種 情 形 延 續 至 明 9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3 年 ), 卷 四, 頁 81 10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五, 頁 133 11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逸 稿, 卷 三, 頁 739 12 一 般 人 向 來 認 為 水 銀 即 是 汞, 而 古 時 煉 丹 家 所 用 的 汞 卻 與 一 般 水 銀 有 所 不 同, 他 們 是 以 從 朱 砂 抽 出 的, 才 稱 為 汞, 而 從 水 銀 礦 提 出 的, 則 不 稱 為 汞, 而 稱 為 水 銀 凡 燒 煉 丹 藥 者, 皆 要 用 汞, 而 不 用 水 銀 見 張 覺 人 著 : 中 國 古 代 煉 丹 術 ( 臺 北 : 明 文 書 局,1986 年 ), 頁 58 13 唐 代 合 煉 丹 藥 的 原 料 主 要 是 五 金 八 石 礦 物 性 藥 物 中 紅 赤 者 如 丹 砂 鉛 丹 赤 石 脂 ( 氧 化 鐵 ); 色 黃 者 如 雄 黃 雌 黃 硫 磺 砒 黃 黃 礬 ; 色 青 者 如 石 膽 石 青 曾 青 等 含 銅 礦 物 ; 色 白 者 如 硫 砷 鐵 礦 砒 石 胡 粉 水 銀 霜 戎 鹽 太 陰 玄 精 ; 色 黑 者 如 慈 石 利 用 的 金 屬 主 要 是 水 銀 鉛 銅 鐵 等 參 見 趙 匡 華 著 中 國 煉 丹 術 ( 香 港 : 中 華 書 局,1989 年 ), 308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代, 亦 有 猖 獗 之 勢, 因 為 人 們 始 終 相 信 服 食 丹 藥 可 以 成 仙, 但 實 際 上 煉 出 的 丹 藥 為 含 有 劇 毒 的 水 銀, 食 用 過 量 會 導 致 人 體 中 毒 舊 唐 書 中 便 曾 指 出 唐 朝 皇 帝 常 服 丹 藥, 甚 至 因 而 致 死 的 例 證 14 ; 據 明 史 記 載, 明 世 宗 也 是 因 服 食 丹 藥, 中 毒 而 死 15 ; 不 僅 皇 帝 如 此, 歷 史 上 還 有 不 計 其 數 因 服 丹 而 喪 生 的 人 16, 因 此, 徐 渭 長 兄 之 死 想 必 也 與 服 丹 過 量 脫 不 了 關 係 如 此 嚴 重 的 後 果, 又 怎 會 是 崇 信 道 教 愛 好 煉 丹 的 徐 渭 所 能 避 免 的 呢? 如 果 說 丹 藥 是 一 種 慢 性 自 殺 的 毒 藥, 而 徐 渭 又 篤 信 此 道 的 話, 那 麼 對 於 他 腦 部 神 經 受 創 所 導 致 的 異 常 人 格 與 發 狂 行 為, 與 他 的 服 丹 行 徑 也 許 有 一 定 程 度 的 關 聯, 這 部 份 是 值 得 我 們 再 作 深 入 研 究 的 ( 二 ) 家 庭 因 素 徐 渭 的 異 常 人 格, 如 從 家 庭 因 素 觀 之, 雖 然 相 關 的 家 庭 史 料 有 限, 許 多 事 情 尚 無 法 完 全 證 明, 但 目 前 有 幾 點 可 供 依 據 :( 1 ) 從 現 存 有 關 徐 渭 父 母 及 兄 長 等 家 人 的 史 料 觀 之, 徐 渭 家 族 中 並 無 精 神 病 史 的 紀 錄, 所 以 遺 傳 的 可 能 性 較 小 17 ( 2 ) 徐 渭 晚 年 長 期 貧 困 潦 倒, 缺 乏 平 穩 規 律 的 生 活, 因 而 嚴 重 損 害 頁 39 14 憲 宗 末 年, 銳 於 服 餌, 皇 甫 鎛 與 李 道 古 薦 術 人 柳 泌 僧 大 通 待 詔 翰 林 泌 於 台 州 為 上 煉 神 丹, 上 服 之, 日 加 躁 渴, 遽 棄 萬 國 見 後 晉 劉 昫 等 撰 : 舊 唐 書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5 年 ), 卷 2, 頁 476 又 憲 宗 服 餌 過 當, 暴 成 狂 躁 之 疾, 以 至 棄 代 見 後 晉 劉 昫 等 撰 : 舊 唐 書, 卷 11, 頁 3642 15 陶 倣 劉 文 彬 高 守 中 偽 造 諸 品 仙 方 養 老 新 書 七 元 天 禽 護 國 兵 策, 與 所 製 金 石 藥 並 進 其 方 詭 秘 不 可 辨, 性 燥, 非 服 食 所 宜 帝 御 之, 稍 稍 火 發 不 能 愈 世 恩 竟 得 遷 太 常 卿, 倣 太 醫 院 使, 文 彬 太 常 博 士 未 幾, 帝 大 漸, 遺 詔 歸 罪 金 等, 命 悉 正 典 刑, 五 人 並 論 死 繫 獄 隆 慶 四 年 十 月, 高 拱 柄 國, 盡 反 徐 階 之 政, 乃 宥 金 等 死, 編 口 外 為 民 見 [ 清 ]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4 年 ) 16 工 部 尚 書 歸 登 殿 中 御 史 李 虛 中 刑 部 尚 書 李 遜 遜 弟 形 部 侍 郎 建 襄 陽 節 度 使 工 部 尚 書 孟 簡 東 川 節 度 御 史 大 夫 盧 坦 金 吾 將 軍 李 道 古 : 此 其 人 皆 有 名 位, 世 所 共 識 工 部 既 食 水 銀 得 病, 自 說 若 有 燒 鐵 杖 自 顛 貫 其 下 者, 摧 而 為 火, 射 竅 節 以 出, 狂 痛 號 呼 乞 絕 ; 其 茵 席 常 得 水 銀, 發 且 止, 唾 血 十 數 年 以 斃 殿 中 疽 發 其 背 死 刑 部 且 死 謂 余 曰 : 我 為 藥 誤 其 季 建, 一 旦 無 病 死 襄 陽 黜 為 吉 州 司 馬, 余 自 袁 州 還 京 師, 襄 陽 乘 舸 邀 我 於 蕭 洲, 屏 人 曰 : 我 得 祕 藥, 不 可 獨 不 死, 今 遺 子 一 器, 可 用 棗 肉 為 丸 服 之 別 一 年 而 病, 其 家 人 至, 訊 之, 曰 : 前 所 服 藥 誤, 方 且 下 之, 下 則 平 矣 病 二 歲 竟 卒 盧 大 夫 死 時, 溺 出 血 肉, 痛 不 可 忍, 乞 死, 乃 死 金 吾 以 柳 泌 得 罪, 食 泌 藥, 五 十 死 海 上 ; 此 可 以 為 誡 者 也! 見 唐 韓 愈 撰 : 韓 昌 黎 文 集 校 注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6 年 ), 頁 554-555 17 徐 渭 父 親 徐 鏓 於 正 德 十 六 年 五 月 十 五 日 去 世, 壽 數 不 詳, 當 時 文 長 出 生 僅 百 日 長 兄 徐 淮, 頗 好 神 仙 長 生 之 術, 以 五 十 四 歲 服 丹 藥 中 毒 而 卒 次 兄 徐 潞, 因 痢 疾 客 死 貴 州 309

他 的 身 體 健 康 生 理 與 心 理 上 的 脆 弱, 更 容 易 引 發 其 精 神 方 面 之 疾 病 從 今 日 教 育 心 理 學 層 面 觀 之, 一 般 人 都 無 法 否 認 家 庭 對 個 人 人 格 所 產 生 的 影 響 力, 尤 其 從 嬰 幼 兒 時 期 就 已 經 開 始 因 此 徐 渭 人 格 會 有 異 常, 依 心 理 學 家 的 說 法, 親 近 家 人 之 過 世, 容 易 剝 奪 其 在 家 庭 中 之 基 本 安 全 感 與 血 緣 歸 屬 感 生 百 日 而 公 卒, 養 於 嫡 母 苗 宜 人 者 十 有 四 年, 而 夫 人 卒, 依 於 伯 兄 諱 淮 者 六 年 18 缺 乏 完 整 親 情 撫 慰 之 童 年 與 少 年 經 歷, 顯 然 不 利 於 其 健 康 人 格 的 培 養 心 理 學 家 認 為, 衡 量 一 個 人 心 理 人 格 是 否 健 康, 主 要 是 觀 察 個 人 是 否 能 夠 很 好 地 適 應 周 遭 環 境 如 果 一 個 人 從 小 就 生 活 在 不 正 常 的 人 際 關 係 裡, 且 被 剝 奪 愉 快 的 情 緒 體 驗, 往 往 會 出 現 所 謂 的 情 緒 飢 餓, 如 此 心 理 難 免 會 發 生 畸 變, 心 性 會 變 得 頑 固 冷 酷 殘 忍 ; 個 性 會 變 得 孤 僻 怯 懦 抑 鬱, 產 生 與 人 群 正 常 交 往 的 心 理 障 礙 19 徐 渭 早 年 的 特 殊 經 歷, 必 然 影 響 他 為 人 處 世 之 基 本 態 度 一 個 機 智 敏 感 的 人, 在 坎 坷 家 境 中 長 成, 自 然 容 易 養 成 執 拗 和 偏 激 性 格 及 至 成 年 後, 第 一 次 的 婚 姻 生 活 雖 很 美 滿, 但 只 維 持 五 年, 妻 子 便 離 世 ; 十 幾 年 後 有 兩 次 不 愉 快 的 短 暫 婚 姻, 中 年 時 娶 張 氏 竟 惹 下 殺 妻 入 獄 的 大 禍 出 獄 後 到 去 世 前, 一 直 獨 自 顛 沛 流 離, 四 處 寄 人 籬 下, 長 子 品 行 不 端, 不 務 正 業 ; 和 次 子 感 情 雖 好, 但 在 辭 世 前, 這 唯 一 的 親 人, 正 隨 明 軍 浴 血 朝 鮮, 終 未 能 一 見 因 此 綜 觀 徐 渭 一 生, 他 的 孤 立 無 助, 實 源 自 於 家 庭 生 活 的 不 幸 ( 三 ) 社 會 因 素 徐 渭 從 二 十 歲 到 四 十 歲 之 間, 先 後 參 加 鄉 試 八 次, 皆 告 失 敗 他 從 小 聰 穎, 享 有 神 童 之 譽, 嘉 靖 十 六 年 (1537) 徐 渭 十 七 歲, 開 始 他 的 科 舉 生 涯, 不 料 竟 名 落 孫 山, 二 十 歲 參 加 第 二 次 童 試 仍 未 中, 徐 渭 悲 憤 激 昂, 上 書 學 政 要 求 複 試, 始 錄 取 為 縣 學 生 員 然 而 之 後 每 三 年 一 次 的 鄉 試, 他 連 考 八 次, 每 次 赴 杭 州 應 考, 都 以 失 敗 告 終, 直 至 殺 妻 入 獄 被 取 消 秀 才 資 格 後 才 停 止 應 舉 徐 渭 在 自 著 畸 譜 中, 就 曾 輕 描 淡 寫 地 寫 上 科 癸 卯, 北 或 科 丙 而 未 果, 卒 年 四 十 見 張 孝 裕 著 : 徐 渭 研 究, 頁 4-9 18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二 十 六, 頁 639 19 參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361-381 310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午, 北 等 簡 單 冷 酷 的 記 事, 但 這 些 敘 述 卻 隱 含 使 他 難 以 承 受 的 壓 力 自 古 至 今, 科 場 失 意 對 中 國 封 建 時 代 的 文 人 殺 傷 力 是 很 重 的, 何 況 中 年 後 他 的 舊 疾 頻 發, 多 次 落 榜 更 加 深 他 的 病 情, 徐 渭 的 沮 喪 與 無 奈, 我 們 可 想 而 知 以 何 面 目 去 見 家 鄉 父 老? 以 何 言 語 去 應 付 那 些 冷 嘲 熱 諷 鼓 勵 鞭 策? 儘 管 他 自 信 並 不 比 別 人 差, 但 這 又 有 何 意 義? 他 畢 竟 是 社 會 的 一 員, 不 得 不 需 要 社 會 所 承 認 的 科 舉 成 就 徐 渭 八 歲 即 已 開 始 學 習 專 門 應 付 科 舉 考 試 的 八 股 文, 他 文 思 敏 捷, 刻 苦 用 功, 每 日 清 晨 都 擬 寫 兩 三 篇 文 章 始 用 早 餐, 令 老 師 大 為 讚 嘆, 神 童 之 名 因 此 不 脛 而 走 十 歲 時 被 縣 令 劉 昺 大 加 讚 賞, 並 在 文 稿 中 批 語 致 其 師 : 小 子 能 識 文 義, 且 能 措 詞, 可 喜 可 喜! 為 其 師 者, 當 善 教 之, 務 在 多 讀 古 書, 期 于 大 成, 勿 徒 爛 記 程 文 而 已 20 自 此 以 後, 徐 渭 博 覽 群 書, 尤 致 力 古 文 體 的 研 究, 大 大 超 出 了 程 朱 之 學 的 範 圍, 且 將 八 股 文 曠 棄 者 十 餘 年, 從 而 成 為 一 個 能 夠 獨 立 思 考 的 藝 術 家 和 文 學 家 正 因 為 他 恣 意 放 縱 的 思 想, 已 遠 遠 偏 離 科 舉 文 字 的 訴 求, 才 會 終 生 無 法 達 到 學 而 優 則 仕 的 目 標 毀 譽 榮 辱, 對 徐 渭 而 言 並 無 真 實 意 義, 何 況 文 學 只 是 人 生 的 一 部 分, 尋 找 和 表 達 一 個 真 實 的 自 我, 才 是 他 人 生 的 理 想 與 目 標, 也 是 他 視 為 生 命 的 價 值, 文 學 對 他 而 言, 不 過 是 一 種 表 達 形 式 罷 了! 21 然 而 為 了 科 舉, 徐 渭 就 必 須 承 受 社 會 之 壓 力 與 挫 折, 這 對 他 一 生 的 心 理 傷 害 與 偏 執 行 為, 想 必 有 一 定 程 度 之 影 響 ( 四 ) 政 治 因 素 恐 怕 任 何 人 都 不 會 相 信, 一 生 耿 介 的 徐 渭, 會 違 背 自 己 意 志, 去 投 靠 嚴 嵩 的 黨 羽 - 胡 宗 憲 22 嘉 靖 三 十 六 年 (1557) 主 持 浙 閩 剿 寇 大 計 的 總 督 胡 宗 憲 20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畸 譜, 頁 1326 21 我 們 可 從 徐 渭 的 自 為 墓 誌 銘 看 出 : 生 九 歲, 已 能 習 為 干 祿 文 字, 曠 棄 者 十 餘 年, 及 悔 學, 又 志 迂 闊, 務 博 綜, 取 經 史 諸 家, 雖 瑣 至 稗 小, 妄 意 窮 極, 每 一 思 廢 寢 食, 覽 則 圖 譜 滿 席 間 故 今 齒 垂 四 十 五 矣, 藉 於 學 宮 者 二 十 有 六 年, 食 於 二 十 人 中 者 十 有 三 年, 舉 於 鄉 者 八 而 不 一 售, 人 且 爭 笑 之 而 己 不 為 動, 洋 洋 居 窮 巷, 僦 數 椽 儲 瓶 粟 者 十 年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二 十 六, 頁 639 22 胡 宗 憲, 字 汝 貞, 績 溪 人 嘉 靖 十 七 年 進 士 歷 知 益 都 餘 姚 二 縣 擢 御 史, 巡 按 宣 大 詔 徙 大 同 左 軍 於 陽 和 獨 石, 卒 聚 而 譁 宗 憲 單 騎 慰 諭, 許 勿 徙, 乃 定 見 [ 清 ] 張 廷 玉 等 撰 : 明 史 胡 宗 憲 列 傳 311

召 他 入 幕, 對 於 此 事, 徐 渭 心 情 矛 盾, 曾 經 數 赴 數 辭, 因 胡 宗 憲 與 嚴 嵩 關 係 密 切, 是 徐 渭 疾 惡 如 仇 性 格 中 的 絆 腳 石 然 而 作 為 一 名 優 秀 將 軍, 胡 宗 憲 特 別 表 現 出 禮 賢 下 士 和 知 人 善 用, 他 設 法 延 請 那 些 胸 懷 大 略 見 識 遠 大 之 人, 進 入 幕 府 為 賓 僚, 並 給 予 他 們 極 大 的 信 任 和 優 厚 待 遇, 使 幕 僚 們 願 意 以 身 相 報 許 多 不 得 意 的 仁 人 志 士, 得 以 在 他 那 裡 施 展 才 能 因 此 對 徐 渭 來 說, 胡 宗 憲 正 是 他 一 展 才 華 的 依 靠, 所 以 他 在 嘉 靖 三 十 六 年 (1557) 正 式 入 幕, 擔 任 記 室, 由 此 與 胡 氏 展 開 長 達 六 年 的 賓 主 關 係 23 徐 渭 在 幕 府 中 大 量 處 理 各 種 文 字, 對 於 應 酬 賀 慶 之 作, 多 為 阿 諛 奉 承 之 詞, 徐 渭 感 到 相 當 痛 苦 和 無 奈 胡 宗 憲 對 此 也 多 能 體 諒 寬 待, 其 愛 才 之 情, 已 超 越 長 官 下 屬 的 關 係 對 徐 渭 來 說, 胡 宗 憲 算 是 他 政 治 生 涯 的 知 音 然 而 在 嚴 嵩 遭 罷 黜 之 際, 胡 宗 憲 便 被 彈 劾 黨 嚴 嵩, 及 奸 欺 貪 淫 十 大 罪 被 解 往 京 師, 幕 府 解 散 嘉 靖 四 十 四 年 (1565), 嚴 嵩 之 子 巖 世 蕃 伏 誅, 又 牽 連 出 胡 宗 憲 與 嚴 世 蕃 的 關 係, 最 後 胡 宗 憲 下 獄, 自 殺 身 死 24 此 事 帶 給 徐 渭 精 神 上 打 擊, 是 巨 大 且 多 面 的 : ( 1 ) 徐 渭 感 受 到 當 時 倒 嚴 勢 力 高 漲, 不 僅 為 胡 宗 憲 擔 心, 也 對 自 身 敏 感 的 處 境 心 神 不 寧 ( 2 ) 徐 渭 在 失 去 胡 宗 憲 的 庇 護 後, 也 徹 底 失 去 自 身 的 安 全 感, 心 理 一 直 處 於 惶 恐 懼 怕 之 中 由 於 往 日 盛 氣 凌 人, 自 覺 樹 敵 結 怨 太 多, 當 靠 山 倒 塌 後, 才 害 怕 別 人 報 復 迫 害 ( 3 ) 徐 渭 自 我 實 現 之 願 望, 從 此 化 成 泡 影, 無 人 賞 識 的 情 況 下, 精 神 無 處 寄 託, 重 新 墮 入 深 淵 無 助 之 境, 使 他 心 緒 處 於 混 亂 不 安 的 狀 態 以 上 四 點 因 素, 不 僅 體 現 徐 渭 複 雜 多 變 的 一 生, 亦 可 為 其 異 常 人 格 的 成 因, 提 供 可 信 的 依 據 二 心 理 學 之 分 析 ( 一 ) 徐 渭 之 瘋 狂 行 徑 23 三 十 七 歲 季 冬, 赴 胡 幕 作 四 六 啟 京 貴 人, 作 罷 便 辭 歸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畸 譜, 頁 1328 24 一 旦 為 少 保 胡 公 羅 致 幕 府, 典 文 章, 數 赴 而 數 辭, 投 筆 出 門 使 折 簡 以 招, 臥 不 起, 人 爭 愚 而 危 之, 而 己 深 以 為 安 其 後 公 愈 折 節, 等 布 衣, 留 者 蓋 兩 期, 贈 金 以 數 百 計, 食 魚 而 居 廬, 人 爭 榮 而 安 之, 而 己 深 以 為 危 至 是, 忽 自 覓 死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二 十 六, 頁 639 312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從 心 理 學 觀 點 言 之, 一 個 人 如 果 在 精 神 上 長 期 受 到 壓 力 25, 其 後 果 必 導 致 挫 折 26, 進 而 產 生 焦 慮 ; 一 個 人 是 否 能 克 服 挫 折, 保 持 正 常, 端 視 其 挫 折 容 忍 力 的 高 低, 也 就 是 個 人 遭 遇 挫 折 時, 適 應 環 境 的 能 力 容 忍 力 低 者, 在 相 同 的 挫 折 情 境 中 較 之 能 力 高 者 所 產 生 的 心 理 壓 力 大, 其 人 格 統 整 性 T 27 易 趨 於 分 裂 而 形 成 行 為 失 常 的 心 理 疾 病, 而 挫 折 容 忍 力 的 高 低, 與 人 的 生 活 環 境 生 理 體 質 關 係 密 切 徐 渭 來 自 於 困 頓 生 活 的 多 方 壓 力, 加 重 他 的 病 情, 但 究 竟 有 多 嚴 重 呢? 徐 渭 曾 多 次 在 詩 文 中 形 容 自 己 病 發 時 的 情 況 仲 夏 天 氣 熱, 戒 裝 遠 行 遊, 訪 我 未 及 門, 遇 子 橋 東 頭 時 我 病 始 作, 狂 走 無 時 休, 吾 子 一 見 之, 握 手 相 綢 繆 卻 云 始 作 病, 未 可 藥 餌 投, 欲 以 好 言 語, 令 我 奇 痾 瘳 從 此 一 為 別, 歸 來 歲 將 周, 死 則 長 已 矣, 生 如 為 君 留 ( 喜 馬 君 世 培 至 ) 28 在 海 上 生 華 氏 序 一 文 中 描 述 道 : 予 有 激 於 時 事, 病 瘈 甚, 若 有 鬼 神 憑 之 者, 走 拔 壁 柱 釘 可 三 寸 許, 貫 左 耳 竅 中, 顛 於 地, 撞 釘 沒 耳 竅, 而 不 知 痛, 逾 數 旬, 瘡 血 迸 射, 日 數 合, 無 三 日 不 至 者, 越 再 月 以 斗 計, 人 作 蟣 虱 形, 氣 斷 不 屬, 遍 國 中 醫 不 效 29 徐 渭 記 載 有 關 自 己 病 情 的 文 字, 間 接 影 響 他 去 世 後 幾 篇 重 要 傳 記 的 內 容 如 袁 宏 道 在 徐 文 長 傳 中 說 : 先 生 數 奇 不 已, 遂 為 狂 疾, 狂 疾 不 已, 遂 為 囹 圄 古 今 文 人 牢 騷 25 壓 力 是 個 人 在 面 對 具 有 威 脅 性 刺 激 情 境 中, 一 時 無 法 消 除 威 脅 脫 離 困 境 時 的 一 種 被 壓 迫 的 感 受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552 26 所 謂 挫 折, 在 心 理 學 上 有 兩 種 涵 義 : 其 一, 指 對 個 體 動 機 性 行 為 造 成 障 礙 或 干 擾 的 外 在 刺 激 情 境 在 此 情 境 中, 對 個 體 行 為 發 生 阻 障 作 用 者, 可 能 是 人, 可 能 是 物, 可 能 是 社 會 環 境 或 自 然 環 境 其 二, 指 個 體 在 挫 折 情 境 下 所 產 生 的 煩 惱 困 惑 焦 慮 憤 怒 等 各 種 負 面 情 緒 所 交 織 而 成 的 心 理 感 受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555 27 又 稱 人 格 整 合 (personality integration), 隨 著 心 理 發 展, 人 格 的 各 方 面 逐 漸 由 最 初 的 互 不 相 關, 發 展 到 和 諧 一 致 狀 態 的 過 程 見 朱 智 賢 編 : 心 理 學 大 詞 典 ( 北 京 市 : 北 京 師 範 大 學 出 版,1989 年 ), 頁 526 28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四, 頁 73-74 29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十 九, 頁 555 313

困 苦, 未 有 若 先 生 者 也 30 翰 林 院 編 修 陶 望 齡 是 徐 渭 的 同 鄉, 在 所 著 的 徐 文 長 傳 中 云 : 及 宗 憲 被 逮, 渭 慮 禍 及, 遂 發 狂, 引 巨 錐 剚 耳, 刺 深 數 寸, 流 血 幾 迨 又 以 椎 擊 腎 囊 碎 之, 不 死 渭 為 人 猜 而 妒 妻 死 後 有 所 娶, 輒 以 嫌 棄, 至 是 又 擊 殺 其 後 婦, 遂 坐 法 繫 獄 中, 憤 懣 欲 自 決 31 在 苦 悶 貧 困 的 環 境 折 磨 下, 徐 渭 舊 疾 頻 頻 發 作, 折 磨 著 他 的 神 經 他 的 病 曾 有 人 認 為 是 今 日 醫 學 上 所 謂 的 癲 癇, 又 似 有 著 精 神 分 裂 的 徵 兆 發 病 時, 他 焦 慮 不 安, 狂 走 亂 奔, 完 全 無 法 控 制 自 己 的 行 為 和 情 緒 在 短 短 失 意 的 時 間 裡, 徐 渭 竟 連 續 自 殺 高 達 九 次 之 多, 自 殺 的 方 式, 以 及 後 來 殺 妻 入 獄 的 事 實, 的 確 增 添 徐 渭 瘋 狂 的 可 能 性 胡 宗 憲 自 殺 時, 徐 渭 也 曾 作 自 為 墓 誌 銘 32 以 表 自 殺 之 意 不 過 更 令 人 吃 驚 的 是, 他 一 次 次 走 向 死 亡, 又 一 次 次 從 死 亡 走 回 人 間 誰 也 無 法 明 白, 徐 渭 怎 會 有 如 此 頑 強 的 生 命 力? 當 時 支 撐 他 繼 續 活 下 去 的 動 力 又 是 什 麼? 人 生 走 到 如 此 地 步, 對 徐 渭 而 言, 究 竟 是 幸 亦 或 是 不 幸? ( 二 ) 心 理 學 的 解 釋 徐 渭 的 病 名, 在 他 所 作 畸 譜 中 載 有 簡 單 的 描 寫, 病 例 如 下 : 四 十 一 歲 取 張 應 辛 酉 科, 復 北 自 此 崇 漸 赫 赫, 予 奔 應 不 暇, 與 科 長 別 矣 四 十 五 歲 病 易 丁 剚 其 耳, 冬 稍 瘳 四 十 六 歲 易 復, 殺 張 下 獄 隆 慶 元 年 丁 卯 五 十 七 歲 春, 歸 自 宣 府, 寓 北 京 病, 仲 秋 始 歸 越 五 十 八 歲 春, 某 者 起 孟 夏, 擬 至 徽 弔 幕, 至 嚴, 崇 見, 歸 復 病 易 六 十 一 歲 是 年 為 辛 巳, 予 周 一 甲 子 矣 諸 崇 兆 復 紛, 復 病 易, 不 穀 食 33 30 31 32 33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附 錄, 頁 1343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附 錄, 頁 1339-1340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二 十 六, 頁 638-640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畸 譜, 頁 1328-1330 314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以 上 六 段 文 字, 涉 及 兩 個 特 別 的 字 眼 : 崇 與 易 崇, 據 說 文 解 釋 : 神 禍 也 易, 據 辭 海 解 釋 : 俗 謂 狂 易 之 疾 曰 瘋, 蓋 即 精 神 病 也 根 據 陳 方 之 說, 徐 渭 通 曉 醫 術 34, 他 以 易 稱 病, 似 乎 很 明 白 自 己 所 患 何 病 ; 至 於 他 每 提 到 崇 字, 總 關 聯 到 他 的 病 發, 似 乎 他 又 相 信 自 己 的 不 適, 是 鬼 神 作 祟 使 然 若 依 現 代 醫 學 與 心 理 學 的 推 測, 徐 渭 精 神 上 的 疾 病, 是 一 種 由 心 理 因 素 或 暗 示 而 引 起 ; 表 現 於 外 為 急 促 短 暫 的 精 神 障 礙 ; 病 發 時, 通 常 會 出 現 情 感 突 然 爆 發 且 有 盡 情 發 洩 哭 笑 吵 鬧 扯 頭 撕 衣 撞 牆 打 滾 等 症 狀 他 曾 多 次 自 殺 未 遂, 而 其 自 殺 主 因 之 一, 很 可 能 是 心 理 長 期 緊 繃, 唯 恐 受 外 來 迫 害 而 不 堪 重 負, 導 致 精 神 終 至 崩 潰 以 理 性 剖 析, 我 們 不 難 看 出 這 種 情 況 的 癥 結 :( 1 ) 心 情 異 常 苦 悶, 精 神 極 度 空 虛 ( 2 ) 自 身 人 格 帶 有 偏 執 色 彩, 具 有 非 凡 之 想 像 力 與 洞 察 力, 從 而 引 發 心 理 活 動 之 改 變 ( 3 ) 由 於 在 知 情 意 之 鮮 明 特 點, 其 生 活 模 式 超 出 常 規, 因 此 一 般 人 難 以 接 受 像 徐 渭 這 樣 的 異 常 行 為 如 果 從 西 格 蒙 佛 洛 伊 德 (Sigmund Freud,1856-1939) 的 角 度 觀 之, 這 或 許 類 似 一 種 死 亡 本 能 35 (death instinct) 從 好 處 而 言, 它 是 一 種 反 面 鞭 策, 促 使 人 們 珍 惜 愛 欲 (eros), 這 真 正 的 生 存 本 能, 為 生 命 注 入 新 的 張 力 ; 但 若 從 壞 處 觀 之, 人 類 存 在 形 成 一 片 渾 沌, 其 行 為 完 全 身 不 由 己, 或 受 制 於 外 部 影 響, 或 為 內 部 黑 暗 本 能 所 驅 使 佛 洛 伊 德 的 精 神 分 析 理 論 提 出 死 亡 本 能 後, 解 決 許 多 精 神 分 析 的 早 期 疑 問, 以 前 只 能 以 各 種 神 話 形 態 來 解 釋, 如 受 虐 狂 和 施 虐 狂 自 戀 罪 惡 無 意 識 等, 現 在 皆 可 用 某 種 死 亡 本 能 外 化 來 解 決 問 題, 以 心 理 學 角 度 重 新 審 視 人 與 社 會 的 關 係 被 置 於 社 會 道 德 中 心 的 死 亡 本 能, 不 再 是 一 種 罪 惡 感, 而 是 某 人 無 法 控 制 的 心 理 型 態, 盲 目 地 驅 使 既 定 之 血 腥 行 為, 因 此 容 易 成 為 人 類 社 會 的 一 大 悲 劇 34 陳 方 根 據 梁 一 成 的 考 定 所 言, 徐 文 長 佚 草 十 卷 其 九 十 兩 卷 為 醫 學, 見 所 著 徐 渭 的 文 學 與 藝 術, 頁 241 35 死 亡 本 能 視 之 為 攻 擊 驅 動 力 的 根 源, 並 指 出, 人 們 有 時 候 在 潛 意 識 裡 會 有 想 死 或 傷 害 自 己 或 別 人 的 慾 望, 並 經 由 行 為 表 現 出 來 見 陸 揚 著, 王 岳 川 主 編 : 精 神 分 析 文 論, 頁 53-75 315

36 中 國 大 陸 當 代 一 位 學 者 廖 京 全 曾 說 過 : 徐 渭 發 病 時 用 鐵 釘 猛 扎 自 己 的 37 耳 鼓, 很 容 易 使 人 想 起 梵 谷 發 病 時 將 自 己 的 一 只 耳 朵 割 下 來 送 給 心 愛 的 女 人 他 們 都 屬 於 那 種 一 旦 激 情 勃 發 時, 便 完 全 不 能 扼 抑 的 藝 術 天 才 38 的 確, 徐 渭 與 梵 谷 都 屬 於 瘋 狂 的 藝 術 家, 不 過 人 們 總 是 強 調 其 瘋 狂 皆 是 由 於 反 封 建 反 社 會 的 結 果, 相 對 忽 略 了 其 心 理 意 義, 也 忽 略 了 作 家 人 格 的 個 體 差 異 因 此, 探 索 徐 渭 心 靈 畸 變 的 歷 程, 不 僅 有 助 於 深 入 瞭 解 古 代 文 人 的 生 活 狀 態 全 面 地 認 識 作 者 與 作 品 之 間 的 關 係, 也 更 能 釐 清 徐 渭 本 人 的 人 格 特 質 創 作 心 態 和 人 生 悲 劇 參 徐 渭 的 繪 畫 風 格 與 表 現 手 法 陶 望 齡 曾 云 : 渭 於 行 草 書 尤 精 奇 偉 傑, 嘗 言 吾 書 第 一, 詩 二, 文 三, 畫 四, 識 者 許 之 39 袁 宏 道 也 說 : 文 長 喜 作 書, 筆 意 奔 放 如 其 詩, 蒼 勁 中 姿 媚 躍 出 予 不 能 書, 而 謬 謂 文 長 書 決 當 在 王 雅 宜 文 徵 仲 之 上 不 論 書 法 而 論 書 神, 先 生 者 誠 八 法 之 散 聖, 字 林 之 俠 客 也 間 以 其 餘 旁 溢 為 花 草 竹 石, 皆 超 逸 有 致 40 而 朱 彝 尊 在 明 詩 綜 裡 則 評 論 徐 渭 : 文 長 詩 原 本 長 吉, 間 雜 宋 元 流 派 所 謂 斐 然 成 章, 不 知 所 以 裁 之 者 其 自 評 云, 吾 書 第 一 詩 二 文 三 畫 四 然 詩 文 未 免 繁 蕪, 不 若 畫 品, 小 塗 大 抹 俱 高 古 41 由 此 可 知, 徐 渭 擅 長 各 種 藝 術, 而 影 響 後 世 深 遠 的 還 是 繪 畫 但 他 為 何 把 繪 畫 放 在 最 後 一 位 說 是 畫 四 呢? 有 人 認 為 這 是 文 人 慣 用 的 詭 計, 把 最 受 重 視 之 藝 術, 放 在 末 位 以 抬 高 身 價 事 實 上, 徐 渭 稟 性 耿 直, 應 不 至 於 如 此 原 因 該 36 見 廖 京 全 : 蒼 涼 白 髮, 四 川 文 學 (2000 年 7 月 ) 37 關 於 梵 谷 割 耳 的 悲 劇, 詳 細 經 過 情 形, 傳 說 很 多, 據 約 翰 娜 的 記 述 是 : 十 二 月 二 十 三 日, 梵 谷 與 高 更 在 飯 後 開 始 爭 論 繪 畫 觀 點 上 的 問 題, 當 時 梵 谷 正 在 畫 自 畫 像, 高 更 對 梵 谷 的 苛 刻 批 評, 惹 得 梵 谷 狂 怒, 梵 谷 突 然 向 高 更 摔 杯 子 第 二 天 高 更 從 酒 店 回 來, 走 在 街 上, 梵 谷 也 喝 了 酒 從 後 面 趕 來, 拿 著 剃 刀 追 殺 高 更 結 果 追 逐 不 得, 梵 谷 陷 入 慚 愧 而 激 動 狀 態, 在 狂 亂 之 際, 他 割 下 自 己 的 耳 朵, 送 給 酒 店 的 妓 女 伊 凡 娜 見 何 政 廣 編 著 : 瘋 狂 的 天 才 畫 家 梵 谷 ( 臺 北 : 藝 術 家 出 版 社,1996 年 ), 頁 114 38 見 廖 京 全 : 蒼 涼 白 髮, 四 川 文 學 39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附 錄, 頁 1341 40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附 錄, 頁 1343 41 見 清 朱 彝 尊 : 明 詩 綜 ( 臺 北 : 世 界 書 局,1988 年 ) 316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是 他 真 正 涉 及 繪 畫 這 門 藝 術 的 時 間 較 遲, 而 他 說 這 句 話 的 時 間 又 較 早, 才 沒 把 繪 畫 放 在 首 位 ; 加 上 人 們 又 認 為 徐 渭 的 藝 術 成 就, 以 繪 畫 為 最 高, 才 會 對 畫 四 此 一 說 法 起 疑 文 獻 上 關 於 徐 渭 正 式 學 畫 的 時 間 記 載 並 不 詳 細, 只 得 知 他 在 三 十 一 歲 時, 於 杭 州 瑪 瑙 寺 見 岳 鄂 王 祠 壁 畫, 意 識 到 畫 的 教 化 作 用, 可 與 戲 曲 等 量 齊 觀, 於 是 有 四 書 繪 之 作 另 外, 他 有 一 幅 枯 木 竹 石 軸 作 於 嘉 靖 三 十 年 (1551), 是 他 三 十 一 歲 時 的 作 品, 徐 沁 明 畫 錄 說 他 : 中 歲 始 學 畫 花 卉 奇 怪 的 是, 畸 譜 曾 載 徐 渭 學 詩 學 琴 學 曲 學 劍 等 事, 卻 沒 提 及 學 畫 之 事 甚 至 他 自 己 的 畫 上 也 多 未 署 年 款, 因 此, 畫 蹟 流 傳 可 徵 者 是 在 三 十 一 歲 左 右 但 徐 渭 真 正 成 為 一 個 畫 家, 應 該 是 他 出 獄 以 後 的 事 了 42 一 徐 渭 之 繪 畫 風 格 徐 渭 曾 多 次 提 及, 他 的 繪 畫 創 作 只 是 一 種 遊 戲, 老 夫 遊 戲 墨 淋 漓 老 來 作 畫 真 兒 戲 而 在 這 種 遊 戲 思 想 的 領 導 下, 使 他 在 繪 畫 形 式 上, 採 取 最 大 膽 的 行 動 他 所 畫 的 葡 萄 瓜 果, 往 往 果 葉 難 分, 芭 蕉 或 牡 丹 都 如 月 光 下 晃 動 的 影 子, 墨 汁 就 像 隨 意 潑 灑 一 樣, 淋 漓 痛 快, 使 人 留 下 深 刻 的 印 象 ; 這 種 把 感 情 直 接 借 筆 墨 發 揮, 表 現 出 來 的 創 作 方 法, 只 有 從 被 描 繪 形 體 的 約 束 解 脫 出 來, 才 能 達 到 遊 戲 之 境 界 徐 渭, 正 是 倪 瓚 所 言 : 僕 之 所 謂 畫 者, 不 過 逸 筆 草 草, 不 擅 形 似, 聊 以 自 娛 耳 43 的 真 正 實 踐 者 因 為 徐 渭 的 畫, 無 論 畫 竹 畫 梅 畫 荷 畫 芭 蕉 畫 牡 丹, 不 僅 表 達 其 自 然 生 趣, 亦 是 宣 洩 自 己 的 感 慨, 或 表 現 自 己 的 人 格 徐 渭 的 書 畫, 追 求 神 與 逸 而 他 的 作 品, 幾 乎 都 是 花 卉 雜 畫 之 類, 在 他 之 前 還 有 畫 家 如 沈 周 陳 淳 周 之 冕 等 人 啟 發 他 的 畫 技 明 代 文 人 花 鳥 畫, 以 沈 周 為 起 點, 其 花 鳥 畫 能 有 效 運 用 墨 之 濃 淡, 使 畫 趣 濃 厚 ; 陳 淳 屬 文 42 徐 渭 在 一 幅 荀 竹 的 題 跋 上 寫 道 : 余 學 畫 於 春, 不 逾 月 而 至 京, 此 抹 帚 乃 京 邸 筆 也, 攜 來 重 視, 可 發 一 笑 畸 譜 載 徐 渭 入 京 三 次 第 一 次 在 一 五 六 三 ( 嘉 靖 四 十 二 ) 年 秋 天, 他 四 十 三 歲 ; 第 二 次 是 一 五 七 七 ( 萬 歷 五 ) 年 他 從 宣 府 ( 今 宣 化 市 ) 回 到 北 京, 這 次 正 是 春 天, 與 余 學 畫 於 春, 不 逾 月 而 至 京 相 符 合 而 且 在 宣 府 他 也 確 曾 畫 些 竹 枝 分 送 朋 友, 到 北 京 以 後 畫 荀 竹 便 可 成 定 論, 那 便 是 他 五 十 七 歲 時 的 作 品 見 韓 昌 洋 : 試 論 徐 渭 的 生 活 經 歷 對 其 文 藝 創 作 的 影 響, 安 徽 廣 播 電 視 大 學 學 報 2000 年 第 二 期 43 見 [ 元 ] 倪 瓚 著 : 答 張 藻 仲 書 清 閟 閣 全 集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71 年 ) 317

徵 明 門 下, 其 寫 意 花 鳥 畫 具 有 文 人 溫 厚 的 風 格 ; 周 之 冕 則 屬 鉤 花 點 葉 一 派, 雖 具 有 職 業 畫 家 之 練 達, 但 畫 中 卻 缺 少 一 種 飄 逸 的 風 骨 精 神 及 至 徐 渭, 其 可 貴 處 在 於 能 廣 泛 地 學 習 前 人 經 驗 基 礎, 不 拘 成 法, 大 膽 創 造, 一 改 當 時 流 行 之 含 蓄 典 雅 趣 味, 運 用 大 寫 意 潑 墨 畫 法, 開 拓 水 墨 畫 的 表 現 領 域, 創 造 一 種 奇 特 狂 放 的 新 風 格 黃 波 在 博 學 多 能 的 藝 術 家 徐 渭 一 文 說 : 他 的 大 寫 意 把 傳 統 的 水 墨 寫 生 技 巧, 發 展 到 大 刀 闊 斧, 縱 衡 睥 睨 的 高 度 他 對 山 水 花 卉 人 物 及 蟲 魚 瓜 果, 無 不 工, 尤 以 水 墨 花 卉 最 為 突 出 他 畫 芭 蕉, 有 時 用 鉤 勒 法, 有 時 用 潑 墨 法, 表 現 得 很 突 出 他 對 於 筆 墨 體 會 地 很 深 刻, 這 是 他 善 於 把 書 法 畫 法 相 結 合 的 體 現 好 畫 葡 萄, 放 筆 寫 幹, 用 中 鋒 圓 筆, 轉 折 流 暢, 把 寫 字 的 筆 法, 運 用 到 畫 法 中, 真 有 筆 走 龍 蛇 的 氣 概 用 潑 墨 法 畫 葉 子, 濃 淡 相 間, 筆 飛 墨 舞, 變 化 萬 千 用 禿 筆 點 果 實, 隨 濃 隨 淡, 纍 纍 如 貫 珠, 耐 人 尋 味, 創 出 畫 葡 萄 的 嶄 新 方 法 44 此 評 論 精 細 透 闢, 因 徐 渭 的 大 寫 意 畫 法, 的 確 不 斤 斤 於 一 貫 的 繪 畫 技 巧 法 則, 不 重 視 一 般 色 彩 的 寫 實 性 特 徵, 他 捨 棄 追 求 繪 畫 的 細 節, 偏 重 物 象 的 特 質 與 神 氣, 使 所 畫 之 物 更 具 典 型, 並 賦 予 觀 者 馳 騁 想 像 的 廣 闊 天 地 徐 渭 在 純 陽 子 圖 贊 曾 云 : 凡 涉 有 形, 如 露 泡 電, 以 顏 色 求, 終 不 可 見 45 可 謂 深 諳 繪 畫 之 奧 諦 徐 渭 畫 風 的 形 成, 絕 非 一 時 衝 動 而 為, 而 是 積 蓄 相 當 能 量 功 力 後, 在 繪 畫 中 得 以 快 速 培 植 與 發 揮, 也 就 注 定 他 在 繪 畫 史 上 不 朽 之 風 采 二 徐 渭 畫 作 之 表 現 手 法 徐 渭 善 用 水 墨 表 現 墨 暈 的 美 感, 對 水 墨 在 紙 面 上 滲 化 的 效 果 有 極 深 刻 的 認 識 他 作 畫 有 時 用 吸 水 性 較 強 的 生 紙, 在 墨 中 加 入 少 量 膠 水, 使 水 墨 與 紙 面 之 間 產 生 區 隔 性, 他 大 膽 地 使 用 量 多 的 水 和 墨, 其 中 運 用 巧 妙 的 手 筆, 使 墨 痕 淋 漓 恰 到 好 處 因 水 墨 中 有 膠, 而 使 墨 痕 邊 緣 迅 速 凝 固, 更 顯 晶 瑩, 能 發 揮 墨 分 五 彩 的 效 果, 如 故 宮 博 物 院 所 藏 徐 渭 花 竹 軸, 就 是 用 這 種 膠 技 法 在 這 幅 大 畫 裡, 繪 了 十 六 種 花, 朵 朵 顯 得 晶 瑩 生 動, 其 中 兩 朵 牡 丹, 墨 暈 起 花 心, 最 外 邊 的 花 瓣, 幾 乎 僅 用 水 份 而 靠 膠 留 下 痕 跡, 顯 得 潔 淨 可 愛 有 時 44 45 見 郭 味 蕖 著 : 中 國 古 代 十 大 畫 家 ( 香 港 : 香 港 文 苑 書 屋,1962 年 )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二 十 一, 頁 582 318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徐 渭 也 不 加 膠, 完 全 順 著 能 滲 化 的 紙 面, 用 豪 放 的 潑 墨 表 現 出 來, 衝 破 了 輪 廓 線, 以 帶 濕 的 筆 勾 畫 葉 筋, 故 宮 所 藏 徐 渭 畫 竹 卷 即 為 另 一 例, 畫 中 似 乎 有 濃 厚 的 水 氣 瀰 漫, 水 墨 淋 漓, 氣 勢 磅 礡, 完 美 地 表 現 出 雨 後 竹 子 的 神 態 徐 渭 在 這 張 畫 自 提 : 齋 中 一 夜 雨 成 河, 午 塌 無 緣 遣 睡 魔 急 搗 玄 霜 掃 寒 葉, 濕 淋 淋 地 墨 龍 拖 道 出 此 畫 的 創 意 所 在 徐 渭 作 畫 的 技 巧, 除 了 極 盡 水 墨 暈 張 之 妙 外, 筆 鋒 的 力 量 與 變 化, 才 是 他 畫 作 之 骨 幹 由 於 運 筆 的 豐 富 變 化 與 水 墨 的 靈 活 配 合, 使 徐 渭 畫 作 的 內 容 更 加 充 實, 如 故 宮 所 收 藏 徐 渭 榴 實 圖 46, 構 圖 由 右 上 端 的 題 詩 起, 巧 妙 地 藉 兩 顆 印 連 接 枝 幹, 一 直 斜 向 左 下 端, 有 一 氣 呵 成 之 氣 勢 ; 一 顆 大 而 成 熟 的 榴 實, 置 於 畫 面 下 半 端 的 正 上 方, 打 破 單 調 的 對 角 線, 而 榴 實 向 上 開 口, 面 對 著 上 方 廣 大 的 餘 白 空 間, 有 往 上 提 昇 的 感 覺, 與 枝 葉 都 往 下 方 進 行 的 動 態, 奇 妙 地 相 互 制 衡, 使 畫 面 穩 定, 在 簡 潔 的 構 圖 與 造 型 上 產 生 非 常 豐 富 的 意 象 其 枝 幹 以 正 鋒 行 筆, 在 屬 於 瘦 筆 的 形 態 裡, 線 條 仍 具 有 由 粗 而 細 的 變 化, 象 徵 無 限 的 生 長 ; 一 片 片 的 榴 葉, 行 筆 速 度 相 當 快, 極 其 潑 辣, 象 徵 欣 欣 向 榮 的 生 命 力 ; 在 枝 葉 間 有 意 無 意 地 加 上 幾 筆, 點 上 幾 點, 使 畫 作 更 見 生 機 ; 榴 實 的 濃 淡 乾 濕, 不 一 而 足, 畫 中 每 一 用 筆, 都 是 利 用 最 簡 潔 的 筆 墨, 達 到 最 大 的 效 果 從 以 上 這 幾 幅 畫 作, 已 使 我 們 足 以 瞭 解 徐 渭 的 藝 術 才 情 與 技 巧 功 力 肆 徐 渭 人 格 與 畫 作 間 之 關 聯 性 一 徐 渭 畫 作 為 人 格 之 表 現 徐 渭 性 格 雖 屬 狂 放 不 羈, 不 過 他 畢 竟 受 過 儒 家 薰 陶, 在 現 實 生 活 中 不 能 不 依 循 著 社 會 道 德 的 規 範 走 ; 但 他 的 天 性 又 不 甘 於 臣 服 當 時 的 現 實 人 生, 於 是 常 常 借 酒 以 宣 洩 自 己 不 平 衡 的 心 理 與 情 緒, 但 求 片 刻 解 脫 以 尋 回 自 我 而 在 醉 中 能 把 握 的 真 我, 多 半 是 表 現 在 畫 裡, 徐 渭 的 文 集 中 就 錄 有 醉 餘 作 畫 的 46 見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編 : 徐 渭 畫 集 ( 深 圳 :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1991 年 ), 頁 1 319

題 畫 詩 二 十 餘 首, 醉 中 握 筆 狂 掃, 發 揮 放 縱 的 性 靈, 這 種 文 學 藝 術 上 所 表 現 的 風 格, 喚 醒 後 世 文 藝 界 要 求 性 靈 解 放 的 心 聲 徐 渭 雖 是 瘋 狂 的, 但 畫 作 也 是 瘋 狂 嗎? 換 言 之, 其 瘋 狂 的 人 格 特 質, 是 否 與 他 的 畫 風, 具 有 鮮 明 而 強 烈 的 關 聯? 依 精 神 病 學 家 的 說 法, 患 者 若 不 處 於 疾 病 發 作 時 期, 其 生 活 也 和 常 人 一 樣, 感 情 和 性 格 會 自 然 流 露 出 本 真 中 國 畫 評 家 相 信 所 謂 藝 術 作 品, 是 藝 術 加 上 作 者 的 人 生 體 驗, 以 生 命 能 量 為 動 力 而 表 現 出 來, 是 藝 術 家 人 格 之 實 現 與 外 化 ; 一 個 人 如 果 不 能 表 現 若 干 自 我, 他 就 不 可 能 動 筆 繪 畫 47 若 就 心 理 學 與 文 學 間 關 係 觀 之, 卡 爾 榮 格 48 (Carl Jung,1875-1961) 就 曾 斷 言 : 每 一 個 作 家 都 有 兩 面 性, 或 者 說 是 兩 個 矛 盾 方 面 的 綜 合 體 : 一 方 面 是 一 個 有 個 人 生 活 的 血 肉 之 軀, 另 一 方 面 則 是 一 個 非 個 人 化 的 創 造 過 程 作 為 一 個 人, 藝 術 家 可 能 是 健 全 的, 也 可 能 是 病 態 的, 我 們 必 須 深 入 探 討 他 的 心 理 結 構, 才 能 瞭 解 其 人 格 因 素, 並 透 過 藝 術 家 的 創 作 成 就, 來 理 解 其 藝 術 才 能 藝 術 家 不 僅 擁 有 自 由 創 作 意 志, 且 能 藉 由 藝 術 來 實 現 自 我 就 作 家 與 作 品 的 關 係 而 言, 榮 格 認 為 作 品 甚 至 還 超 越 作 家, 就 像 孩 子 超 越 母 親 一 樣 因 此, 詩 人 畫 家 不 論 是 否 知 道 孕 育 自 己 作 品, 是 閉 門 造 車 或 憑 空 杜 撰 的 成 果, 其 實 無 關 緊 要, 作 品 產 生 於 意 識 深 處, 換 言 之, 創 作 過 程 是 具 有 女 性 特 徵 的, 它 源 起 於 母 親 的 王 國 49 對 此, 佛 洛 伊 德 的 觀 點 也 很 奇 特, 他 認 為 作 家 應 追 溯 至 童 年 時 代, 尋 找 想 像 活 動 最 初 的 蹤 跡 : 孩 子 最 熱 愛 最 全 神 貫 注 的 活 動 是 遊 戲 遊 戲 中 孩 子 恰 似 一 個 作 家, 他 創 造 一 個 屬 於 他 自 己 的 世 界 ; 或 者 更 確 切 地 說, 他 用 一 種 新 的 方 式, 重 新 安 排 他 那 個 世 界 的 諸 事 諸 物, 以 使 得 到 更 大 的 快 樂 這 正 是 藝 術 創 造 的 方 式 50 同 時, 他 也 解 釋 孩 子 遊 戲 的 態 度 是 極 其 認 真 的, 並 且 傾 47 學 畫 者 先 貴 立 品, 立 品 之 人, 筆 墨 外 自 有 一 種 正 大 光 明 之 概 否 則 畫 雖 可 觀, 卻 有 一 種 不 正 之 氣, 隱 躍 毫 端, 文 如 其 人, 畫 亦 有 然 見 清 王 昱 撰 : 東 莊 畫 論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 頁 2 48 卡 爾 榮 格 的 文 學 理 論, 成 為 精 神 分 析 與 原 型 批 評 都 念 念 不 忘 徵 引 闡 發 的 一 片 寶 藏 見 陸 揚 著, 王 岳 川 主 編 : 精 神 分 析 文 論, 頁 88 49 見 陸 揚 著, 王 岳 川 主 編 : 精 神 分 析 文 論, 頁 112-129 50 參 見 陸 揚 著, 王 岳 川 主 編 : 精 神 分 析 文 論, 頁 75-87 320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注 極 大 的 熱 情, 這 同 藝 術 家 的 創 作 態 度 又 頗 相 似, 更 重 要 的 是, 孩 子 們 儘 管 聚 精 會 神, 將 全 部 情 感 交 付 他 的 遊 戲 世 界, 卻 又 能 非 常 清 楚 地 把 它 同 現 實 世 界 分 開 因 而 佛 洛 伊 德 指 出, 當 人 長 大 後, 停 止 遊 戲, 似 乎 也 放 棄 了 遊 戲 所 帶 來 的 快 樂 因 此 當 人 長 大, 停 止 遊 戲, 他 只 是 放 棄 了 同 真 實 對 象 的 聯 繫 : 他 不 再 遊 戲, 相 反 他 創 造 幻 想 他 搭 建 空 中 樓 閣, 創 造 出 所 謂 的 白 日 夢 來 我 相 信 大 多 數 人 終 身 都 在 時 不 時 地 創 造 幻 想 這 是 一 個 長 久 被 人 忽 略 的 事 實, 其 重 要 性 因 此 也 一 直 沒 有 被 充 分 認 識 51 佛 洛 伊 德 的 精 神 分 析 理 論, 充 分 肯 定 藝 術 作 品 與 現 實 世 界 之 距 離 藝 術 作 品 是 作 家 搭 建 的 空 中 樓 閣, 不 似 兒 時 遊 戲, 直 接 模 仿 真 實 的 對 象 ; 反 而 似 幻 想 一 類 的 作 品, 具 有 非 真 亦 非 假 的 虛 構 性 質, 不 須 與 真 實 生 活 的 邏 輯 等 量 齊 觀, 此 正 是 藝 術 作 品 最 根 本 的 美 學 特 徵 之 一 遊 戲 如 何 演 繹 成 藝 術 創 作 中 的 白 日 夢, 似 乎 涉 及 精 神 分 析 中 的 壓 抑 理 論 壓 抑 52 可 作 為 精 神 分 析 的 防 禦 機 制 之 一, 但 壓 抑 雖 然 對 自 我 起 保 護 作 用, 卻 具 有 明 顯 的 負 面 效 應 ; 過 度 的 壓 抑, 使 人 寡 言 少 語, 顯 得 畏 縮 緊 張 和 遲 鈍 話 說 回 來, 佛 洛 伊 德 對 此 主 張 文 學 和 藝 術 以 及 其 他 創 造 性 活 動, 實 為 被 壓 抑 的 願 望 想 獲 得 實 現, 也 可 說 是 被 社 會 禁 止 過 度 之 性 欲 要 求, 轉 而 冀 望 從 創 作 幻 想 中 尋 求 滿 足 而 白 日 夢 作 為 藝 術 作 品 之 緣 起, 是 如 此 解 釋 的 : 某 種 對 作 家 產 生 強 烈 影 響 之 實 際 經 驗, 喚 起 他 對 早 先, 通 常 是 孩 提 時 代 經 驗 的 回 憶, 這 回 憶 於 是 激 發 作 家 在 作 品 中 得 到 滿 足 的 願 望, 願 望 中 最 近 事 件 與 舊 時 記 憶 是 清 晰 可 辨 的 53 總 而 言 之, 一 部 作 品 就 像 一 場 白 日 夢, 是 童 年 遊 戲 的 繼 續, 也 是 替 代 品 佛 洛 伊 德 強 調, 關 於 作 品 的 情 感 效 果, 必 須 以 作 品 為 媒 介, 使 作 者 與 讀 者 的 情 感 得 以 溝 通, 對 作 者 而 言, 創 作 是 變 相 地 宣 洩 白 日 夢 ; 對 讀 者, 則 是 欣 賞 自 己 的 白 日 夢 而 不 必 自 疚, 兩 者 皆 可 得 到 滿 足, 51 見 [ 捷 克 ] 佛 洛 伊 德 : 詩 人 與 白 日 夢, 佛 洛 伊 德 論 文 集, 卷 四, 頁 175 52 壓 抑 作 用 (repression), 指 個 體 將 可 能 不 容 於 超 我 的 慾 念, 從 意 識 境 界 壓 入 潛 意 識 境 界 中, 以 避 免 衝 突 的 發 生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455 53 見 張 春 興 著 : 現 代 心 理 學, 頁 181-183 321

這 就 是 藝 術 作 品 的 魅 力 所 在 徐 渭 的 藝 術 創 作 亦 開 啟 了 所 謂 自 我 防 衛 機 構, 也 就 是 協 助 個 體 應 付 焦 慮, 避 免 受 到 打 擊, 這 些 自 我 防 衛 行 為 並 非 病 態, 而 是 正 常 行 為 ; 54 佛 洛 伊 德 將 其 中 一 種 現 象 稱 為 昇 華, 即 指 出 許 多 偉 大 的 藝 術 家, 之 所 以 能 有 不 朽 的 藝 術 創 作, 是 將 性 或 攻 擊 性 的 情 緒, 轉 化 為 創 造 行 為 ; 例 如 將 攻 擊 衝 動, 轉 往 體 育 活 動 發 洩, 這 樣 不 但 不 會 遭 到 唾 棄, 反 而 會 得 到 社 會 認 同, 繪 畫 也 是 如 此 而 且 從 畫 作 中 往 往 能 體 現 作 者 的 人 格 表 徵 與 人 生 價 值, 可 見, 徐 渭 的 人 格 特 質 與 其 畫 作, 關 係 是 很 密 切 的 他 以 狂 放 怪 誕 的 行 為, 向 整 個 社 會 展 現 自 我, 表 達 個 人 的 不 滿 與 抗 爭 ; 另 一 方 面 又 通 過 藝 術 創 作, 來 抒 發 內 心 激 憤 之 情, 證 實 自 己 的 生 命 價 值 二 徐 渭 人 格 對 畫 作 之 影 響 徐 渭 常 在 藝 術 創 作 中 實 踐 自 己 的 畫 學 理 論, 他 主 張 求 真, 即 直 抒 胸 襟 暢 寫 性 靈 ; 強 調 求 變, 即 不 拘 成 規, 反 對 格 法, 力 圖 創 新 他 的 論 點 表 現 出 從 來 不 見 梅 花 譜, 信 手 拈 來 自 有 神 55, 正 是 今 日 文 人 寫 意 畫 遺 貌 取 神 的 延 詠 徐 渭 本 人 並 無 系 統 性 的 繪 畫 理 論 與 著 作, 其 藝 術 思 想 散 見 於 題 畫 詩 和 畫 跋, 可 歸 納 以 下 幾 點 : ( 一 ) 借 物 抒 情 他 把 自 然 物 的 某 些 屬 性 特 徵, 同 他 要 抒 發 的 思 想 感 情, 巧 妙 地 融 合 在 一 起 ; 例 如 他 經 常 畫 石 榴 葡 萄, 以 明 珠 被 擲 棄 的 悲 哀 情 境 來 寄 託 懷 才 不 遇 之 感 ; 畫 螃 蟹 的 橫 行 霸 道 來 諷 刺 當 時 貪 官 污 吏 之 流 等 等 徐 渭 牡 丹 圖 上 曾 自 題 曰 : 牡 丹 為 富 貴 花, 主 光 彩 奪 目, 故 昔 人 多 以 鉤 染 烘 托 見 長, 今 以 潑 墨 為 54 參 見 Gerald Corey 著, 李 茂 興 譯 : 精 神 分 析 治 療 法 自 我 防 衛 機 構, 諮 商 與 心 理 治 療, 頁 118-120 55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十 一, 頁 387 322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之, 雖 有 生 意, 多 不 是 此 花 真 面 目 蓋 余 本? 人, 性 與 梅 竹 宜, 至 榮 華 富 麗, 風 若 馬 牛, 弗 相 似 也 牡 丹 主 富 貴, 梅 竹 主 清 高, 是 人 賦 予 自 然 物 的 象 徵 涵 意, 但 並 非 完 全 拋 開 自 然 物 本 身 特 性 而 隨 意 亂 加, 徐 渭 自 認 為 其 性 情 同 梅 竹 相 宜, 和 牡 丹 則 風 馬 牛 不 相 及, 所 以 畫 不 出 牡 丹 真 面 目 ( 二 ) 重 氣 韻, 不 拘 成 法 徐 渭 學 習 前 人 藝 術 是 師 心 不 蹈 跡, 在 繼 承 傳 統 基 礎 上, 要 求 有 自 己 的 獨 創 性, 作 畫 要 自 然 成 章 而 含 神 韻 從 來 不 見 梅 花 譜, 信 手 拈 來 自 有 神, 不 信 試 看 千 萬 樹, 東 風 吹 著 便 成 春 ( 題 畫 梅 二 首. 二 ) 56 由 這 首 詩 可 見 一 斑 ( 三 ) 用 墨 優 劣 在 於 生 動 與 否 徐 渭 曾 曰 : 吳 中 畫 多 惜 墨, 謝 老 ( 時 臣 ) 用 墨 頗 侈, 其 多 訝 之 觀 場 而 矮 者 相 附 和, 十 幾 八 九 不 知 畫 病 不 病, 不 在 墨 重 與 輕, 在 生 動 與 不 生 動 耳 他 用 矮 人 看 戲 作 比 喻, 諷 刺 那 些 談 論 用 墨 得 失, 卻 忘 記 筆 墨 是 為 表 達 內 容 而 存 在 的 人 們 因 此, 畫 花 卉 的 奇 巧 畫 芭 蕉 葉 的 肥 綠 畫 石 苔 的 青 潤, 不 僅 用 墨 要 酣 暢 淋 漓, 能 表 達 生 動 的 自 然 意 象, 更 是 徐 渭 畫 作 的 目 的 徐 渭 早 年 的 畫 作 尚 規 整, 中 晚 年 畫 風 明 顯 蛻 變 ; 如 雜 花 圖 卷 墨 花 圖 卷 57, 運 筆 勁 疾 恣 肆 近 於 瘋 狂, 用 墨 如 滂 沱 傾 瀉 而 又 五 色 分 明, 似 乎 把 激 情 和 生 命 都 傾 注 於 繪 畫 上 其 畫 作 比 起 同 時 代 畫 家 更 耐 人 尋 味, 這 是 因 為 他 反 對 模 仿, 喜 好 獨 創, 章 法 獨 特, 用 筆 放 逸, 更 難 能 可 貴 的 是, 徐 渭 將 詩 書 畫 組 成 一 個 有 機 整 體 : 從 筆 墨 章 法 到 意 境, 皆 瀰 漫 出 一 股 自 由 不 羈 狂 傲 不 馴 的 豪 情, 宣 洩 著 畫 家 內 心 的 孤 獨 和 悲 哀, 以 及 對 現 實 社 會 強 烈 的 不 平 和 56 57 見 [ 明 ] 徐 渭 : 徐 渭 集. 徐 文 長 三 集, 卷 十 一, 頁 387 見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編 : 徐 渭 畫 集, 頁 34-40 323

憤 慨 徐 渭 之 創 作, 正 如 李 贄 所 云 : 其 胸 中 有 如 許 多 無 狀 可 怪 之 事, 其 喉 間 又 時 時 有 許 多 欲 語 而 莫 可 以 告 語 之 處, 蓄 積 日 久, 勢 不 可 遏 一 旦 見 景 生 情, 觸 目 興 嘆, 奪 他 人 之 酒 杯, 澆 自 己 之 塊 壘, 訴 心 中 之 不 平, 感 數 奇 於 千 載 可 見 徐 渭 的 畫 作, 正 是 他 個 性 人 格 在 藝 術 中 之 突 現 徐 渭 之 狂, 是 實 實 在 在 如 精 神 病 的 病 理 之 狂, 一 旦 轉 化 為 藝 術 行 為 之 狂, 其 激 烈 程 度 當 然 可 想 而 知 此 外, 我 們 還 必 須 注 意 到 徐 渭 的 題 畫 詩, 在 他 詩 集 中 錄 有 相 當 數 量 關 於 詠 梅 菊 竹 荷 牡 丹 水 仙 鷹 等 題 材, 透 過 這 些 形 象, 人 們 一 方 面 可 感 受 到 詩 人 托 物 言 志 的 用 心, 一 方 面 也 可 欣 賞 徐 渭 與 眾 不 同 的 想 像 力 題 畫 詩 輒 需 將 線 條 和 色 彩 構 成 之 形 象, 轉 化 為 由 語 言 和 文 字 表 現, 徐 渭 在 進 行 形 象 轉 換 時, 充 分 顯 示 自 己 聯 想 豐 富 之 特 點 他 將 詩 文 書 法 與 繪 畫 巧 妙 貫 通, 以 書 法 通 畫 法, 以 詩 理 明 畫 理, 信 手 塗 抹, 在 不 自 覺 中 拓 展 文 人 畫 的 表 現 空 間, 看 似 雜 亂 無 序, 信 馬 由 韁 ; 實 則 內 蓄 精 理, 駕 馭 著 一 種 對 畫 作 超 常 的 控 制 力, 境 界 之 高, 令 人 讚 嘆 以 下 略 舉 題 畫 詩 之 例 說 明 : 墨 葡 萄 圖 58 題 畫 詩 半 生 落 魄 已 成 翁, 獨 立 書 齋 嘯 晚 風 筆 底 明 珠 無 處 賣, 閒 拋 閒 擲 野 藤 中 他 把 葡 萄 比 作 明 珠, 又 把 明 珠 比 作 自 己, 以 寓 不 為 別 人 賞 識 與 重 用 的 不 幸 際 遇 字 勢 攲 側 跌 宕, 與 畫 面 渾 然 一 體 黃 甲 圖 59 題 畫 詩 稻 熟 江 村 蟹 正 肥, 雙 螯 如 戟 挺 青 泥 若 教 紙 上 翻 身 看, 應 見 團 團 董 卓 臍 董 卓 是 東 漢 權 臣, 被 人 們 處 死 後 將 臍 點 燈 徐 渭 把 董 卓 比 成 橫 行 螃 蟹, 借 題 發 揮 來 怒 罵 當 時 搜 括 民 脂 民 膏 的 權 奸 58 59 見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編 : 徐 渭 畫 集, 頁 13 見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編 : 徐 渭 畫 集, 頁 10 324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墨 花 圖 60 題 畫 詩 老 夫 遊 戲 墨 淋 漓, 花 草 都 將 雜 四 時 莫 怪 畫 圖 差 兩 筆, 近 來 天 道 夠 差 池 詩 中 所 言 天 道 並 非 指 自 然 天 時, 而 是 暗 含 整 個 封 建 政 權 ; 可 知 他 情 緒 由 不 滿 升 為 憤 怒, 由 怒 罵 權 奸 而 直 指 皇 帝, 這 時 的 徐 渭 已 跳 出 個 人 的 不 幸 遭 遇, 發 出 對 整 個 封 建 統 治 不 滿 的 吶 喊 榴 實 圖 61 題 畫 詩 山 深 熟 石 榴, 向 日 便 開 口 ; 深 山 少 人 收, 顆 顆 明 珠 走 這 首 亦 是 徐 渭 自 比 為 明 珠 被 棄 山 野 之 例 這 些 題 畫 詩, 常 給 畫 中 景 物 投 以 人 性 與 社 會 性, 把 人 和 畫 結 合 在 一 起, 論 古 諷 今, 嬉 笑 怒 罵 徐 渭 還 有 些 題 畫 長 詩, 或 描 繪 畫 面, 或 評 論 技 巧, 或 介 紹 作 者, 都 可 與 畫 作 內 容 相 得 益 彰 他 的 書 法 本 身 也 充 滿 詩 情 畫 意, 和 文 人 畫 有 自 然 諧 和 的 效 果 詩 與 畫 能 互 為 映 襯 互 為 輔 佐, 正 是 徐 渭 畫 作 所 以 成 功 與 耐 人 尋 味 之 處 伍 結 論 莊 子 中 載 有 一 則 儒 家 故 事, 子 貢 曾 向 孔 子 問 道 : 敢 問 畸 人? 孔 子 回 答 說 : 畸 人 者, 畸 於 人 而 侔 於 天 故 曰, 天 之 小 人, 人 之 君 子 ; 人 之 君 子, 天 之 小 人 也 62 意 思 是 說, 我 們 所 避 之 唯 恐 不 及 的 畸 人, 才 是 真 正 與 天 相 齊 的 偉 大 人 物, 而 徐 渭 就 是 如 此 徐 渭 終 其 一 生, 貧 困 交 迫 因 病 發 狂 自 殺 未 遂 殺 妻 下 獄 苦 惱 與 自 虐, 轉 化 為 藝 術 糧 食, 可 說 是 具 備 了 苦 悶 藝 術 家 的 特 質 不 過 現 實 雖 然 無 情 60 61 62 同 前 註, 頁 40 同 前 註, 頁 1 見 郭 慶 藩 輯 : 莊 子 集 釋 ( 臺 北 : 華 正 書 局,1997 年 ), 頁 273 325

地 扼 殺 了 他 的 夢 想, 卻 推 動 他 在 文 學 藝 術 方 面 的 成 就, 對 徐 渭 而 言, 這 是 否 也 算 完 成 個 人 的 生 命 價 值 呢? 後 世 學 者 或 許 仍 會 陸 續 研 究 有 關 徐 渭 類 似 精 神 病 的 異 常 行 為, 但 至 少 有 一 點 可 以 肯 定, 不 是 所 有 精 神 失 常 的 畫 家, 都 能 成 為 風 格 獨 具 彪 炳 後 世 的 代 表 ; 只 有 那 些 真 正 歷 盡 人 生 苦 難 而 達 精 神 昇 華 的 畫 家, 才 能 期 望 在 藝 術 上 登 峰 造 極 326

論 徐 渭 人 格 特 質 及 其 畫 作 參 考 書 目 一 原 典 唐 韓 愈 撰 (1986): 韓 昌 黎 文 集 校 注,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 後 晉 劉 昫 等 撰 (1975): 舊 唐 書,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 清 ] 張 廷 玉 等 撰 (1974): 明 史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 明 ] 徐 渭 (1983): 徐 渭 集 共 四 冊,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 元 ] 倪 瓚 著 (1971): 清 閟 閣 全 集,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清 王 昱 撰 : 東 莊 畫 論,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二 專 著 Gerald Corey 著, 李 茂 興 譯 (1996): 諮 商 與 心 理 治 療 的 理 論 與 實 務, 臺 北 : 揚 智 文 化 王 鋼 著 (1993): 徐 渭, 臺 北 : 知 書 房 出 版 社 朱 智 賢 編 (1989): 心 理 學 大 詞 典, 北 京 市 : 北 京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何 政 廣 編 著 (1996): 瘋 狂 的 天 才 畫 家 梵 谷, 臺 北 : 藝 術 家 出 版 社 徐 建 融 著 (2004): 元 明 清 繪 畫 研 究, 上 海 市 : 復 旦 大 學 出 版 社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編 (1991): 徐 渭 畫 集, 深 圳 : 浙 江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梁 一 成 編 著 (1978): 徐 渭 的 文 學 與 藝 術,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陳 方 著 (2002): 徐 渭 及 其 四 聲 猿 研 究, 香 港 : 宏 達 出 版 社 張 孝 裕 著 (1979): 徐 渭 研 究, 臺 北 : 學 海 出 版 社 郭 味 蕖 著 (1962): 中 國 古 代 十 大 畫 家, 香 港 : 香 港 文 苑 書 屋 張 春 興 著 (1996): 現 代 心 理 學, 臺 北 : 東 華 書 局 陸 揚 著, 王 岳 川 主 編 (1998): 精 神 分 析 文 論, 濟 南 : 山 東 教 育 出 版 社 黃 錦 鋐 註 譯 (1994): 莊 子 讀 本,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 張 覺 人 著 (1986): 中 國 古 代 煉 丹 術, 臺 北 : 明 文 書 局 揚 坤 堂 著 (2000): 情 緒 障 礙 與 行 為 異 常, 臺 北 : 五 南 圖 書 出 版 趙 匡 華 著 (1989): 中 國 煉 丹 術, 香 港 : 中 華 書 局 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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