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劉心華 摘要 從西方到東方, 從各個民族的社會與文化都可以發現普遍存在的一種厭女情結 這種憎惡女性 畏懼女性的心理除了根源於男性與生俱來, 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外, 父權體制下的社會建制也是造成厭女心理的由來 厭女心理除了表現在男性主導的社會 文化各個層面中, 也反映在男性的文學作品裡 俄國男性作家作品有一項特點 : 經常以怪異 諷刺的口吻描寫中 老年婦女 在神話 傳說 童話或文學作品裡, 這些年長的女人經常以 惡婦 或 女巫 的形象呈現 本論文將以 惡妻 繼母 女地主 女巫 等面向, 探討俄國男性作家筆下的老女人 關鍵詞 : 惡婦 女巫 巫婆芭芭雅嘉 厭女 本文 2009 年 6 月 23 日到稿,2009 年 9 月 2 日審查通過 作者係國立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副教授 119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The Old Woman And The Witch In Russian Literature Liu Shin-hwa Abstract From the west to the east, there is a ubiquitous phenomenon of misogyny existing in different societies and culture. This psychological feeling of abhorrence and dread of woman originated not only from man s inherent, unexplained feeling, but also from the social organizational patriarchy system. Man s misogyny is displayed everywhere from man s leading societies to different cultural aspects, and also, in literature of male writers. There is a patriarchal feature of Russian literature is that the middle-aged and elderly woman are generally presented in grotesque, caricatured terms. These elderly women are portrayed as "evil women" or "witches" in myths, legends, fairy tales or novels. This paper will analyze the characters of elderly women in Russian literature from the aspects of "evil wife", "stepmother", "landlord" and "witch. Keywords: evil woman, witch, baba Yaga, misogyny Received: June 23, 2009; Accepted: September 2, 2009. Associate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Slavic Languages & Literatures,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120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以男權家長制觀點為主的俄國男性作家作品有一項特點 : 經常以怪異 諷刺的口吻描寫中 老年婦女 在神話 傳說 童話或文學作品裡, 這些年長的女人經常以 惡妻 繼母 岳母 專橫的女地主 喋喋不休的女人 或 女巫 的形象呈現 幾乎所有十九世紀男作家筆下都描寫過這類上了年紀的 惡婦 普希金小說 黑桃皇后 (Пиковая дама, 1833) 中, 男主角赫爾曼 (Герман) 在書房偷窺老伯爵夫人卸妝 更衣的描寫, 令人作嘔, 無法對這位老女人產生好感 她專橫霸道 個性乖張, 極端自我, 對待下人刻薄 無情, 更加深對她的厭惡 果戈里小說 死魂靈 (Мёртвые души, 1842) 中, 女地主柯羅博奇卡 (Коробочка), 孤陋寡聞, 淺薄愚昧, 貪婪自私, 拼命積聚財產, 增加農奴的數量 杜斯妥也夫斯基長篇小說 罪與罰 (Преступление и наказание, 1866) 的阿廖娜 伊凡諾夫娜 (Алёна Ивановна) 是個狠毒放高利貸的 虱子 相形之下, 十九世紀伊蓮娜 甘 (Елена А. Ган, 1814-1842) 與瑪莉亞 茹可娃 (Мария С. Жукова, 1805-1855) 等女作家筆下的老婦, 就顯得較寫實, 較有仁慈愛心 本論文將以 惡妻 繼母 女地主 女巫 等面向, 探討俄國男性作家筆下的老女人 一 惡妻 繼母 俄國文學中老婦惡女的原型多半來自俄國與歐洲民間故事中的巫婆 俄羅斯與其他斯拉夫民族童話及傳說中的老女巫芭芭雅嘉 (Баба Яга), 又譯雅嘉婆婆, 是個專吃小孩, 邪惡 神秘的角色 許多描寫醜陋老婦人的作品都反映了芭芭雅嘉邪惡的特質 厭女類型的其中之一是潑婦般的妻子 十三世紀古俄文獻 丹尼爾 扎托契尼克祈禱文 (Моление Данила Заточника) 中, 就已將 惡妻 描繪成 教堂中為魔鬼採集貢品者 這部文獻作者不詳, 全文以書信形式撰寫, 據推測是一封 1213 年至 1236 年間寄給雅羅斯拉夫 (Ярослав Всеволодович) 大公的書信, 全文充滿豐富的引證, 具有相當的文藝水準, 其中包括聖經引言 比擬 預言故事 綴飾修辭 激情雄辯, 也反應了當時貴族社會的思維 作者可能是不事生產的貴族, 自認才華不凡, 卻與富裕的雙親不和, 也無法與其他貴族和睦相處, 陷入經濟困境 為改善經濟狀況, 向大公毛遂自薦 信中針對大公可能給予的建 121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議, 預以回應與反駁 其中一段關於以娶妻紓解經濟困境的描述, 作者引經據典, 堅持大丈 夫不應聽命屈從於妻子, 並表達對惡妻的想法與形容 : 我倒是寧願將頭棕牛牽進家裡, 也好過惡妻進家門 ; 公牛既不會說話, 也不會預謀任何惡行, 而當你毆打惡妻, 她會狂怒, 當你溫柔以待, 她便驕傲了起來, 變得非常高傲, 中傷他人 什麼是惡妻? 是狡猾的小販, 魔鬼的冒犯者 什麼是惡妻? 迷惑人們的智慧, 引發各種仇恨, 是教堂裡為魔鬼採集貢品者, 是阻礙救贖罪惡的保衛者 家有惡妻是極度的不幸與家庭的破滅 惡妻會使丈夫家道中落 寧願在破船上漂流, 也好過將秘密告訴惡妻 : 破船弄濕了衣物, 惡妻可是會毀滅丈夫的一生 寧願打碎石頭, 也好過教導惡妻 ; 你重新煉了鐵, 也無法教會惡妻 因為惡妻不聽取任何教導, 不尊敬任何神甫, 不害怕任何神祇, 對任何人都不感害臊, 卻會責備譴責所有人 四足動物中什麼比獅子更凶狠? 爬行動物中什麼比毒蛇更凶猛? 遠比這一切更凶惡的就是惡妻 女性的憤恨最兇猛 2 從以上描述, 可以看到俄國社會對女性的貶損 敵意與負面評價, 顯示男性普遍對強悍女性的厭惡與畏懼, 有時更甚於毒蛇猛獸 妖魔鬼怪 對惡妻霸道的描述在俄國童話故事中處處可見 普希金的詩體童話 漁夫與金魚 (Сказка о рыбаке и рыбке, 1833), 情節雖取自德國格林兄弟童話, 故事卻以俄羅斯平民生活取代原作的西歐風情 格林童話中, 老太婆最後提出想當 羅馬教皇 的要求, 普希金刪去此一情節, 改成老太婆不僅想作 自由的女王, 更想成為 海上的女霸主, 要小金魚聽任差遣 故事中的老太婆成了貪婪惡妻, 對丈夫不停咒罵, 要求滿足她無盡的欲望, 從 新木盒 到 新房子, 到 世襲的貴族夫人, 到 自由的女王, 到 海上的女霸主 ; 從滿足物質的要求到滿足 權力 的要求, 無視於自己的愚昧無知, 執意要求丈夫滿足權欲 當惡妻身份越來越高時, 老頭子的地位也越來越低賤, 從 丈夫, 淪為 傻瓜 蠢貨 2 «Слово Данила замочника, написанное им своему князью Ярослову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у», http://www. drevne. ru /lib/zatoch_s.htm 122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下賤的莊稼漢 馬廄的小廝, 最後被轟出門外 俄國諺語常言, 丈夫必須要求妻子完全服從, 絕不聽命屈從於妻子, 因為 沒有任何丈夫願意讓妻子掌控 (Ни муж в мужах, если над ним жена властву.) 3 比 惡妻 更狠毒的婦人是繼母 這個角色已成為世界各民族民間傳說及神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惡毒的繼父卻鮮少聽聞 古典文學研究學者華森 (Patricia Watson) 在 古代的後母 : 神話 厭女與現實 (Ancient Stepmothers: Myth, Misogyny, and Reality, 1995) 一書中指出, 這類女性的反派角色, 在男性心目中已列入魔鬼神殿, 確立其無所不在的代表性 民俗童話故事中邪惡繼母屢見不鮮, 例如 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 與 灰姑娘 俄國童話 嚴寒老人 (Морозко) 中, 大女兒瑪爾富莎 (Марфуша) 受盡繼母虐待, 每天清晨起不停工作, 餵牲畜 砍柴 挑水 生火煮飯 清洗農舍, 直到深夜 後母仍不滿意, 以送她出嫁為名, 將瑪爾富莎丟在積滿冰雪的林子中 這些故事裡, 繼母總是主要的壞人, 她說服丈夫, 密謀剝奪繼子繼女的繼承權 背叛配偶, 甚至引誘繼子 謀殺繼女 ; 她們淫蕩不道德, 散佈流言與災難 普希金另一童話詩 死公主與七勇士 (Сказка о мёртвой царевне и о семи богатырях, 1833) 源自童話 白雪公主, 同樣的謀殺情節顯示繼母好妒的特性 她的罪行往往出自無特殊動機的怨恨, 不同於男人多因社會情況與壓力而犯罪 (Watson 1995: 110) 事實上, 古今中外文化中, 繼父遠比繼母更危險, 男性比女性更具家庭暴力與性暴力傾向 ; 也就是說, 對繼母的偏見屬於更廣泛的厭女傳統 華森認為, 此主題的普遍性只有一個解釋, 即繼母的性格特徵與古人認知的女性負面特質, 如嫉妒 缺乏自制 不忠等, 有類似的一致性, 使繼母成為格外有說服力的女性負面形象 二 惡母 專橫跋扈的女地主 男性對全能母親的厭惡亦反應在傳統俄國文學對女地主的負面書寫 母親恐懼症 論 3 Там же. 123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點的基礎在於男性對母親的矛盾感覺 母親總是被認知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典型 : 好母親與壞母親 兩極化的情緒在男孩及成長後的男人長期壓抑後, 進入潛意識, 反應在日後對岳母 繼母 性伴侶的態度, 成為怨恨的對象 (Glimore David D. 著, 何雯淇譯, 厭女現象, 2005) 屠格涅夫小說 木木 (Муму) 中冷酷專權的女地主被認為是作者母親的化身 屠格涅夫的母親瓦爾瓦拉 彼得羅芙娜是當時奧廖爾省最富有的地主, 對待農奴嚴酷, 也從不放鬆對子女的掌控, 為此屠格涅夫母子間心生嫌隙 屠格涅夫的父親謝爾蓋是上校軍銜退役的騎兵, 為了坐享富貴, 娶了比他年長的女貴族 小說 初戀 (Первая любовь) 主角佛拉基米爾 (Владимир) 的父親與年長於父親的母親不和, 多少反映了屠格涅夫雙親的實況 佛拉基米爾 彼得羅維奇 (Владимир Петрович) 與父親愛上同一女子齊娜依達 (Зинаида) 他受齊娜依達擺佈, 發現真相後的痛苦, 及父親在家中地位低落, 得不到真愛 主角的父親最後抑鬱而終, 齊娜依達也因難產而死, 留下主角獨自感傷 俄國文學中, 描寫對 全能母親 的厭惡, 以女地主負面形象呈現的作品, 首推薩爾蒂科夫 - 謝德林 (Салтыков-щедлин, 1826-1889) 的長篇小說 戈洛夫寥夫老爺一家 (Господа Головлёвы, 1875-80) 這部作品以戈洛夫寥夫三代的故事為背景, 描述 1861 年農奴解放前後貴族家庭的沒落 作者以陰暗色調描繪日趨衰頹的地主莊園, 以冷峻的筆法諷刺貴族階級的無所事事與精神腐朽 對女地主阿琳娜 彼得洛夫娜 (Алина Петровна) 的描寫代表了邪惡母親的負面形象 小說第一章 家庭審判 ( Семейный суд ) 對阿琳娜性格與形式的描述多有著墨 : 阿琳娜 彼得洛夫娜年近六十, 依然精力充沛, 慣於完全按自己的意願行事 她舉止威嚴, 獨自一人我行我素地管理著戈洛夫寥夫家偌大一片領地 她離群索居, 節儉度日, 幾近吝嗇, 不與鄰居交往, 對地方官員殷勤備至, 卻要求孩子們完全服從她, 一舉一動都得自問 : 媽媽會對這事說什麼呢?(Что-то об этом маменька скажет?) 她專橫獨斷, 性格倔強又執拗, 戈洛夫寥夫家中, 沒有人敢與她作對 (Салтыков-щедлин 2002: 7) 對跋扈專斷女性的描寫常表現男性對強勢女人的恐懼 這類女性常潑婦式地訓斥責罵, 124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不以理性或智慧的優勢超越男性 ; 她們的蠻橫不講理, 有時工於心計, 斤斤計較, 迫使男性緘默忍耐, 退讓求全 惡母 與 惡妻 通常一體兩面 阿琳娜 彼得洛夫娜對待丈夫 - 游手好閒 無所事事的弗拉基米爾 米哈伊雷奇 戈洛夫寥夫 (Владимир Михайлыч Головлёв) 嫌惡鄙視 在阿琳娜眼裡, 他毫無可取之處, 他的舉止與自我吹噓被視為小丑怪調 夫妻彼此憎恨, 妻子對丈夫冷淡 丈夫對妻子仇恨, 並夾雜著膽怯 丈夫稱妻子 妖婆 (ведьма) 魔鬼 (чёрт); 妻子稱丈夫 風磨機 (ветряная мельница) 無絃琴 (бесструнная балалайка) ( 喻無用的男人 ) 夫妻如此相互憎恨四十年, 兩人都不曾思考過有無反常之處 然後, 弗拉基米爾開始酗酒, 並時時躲在走廊騷擾女僕 阿琳娜嫌惡, 卻鐵了心不加理睬, 因為權勢比嫉妒更重要 她將注意力集中於家族產業 弗拉基米爾退居次要地位, 最後好似根本不存在 (с. 7-8) 母親與兒女的關係, 重點在 陰暗性母親 的描寫, 母親的醜陋面, 取代了傳統的美好形象 事實上, 遠古神話中, 並未忽視母性的邪惡與殘酷 例如掌管生命的女神, 同時擁有控制死亡的能力 ; 大地之母賦予萬物生命, 亦可隨時摧毀一切 (Michael Gurian 1994:73-87) 西蒙 波娃 (Simone de Beauvoir) 在其 第二性 (The Second Sex, 1949) 中, 便質疑母親是美善 慈愛化身的說法 : 自從母性的宗教宣揚所有母親都是神聖以來, 母愛便被扭曲了 母性往往 含有自我陶醉 懶散的白日夢 不懷好意 嘲諷等等因素 ( 西蒙 波娃著, 歐陽子得譯 1984:97) 謝德林處理阿琳娜與兒女之間的愛恨糾纏, 強調了母性的邪惡面 阿琳娜過分獨立不羈, 兒女對她而言是多餘的累贅, 是命中注定的生活標誌 她不反對這些標誌, 但這些標誌未能觸動她的心弦, 她的心全獻給興家立業的瑣碎事務 當她結算帳目, 料理家業時, 當她與庄頭 村長 管家討論事務時, 才感到心情舒暢 (с.9) 阿琳娜有四名子女 : 三兒一女 對長子和女兒, 她不屑一提, 對小兒子有點冷淡, 對次子波爾菲里 (Порфирий), 則似乎有點怕他 125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長子斯捷潘 弗拉基米雷奇 (Степан Владимирыч) 與女兒安娜 弗拉基米羅夫娜 (Анна Владимировна) 對母親阿琳娜叛逆不滿, 他們想逃出母親掌握, 終究因無法獨立謀生而陷入困境 長子斯捷潘從小是個 討厭鬼 (постылый), 在家是 賤民 小丑 (с.9) 大學時, 靠母親提供的微薄金錢勉強度日 懶散成性, 沒有勞動意願 畢業後, 由於慣於懶散, 又無奮鬥志氣, 終究一事無成 阿琳娜採取斷然措施, 扔給兒子 (выбросила сыну кусок) 價值一萬兩千盧布的莫斯科住屋 (с.11) 不過四五年之後, 斯捷潘就便因破產流浪了一陣子, 決定重回家鄉 阿琳娜 召開家庭會議解決渾蟲的命運 (с.21), 斯捷潘明白在家鄉等待他的是什麼尷尬場面, 但他別無選擇 在他的想像中閃現的是無窮無盡暗無天日的日子, 一個張著大口潮濕的深淵 他閉上眼睛, 從今以後, 他要面對與狠毒的老太婆共處的日子, 她甚至不是狠毒, 而是專橫寡情 麻木不仁 老太婆會吞掉他, 不是以折磨, 而是以開心解悶的方式吞掉他 無人可談, 無處可逃 - 處處有這專橫的 麻木不仁的 瞧不起人的老太婆 (с.31) 斯捷潘深知將付出代價, 這代價是痛苦的 當馬車返回到戈家莊, 路過白色鐘樓時, 他 想起 聖經 浪子回頭的寓言, 但是他明白, 這故事用在他身上只是迷思 他終於眼見那豎立路旁的地界標, 又回到了戈家莊土地上 這片令人厭惡的土 地把他生為討厭的人, 養為討厭的人, 到四面八方去作討厭的人, 如今又把這 討厭的人擁入懷抱 (с.31-32) 斯捷潘的預測是正確的, 他被安頓在廂房一間單獨的屋子, 吃殘羹剩飯, 穿粗麻布衣 父親的舊長袍, 連蠟燭也捨不得給他, 有如把他關進黑暗的 墓穴 秋天, 連綿的秋雨與泥濘使他的日子更加難過了 天空蒙上一層黑幕, 房間裡完全昏暗 : 人們在帳房裡閒坐, 沒有點燈 ; 只得走來走去, 走個不停 病態的倦怠使頭腦 126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不清 ; 儘管無所事事, 全身都覺得無緣無故的疲倦 ; 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折 磨得令人難受 - 這個念頭是 : 死亡! 死亡! 死亡!(с.53) 斯捷潘請求母親施捨一件短皮襖與一雙靴子, 沒有得到回應, 阿琳娜準備 只要討厭鬼不餓死就行了 (с.53) 起初他罵母親, 後來好像又把她忘掉, 最後乾脆將自己關在房中, 獨自面對黑暗 在他面前只有一個辦法, 就是一醉忘百事 沉溺於酒精後, 往事的記憶已支離破碎, 空間與時間觀念隱沒入緊閉的監獄 這是無窮無盡的空虛, 它不祥 死寂, 沒有一丁點生命的聲音 沒有牆壁, 沒 有窗戶, 什麼都不存在 ; 只有無限延伸的空虛 (с.54) 阿琳娜毫不瞭解 渾蟲 在房裡怎樣消磨時光, 她乾脆把他忘了 她完全看不到住在她房內的親骨肉, 這個人也許過得苦惱極了 她只要一進入生活常軌, 就自然而然完全忘記了他 (с.56) 終於有一天她被告知, 斯捷潘逃走了 她親自檢查 渾蟲 的房間, 才開始擔心, 害怕他人的批評 房間又髒又黑, 滿是泥污, 連她這不瞭解也不承認舒適要求的人, 也覺得難堪了 天花板燻黑了, 牆上的壁紙裂開了, 還有許多地方一片片斑落下來, 窗台上積著了一層厚厚的煙灰, 變黑了, 枕頭落在蓋滿黏泥的地板上, 床上鋪著床單, 髒得發灰了 窗戶上有一扇冬天用的窗戶脫落下來 討厭鬼顯然是從這裡逃走的 (с.56-57) 斯捷潘被載回戈家時, 已半昏迷 他不言不語, 彷彿陷入暗無天日的黑暗, 彷彿一片黑雲, 把他從頭到腳包起來, 對他而言, 整個現實世界和精神世界都已沉入神秘的雲中 (с.60) 斯捷潘在 惡母 的權威下, 終究難逃一死 ; 而阿琳娜的其他孩子, 也都沒有善終 女兒安娜 (Анна) 貴族中學畢業後, 與騎兵少尉私奔, 在外結了婚, 阿琳娜也 扔給她一份, 127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五千盧布現金和一座衰敗的莊園, 三十個農奴 兩年後, 夫妻就花光錢了, 騎兵少尉跑了, 三個月後安娜死了, 留下孿生女兒安寧卡 (Анннька) 與柳賓卡 (Любинька), 她們成為戲子, 最後柳賓卡自殺, 安寧卡回戈家庄, 卻已歷盡滄桑, 奄奄一息 次子波爾菲里 (Порфирий), 又被稱為猶大什卡 (Иудушки), 從小花言巧語, 善於諂媚算計, 表面孝敬討好母親, 常念手足之情, 並裝模作樣向上帝祈禱, 實際上損人利己, 巧取豪奪 最後, 欺騙了母親, 使她仰賴自己的鼻息度日 ; 剝奪哥哥斯捷潘的繼承權, 又在弟弟帕維爾 (Павел) 病重臥床時, 諷刺嘲弄, 加速他死去 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毫不憐惜, 一個被逼自殺, 另一個死在流放途中, 並將與女管家生的私生子丟給孤兒院 次子是阿琳娜的翻版, 將戈家一步步推向絕境 一個風雪夜裡, 他步履蹣跚走向母親的墳墓, 想向母親謝罪, 卻凍死在途中 研究男性心理學的學者認為, 男性必須脫離母親, 才能在肉體與精神上真正成長, 建構獨立的人格 然而, 波爾菲里的世界, 仍然是母親阿琳娜建構的世界, 他無法擺脫, 終究回歸母親的墓穴 女地主殘忍跋扈的形象, 是俄國作家對 惡母 的反抗表述, 多少透露出男性對母性強勢力量的恐懼 俄國古典文學對智慧老女人的理想形象直至廿世紀之後才常出現, 例如索忍尼辛 (Александр Солженицын, 1918-2008) 瑪特廖娜農舍 (Матренин двор, 1963) 的瑪特廖娜 (Матрена) 與拉斯普京 (Валентин Распутин, 1937-) 告別馬焦拉 (Прощание с Матерой) 中的達利婭 (Дарья), 她們代表了傳統價值對蘇聯意識型態與現代科技的挑戰 三 巫婆 女巫 女人的罪行通常也化身為世界文化的普遍形象 - 女巫 宗教中, 女巫將靈魂出賣給魔鬼, 同意與魔鬼交往 西方有關女巫的 女巫之錘 (Malleus maleficarum, 1486) 中, 將女人視為邪惡魔法與險惡陰謀的始作俑者, 是 天生的魔鬼 必然的邪惡 及 大災難 (David Gilmore 2005: 109) 俄羅斯神話與童話故事裡最具代表性的巫婆是本論文第一節 128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提及的芭芭雅嘉, 她是最古老的死亡化身之一, 主宰陰間 最初她以類似蛇的形象出現, 後來轉變為有魔法的老婆婆, 她的一隻腳只有骨頭, 眼睛不好, 住在長了雞腳的小木屋中 屋子位於茂密的林中, 籬笆是人骨砌成的, 圍繞在小木屋四周 ; 籬笆上有人的顱骨, 並以人的手腳骨代替門閂, 以尖牙利齒的嘴代替門鎖, 這些都足證明她吃人 旅行者在通過芭芭雅嘉的考驗後, 就可獲得幫助 她會預告英雄的未來, 為英雄指出通往神秘國度之路, 並贈馬和線團, 作為路標, 防止迷路 (В. Шуклин 2001: 22-23) 芭芭雅嘉具正邪兩面, 可以向她求助, 也可請她幫忙害人 神話與童話故事裡另有 女巫 (ведьма), 或稱巫婆 女妖 可以是年輕迷人的寡婦, 也可以是蒼老肥胖的老太婆 她未卜先知, 能預言 治病, 以邪術迷惑人 為了達成目的, 她會變成各種不同的生物或隱形人 藉由綠色小樹枝 棍子或鞭子把人變成動物, 還會把人蓋上野獸的外衣, 或是束上唸過咒的腰帶, 只有在腰帶被磨破後, 人才能恢復原貌 女巫還能騎在人身上飛馳, 直到那人精疲力竭, 氣力用盡倒下為止 女巫的聚會多在初春, 庫帕拉節 (Купала) 前夜和聖誕節日, 一月十八日是女巫節 人們半夜要招待女巫的敵人 巫醫, 設下防護, 以免受害 根據迷信說法, 女巫像巫師, 半夜到處遊蕩, 只要以釘子將她的影子釘住, 便可把她困住, 動彈不得 (В. Шуклин 2001: 47-49) 男性視角下的俄國文學經常從 惡婦 的描寫看到芭芭雅嘉 (Баба Яга) 和女巫 (ведьма) 的原型, 例如普希金 黑桃皇后 中的老伯爵夫人 杜斯妥也夫斯基 罪與罰 放高利貸的阿廖娜 伊凡諾夫娜 近代盧基揚年科 (С. Лукья ненко, 1968) 魔幻小說 夜巡者 (Ночной дозор) 中利用安東年輕無知, 企圖施法殺死安東親生子的巫婆 ; 而殺掉可怕老太婆的情節在萊蒙托夫的 瓦季姆 (Вадим) 中即已發生 (А. Н. Малаховская 2007: 207) 這些女巫型角色多半是年長婦女, 鮮少如布爾加科夫 (М. Булгаков, 1891-1940) 大師與瑪格麗特 (Мастер и Маргарита, 1966-67) 的瑪格麗特那樣年輕貌美 她雖因魔鬼沃蘭德具有巫術, 但她亦是大師繼續創作的重要動力, 促成故事和諧的結局 果戈里 (Н. В. Гоголь, 1809-1852) 是擅長描寫巫婆的男作家之一, 早期收錄於 米爾戈羅德 (Миргород) 集中的 維夷 ( Вий ), 描寫神學院學生霍馬 布魯特 (Хома Брут) 大戰巫婆, 最後不敵妖魔而死 此故事以民間傳說妖怪的名字為題, 在亦幻亦真 魔幻詭異 129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的氣氛中進展情節 作家特以註腳說明 維夷 是南方民間想像的妖怪, 眼皮垂至地面 注釋引發一些研究學者對素材來源的追溯, 但迄今未發現與 維夷 相似的民間文學 中國大陸學者周啟超認為, 這篇作品的意蘊豐厚 故事中老太婆與百人長女兒分別表達兩種不同的典型和道德觀 兩者的 對立 與 衝突 建構故事的戲劇性 霍馬不僅與魔幻世界的女妖對立, 與大妖怪 維夷 對立, 也與現實生活中的權勢者對立 霍馬食人間煙火, 承受七情六慾的誘惑, 他對女妖產生同情, 當他為美麗百人長的女兒祈禱時, 發現這美女即是他殺死的老太婆, 覺得心疼痛了起來(Н. Гоголь 1976:163) 然而, 正因同情美女, 對抗邪惡不夠堅定, 導致自身滅亡 這個百人長的女兒具備女妖的特點, 有時是年輕美女, 有時是老太婆, 有時又變成似狗的怪物, 她使妖法讓人昏昏沉沉地背著她在曠野中奔馳, 將大人 孩子咬得遍體鱗傷, 吸盡他們的血 故事中, 不只一次藉哥薩克人之口提到, 女人老了, 多半變成女妖, 婆娘老了, 就是女妖 (Когда стара баба, то и ведьма сказал хладнокровно седой казак.)(с.165); 坐在我們基輔市集上的婆娘, 全是女妖 (Ведь у нас в Киеве все бабы, которые сидят на базаре, все ведьмы.)(с.180) 一般而言, 文學作品中的描述, 常隱含作者個人的認知與觀點 果戈里卻極少直接表達自己的見解與看法 他相信生命與事實常同時具有矛盾的兩面性 (Гоголь и женщины: online.), 他對女人的看法也不輕易在作品中顯露 不過, 讀者可以從一些作品中察覺他對女人的不信任 1831 年 1 月 16 日, 果戈里在彼得堡 文學報 發表的作品便以 女人 ( Женщина ) 為題, 敘述柏拉圖的年輕學生忒列克勒斯 (Телеклес) 向老師痛陳情人阿爾基諾雅 (Алкиноя) 變心 女人的善變及老師對學生的安慰 忒列克勒斯說, 女人是 地獄的產物 (адское порождение), 責怪奧林帕斯山的宙斯, 為何鐵石心腸 降禍於人間, 創造了女人, 多少反應果戈里對女人的否定 這種矛盾的看法也表現在其他作品中 例如 死魂靈 (Мёртвые души) 中, 將軍的女兒烏琳卡 (Улинька), 表現俄國作家對年輕女子的理想塑型 : 她秀美 善良 真誠 虔誠 富同情心 能自我犧牲, 是改造俄羅斯人, 提昇俄羅斯的希望 但結了婚或年長的女性, 果戈里則認為她們愚蠢 庸俗 惡毒 130
俄國男性作家觀照下的 惡婦 與 女巫 四 結論 誠如研究俄羅斯性別主題的西方學者及黑龍江大學金亞娜教授所言, 俄羅斯人或俄羅斯男作家對少女有一種理想的崇拜, 少女不僅僅有 女性的青春美, 還有一種純潔無瑕的 聖潔的東西, 它是晶瑩的, 崇高的, 也是不可侵犯的 ( 金亞娜 2007: 1) 十八世紀末以來, 俄國文學中的女性角色常被賦予一種神聖使命, 不僅被視為大自然的珍寶, 更被視為家庭, 甚至俄羅斯的希望 (Barbara Heldt 1992:12) 當外在環境愈艱困, 純潔不受污染的女性美德 的神話信念就更強烈 ( Barbara Heldt 1992:12) 對年長女性, 俄國男性作家就比較苛刻 索忍尼辛等少數男作家以外, 從普希金到盧基揚年科都常醜化老女人, 使她們成為 惡妻 繼母 女地主 伯爵夫人 惡母 巫婆 女妖 的代言人 這種特殊的厭女情結, 是俄國男性作家文化思考上的一種特色, 值得玩味 131
俄語學報第 15 期 民國 98 年 12 月 參考文獻 ( 一 ) 專書 西蒙 波娃著, 歐陽子等譯, 第二性- 女人 台北 : 晨鐘出版社,1984 Gilmore, David D. 何雯琪譯, 厭女現象 台北: 書林,2005 Heldt, Barbara. Terrible Perfecti. Indiana: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2. Gurian, Michael. Mothers, Sons, and Lovers. Boston: Shambhala, 1994. Watson, Patricia A. Ancient Stepmother: Myth, Misogyny, and Reality. Leiden: E.J. Brill, 1995. Малаховская, А. Н. Наследие Бабы-Яги.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 Алетейя, 2007. Гоголь Н.В.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Том второй. Миргород.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76. Гоголь Н. В.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Том пятый. Мертвые души.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78. Гоголь Н. В.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Том шестой. Статьи.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78. Салтыков-Щедрин М. Е. Господа Головлёвы. Екатеринбург: У-Фактория, 2002. Шуклин В. Русский мифолог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 Екатеринбург: Уральск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2001. (Автор неизвестен). Слово Данила замочника, написанное им своему князью Ярослову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у. [online]. 2007/07/15. http://www.drevne.ru/lib/zatoch_s.htm ( 二 ) 論文 金亞娜, 屠格涅夫筆下少女形象的共性特徵, 俄語語言文學研究,2007 15 [online]. 2008/10/10. http://210.46.96.20/download/wenzhangtuijian_2007.htm (Автор неизвестен). Гоголь и женщины. [online]. 2009/02/15. http://gogol.lit-info.ru/gogol/bio/ gogol-i-zhenschiny.htm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