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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2009 年 9 月 頁 93~112 93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陳 富 容 摘 要 唐 玄 宗 與 楊 玉 環 的 愛 情, 是 帝 王 故 事 中, 少 有 的 才 子 佳 人 典 型, 其 悲 劇 性 與 傳 奇 性, 增 添 了 故 事 的 美 感, 也 因 此 成 為 文 人 樂 於 發 展 的 題 材 之 一 白 居 易 的 長 恨 歌 與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便 是 其 中 最 具 代 表 性 的 兩 個 範 例 在 白 居 易 長 恨 歌 的 後 半 段, 為 兩 人 的 愛 情, 營 造 了 一 個 浪 漫 的 境 界, 而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則 依 此 發 揮, 更 有 甚 者 洪 昇 將 長 恨 歌 中 的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之 空, 演 繹 為 尸 解 一 齣, 使 舞 台 的 展 演, 極 盡 美 麗 奇 幻, 也 對 歷 史 上 肌 膚 已 壞, 香 囊 仍 在 的 說 法, 提 出 另 一 種 解 釋 楊 玉 環 藉 此 完 成 謫 仙 受 難 的 歷 程, 穿 梭 到 另 一 個 神 話 世 界, 造 就 了 一 段 美 麗 而 無 憾 的 帝 后 之 戀, 長 生 殿 也 成 為 戲 劇 史 上 的 情 至 典 型 關 鍵 詞 : 長 生 殿 長 恨 歌 唐 玄 宗 楊 玉 環 收 件 日 期 :2008/11/27, 修 改 日 期 :2010/03/01, 接 受 日 期 :2010/03/05 銘 傳 大 學 助 理 教 授

94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Didn t see the beautiful face in the empty grave. -The study of the empty grave world of "The palace of Eternal Youth". Chen Fu-Jung Abstract Tang xuan-zong and Yang Yuhuang s love is unusual wit and beauty model in the emperor story.its tragedy and legendary have increased the story esthetic sense; and it becomes the subject that the writer to be glad to develop. Bai Juyi s " Song of Unending Sorrow" and Hong Sheng s "The palace of Eternal Youth", are two of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models in these creations. In the latter half of Bai Juyi s Song of Unending Sorrow had built a romantic boundary for their love.then Hong Sheng s The palace of Eternal Youth depended on this display and developed spectacularly. Hong Sheng developed the sentence Didn t see the beautiful face in the empty grave of the Song of Unending Sorrow to the corpse vanished one.it transformed the performance into extremely beautiful and magical.also the statement of the flesh has been rotten, and the sachet still in, proposed another kind of explanation. Yang Yuhuan takes advantage of this process to complete the relegated celestial s disaster in the world of mortal, shuttled to another myth world. Had accomplished the love of emperor and his concubine, what is beautiful and no regretful. The palace of Eternal Youth also becomes the typical of the climax of love story Received: November 27, 2008; Sent out for revision: March 01, 2010; Accepted: March 05, 2010 Assistant Professor, Ming Chuan University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95 in the play s history. Keywords:The palace of Eternal Youth, Song of Unending Sorrow, Tang xuan-zong, Yang yu-huang

96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一 前 言 唐 玄 宗 與 楊 貴 妃 的 愛 情 故 事, 是 中 國 帝 后 之 戀 中, 頗 富 傳 奇 性 且 令 人 神 往 的 一 則 明 皇 的 治 才 與 貴 妃 的 美 貌 等 歷 史 上 存 在 事 實, 都 為 才 子 佳 人 的 故 事 類 型, 提 供 了 最 佳 的 題 材, 若 再 加 上 美 麗 的 神 話 傳 說, 那 麼 這 段 帝 后 之 戀, 便 很 難 不 令 人 心 醉 了 歷 來 人 們 津 津 樂 道 的 為 明 皇 與 貴 妃 的 愛 情 故 事 加 油 添 醋, 使 其 可 看 性 十 足, 唐 代 白 居 易 的 長 恨 歌 陳 鴻 的 長 恨 歌 傳 宋 代 樂 史 的 楊 太 真 外 傳 元 代 白 樸 的 唐 明 皇 秋 夜 梧 桐 雨 明 代 屠 隆 的 綵 毫 記 吳 世 美 的 驚 鴻 記 及 清 代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等, 都 是 目 前 可 見 描 寫 唐 玄 宗 與 楊 貴 妃 故 事 較 為 完 整 的 文 本 其 他 亡 佚 或 僅 餘 殘 目 的 相 關 作 品, 更 是 不 計 其 數 1, 從 這 些 作 品 的 標 題 和 殘 目 即 可 見 李 楊 故 事 所 引 發 創 作 興 趣 之 廣 及 內 容 變 化 之 多 在 眾 多 的 李 楊 故 事 中, 神 仙 怪 異 的 民 間 傳 說, 是 文 人 最 難 捨 棄 的 創 作 內 涵 由 於 唐 玄 宗 晚 年 篤 信 神 道 冀 求 長 生, 及 楊 貴 妃 早 年 曾 為 女 冠 之 事 實, 在 佛 道 盛 行 的 時 代 氛 圍 下, 成 為 時 人 樂 於 捕 風 捉 影 的 神 祕 題 材, 衍 生 出 無 數 神 異 的 民 間 傳 說 從 唐 明 皇 之 遊 月 宮, 到 楊 貴 妃 之 謫 仙 人, 甚 而 江 妃 李 白 杜 甫 等 同 時 代 相 關 聯 的 一 班 人, 最 後 都 得 以 位 列 仙 班 種 種 琦 瑋 詭 譎 的 神 話 傳 說, 讓 唐 明 皇 與 楊 貴 妃 的 愛 情 故 事, 仙 味 濃 到 極 點 洪 昇 長 生 殿 的 撰 作, 便 是 在 這 樣 的 氣 氛 下, 承 接 了 這 一 股 仙 味 十 足 的 創 作 傳 統, 將 李 楊 之 戀 的 歷 史 真 實 與 神 話 傳 說 揉 合, 寫 出 一 部 既 寫 實 又 浪 漫 的 愛 情 故 事, 成 為 舞 台 上 傳 唱 不 朽 的 經 典 之 作 在 寫 實 部 分, 長 生 殿 中 那 一 段 轟 轟 烈 烈 的 戰 亂 背 景, 研 究 者 不 在 少 數, 筆 者 在 此 不 欲 多 言, 本 文 僅 將 重 點 放 在 長 生 殿 的 浪 漫 色 彩 部 分, 以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1 如 元 代 的 白 樸 唐 明 皇 遊 月 宮 關 漢 卿 唐 明 皇 啟 瘞 哭 香 囊 庾 天 錫 楊 太 真 浴 罷 華 清 宮 楊 太 真 霓 裳 怨 岳 伯 川 羅 公 遠 夢 斷 楊 貴 妃 無 名 氏 明 皇 村 院 會 佳 期 王 伯 成 天 寶 遺 事 諸 宮 調 ; 明 代 的 汪 道 昆 唐 明 皇 七 夕 長 生 殿 徐 復 祚 梧 桐 雨 王 湘 梧 桐 雨 無 名 氏 秋 夜 梧 桐 雨 無 名 氏 明 皇 望 長 安 無 名 氏 舞 翠 盤 等, 皆 為 洪 昇 長 生 殿 完 成 以 前 曾 經 出 現 於 文 壇 上 的 作 品, 目 前 多 半 亡 佚, 或 僅 餘 殘 目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97 為 題, 由 貴 妃 馬 嵬 坡 上 殉 難, 進 入 另 外 一 個 世 界 展 開 討 論, 對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想 像 及 貴 妃 死 後 的 神 祕 世 界, 一 探 虛 實 二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貴 妃 之 死 中 國 的 文 人 墨 客 坊 間 野 譚, 對 於 英 雄 美 人 的 死 亡, 總 喜 歡 賦 予 神 祕 的 色 彩, 進 而 發 展 出 許 多 美 麗 的 傳 說 綜 覽 中 國 的 四 大 美 女 西 施 王 昭 君 貂 嬋, 以 至 楊 貴 妃, 無 一 不 是 而 四 大 美 女 中, 因 為 身 分 的 關 係, 楊 貴 妃 之 死 應 當 是 最 沒 有 疑 問 的, 在 舊 唐 書 曾 經 載 明, 安 史 亂 時 : 及 潼 關 失 守, 從 幸 至 馬 嵬, 禁 軍 大 將 陳 玄 禮, 密 啟 太 子, 誅 國 忠 父 子 既 而 四 軍 不 散, 玄 宗 遣 力 士 宣 問, 對 曰 : 賊 本 尚 在, 蓋 指 貴 妃 也 力 士 復 奏 帝, 不 獲 已, 與 妃 詔, 遂 縊 死 佛 堂, 時 年 三 十 八, 瘞 於 驛 西 道 側 2 新 唐 書 的 說 法 大 同 小 異 : 及 西 幸 至 馬 嵬, 陳 玄 禮 等 以 天 下 計 誅 國 忠, 已 死, 軍 不 解 帝 遣 力 士 問 故, 曰 : 禍 本 尚 在! 帝 不 得 已, 與 妃 訣, 引 而 去, 縊 路 祠 下, 裹 屍 以 紫 茵, 瘞 道 側, 年 三 十 八 3 資 治 通 鑑 亦 載 錄 : 上 曰 : 貴 妃 常 居 深 宮, 安 知 國 忠 反 謀? 高 力 士 曰 : 貴 妃 誠 無 罪, 然 將 士 已 殺 國 忠, 而 貴 妃 在 陛 下 左 右, 豈 敢 自 安! 願 陛 下 審 思 之, 將 士 安 則 陛 下 安 矣! 上 乃 命 力 士 引 貴 妃 於 佛 堂, 縊 殺 之 4 可 見 貴 妃 在 安 史 之 亂, 逃 難 幸 蜀 時, 被 縊 死 於 佛 堂 之 中 的 說 法, 出 自 史 書, 可 信 度 極 高 但 後 人 卻 不 依 此 定 調, 對 於 這 位 絕 色 佳 人 的 死 法, 興 致 勃 勃 的 提 出 其 他 異 說, 如 李 益 過 馬 嵬 二 首 : 太 真 血 染 馬 蹄 盡, 朱 閣 影 隨 天 際 空 2 3 4 後 晉 劉 昫 著, 舊 唐 書 卷 51, 列 傳 第 一 后 妃 上, 頁 12, 中 華 書 局 聚 珍 倣 守 版 印 宋 歐 陽 修 宋 祁 著 新 唐 書 卷 76, 列 傳 第 一 后 妃 上, 頁 16, 中 華 書 局 聚 珍 倣 守 版 印 宋 司 馬 光 著 資 治 通 鑑 唐 紀 卷 218, 頁 13, 台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5 年

98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5 賈 島 馬 嵬 : 一 自 上 皇 惆 悵 後, 至 今 來 往 馬 蹄 腥 6 皆 言 貴 妃 應 死 於 兵 刃 或 亂 馬 之 際, 而 劉 禹 錫 馬 嵬 行 則 曰 : 貴 人 飲 金 屑, 倏 忽 舜 英 暮 7 以 貴 妃 吞 金 而 死 這 些 說 法 不 論 是 否 具 強 有 力 的 証 據, 都 代 表 當 時 人 對 貴 妃 之 死, 並 不 只 有 一 種 說 法 近 來 有 些 文 人 甚 至 對 貴 妃 是 否 死 於 馬 嵬 坡 一 事, 表 示 質 疑, 如 俞 平 伯 便 曾 提 出 楊 貴 妃 並 未 死 於 馬 嵬 坡 上 的 說 法 : ( 一 ) 傳 稱 不 忍 見 其 死, 反 袂 掩 面, 使 牽 之 去, 是 玉 環 之 死, 明 皇 未 見 也 歌 中 有 君 王 掩 面 之 言, 是 白 陳 二 氏 說 同 ( 二 ) 歌 稱 宛 轉 蛾 眉 馬 前 死, 即 傳 之 蒼 黃 展 轉, 竟 就 死 于 尺 組 之 下 也 宛 轉 即 展 轉, 而 傳 之 蒼 黃 展 轉, 似 其 勺 忙 搗 亂, 而 竟 就 死 于 尺 組 之 下 者, 與 夫 死 于 馬 前 之 蛾 眉, 究 竟 是 否 楊 妃, 其 孰 知 之 哉? 而 明 皇 固 掩 面 反 袂, 未 見 其 死 也 歌 中 花 鈿 句, 似 有 微 意 改 葬 之 事, 傳 中 一 字 不 提, 歌 中 卻 說 得 明 明 白 白 : 馬 嵬 坡 下 泥 土 中,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夫 僅 言 馬 嵬 坡 下 不 見 玉 顏, 似 通 常 凭 吊 口 氣, 今 言 泥 土 中 不 見 玉 顏, 是 尸 竟 烏 有 矣, 可 怪 孰 甚 焉? 明 皇 密 遣 使 者 訪 問 太 真, 臨 邛 道 士 鴻 都 客 則 托 辭 耳 ; 歌 言 : 漢 家 天 子 使, 傳 言 使 者, 可 証 此 意 觀 其 訪 問 之 迹 又 極 奇 詭 8 他 認 為 白 居 易 的 長 恨 歌 陳 鴻 的 長 恨 歌 傳 是 用 隱 喻 的 方 法, 透 露 出 貴 妃 未 死 於 馬 嵬 的 消 息 歌 中 花 鈿 委 地 無 人 收 之 句, 即 似 於 兵 馬 倥 傯 之 際, 人 蟬 蛻 而 去 之 狀 ; 明 皇 回 鑾, 將 妃 改 葬 時, 歌 言 馬 嵬 坡 下 泥 土 中,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即 可 証 貴 妃 果 未 死 於 馬 嵬 ; 而 後, 方 士 上 窮 碧 落 下 黃 泉, 兩 處 茫 茫 皆 不 見, 更 可 証 明 海 外 仙 山 之 太 真 非 仙 非 鬼, 而 是 真 真 實 實 的 人 條 條 羅 列, 據 理 而 論, 頗 能 自 成 一 格 而 且 這 樣 的 說 法 並 不 孤 單, 日 人 渡 邊 龍 策 所 作 楊 貴 妃 復 活 祕 史 一 書, 5 6 7 8 清 聖 祖 敕 編 全 唐 詩 卷 283, 第 9 冊,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6 年, 頁 3219 清 聖 祖 敕 編 全 唐 詩 卷 574, 第 17 冊,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6 年, 頁 6693 清 聖 祖 敕 編 全 唐 詩 卷 354, 第 11 冊,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6 年, 頁 3963 俞 平 伯 著, 俞 平 伯 學 術 論 著 自 選 集, 長 恨 歌 及 長 恨 歌 傳 的 傳 疑, 頁 534-538, 北 京 : 北 京 師 範 學 院 出 版 社,1992 年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99 即 以 貴 妃 未 死 為 前 題, 繪 聲 繪 影 的 描 述 楊 妃 如 何 逃 過 一 劫, 繼 而 流 落 日 本 之 事 其 中 所 敘 情 節, 居 然 能 與 長 恨 歌 傳 及 民 間 的 種 種 傳 說 大 致 吻 合, 只 是 所 謂 海 上 仙 山, 成 了 日 本 而 已 9 渡 邊 龍 策 的 說 法, 由 於 擅 長 結 合 中 國 的 古 代 傳 說, 並 不 完 全 被 視 為 無 稽 之 談, 有 一 批 死 忠 的 擁 護 者 相 傳 秦 始 皇 曾 經 熱 衷 於 尋 找 海 外 仙 山, 幾 次 遣 人 赴 求 不 死 之 藥, 其 中 以 徐 福 帶 數 千 童 男 童 女 到 海 外 求 仙 的 故 事, 流 傳 最 廣 傳 說 中 徐 福 為 躲 避 暴 政, 假 意 告 訴 秦 始 皇 願 意 為 他 赴 海 外 求 藥, 帶 領 了 五 百 童 男 童 女, 五 穀 的 種 子, 耕 作 的 農 具, 到 日 本 熊 野 川 一 帶, 從 此 不 再 回 中 國, 真 正 建 立 了 屬 於 自 己 的 蓬 萊 仙 島 目 前 日 本 仍 可 以 找 到 三 個 名 叫 蓬 萊 的 地 方, 一 是 富 士 山, 一 是 尾 張 國 熱 田 宮, 另 一 則 是 徐 福 墓 地 所 在 處 熊 野, 更 增 添 了 這 個 故 事 的 可 信 度 所 以 白 居 易 所 謂 上 窮 碧 落 下 黃 泉, 兩 處 茫 茫 皆 不 見 的 海 外 仙 山, 在 此 便 成 了 被 稱 為 蓬 萊 的 日 本 另 外, 還 有 一 種 說 法 是 以 貴 妃 未 死 而 入 妓 的 形 式 流 傳 下 來 10 由 於 唐 朝 宮 妓 晚 年 入 道 的 風 氣 頗 為 盛 行, 社 會 上 漸 漸 流 行 起 一 種 以 仙 喻 妓 的 寫 作 風 尚, 詩 人 經 常 在 作 品 中 將 妓 女 比 作 洛 神 巫 山 神 女 嫦 娥 等 女 仙 初 唐 時 便 已 有 以 仙 窟 代 稱 妓 院 的 傳 奇 出 現 11, 到 中 晚 唐 以 後, 更 多 文 人 喜 歡 在 詩 文 中 以 仙 喻 妓, 甚 至 將 仙 妓 連 用, 以 形 容 妓 女 的 容 貌 可 比 於 神 仙 所 以 既 然 推 斷 貴 妃 未 死, 最 後 又 得 於 蓬 萊 仙 山 為 女 仙, 便 有 好 事 者 依 唐 朝 的 寫 作 風 氣 判 斷, 長 恨 歌 應 是 白 居 易 刻 意 用 來 暗 喻 楊 貴 妃 落 入 妓 院 聊 度 殘 年 的 作 品 關 於 貴 妃 未 死 於 馬 嵬 的 揣 測, 及 其 後 所 衍 生 的 說 法, 林 林 總 總, 雖 然 尚 能 自 成 邏 輯, 派 生 另 一 種 閱 讀 的 趣 味, 但 卻 難 以 成 為 後 人 認 同 的 主 流 因 為 白 居 易 所 謂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與 兩 處 ( 碧 落 黃 泉 ) 茫 茫 皆 不 見 的 說 法, 其 實 正 是 中 國 神 仙 傳 說 中, 對 於 人 死 後 成 仙 的 可 能 狀 態 描 述, 它 產 生 於 唐 朝 這 個 道 教 法 術 極 為 興 盛 的 時 代, 是 很 正 常 的 事, 也 唯 有 如 此 理 解 白 居 易 9 10 11 渡 邊 龍 策 著, 楊 貴 妃 復 活 祕 史, 台 北 : 漢 欣 出 版,1984 渡 邊 此 書 結 合 小 說 推 論 考 証 等 筆 法, 敘 述 貴 妃 雖 被 縊 死, 但 死 後 卻 意 外 復 甦, 而 被 祕 密 安 排 送 往 日 本, 並 提 出 日 本 有 楊 貴 妃 之 墓 為 証, 說 明 其 事 並 非 子 虛 烏 有 孫 次 舟, 讀 長 恨 歌 與 長 恨 歌 傳, 文 學 遺 產 1982 年 增 刊 ( 第 14 輯 ), 中 華 書 局,1982 年, 頁 221-246 如 張 文 成 撰 唐 傳 奇 遊 仙 窟

100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的 長 恨 歌, 方 能 感 受 他 既 欲 寫 實 又 不 捨 真 情 的 浪 漫 心 理, 並 接 受 長 恨 歌 之 所 以 被 稱 為 中 國 偉 大 敘 事 詩 的 歷 史 地 位 至 於 引 發 聯 想 的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是 怎 麼 來 的? 白 居 易 想 說 明 的 事 實 又 是 什 麼? 長 恨 歌 中 並 沒 有 進 一 步 探 討, 陳 鴻 的 長 恨 歌 傳 亦 是 跳 過 不 說, 由 此 逕 入 另 一 個 神 話 世 界 到 底 白 居 易 是 有 意 故 弄 玄 虛, 抑 或 只 是 寫 一 個 歷 史 的 事 實? 究 竟 是 有 心 栽 花, 還 是 無 心 插 柳? 格 外 令 人 好 奇 而 這 天 外 飛 來 的 一 筆, 不 論 是 有 意 無 意, 卻 為 八 百 多 年 後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創 作, 預 留 了 一 個 美 好 的 展 示 空 間 三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想 像 關 於 貴 妃 的 空 墳, 舊 唐 書 曾 經 如 此 記 載 : 上 皇 自 蜀 還, 令 中 使 祭 奠, 詔 令 改 葬 禮 部 侍 郎 李 揆 曰 : 龍 武 將 士 誅 國 忠, 以 其 負 國 兆 亂, 今 改 葬 故 妃, 恐 將 士 疑 懼, 葬 禮 未 可 行 乃 止 上 皇 密 令 中 使 改 葬 於 他 所, 初 瘞 時, 以 紫 褥 裹 之, 肌 膚 已 壞, 而 香 囊 仍 在, 內 官 以 獻, 上 皇 視 之 悽 惋 12 安 史 亂 時 因 為 逃 難 不 及, 玄 宗 僅 命 左 右 將 貴 妃 遺 體 以 紫 褥 裹 之, 草 草 葬 下 避 難 歸 來 時, 曾 經 想 將 貴 妃 的 遺 體 改 葬, 卻 因 害 怕 引 起 將 士 無 謂 的 疑 懼, 沒 有 馬 上 執 行, 但 後 來 仍 然 暗 中 派 遣 中 使 將 之 改 葬, 所 見 卻 是 貴 妃 的 肌 膚 已 壞, 墓 穴 中 僅 餘 香 囊 而 已 新 唐 書 的 記 載 亦 復 如 是 13 所 以 白 居 易 長 恨 歌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一 句, 極 有 可 能 是 據 此 情 形, 老 實 描 寫, 並 無 有 貴 妃 屍 體 憑 空 消 失 之 意 也 未 可 知 但 不 論 如 何, 白 居 易 確 實 點 出 貴 妃 的 死 處 空 了, 留 予 後 人 無 限 的 想 像 空 間,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尸 解 一 齣 即 依 此 情 節 所 鋪 展 來 的 創 作 在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前, 文 壇 上 也 出 現 過 不 少 以 唐 明 皇 與 楊 貴 妃 情 事 為 12 舊 唐 書 卷 51 列 傳 第 一 后 妃 上, 同 註 2 13 宋 歐 陽 修 宋 祁 著 新 唐 書 卷 89, 列 傳 第 一 后 妃 上 記 載 亦 同 : 帝 至 自 蜀, 道 過 其 所, 使 祭 之, 且 詔 改 葬 禮 部 侍 郎 李 揆 曰 : 龍 武 將 士 以 國 忠 負 上 速 亂, 為 天 下 殺 之 今 葬 妃, 恐 反 仄 自 疑 帝 乃 止 密 遣 中 使 者 具 棺 槨 它 葬 焉 啟 瘞, 故 香 囊 猶 在 同 註 3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101 主 題 的 小 說 或 戲 曲 以 現 存 故 事 完 整 的 文 本 而 言, 內 容 多 半 可 見 因 襲 白 居 易 長 恨 歌 之 跡, 但 對 於 貴 妃 的 空 死 處, 卻 鮮 少 有 進 一 步 發 揮 者 宋 樂 史 的 楊 太 真 外 傳 僅 道 : 妃 之 初 瘞, 以 紫 褥 裏 之 及 移 葬, 肌 膚 已 消 釋 矣 胸 前 猶 有 錦 香 囊 在 焉 14 元 白 樸 雜 劇 唐 明 皇 秋 夜 梧 桐 雨 則 未 及 此 事 ; 明 屠 隆 綵 毫 記 傳 奇 則 透 過 一 小 軍 道 出 : 楊 家 玉 環 專 寵 時, 六 宮 淒 涼 無 粉 黛, 芳 魂 已 化 彩 飛, 空 留 羅 襪 餘 香 15 吳 世 美 的 驚 鴻 記 則 由 高 力 士 發 現 : 娘 娘 紫 縟 無 恙, 肌 膚 已 消 16 大 都 與 史 傳 記 載 無 異, 其 解 釋 死 處 之 空, 多 以 肌 膚 消 釋 芳 魂 已 化 肌 膚 已 消 等 語 帶 過, 並 未 對 空 墳 的 狀 態, 進 一 步 加 諸 可 能 的 想 像 直 到 洪 昇 寫 長 生 殿 時, 白 居 易 所 謂 的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的 意 義, 才 開 始 豐 富 起 來 他 將 白 居 易 不 見 玉 顏 的 空 蕩 墳 穴, 翻 作 尸 解 一 齣, 讓 死 處 之 空 更 加 合 情 合 理 尸 解 一 詞 原 是 道 家 用 語, 在 道 藏 中 記 載 : 夫 尸 解 者, 形 之 化 也 本 真 之 煉 蛻 也, 軀 質 遁 變 也 17 如 蟬 留 皮 換 骨, 保 氣 固 形 於 岩 洞, 然 後 飛 升 成 於 真 仙 18 又 云 : 尸 解 之 法, 有 死 而 更 生 者 ; 有 頭 斷 已 死, 乃 從 旁 出 者 ; 有 死 畢 未 殮 而 失 骸 者 ; 有 人 形 猶 存 而 無 復 骨 者 ; 有 衣 在 形 去 者 ; 有 髮 既 脫 而 失 形 者 19 可 見 尸 解 是 指 人 得 道, 遺 世 而 升 天 的 重 要 過 程, 至 於 肉 體 則 可 以 遺 棄 而 去, 或 者 僅 假 托 一 物, 不 留 肉 體, 直 接 飛 升 而 去 長 生 殿. 尸 解 一 齣, 即 巧 妙 的 利 用 史 書 的 記 載, 附 會 於 不 留 肉 身, 僅 假 托 一 物 的 尸 解 模 式, 將 肌 膚 已 壞, 而 香 囊 仍 在 的 歷 史 記 錄, 化 作 楊 妃 飛 升 的 仙 話, 給 人 一 種 真 實 的 幻 覺, 正 所 謂 以 實 作 虛 的 敘 事 手 法, 是 14 15 16 17 18 19 洪 昇 著, 樓 含 松 江 興 祐 校 注, 長 生 殿. 附 錄 楊 太 真 外 傳 卷 下, 台 北 : 三 民 書 局,2003 年, 頁 329 明 屠 隆 綵 毫 記, 收 錄 於 全 明 傳 奇, 台 北 : 天 一 出 版 社 第 三 十 三 齣 羅 襪 爭 奇, 卷 下, 頁 35 明 吳 世 美 驚 鴻 記, 收 錄 於 全 明 傳 奇, 台 北 : 天 一 出 版 社 第 三 十 五 齣 馬 嵬 移 葬, 卷 下, 頁 33 語 出 道 藏 第 25 冊, 頁 245, 文 物 出 版 社 上 海 書 店 天 津 古 籍 出 版 社 聯 合 出 版,1988 年 語 出 道 藏 第 5 冊, 頁 77, 同 註 17 語 出 道 藏 第 25 冊, 頁 246, 同 註 17

102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為 戲 劇 之 道 20 其 實 史 書 對 於 楊 妃 空 墳 的 說 法, 原 本 便 留 有 可 議 的 空 間 據 歷 史 記 載, 唐 玄 宗 一 行 人 經 過 馬 嵬, 縊 死 楊 妃 之 時, 應 在 天 寶 十 五 年 ( 西 元 756 年 ), 亂 平 回 京 是 為 兩 年 內 之 事, 而 唐 玄 宗 則 死 於 寶 應 元 年 ( 西 元 762 年 ) 如 果 根 據 舊 唐 書 與 新 唐 書 的 記 載, 則 改 葬 之 事 應 發 生 於 西 元 758 年 至 西 元 762 年 之 間, 而 且 不 會 距 離 回 鸞 太 久, 也 就 是 說 距 貴 妃 被 縊 死, 應 該 僅 有 兩 三 年 的 時 間, 最 晚 不 會 超 過 六 年 按 照 一 般 狀 況 而 言, 人 的 肉 身 不 可 能 在 短 短 的 三 五 年 內 腐 化, 甚 至 屍 骨 無 存, 21 所 以 這 段 記 錄, 可 能 實 中 有 虛, 未 可 以 全 信 在 此 事 實 與 虛 構 的 真 假 矛 盾 之 間, 洪 昇 巧 妙 利 用 歷 史 的 實 中 有 虛 和 傳 說 的 虛 中 有 實, 加 入 民 間 流 傳 的 道 教 法 術, 安 排 楊 妃 尸 解 升 天, 讓 整 個 登 仙 的 過 程, 顯 得 有 條 不 紊, 楊 妃 的 空 墳, 也 可 因 此 得 到 比 較 合 乎 中 國 人 心 理 的 解 釋 所 以 第 三 十 七 齣 尸 解 中, 洪 昇 讓 天 孫 織 女 馬 嵬 土 地 及 貴 妃 重 回 馬 嵬 葬 身 處, 由 玉 帝 下 旨 証 仙 : 咨 爾 玉 環 楊 氏, 原 係 太 真 玉 妃, 偶 因 微 過, 暫 謫 人 間 不 合 迷 戀 塵, 致 遭 劫 難 今 據 天 孫 奏 爾 籲 天 悔 過, 夙 業 已 消 真 情 可 憫, 准 授 太 陰 鍊 形 之 術, 復 籍 仙 班, 仍 居 蓬 萊 仙 院 欽 哉 謝 恩 22 令 馬 嵬 土 地 以 玉 液 金 漿 沃 屍, 貴 妃 即 得 鍊 形 度 地, 尸 解 上 升, 完 成 了 屍 體 消 化 的 過 程, 完 美 的 結 合 了 歷 史 記 載 與 道 教 傳 說 整 個 尸 解 的 過 程, 洪 昇 布 置 的 極 為 妥 當, 不 僅 符 合 道 教 流 傳 的 尸 解 模 式, 也 同 時 考 慮 到 舞 台 演 出 的 現 實 首 先, 楊 妃 的 軀 體 經 馬 嵬 土 地 保 護 而 得 原 身 宛 然, 故 演 出 時 以 雜 照 旦 妝 飾, 錦 褥 包 裹, 然 後 解 去 錦 褥, 再 由 土 地 20 21 22 曾 永 義 著, 論 說 戲 曲 戲 劇 的 虛 與 實 一 文 曾 道 : 以 虛 作 虛 必 然 空 泛 無 根, 以 實 作 實 又 嫌 拘 礙 太 甚, 以 虛 作 實 又 非 人 人 為 關 漢 卿 湯 顯 祖 ; 所 以 以 實 作 虛, 不 失 為 戲 劇 之 道 台 北 : 聯 經 出 版 社,1997 年, 頁 4 依 一 般 民 間 習 俗, 人 死 後 檢 骨 應 在 六 到 七 年 之 間, 此 時 皮 肉 才 會 腐 化, 八 年 撿 骨 為 最 合 適 的 時 機 而 台 灣 話 又 有 九 年 檢 九 骨, 十 年 沒 半 ㄙㄨ ( 什 麼 都 沒 有 ) 的 俚 語, 由 此 可 見, 在 短 短 幾 年 內, 貴 妃 即 屍 骨 無 存, 似 乎 不 合 常 理 但 如 果 是 被 盜 墓, 那 就 另 當 別 論 了 洪 昇 著, 徐 朔 方 校 注,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七 齣 尸 解, 台 北 : 里 仁 書 局,1990 年, 頁 164 ( 以 下 原 文, 全 部 引 自 此 版 本 )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103 以 玉 液 金 漿 點 沃 屍 身, 此 時 雜 走 向 旦, 而 旦 卻 迷 惑 了 : 這 個 楊 玉 環 已 活, 我 這 楊 玉 環 卻 歸 何 處? 23 土 地 及 時 將 之 點 醒 : 玉 妃 休 迷, 他 就 是 你, 你 就 是 他 然 後 元 神 入 彀 尸 逐 旦 繞 場 急 奔 一 轉, 旦 撲 尸 身 作 跌 倒, 尸 隱 下 完 成 了 冷 骨 重 生, 離 魂 再 合 的 過 程 舞 台 上 所 搬 演 的 尸 解, 有 如 回 魂, 借 屍 重 生, 而 元 神 入 彀 後 的 貴 妃, 雖 非 處 於 靈 魂 狀 態, 但 此 身 卻 已 非 常 身, 可 以 來 去 自 如 最 後 就 連 沾 上 金 漿 的 錦 褥 也 得 了 仙 氣, 化 作 彩 雲 飛 去, 演 來 極 為 美 妙 可 見 此 齣 的 創 作, 不 僅 解 釋 了 空 墳 的 現 象, 也 讓 舞 台 頓 時 成 了 一 個 奇 妙 的 空 間 綜 合 太 平 廣 記 列 仙 傳 神 仙 傳 等 對 女 仙 的 描 述, 女 子 登 天 為 仙 的 情 況 者 大 致 可 以 分 為 兩 種 類 型 : 第 一 種 類 型 保 留 了 傳 統 神 話 的 色 彩, 這 類 女 仙 都 擁 有 異 於 常 人 的 外 貌, 可 以 未 經 修 煉 而 成 仙 ; 另 一 種 類 型 則 為 民 間 女 子 修 煉 而 成 仙, 這 類 女 子 大 多 是 幼 而 慕 道 者, 歷 經 苦 修 終 得 升 天 24 其 中 第 一 種 類 型 的 女 仙 故 事, 又 大 多 依 照 下 凡 歷 劫 的 原 始 母 題 創 作, 敘 述 仙 子 因 動 凡 心 或 犯 微 過, 被 貶 下 凡 塵, 經 歷 劫 難, 事 後 補 過 回 天 楊 貴 妃 之 登 仙, 即 屬 於 此 類 在 長 生 殿 中, 洪 昇 一 再 強 調 楊 妃 原 是 蓬 萊 玉 妃 或 蓬 萊 仙 子 25, 只 因 夙 孽, 迷 失 本 真 26 偶 因 微 過, 暫 謫 人 間 27, 所 以 楊 妃 不 但 具 有 仙 子 般 的 容 貌, 就 連 她 的 登 仙, 亦 無 須 經 過 修 煉, 只 要 誠 心 悔 過, 便 可 得 到 神 助, 以 玉 液 金 漿 直 接 尸 解 升 天 除 尸 解 外, 洪 昇 在 長 生 殿 中, 亦 安 排 了 一 段 謫 仙 應 受 的 考 驗, 以 完 成 其 必 經 的 歷 劫 回 天 過 程 他 在 埋 玉 一 齣 中, 一 方 面 藉 旁 人 之 口, 力 陳 楊 妃 之 冤 : 國 忠 縱 有 罪 當 加, 現 如 今 已 被 劫 殺 妃 子 在 宮 自 隨 駕, 有 何 干 六 軍 疑 訝! 28 貴 妃 雖 則 無 罪 國 忠 實 其 親 兄, 今 在 陛 下 左 右, 軍 心 不 安 29 以 否 定 紅 顏 傾 國 的 舊 觀 念, 製 造 一 種 無 過 而 受 罪 的 形 象 ; 一 方 面 又 讓 貴 妃 自 己 道 出 : 臣 妾 受 皇 上 深 恩, 殺 身 難 報 今 事 勢 危 急, 望 賜 23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七 齣 尸 解, 頁 165, 以 下 引 言 同 此 24 25 郭 雅 鈴 著, 女 冠 女 仙 與 唐 代 社 會, 東 海 歷 史 研 究 所,92 年 碩 士, 頁 147 如 長 生 殿 第 十 一 齣 聞 樂, 頁 46, 及 第 二 十 七 齣 冥 追, 頁 123 26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三 齣 神 訴, 頁 149 27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七 齣 尸 解, 頁 167 28 29 明 皇 語, 長 生 殿 第 二 十 五 齣 埋 玉, 頁 111 高 力 士 語, 長 生 殿 第 二 十 五 齣 埋 玉, 頁 112

104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自 盡, 以 定 軍 心 陛 下 得 安 穩 至 蜀, 妾 雖 死 猶 生 也 30 使 其 捨 身 擔 過, 以 展 現 品 格 之 高 潔, 足 列 仙 班 另 外, 懺 悔 亦 是 歷 劫 之 仙, 不 可 免 除 的 過 程, 故 令 貴 妃 於 冥 追 中 了 悟 前 愆 曰 : 想 我 哥 哥 如 此, 奴 家 豈 能 無 罪? 怕 形 消 骨 化, 懺 不 了 舊 情 魔 31 而 又 於 情 悔 中 深 自 懺 悔 : 我 楊 玉 環, 生 遭 慘 毒, 死 抱 沈 冤 或 者 能 悔 前 愆, 得 有 超 拔 之 日, 也 未 可 知 只 想 我 在 生 所 為, 那 一 樁 不 是 罪 案 況 且 弟 兄 姐 妹, 挾 勢 弄 權, 罪 惡 滔 天, 總 皆 由 我, 如 何 懺 悔 得 盡! 不 免 趁 此 星 月 之 下, 對 天 哀 禱 一 番 32 繼 而 進 行 懺 悔 的 儀 式, 拜 曰 : 對 星 月 發 心 至 誠, 拜 天 地 低 頭 細 省 皇 天, 皇 天! 念 楊 玉 環 呵, 重 重 罪 孽, 折 罰 來 遭 禍 橫 今 夜 呵, 懺 愆 尤, 陳 罪 眚, 望 天 天 高 鑒 宥 我 垂 證 明 只 有 一 點 那 痴 情, 愛 河 沈 未 醒 說 到 此 悔 不 來, 惟 天 表 證 縱 冷 骨 不 重 生, 拼 向 九 泉 待 等 那 土 地 說, 我 原 是 蓬 萊 仙 子, 譴 謫 人 間 天 呵, 只 是 奴 家 恁 般 業 重, 敢 仍 望 做 蓬 萊 座 的 仙 班, 只 願 還 楊 玉 環 舊 日 的 匹 聘! 33 因 此 感 動 土 地, 稟 明 天 孫, 了 其 前 愆 一 個 歷 劫 之 仙, 至 此 重 獲 回 天 的 資 格 經 過 捨 身 擔 過 的 考 驗 與 懺 悔 儀 式 的 洗 滌, 貴 妃 的 形 象, 漸 漸 由 嬌 寵 善 嫉 跋 扈 囂 張 的 妒 婦, 蛻 變 成 一 個 委 曲 求 全 楚 楚 可 憐 的 女 子, 大 大 的 提 高 了 貴 妃 靈 魂 的 純 潔 性, 不 僅 舞 台 上 的 天 神 為 她 的 至 誠 感 動, 助 她 重 列 仙 班, 就 連 舞 台 下 經 過 數 百 年 時 空 轉 換 的 觀 眾, 也 依 然 動 容 洪 昇 利 用 神 奇 的 宗 教 洗 禮, 重 塑 一 個 完 美 的 仙 子 形 象, 讓 我 們 不 僅 諒 解 貴 妃, 更 進 一 步 同 情 貴 妃 喜 歡 貴 妃, 樂 於 隨 她 走 進 空 墳 所 延 展 出 來 的 空 間 蓬 萊 仙 山 30 長 生 殿 第 二 十 五 齣 埋 玉, 頁 112 31 長 生 殿 第 二 十 七 齣 冥 追, 頁 123 32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齣 情 悔, 頁 136 33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齣 情 悔, 頁 136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105 四 空 墳 下 的 神 祕 世 界 蓬 萊 仙 山 貴 妃 的 墳 穴, 猶 如 一 個 神 奇 的 空 間, 帶 她 走 進 另 外 一 個 神 仙 世 界, 一 旦 轉 化, 身 分 立 刻 不 同 在 第 三 十 七 齣 尸 解 中, 隨 著 貴 妃 完 成 了 蛻 變 過 程, 她 的 位 階 馬 上 有 所 轉 變, 她 成 了 蓬 萊 宮 中 的 仙 子, 就 連 土 地 神 也 要 對 她 禮 敬 三 分, 當 她 吩 咐 土 地 將 香 囊 放 在 塚 內 時, 土 地 神 的 反 應 是 : 領 仙 旨 34 可 見 她 此 時 的 地 位, 已 經 高 於 土 地 神, 而 且 還 有 其 他 仙 女 隨 侍, 領 她 進 入 另 一 個 世 界, 居 住 於 人 人 嚮 往 的 蓬 萊 仙 山 中 傳 說 中 蓬 萊 山 是 個 美 麗 的 仙 境, 其 美 好 大 約 可 由 列 子 與 史 記 中 得 知 一 二 : 一 曰 岱 輿, 二 曰 員 嶠, 三 曰 方 壺, 四 曰 瀛 州, 五 曰 蓬 萊, 其 上 台 觀 皆 金 玉, 其 上 禽 獸 皆 縞, 珠 玕 之 樹 皆 叢 生, 華 食 皆 有 滋 味, 食 之 皆 不 老 不 死, 所 居 之 人 皆 仙 聖 之 種, 一 日 一 夕 飛 相 往 來 者 不 可 數 焉 而 五 山 之 根 無 所 連 著, 常 隨 波 上 下 往 還, 不 得 蹔 峙 焉 35 這 則 傳 說, 記 載 於 列 子. 湯 問 篇 中, 當 時 人 們 心 目 中 的 仙 山 有 五 座, 皆 在 渤 海 之 東, 仙 山 上 不 但 有 金 玉 美 食, 還 有 珍 禽 異 獸 奇 花 美 木, 最 重 要 的 是, 在 仙 山 上 的 人, 都 可 以 長 生 不 老, 而 且 能 夠 趁 風 而 行, 是 一 個 令 人 嚮 往 的 美 妙 仙 境 史 記 的 記 載, 雖 少 了 兩 座 山 36, 但 其 中 對 仙 山 的 描 述, 卻 與 列 子 極 為 相 近 : 自 威 宣 燕 昭 使 人 入 海 求 蓬 萊 方 丈 瀛 州 蓋 嘗 有 至 者, 諸 僊 人 及 不 死 之 藥 皆 在 焉 其 物 禽 獸 盡 白, 而 黃 金 銀 為 宮 闕 37 從 這 兩 則 傳 說 可 知, 蓬 萊 仙 山 不 但 是 個 美 麗 仙 境, 而 且 始 終 存 在 於 中 國 入 的 思 想 世 界 中, 未 嘗 消 逝 所 以 歷 來 中 國 人 對 於 蓬 萊 仙 山 的 嚮 往 特 別 濃 烈, 不 34 長 生 殿 第 三 十 七 齣 尸 解, 頁 166 35 列 禦 寇 著, 張 湛 注, 列 子 湯 問 第 五, 台 北 : 世 界 書 局,1955 年, 頁 52 36 列 子 湯 問 第 五 : 龍 伯 之 國 有 大 人, 舉 足 不 盈 數 步 而 暨 五 山 之 所, 一 釣 而 連 六 鼇, 合 負 而 趣 歸 其 國, 灼 其 骨 以 數, 於 是 岱 輿 與 員 嶠 二 山 流 於 北 極, 沈 於 大 海 可 見 所 遺 落 的 岱 輿 員 嶠 兩 座 仙 山, 是 被 龍 伯 之 國 的 大 人 釣 走 負 山 的 六 隻 巨 鼇 而 流 失 於 北 極 大 海 中 了 同 註 35 37 司 馬 遷 著, 史 記 卷 二 十 八 封 禪 書 第 六, 台 北 : 世 界 書 局,1972 年, 頁 1369

106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但 秦 始 皇 要 派 人 出 海 尋 找, 漢 武 帝 也 對 之 堅 信 不 移, 就 連 唐 玄 宗 亦 有 此 懷 想, 蓬 萊 仙 山 成 為 帝 王 追 求 長 生 的 重 要 指 標 這 也 難 怪 唐 代 詩 人 會 把 李 楊 故 事 與 蓬 萊 仙 山 聯 想 在 一 起 38, 而 楊 妃 死 後 成 為 蓬 萊 仙 子 的 說 法 也 從 此 沸 沸 揚 揚 但 在 洪 昇 的 眼 中, 楊 妃 在 蓬 萊 山 上 的 歲 月, 並 不 如 傳 說 般 無 憂 而 美 好, 因 為 他 刻 畫 的 楊 妃 是 個 多 情 的 仙 子, 所 以 位 縱 在 神 仙 列, 夢 不 離 唐 宮 闕 千 迴 萬 轉 情 難 滅 39 身 在 樂 土, 卻 厭 仙 家 日 月 長 40, 與 一 般 傳 說 中 對 神 仙 世 界 的 時 間 感, 有 所 落 差 可 見 楊 妃 雖 然 成 了 仙, 卻 是 個 情 緣 未 了 的 仙, 在 一 念 牽 纏 下, 她 甚 至 願 意 謫 下 仙 班 雙 飛 若 註 鴛 鴦 牒, 三 生 舊 好 緣 重 結, 又 何 惜 人 間 再 受 罰 折! 41 依 然 選 擇 回 去 當 個 下 凡 歷 劫 的 仙 在 長 生 殿 這 段 敘 述 中, 鋪 陳 了 白 居 易 蓬 萊 宮 中 日 月 長 的 意 思, 描 寫 太 真 仙 子 在 蓬 萊 山 上 傷 心 漫 長 的 歲 月 在 文 人 看 來, 生 活 在 仙 境 裏 縱 然 生 理 的 時 間 得 以 超 脫, 但 為 情 所 牽 的 心 理 狀 態, 卻 與 唐 明 皇 遲 遲 鐘 鼓 初 長 夜 的 凡 人 感 受 沒 有 差 別 所 以 若 說 仙 境 的 傳 說 是 文 人 筆 下 的 常 中 之 異, 那 麼 白 居 易 與 洪 昇 對 於 楊 妃 蓬 萊 山 中 時 間 感 的 描 寫, 則 可 以 稱 作 是 另 一 種 異 中 之 異, 這 種 情 況, 應 是 文 人 對 情 的 感 受 超 越 一 切 所 造 成 的 結 果 長 生 殿 至 情 的 主 題 宣 示, 到 此 呼 之 欲 出 曾 經, 湯 顯 祖 牡 丹 亭 一 劇, 寫 女 主 角 杜 麗 娘 因 至 情 而 生 可 以 死, 死 可 以 生, 讓 情 字 成 為 操 縱 一 切 的 神 祕 要 素, 因 而 擄 獲 無 數 少 女 的 心 在 長 生 殿 中, 洪 昇 對 情 字 的 運 用, 也 有 異 曲 同 工 之 妙 作 者 把 唐 明 皇 最 後 能 否 登 天 的 關 鍵, 放 在 他 是 鍾 情 或 薄 情 的 判 斷 上, 藉 織 女 之 口 說 道 : 我 久 思 為 你 重 續 前 緣, 只 因 馬 嵬 之 事, 恨 唐 帝 情 薄 負 盟, 難 為 作 合 方 纔 見 道 士 楊 通 幽, 說 你 遭 難 之 後, 唐 帝 痛 念 不 衰, 特 令 通 幽 昇 天 入 地, 各 處 尋 覓 芳 魂 我 念 他 如 此 鍾 情, 已 指 引 通 幽 到 蓬 萊 山 了 還 怕 38 如 李 益 過 馬 嵬 二 首 的 東 溟 方 士 問 蓬 萊, 及 白 居 易 長 恨 歌 的 蓬 萊 宮 中 日 月 長 都 是 直 接 或 間 接 指 楊 妃 死 後 可 能 住 在 蓬 萊 山 中 39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七 齣 補 恨, 頁 210 40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七 齣 補 恨, 頁 210 41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七 齣 補 恨, 頁 210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107 你 不 無 遺 憾, 故 此 召 問 今 知 兩 下 真 情, 合 是 一 對 我 當 上 奏 天 庭, 使 你 兩 人 世 居 忉 利 天 中, 永 遠 成 雙, 以 補 從 前 離 別 之 恨 42 明 皇 與 貴 妃 之 深 情 相 繫, 成 為 兩 人 日 後 得 以 重 圓 的 關 鍵 所 在 而 這 正 是 洪 昇 在 馬 嵬 事 變 後, 一 再 深 化 的 內 涵, 尤 其 是 對 唐 明 皇 多 情 天 子 形 象 的 描 繪, 從 聞 鈴 哭 像 到 雨 夢, 字 字 句 句, 直 是 令 人 心 碎 也 因 為 明 皇 的 輾 轉 的 思 念, 方 才 請 來 臨 邛 道 士 楊 通 幽, 上 天 入 地 的 尋 找 貴 妃 魂 魄 當 他 向 織 女 敘 述 明 皇 的 鍾 情 生 死 堅, 舊 明 不 棄 捐 及 坐 淒 涼 思 亂 纏 睡 迷 離 夢 倒 顛 一 心 兒 痴 不 變, 十 分 家 病 怎 痊 43 的 痴 情 模 樣 時, 織 女 才 為 之 動 容, 告 訴 他 貴 妃 的 去 向, 讓 他 成 功 的 找 到 貴 妃, 傳 遞 明 皇 思 念 之 意 最 後 終 於 得 信 回 報 明 皇, 使 二 人 得 以 天 上 團 圓 所 以 洪 昇 雖 然 用 了 蓬 萊 仙 境 的 傳 說, 但 他 的 最 終 目 的, 仍 然 在 建 構 一 個 有 情 世 界, 而 這 個 世 界 要 用 真 情 與 至 誠 才 走 得 進 去 在 長 生 殿 中, 所 有 人 進 入 仙 境, 並 不 依 靠 任 何 神 物, 憑 藉 的 是 一 顆 至 誠 的 真 心 楊 妃 真 心 懺 悔, 得 以 重 回 仙 班 ; 道 士 精 誠 殷 勤, 得 以 招 致 魂 魄 ; 明 皇 真 情 思 念, 得 以 天 上 重 圓 真 誠 的 心, 成 為 天 人 相 通 的 神 祕 天 梯 可 見 所 謂 超 脫 天 地, 遺 世 而 獨 立 的 蓬 萊 仙 境, 依 然 是 個 有 情 世 界 這 也 是 洪 昇 在 劇 中 八 次 重 申 七 夕 盟 誓, 一 再 強 調 其 重 要 性 的 主 要 原 因 另 外, 究 竟 蓬 萊 仙 山 在 什 麼 地 方, 為 什 麼 道 士 會 上 窮 碧 落 下 黃 泉, 兩 處 茫 茫 皆 不 見 呢? 在 長 生 殿 中, 透 過 織 女 的 指 示, 臨 邛 道 士 曾 經 得 到 了 這 樣 的 訊 息 : 元 來 只 隔 著 弱 水 三 千, 溟 渤 風 煙, 在 那 麟 鳳 洲 偏, 蓬 閬 山 巔 那 里 有 蕙 圃 芝 田, 白 鹿 玄 猿. 琪 樹 翩 翩, 瑤 草 芊 芊 碧 瓦 雕 櫋, 月 館 雲 軒 樓 閣 蜿 蜒, 門 闥 勾 連 隔 斷 塵 喧, 合 住 神 仙 44 不 但 指 示 他 往 溟 渤 風 煙, 麟 鳳 洲 偏 45 尋 找, 亦 描 繪 了 仙 山 上 的 美 麗 奇 景 42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七 齣 補 恨, 頁 210 43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六 齣 覓 魂, 頁 204 44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六 齣 覓 魂, 頁 205 45 樓 含 松 江 興 祐 注 : 溟 渤, 溟 海 和 渤 海 此 處 泛 指 大 海 麟 鳳 洲, 即 鳳 麟 洲, 神 話 傳 說 中 西 海 中 央 的 仙 山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六 齣 覓 魂, 頁 291

108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織 女 還 順 便 警 告 他 : 那 里 絕 天 涯, 跨 海 角, 途 路 遙 遠 46 並 非 輕 易 可 以 到 達 的 地 方 最 後 道 士 御 著 風, 找 到 了 海 東 邊 萬 仞 峰 顛, 發 現 三 島 十 洲 別 洞 天 47, 正 是 楊 妃 的 所 在 這 些 敘 述 和 列 子 史 記 十 分 相 似, 列 子 云 : 渤 海 之 東 不 知 幾 億 萬 里 有 大 壑 焉, 實 惟 無 府 之 谷, 其 下 無 底, 名 曰 歸 墟, 八 紘 九 野 之 水, 尺 漢 之 流, 莫 不 注 之 而 無 增 減 焉, 其 中 有 五 山 焉, 一 曰 岱 輿, 二 曰 員 嶠, 三 曰 方 壺, 四 曰 瀛 州, 五 曰 蓬 萊 48 指 稱 蓬 萊 仙 山 位 於 渤 海 之 東 幾 億 萬 里 的 地 方, 其 深 無 底, 眾 水 流 注 而 不 見 增 減 而 史 記 亦 寫 道 : 蓬 萊 方 丈 瀛 州 此 三 神 山 者, 其 傳 在 勃 海 中, 去 人 不 遠 ; 患 且 至, 則 船 風 引 而 去 未 至, 望 之 如 雲 ; 及 到, 三 神 山 反 居 水 下 臨 下, 風 輒 引 去, 終 莫 能 至 云 49 亦 言 蓬 萊 山 在 渤 海 中, 神 祕 的 是 未 到 之 前, 望 之 如 雲, 既 到 之 後, 反 而 居 於 水 下 這 些 傳 說 應 即 為 洪 昇 描 繪 神 山 的 依 據 歷 來 對 於 仙 鄉 的 神 話 傳 說 非 常 多, 王 孝 廉 將 之 歸 結 為 兩 個 系 統 : 一 個 是 由 仙 人 方 士 蓬 萊 ( 海 上 仙 山 ) 歸 墟 所 組 成 的 東 方 仙 鄉 ; 一 個 是 由 神 巫 崑 崙 ( 帝 之 下 都 ) 黃 河 之 源 組 成 的 西 方 仙 鄉 50 而 洪 昇 所 敘 述 的 蓬 萊 山, 應 屬 王 孝 廉 所 指 的 東 方 仙 鄉, 但 長 生 殿 中 出 現 的 嫦 娥 織 女 與 侍 女 雙 成, 卻 又 與 西 王 母 的 神 話, 密 切 關 聯 其 中, 嫦 娥 偷 了 丈 夫 后 羿 從 西 王 母 那 裏 請 來 的 不 死 藥, 奔 月 為 仙 ; 織 女 滯 留 凡 間, 為 王 母 ( 一 曰 天 帝 ) 抓 回 並 用 金 釵 畫 出 銀 河, 使 其 與 牛 郎 相 隔 ; 而 侍 女 雙 成, 原 亦 西 王 母 身 旁 的 侍 女 ; 就 連 最 後 玄 宗 仿 用 漢 武 帝 借 李 少 君 術 尋 找 李 夫 人 的 模 式, 都 與 西 王 母 脫 離 不 了 關 係 可 見 洪 昇 所 描 述 的 蓬 萊 仙 山, 與 王 母 的 西 方 仙 鄉 系 統 的 神 話, 亦 有 密 不 可 分 的 關 係, 不 能 截 然 為 二 這 也 再 一 次 印 証 了 王 孝 廉 所 謂 : 東 西 方 的 仙 46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六 齣 覓 魂, 頁 205 47 48 49 50 徐 朔 方 注 : 三 島 十 洲 仙 山, 相 傳 蓬 萊 方 丈 瀛 洲 為 三 神 山, 巨 海 之 中 祖 瀛 玄 炎 長 元 流 生 鳳 麟 聚 窟 為 十 洲 長 生 殿 第 四 十 六 齣 覓 魂, 頁 208 同 註 35, 列 子 湯 問 第 五, 頁 52 同 註 37, 史 記 卷 二 十 八 封 禪 書 第 六, 頁 1369 王 孝 廉 著, 神 話 與 小 說, 台 北 : 時 報 文 化,1986 年, 頁 59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長 生 殿 的 空 墳 世 界 109 鄉 傳 說 已 經 完 全 溶 合 51 的 事 實 洪 昇 所 描 繪 的 蓬 萊 仙 山, 雖 然 是 根 據 神 話 傳 說 演 繹 而 來, 但 他 積 極 佈 署 之 有 情 世 界, 卻 是 別 出 新 裁 的 尤 其 他 詳 細 描 寫 道 士 排 下 太 極 仙 壇 以 元 神 去 尋 找 貴 妃 的 情 景, 及 最 後 明 皇 死 後 登 天, 兩 人 天 上 重 圓 的 結 局, 都 維 持 了 貴 妃 確 入 仙 境 的 形 象, 不 讓 人 有 想 像 貴 妃 復 活 或 入 妓 的 可 能 洪 昇 的 描 寫, 以 虛 構 的 方 式, 把 白 居 易 的 長 恨 歌 寫 實 了, 只 留 下 神 話 的 美 麗 的 面 向, 正 如 同 他 一 向 秉 持 一 涉 穢 跡, 恐 妨 風 教, 絕 不 闌 入 52 的 創 作 原 則, 在 他 筆 下 的 唐 明 皇 與 楊 貴 妃, 多 情 而 美 好, 足 令 後 人 憑 弔 不 已 五 結 論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劇 本, 是 融 合 了 前 人 的 精 華, 粹 煉 而 得 的 集 大 成 之 作, 他 善 於 利 用 歷 史 記 錄 與 神 話 傳 說, 去 蕪 存 菁, 使 故 事 能 在 紀 實 與 虛 構 之 間, 得 到 最 大 的 調 和, 並 依 此 創 造 出 形 象 統 一 的 理 想 人 物, 為 台 下 觀 眾 安 排 了 一 場 賞 心 悅 目 的 神 奇 饗 宴 洪 昇 對 於 不 見 玉 顏 空 死 處 的 空 墳 世 界 之 想 像, 巧 妙 的 結 合 了 歷 史 記 載 的 實 中 有 虛 及 民 間 傳 說 的 虛 中 有 實, 虛 實 為 用 的 創 造 出 貴 妃 歷 劫 成 仙 的 神 話 傳 說 作 者 不 但 在 其 成 仙 的 過 程 中 運 用 道 教 的 尸 解 模 式, 設 計 了 舞 台 演 出 的 美 麗 境 地, 同 時 也 增 加 了 它 的 說 服 力 ; 而 貴 妃 成 仙 也 並 非 憑 空 而 來, 作 者 依 照 神 話 傳 說 中, 謫 仙 歷 劫 歸 天 的 模 式, 安 排 了 貴 妃 的 捨 身 擔 過 懺 悔 等 過 程, 讓 她 得 以 重 歸 天 庭, 頗 能 符 合 觀 眾 的 期 待 ; 貴 妃 成 仙 後 所 居 之 蓬 萊 仙 山 及 明 皇 進 入 仙 山 與 之 相 會 的 種 種 情 節, 亦 完 全 結 合 歷 來 的 神 話 傳 說, 使 人 更 能 理 所 當 然 的 接 受 這 種 安 排 更 重 要 的 是, 洪 昇 所 創 造 出 來 的 空 墳 世 界, 提 煉 出 愛 情 的 純 粹 性, 在 這 個 世 界 裏, 明 皇 與 貴 妃 之 愛, 不 用 心 機, 不 再 與 世 間 的 名 利 牽 纏, 所 有 的 只 是 彼 此 的 真 心, 這 樣 的 描 寫, 不 但 昇 華 了 二 人 之 間 愛 情 的 品 質, 也 深 化 了 本 劇 情 至 之 內 涵 長 生 殿 的 完 成, 彷 彿 給 唐 明 皇 與 楊 貴 妃 的 愛 情 故 事, 立 下 了 一 個 戲 51 同 註 50, 頁 89 52 長 生 殿. 例 言, 頁 1

110 臺 北 大 學 中 文 學 報 第 7 期 曲 舞 台 上 的 最 佳 典 型, 讓 時 間 永 遠 凝 住 在 寫 作 完 成 的 當 時, 洪 昇 所 刻 畫 的 明 皇 與 貴 妃, 歷 經 數 百 年, 到 今 天 仍 為 戲 曲 舞 台 上 最 愛 搬 演 的 版 本 洪 昇 的 長 生 殿, 讓 舞 台 上 貴 妃 的 仙 子 與 明 皇 愛 侶 的 形 象 永 遠 鮮 明, 縱 然 台 下 的 容 顏 已 經 數 變, 大 家 喜 歡 看 的 仍 然 是 洪 昇 所 塑 造 出 來 的 人 物 與 情 節 山 中 方 一 日, 人 間 已 千 年 的 神 話, 在 現 實 舞 台 上, 正 以 台 上 方 一 日, 台 下 已 千 年 的 形 式, 繼 續 展 演 著 縱 然 時 代 在 變, 人 心 在 變, 原 始 的 渴 望 與 嚮 慕, 永 遠 不 變, 洪 昇 用 舞 台 的 形 式, 把 他 自 己 與 劇 中 人 物 留 在 觀 眾 心 目 中, 有 一 天 我 們 會 逝 去, 而 洪 昇 與 他 所 創 造 的 長 生 殿 卻 依 舊 長 生 參 考 文 獻 ( 一 ) 書 籍 1. 後 晉 劉 昫 著, 舊 唐 書, 中 華 書 局 聚 珍 倣 守 版 印 2. 宋 歐 陽 修 宋 祁 著 新 唐 書, 中 華 書 局 聚 珍 倣 守 版 印 3. 吳 世 美 著, 驚 鴻 記, 收 錄 於 全 明 傳 奇, 台 北 : 天 一 出 版 社 4. 屠 隆 著, 綵 毫 記, 收 錄 於 全 明 傳 奇, 台 北 : 天 一 出 版 社 5. 列 禦 寇 著, 張 湛 注, 列 子, 台 北 : 世 界 書 局,1955 年 6. 陳 萬 鼐 著, 洪 昇 研 究, 台 北 : 台 灣 學 生 書 局,1970 年 7. 司 馬 遷 著, 史 記, 台 北 : 世 界 書 局,1972 年 8. 黃 敬 欽 著, 梧 桐 雨 與 長 生 殿 比 較 研 究, 台 北 : 嘉 新 水 泥 公 司 文 化 基 金 會 研 究 論 文,1979 年 9. 渡 邊 龍 策 著, 楊 貴 妃 復 活 祕 史, 台 北 : 漢 欣 出 版,1984 10. 王 孝 廉 著, 神 話 與 小 說, 台 北 : 時 報 文 化,1986 年 11. 胡 鳳 丹 著, 馬 嵬 志, 收 錄 於 中 國 近 代 小 說 史 料 續 編 ( 十 四 ), 台 北 : 廣 文 書 局, 1986 年 12. 王 孝 廉 著, 中 國 的 神 話 世 界 ( 上 下 ), 台 北 : 時 報 文 化 出 版 社,1987 年 13. 李 豐 楙 著, 六 朝 隋 唐 仙 道 小 說 研 究, 台 北 : 台 灣 學 生 書 局,1987 年 14. 鄭 英 德 著, 唐 明 皇 全 傳, 吉 林 : 吉 林 文 史 出 版 社,1987 年 15. 汪 辟 疆 編, 唐 人 傳 奇 ( 上 下 ), 台 北 : 金 楓 出 版 社,1987 年 16. 洪 昇 著, 徐 朔 方 校 注, 長 生 殿, 台 北 : 里 仁 書 局,199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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