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德 論 服 從 與 權 利 與 何 懷 宏 商 榷 吳 冠 軍 何 懷 宏 認 為 康 德 若 活 到 今 天, 定 然 是 不 可 能 贊 成 公 民 不 服 從 然 而 在 我 看 來, 康 德 甚 麼 是 啟 蒙 一 文 之 主 旨 乃 意 在 重 申 啟 蒙 運 動 的 口 號 並 嚴 厲 批 評 對 全 體 人 民 進 行 永 不 中 輟 的 監 護, 其 始 終 圍 繞 的 是 公 開 運 用 自 己 理 性 的 自 由 這 一 中 心 論 點 而 絕 非 要 聽 話 公 民 不 服 從 (civil disobedience) 這 一 論 題 是 上 個 世 紀 60 70 年 代 以 降, 西 方 學 界 持 續 不 休 的 一 個 熱 點 學 術 話 題, 何 懷 宏 編 選 的 西 方 公 民 不 服 從 的 傳 統 一 書 所 選 入 的 阿 倫 特 (Hannah Arendt) 羅 爾 斯 (John Rawls) 與 德 沃 金 (Ronald Dworkin) 三 篇 論 文 更 是 此 一 論 題 中 的 經 典 文 本, 翻 譯 質 量 也 屬 上 乘 但 當 我 讀 到 書 中 第 九 篇 ( 即 最 後 一 篇 ) 論 文 編 者 親 自 撰 寫 的 康 德 論 改 革 與 服 從, 卻 不 禁 產 生 了 困 惑 誠 然, 阿 倫 特 羅 爾 斯 和 德 沃 金 三 人 均 從 康 德 (Immanuel Kant) 受 到 很 大 啟 益, 或 多 或 少 都 可 視 作 康 德 的 當 代 傳 人, 故 此 何 懷 宏 以 評 論 康 德 觀 點 來 作 為 此 書 總 結 本 無 可 異 議, 只 是 我 個 人 認 為 何 先 生 在 此 文 中 的 部 分 觀 點 似 有 不 當, 尤 其 集 中 在 康 德 關 於 服 從 問 題 的 看 法 上 因 關 係 到 對 康 德 思 想 之 整 體 理 解, 故 此 我 不 揣 冒 昧, 提 出 一 些 個 人 的 看 法 以 求 教 於 何 先 生 以 及 諸 方 家 在 康 德 論 改 革 與 服 從 中, 作 者 通 過 解 讀 康 德 著 名 的 甚 麼 是 啟 蒙 一 文, 指 出 康 德 雖 反 對 只 許 服 從, 但 卻 仍 推 崇 普 魯 士 腓 德 烈 大 王 這 樣 一 句 話 : 可 以 爭 辯, 隨 便 爭 多 少, 隨 便 爭 甚 麼, 但 是 要 聽 話 1 憑 據 這 一 點, 作 者 判 定 在 康 德 此 文 中 行 動 的 服 從 就 已 經 得 到 了 幾 乎 與 言 論 的 自 由 同 等 程 度 的 強 調 2, 因 而 作 者 認 為 康 德 若 活 到 今 天, 定 然 是 不 可 能 贊 成 公 民 不 服 從 3 然 而 在 我 看 來, 康 德 甚 麼 是 啟 蒙 一 文 之 主 旨 乃 意 在 重 申 啟 蒙 運 動 的 口 號 並 嚴 厲 批 評 對 全 體 人 民 進 行 永 不 中 輟 的 監 護, 其 始 終 圍 繞 的 是 公 開 運 用 自 己 理 性 的 自 由 這 一 中 心 論 點 而 絕 非 要 聽 話 4 作 為 一 個 在 邏 輯 上 深 有 造 詣 且 筆 耕 不 綴 的 作 者 ( 且 不 說 是 人 類 有 史 以 來 最 重 要 的 哲 學 家 之 一 ), 康 德 怎 麼 可 能 在 大 力 批 判 不 經 別 人 引 導, 就 對 運 用 自 己 的 理 智 無 能 為 力 這 種 不 成 熟 狀 態 之 同 時, 再 在 同 一 篇 文 章 中 去 贊 成 不 能 反 抗, 只 能 服 從 ( 何 懷 宏 語 ) 這 樣 的 與 啟 蒙 口 號 恰 好 背 道 而 馳 的 保 護 人 做 法 5? 康 德 怎 麼 可 能 會 忍 心 再 置 已 逐 漸 啟 蒙 的 民 眾 於 一 個 終 古
長 存 的 不 成 熟 狀 態 的 一 副 腳 梏 下 6? 實 際 上, 康 德 本 人 在 該 文 結 論 處 說 得 再 明 白 不 過 : 政 權 必 須 按 照 人 的 尊 嚴 人 並 不 僅 僅 是 機 器 而 已 去 看 待 人, 而 這 同 時 也 是 有 利 於 政 權 本 身 的 7 正 是 出 於 這 一 堅 實 立 場, 康 德 實 際 上 並 不 是 憑 空 沒 有 由 來 地 讚 頌 腓 德 烈 在 文 章 中 康 德 先 已 例 舉 了 軍 官 的 不 許 爭 辯, 只 許 操 練, 稅 吏 的 不 許 爭 辯, 只 許 納 稅 以 及 神 甫 的 不 許 爭 辯, 只 許 信 仰 等 等 當 時 現 實 生 活 中 從 四 面 八 方 都 發 出 的 這 些 不 許 爭 辯 的 叫 喊 聲 8 正 是 在 這 種 到 處 都 有 對 自 由 的 限 制 的 背 景 下, 作 為 一 位 君 主 的 腓 德 烈 大 王 率 先 說 出 了 可 以 爭 辯, 但 是 要 聽 話, 無 疑 確 確 實 實 地 是 向 啟 蒙 運 動 更 靠 近 了 一 步, 用 康 德 本 人 的 話 說 : 對 普 遍 啟 蒙 的 或 者 說 擺 脫 自 己 所 加 給 自 己 的 不 成 熟 狀 態 的 障 礙 也 逐 漸 地 減 少 了 ; 關 於 這 些 我 們 都 有 ½ 明 確 的 信 號 9 並 且 康 德 還 進 一 步 指 出, 腓 德 烈 大 王 將 自 己 的 義 務 視 為 就 是 要 在 宗 教 事 務 方 面 決 不 對 人 們 加 以 任 何 規 定, 而 是 讓 他 們 有 充 分 的 自 由, 正 是 在 這 個 意 義 上 康 德 稱 讚 腓 德 烈 率 先 使 得 人 類, 至 少 從 政 權 方 面 而 言, 脫 離 了 不 成 熟 狀 態, 並 使 每 個 人 在 任 何 有 關 良 心 的 事 務 上 都 能 自 由 地 運 用 自 身 所 固 有 的 理 性 bk 更 為 重 要 的 突 破 是 在 立 法 方 面, 腓 德 烈 容 許 他 的 臣 民 公 開 運 用 他 們 自 身 的 理 性, 公 開 向 世 上 提 出 他 們 對 於 更 好 地 編 纂 法 律 甚 至 於 是 直 言 無 諱 地 批 評 現 行 法 律 的 各 種 見 解 bl 故 此 與 其 同 時 代 的 歐 洲 君 王 相 比, 腓 德 烈 在 康 德 眼 à 確 實 就 是 一 個 光 輝 的 典 範 bm 同 時 此 處 亦 可 見, 康 德 根 本 沒 有 像 何 懷 宏 所 說 的 那 樣 要 求 公 民 一 切 行 為 都 必 須 服 從 法 律 bn 當 然, 就 像 今 天 的 人 在 寫 作 時 仍 往 往 需 要 注 意 政 治 語 境 一 樣, 生 活 在 君 主 制 普 魯 士 時 代 腓 德 烈 大 王 治 下 的 康 德 對 其 所 處 的 著 述 環 境 豈 會 完 全 不 察 ( 康 德 本 人 其 實 就 曾 因 宗 教 問 題 發 表 意 見 而 受 到 國 王 申 斥 ), 在 康 德 稱 讚 腓 德 烈 的 文 字 中 我 們 也 並 不 難 感 覺 到 其 中 所 含 有 的 相 當 一 部 分 的 技 術 性 策 略 成 分 在 學 理 層 面 上, 我 在 這 à 並 不 想 否 認, 若 是 單 單 從 康 德 的 法 律 哲 學 以 及 絕 對 命 令 (categorical imperative) 出 發, 確 有 可 能 會 推 論 得 出 只 有 服 從 bo 之 結 論 但 是 我 要 強 調 指 出 的 是, 康 德 的 法 律 哲 學 是 建 立 在 其 道 德 哲 學 基 礎 上 的, 甚 至 本 身 就 是 道 德 哲 學 的 一 部 分 ( 康 德 的 法 的 形 而 上 學 原 理 就 是 其 道 德 形 而 上 學 一 書 的 前 半 部 分 ) 因 此 若 光 抽 出 法 律 哲 學 而 拋 開 康 德 論 服 從 與 權 119 利 : 與 何 懷 宏 商 榷 若 單 從 康 德 ( 圖 ) 的 法 律 哲 學 以 及 絕 對 命 令 出 發, 確 有 可 能 會 推 論 得 出 只 有 服 從 之 結 論 但 康 德 的 法 律 哲 學 是 建 立 在 其 道 德 哲 學 基 礎 上 的, 甚 至 本 身 就 是 道 德 哲 學 的 一 部 分 因 此 若 光 抽 出 法 律 哲 學 而 拋 開 其 自 律 之 說, 就 很 有 可 能 會 嚴 重 誤 解 康 德 二 十 一 世 紀 雙 月 刊 2002 年 8 月 號 總 第 七 十 二 期
120 批 評 與 回 應 其 自 律 ( 自 主 ) 之 說, 是 很 有 可 能 會 片 面 理 解 乃 至 嚴 重 誤 解 康 德 的 不 以 自 律 為 核 心 來 解 釋 康 德 的 法 律 思 想 會 產 生 很 不 妥 當 的 結 論 bp: 誤, 但 對 於 權 利 憲 法 而 言, 應 是 一 步 一 步 地 作 重 要 的 改 進 br 可 見, 康 德 之 意 不 在 服 從, 而 在 權 利, 一 如 康 德 自 己 所 言, 人 的 權 利 是 不 可 褻 瀆 對 於 康 德 在 暴 力 反 對 與 權 利 之 輕 重 關 係 上 的 主 張, 從 他 對 法 國 大 革 命 的 態 度 中 就 完 全 可 以 看 出 儘 管 當 時 歐 洲 大 批 啟 蒙 運 動 追 隨 者 面 對 法 國 大 革 命 的 腥 風 血 雨 而 紛 紛 重 歸 保 守 陣 營, 康 德 卻 反 而 更 堅 定 了 對 啟 蒙 的 信 念 這 是 因 為 革 命 者 對 權 利 的 熱 情 與 理 想 精 神 使 他 為 之 激 動 不 已 在 康 德 那 +, 壓 倒 一 切 的 是 法 律 法 治 以 及 體 現 在 其 中 的 普 遍 原 則 和 理 性 在 他 看 來, 只 有 它 們 才 能 為 權 利 提 供 堅 實 的 基 礎 和 有 效 的 保 障 一 切 行 為 都 必 須 服 從 法 律, 都 必 須 守 法 合 法, 一 切 異 議 和 不 滿 都 必 須 保 持 在 法 律 的 範 圍 之 內 服 從 法 律, 甚 至 忍 受 它 們 可 能 帶 來 的 損 害, 就 是 一 種 必 須 履 行 的 義 務, 這 樣 一 種 觀 點 所 要 求 的 對 法 律 的 嚴 格 服 從, 就 可 能 是 我 們 在 爭 取 一 種 合 權 利 的 法 治 秩 序 的 過 程 中 所 必 須 付 出 的 代 價 在 這 樣 的 解 讀 中, 康 德 倒 不 像 伯 林 (Isaiah Berlin) 所 指 責 的 那 樣 倒 向 積 極 自 由 bq, 而 是 變 成 一 個 徹 頭 徹 尾 的 超 級 保 守 主 義 者 了! 要 知 道, 康 德 所 說 的 不 應 用 暴 力 反 對 的 是 權 利 的 憲 法 在 康 德 這 à, 法 律 即 是 那 些 能 使 一 個 人 的 意 志 按 照 自 由 律 同 他 人 的 意 志 相 協 調 的 全 部 條 件 的 綜 合 因 此, 只 要 一 個 人 的 行 為 能 與 他 人 的 自 由 並 存, 那 麼 任 何 人 妨 礙 這 一 行 為 的 實 施 就 是 侵 犯 了 這 個 人 的 權 利 而 國 家 的 唯 一 職 能 便 是 制 訂 和 執 行 法 律, 是 眾 人 依 據 法 律 而 組 織 起 來 的 聯 合 體 國 家 不 得 也 不 必 干 涉 公 民 的 活 動, 不 得 也 不 必 以 家 長 式 的 方 式 關 注 他 們 的 利 益 和 個 人 的 幸 福, 國 家 應 當 使 自 己 的 活 動 限 於 保 護 公 民 權 利 的 範 圍 之 內 康 德 為 防 止 專 制 統 治 之 形 成 還 要 求 權 力 分 立, 立 法 權 必 須 屬 於 人 民 儘 管 現 實 中 權 利 的 憲 法 總 存 在 ½ 無 法 避 免 的 缺 點 或 錯 的, 無 論 它 可 能 使 統 治 權 付 出 多 麼 大 的 犧 牲 bs 對 於 康 德 在 暴 力 反 對 與 權 利 之 輕 重 關 係 上 的 主 張, 從 他 對 法 國 大 革 命 的 態 度 中 就 完 全 可 以 看 出 儘 管 當 時 歐 洲 大 批 的 啟 蒙 運 動 追 隨 者 面 對 法 國 大 革 命 的 腥 風 血 雨 而 紛 紛 重 歸 保 守 陣 營 ( 如 柏 克 [Edmund Burke]), 康 德 卻 反 而 更 堅 定 了 對 啟 蒙 的 信 念 這 是 因 為 他 深 刻 感 受 到 了 權 利 概 念 在 革 命 者 的 身 上 所 產 生 的 那 種 熱 心 和 靈 魂 的 偉 大, 正 是 革 命 者 這 種 對 權 利 的 熱 情 與 理 想 精 神 使 康 德 為 之 激 動 不 已 bt 雖 然 康 德 一 貫 主 張 漸 進 改 革, 但 他 對 大 革 命 的 辯 護 無 疑 是 堅 強 有 力 的 : 如 果 通 過 一 場 由 壞 的 體 制 所 造 成 的 革 命 的 激 盪, 以 不 合 權 利 的 方 式 竟 形 成 了 一 種 更 合 法 的 體 制, 那 麼 這 時 候 再 要 把 這 個 民 族 重 新 帶 回 到 舊 的 體 制 à 去, 就 必 須 被 認 為 是 不 能 容 許 的 事 了 ck 再 退 一 萬 步 說, 即 使 割 裂 康 德 的 道 德 哲 學 而 僅 僅 從 其 絕 對 命 令 出 發, 在 我 看 來 這 一 服 從 其 實 乃 是 程 式 的 服 從 而 非 實 質 內 容 的 服 從, 因 此 是 走 向 程 式 正 義 而 非 何 懷 宏 筆 下 的 服 從 法 律, 甚 至 忍 受 它 們 可 能 帶 來 的 損 害 這 樣 專 斷 的 法 律 哲 學 何 懷 宏 基 本 上 把 康 德 視 作 一 個 法 律 實 證 主 義 者, 然 而 誠 如 考 夫 曼 (Arthur Kaufmann) 所 言, 康 德 的 法 律 哲 學 既 非 客 觀 的, 也 非 主 觀 的, 而 是 程 式 的, 在 根 本 上, 康 德 的 絕 對 命 令 只 不 過 是 程 式 正 義 論 之 一 種, 而 這 顯 然 是 對 所 有 實 質 本 體 論 思 想, 不 僅
是 對 自 然 法 理 論, 而 且 還 是 對 ( 與 之 對 立 傳 播 的 觀 點 ) 法 律 實 證 主 義 的 否 定 cl 康 德 本 人 極 為 厭 惡 那 種 職 業 化 的 法 學 家 ( 區 別 於 立 法 的 法 學 家 ), 認 為 他 們 在 政 治 上 走 過 了 頭, 因 為 他 們 的 任 務 並 不 是 去 思 索 立 法 本 身, 而 是 去 執 行 當 前 本 國 法 典 的 命 令 ; 所 以 對 於 他 們 來 說, 每 一 種 現 行 的 法 律 體 制 以 及 當 其 被 上 級 改 動 時 那 種 隨 之 而 來 的 法 律 體 制, 就 必 定 永 遠 都 是 最 好 的 康 德 對 這 種 法 學 家 實 是 深 惡 痛 絕, 認 為 這 些 人 一 心 只 在 考 慮 阿 諛 奉 承 當 今 的 統 治 權 力 而 付 出 了 全 民 族 以 及 可 能 的 話 是 整 個 世 界 作 為 代 價 cm! 因 此 我 不 明 白 的 是, 康 德 怎 麼 會 把 服 從 視 作 在 爭 取 一 種 合 權 利 的 法 治 秩 序 的 過 程 中 所 必 須 付 出 的 代 價 ( 何 懷 宏 語 ) 的 呢? 當 代 名 哲 哈 貝 馬 斯 (Jürgen Habermas) 正 是 緊 隨 康 德 當 年 的 自 律 與 程 式 主 義 之 思 路, 把 法 律 的 合 法 性 建 立 在 立 法 的 民 主 程 序 之 上, 從 而 使 法 律 服 從 於 公 民 的 自 律 與 個 人 權 利, 法 治 亦 由 人 權 來 保 障 cn 當 然, 對 康 德 作 類 似 解 讀 遠 非 何 懷 宏 一 人, 中 外 學 者 多 的 是 問 題 之 癥 結 實 際 上 就 在 於 他 們 只 看 重 康 德 的 理 論 理 性 ( 思 辨 理 性 ) 以 及 第 一 批 判 中 關 於 認 識 論 之 論 述, 從 而 便 一 路 推 導 出 實 證 主 義 的 結 論, 然 而 卻 恰 恰 嚴 重 忽 視 了 康 德 本 人 從 來 是 將 實 踐 理 性 置 於 理 論 理 性 之 上 實 踐 理 性 允 許 人 們 參 與 可 知 的 世 界, 並 擺 脫 單 純 沉 思 的 被 動 性 和 現 象 世 界 的 經 驗 的 相 對 性, 而 理 論 理 性 則 始 終 局 限 於 現 象 世 界 故 此, 一 切 關 切 歸 根 結 底 都 是 實 踐 的, 甚 至 思 辨 理 性 的 關 切 也 僅 僅 是 有 條 件 的, 只 有 在 實 踐 的 應 用 中 才 是 完 整 的 co 理 論 理 性 確 立 了 經 驗 的 可 能 性 條 件, 因 而 為 科 學 知 識 確 定 了 範 圍, 但 如 若 科 學 理 論 是 理 性 唯 一 的 事 業, 那 麼 世 界 就 只 能 是 機 械 與 因 果 規 則 的 聯 結 在 這 樣 的 世 界 中, 自 由 是 不 可 思 議 的 因 而 絕 對 命 令 絕 非 理 論 理 性 的 發 現, 而 是 實 踐 理 性 的 釋 放, 是 出 於 自 由 的 因 果 性 法 則 cp 在 道 德 實 踐 領 域 中, 理 性 獲 得 了 完 全 的 自 由, 而 不 受 自 然 事 物 的 世 界 的 影 響 和 制 約, 自 然 法 則 在 這 à 成 為 一 個 完 全 偶 然 的 實 踐 原 則, 而 且 能 夠 並 也 必 然 隨 ½ 主 體 的 不 同 而 大 相 逕 庭 cq 作 為 經 驗 的 客 體, 人 屬 於 現 象 世 界, 人 的 行 動 與 其 他 客 體 的 運 動 一 樣 是 被 自 然 規 律 和 各 種 因 果 規 則 所 決 定 的 ; 但 是 作 為 經 驗 的 主 體, 人 居 身 於 本 體 世 界, 在 這 à, 由 於 意 志 不 受 自 然 動 因 的 規 定 cr, 因 此 人 能 夠 自 律 ( 自 主 ), 能 夠 按 照 其 給 自 己 確 立 的 法 則 來 行 動 具 體 言 之, 自 由 在 倫 理 上 表 現 為 自 律, 即 人 之 意 志 的 自 決 與 自 主, 而 落 實 在 法 律 層 面 上 則 體 現 為 權 利, 即 個 人 對 他 人 專 斷 意 志 與 控 制 的 獨 立 人 的 權 利 正 是 實 踐 理 性 的 產 物, 從 理 性 和 意 志 ( 根 據 自 由 法 則 而 活 動 ) 的 關 係 而 言, 權 利 是 理 性 的 純 粹 實 踐 概 念 cs 可 見, 康 德 通 過 框 定 理 論 理 性 之 界 限 而 拯 救 出 實 踐 理 性, 從 而 重 新 為 人 的 自 由 開 闢 空 間, 為 權 利 重 鑄 本 體 論 地 基 ct 在 康 德 那 à, 自 由 以 及 實 踐 理 性 構 成 了 純 粹 的 甚 至 思 辨 理 性 體 系 的 整 個 建 築 的 拱 頂 石 dk 當 代 法 哲 學 家 赫 費 (Otfried Höffe) 正 是 從 實 踐 理 性 高 於 理 論 理 性 這 一 點 出 發, 嚴 厲 批 評 了 凱 爾 森 (Hans Kelsen) 所 代 表 的 所 謂 新 康 德 主 義 ( 或 者 說 純 粹 法 學 ) 乃 完 全 曲 解 了 康 德 之 觀 點 dl: 康 德 論 服 從 與 權 121 利 : 與 何 懷 宏 商 榷 康 德 當 代 最 著 名 的 傳 人 羅 爾 斯 說 : 康 德 的 主 要 目 標 是 加 深 和 證 明 盧 梭 的 觀 點 : 即 自 由 就 是 按 照 我 們 給 予 自 己 的 法 律 而 行 動 羅 氏 稱 那 些 把 康 德 理 論 看 成 是 有 法 律 和 負 罪 感 的 理 論 的 人 嚴 重 地 誤 解 了 康 德
122 批 評 與 回 應 凱 爾 森 徹 底 否 定 任 何 正 義 理 論, 其 根 源 特 別 在 於 一 位 了 解 並 詳 細 闡 述 了 ( 自 然 ) 法 道 德 概 念 的 哲 學 家 的 傳 統, 這 位 哲 學 家 就 是 康 德 但 是, 凱 爾 森 受 到 影 響 的 是 那 種 新 康 德 主 義 的 傳 統, 它 的 科 學 激 情 已 不 再 給 康 德 的 ( 自 然 ) 法 道 德 概 念 留 有 地 盤 就 是 說, 它 只 承 認 康 德 批 判 著 作 中 的 抽 象 思 辨 批 判, 而 不 承 認 其 中 的 實 踐 理 性 批 判 此 外, 這 種 傳 統 把 康 德 的 純 粹 理 性 批 Fichte) 謝 林 (F. W. J. v. Schelling) 黑 格 爾 (G. W. F. Hegel) 胡 塞 爾 (Edmund Husserl) 海 德 格 爾 (Martin Heidegger) 等 等 無 一 是 相 應 地 承 之 而 前 進 因 此 在 牟 宗 三 看 來, 康 德 的 道 路 始 終 不 幸 地 陷 於 混 亂 do 何 懷 宏 雖 然 在 其 文 章 中 大 篇 幅 地 提 到 了 牟 宗 三 在 康 德 研 究 上 的 斐 然 成 績, 然 而 當 他 具 體 評 論 康 德 時 很 可 能 卻 是 忘 記 了 牟 氏 念 茲 在 茲 之 言 : 我 們 講 康 牟 宗 三 早 就 說 過, 自 從 康 德 學 的 思 路 擺 出 來 以 後, 很 少 有 能 相 應 地 了 解 他 的 英 美 人 一 直 不 能 了 解 他, 對 於 他 的 對 於 知 識 與 道 德 之 說 明 俱 不 必 能 贊 同 因 此 在 牟 宗 三 看 來, 康 德 的 道 路 始 終 不 幸 地 陷 於 混 亂 判 只 看 成 是 認 識 論 和 實 證 科 學 的 基 礎, 而 不 是 同 時 又 把 它 看 成 是 如 辯 證 法 的 二 律 背 反 學 說 那 樣 實 踐 理 性 批 判 的 準 備 誠 如 赫 費 所 言, 從 系 統 上 看, 康 德 的 法 哲 學 否 定 倫 理 經 驗 主 義 和 懷 疑 主 義, 與 實 踐 理 性 批 判 相 銜 接, 因 此 康 德 的 永 恆 的 法 原 則 涉 及 實 證 法 的 合 法 性, 而 凱 爾 森 只 對 實 證 的 有 用 感 興 趣 dm 針 對 那 些 將 康 德 思 想 片 面 實 證 化 的 不 當 曲 解, 康 德 當 代 最 著 名 的 傳 人 羅 爾 斯 則 說 得 更 直 白 透 徹 : 康 德 的 主 要 目 標 是 加 深 和 證 明 盧 梭 的 觀 點 : 即 自 由 就 是 按 照 我 們 給 予 自 己 的 法 律 而 行 動 這 並 不 導 致 一 種 嚴 厲 命 令 的 道 德, 而 是 導 向 一 種 互 尊 和 自 尊 的 倫 理 學 羅 氏 稱 那 些 把 康 德 理 論 看 成 是 有 法 律 和 負 罪 感 的 理 論 的 人 嚴 重 地 誤 解 了 康 德 dn 漢 語 學 界 研 究 康 德 的 第 一 大 家 牟 宗 三 也 早 就 說 過, 康 德 費 了 極 大 的 釐 清 工 夫, 指 出 我 們 必 須 從 理 性 之 思 辨 使 用 轉 到 理 性 之 實 踐 使 用, 然 而 自 從 康 德 學 的 思 路 擺 出 來 以 後, 很 少 有 能 相 應 地 了 解 他 的 英 美 人 一 直 不 能 了 解 他, 對 於 他 的 對 於 知 識 與 道 德 之 說 明 俱 不 必 能 贊 同 而 康 德 之 後 的 德 國 諸 家 如 費 希 特 (Johann Gottlieb 德, 是 要 使 他 向 上 通 ; 只 有 向 上 通 透 了, 才 能 提 得 住 一 旦 提 不 住, 就 落 到 實 證 論 dp 正 因 此, 西 方 公 民 不 服 從 的 傳 統 一 書 從 討 論 不 服 從 的 傳 統 始, 卻 於 片 面 乃 至 不 當 地 論 述 康 德 之 服 從 思 想 終, 在 我 看 來 誠 乃 這 本 編 選 翻 譯 均 上 乘 的 專 題 論 文 集 之 一 大 遺 憾! 註 釋 123bnbobp 何 懷 宏 : 康 德 論 改 革 與 服 從, 載 何 懷 宏 編 : 西 方 公 民 不 服 從 的 傳 統 ( 長 春 : 吉 林 人 民 出 版 社,2001), 頁 243;243;245; 248;245;248-49 46789bkblbm 康 德 : 答 覆 這 個 問 題 : 甚 麼 是 啟 蒙 運 動?, 載 康 德 著, 何 兆 武 譯 : 歷 史 理 性 批 判 文 集 (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1990), 頁 22 24 26;23;31;24;24 29;29;30;30 5 參 見 註 1, 頁 245; 註 4, 頁 22 bq 伯 林 (Isaiah Berlin) 在 其 兩 種 自 由 概 念 一 文 中 強 調 自 律 即 等 於 權 威 : 自 由 非 但 不 是 不 能 和 權 威 相 容, 反 而 實 際 上 變 成 了 權 威 本 身 十 八 世 紀 i 所 有 關 於 人 權 的 宣 言, 所 包 含 的 便 是 這 種 思 想, 所 使 用 的 便 是 諸 如 此 類 的 說 辭 而 波 普 爾 (Karl Popper) 的 觀 點 同 伯 林
正 好 相 反, 自 律 意 味 多 元 而 非 權 威 : 他 ( 指 康 德 引 者 註 ) 是 多 元 論 者, 相 信 人 類 經 驗 的 多 樣 性 和 人 類 目 標 的 多 樣 性 ; 作 為 多 元 論 者, 他 信 奉 開 放 的 社 會 多 元 的 社 會, 它 會 實 踐 他 的 準 則 : 敢 於 自 由, 尊 重 他 人 的 自 由 和 自 主 權 ; 因 為 人 的 尊 嚴 在 於 他 的 自 由, 在 於 尊 重 他 人 的 自 主 的 和 負 責 任 的 信 仰, 尤 其 在 這 些 信 仰 與 他 自 己 的 信 仰 迥 然 不 同 的 情 況 下 在 我 看 來, 伯 林 確 實 不 應 該 忘 記 : 康 德 其 實 正 是 用 多 元 主 義 來 抵 擋 絕 對 化 的 個 人 主 義 ( 也 就 是 今 天 所 說 的 佔 有 性 個 人 主 義 ) 能 夠 與 個 人 主 義 相 對 抗 的 只 有 多 元 主 義 參 見 伯 林 著, 陳 曉 林 譯 : 兩 種 自 由 概 念, 載 劉 軍 寧 王 焱 賀 º 方 編 : 市 場 社 會 與 公 共 秩 序 ( 北 京 : 三 聯 書 店, 1996), 頁 187-88; 波 普 爾 著, 范 景 中 李 本 正 譯 : 通 過 知 識 獲 得 解 放 ( 杭 州 : 中 國 美 術 學 院 出 版 社, 1996), 頁 179; 康 德 : 實 用 人 類 學, 載 鄭 保 華 編 : 康 德 文 集 ( 北 京 : 改 革 出 版 社,1997), 頁 435 br 康 德 著, 沈 叔 平 譯 : 法 的 形 而 上 學 原 理 權 利 的 科 學 (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1991), 頁 212 同 時 請 參 見 博 登 海 默 (Edgar Bodenheimer) 著, 鄧 正 來 譯 : 法 理 學 : 法 律 哲 學 與 法 律 方 法 ( 北 京 : 中 國 政 法 大 學 出 版 社,1999), 頁 77-78 bsckcm 康 德 : 永 久 和 平 論 一 部 哲 學 的 規 劃, 載 註 4 書, 頁 139; 132;133 bt 康 德 : 重 提 這 個 問 題 : 人 類 是 在 不 斷 朝 改 善 前 進 嗎?, 載 註 4 書, 頁 154 cl 考 夫 曼 (Arthur Kaufmann): 法 哲 學 的 問 題 史, 鄭 永 流 譯, 考 夫 曼 哈 斯 默 爾 (Winfried Hassemer) 編 : 當 代 法 哲 學 和 法 律 理 論 導 論 ( 北 京 : 法 律 出 版 社,2002), 頁 96; 考 夫 曼 著, 米 健 譯 : 後 現 代 法 哲 學 告 別 演 講 ( 北 京 : 法 律 出 版 社,2000), 頁 34 cn 哈 貝 馬 斯 (Jürgen Habermas) 著, 逢 之 譯 : 論 法 治 國 家 與 民 主 之 間 的 內 在 聯 繫, 載 陶 東 風 金 元 浦 高 丙 中 編 : 文 化 研 究, 第 二 輯 ( 天 津 : 天 津 社 會 科 學 院 出 版 社, 2001), 頁 42 45 co 康 德 著, 韓 水 法 譯 : 實 踐 理 性 批 判 (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1999), 頁 133 康 德 還 有 更 深 一 層 的 思 考 : 對 於 人 類 追 求 至 善 的 本 性 來 說, 思 辨 理 性 無 力 以 切 合 這 個 目 的 的 方 式 解 決 交 付 給 它 的 這 個 極 端 重 要 的 任 務, 它 即 使 借 最 博 大 的 自 然 知 識 之 助, 也 決 不 能 達 到 這 個 目 標 見 該 書, 頁 159-60 cpcq 同 註 co 書, 頁 50;25 cr 康 德 著, 宗 白 華 譯 : 判 斷 力 批 判 ( 上 卷 )( 北 京 : 商 務 印 書 館, 1964), 頁 10 cs 同 註 br 書, 頁 60 ct 康 德 自 己 說 得 再 清 楚 不 過, 他 的 工 作 不 求 徹 底 解 決 實 踐 哲 學 的 所 有 問 題, 而 只 要 求 思 辨 理 性 了 結 使 它 自 己 在 理 論 問 題 上 陷 入 困 惑 的 爭 議, 以 便 實 踐 理 性 可 以 免 於 外 部 攻 擊, 得 到 安 寧 和 安 全 這 些 外 部 攻 擊, 集 中 在 它 要 求 建 立 的 大 廈 的 基 礎 方 面, 大 肆 爭 論 參 見 康 德 : 道 德 形 而 上 學 的 基 本 原 則, 載 註 bq 康 德 文 集, 頁 118 dk 註 co, 頁 1-2 dldm 赫 費 (Otfried Höffe) 著, 龐 學 銓 李 張 林 譯 : 政 治 的 正 義 性 法 和 國 家 的 批 判 哲 學 之 基 礎 ( 上 海 : 上 海 譯 文 出 版 社,1998), 頁 98; 98-99 dn 羅 爾 斯 (John Rawls) 著, 何 懷 宏 何 包 鋼 廖 申 白 譯 : 正 義 論 ( 北 京 :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出 版 社, 1988), 頁 247 do 牟 宗 三 : 中 西 哲 學 之 會 通 十 四 講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 1997), 頁 72-73 dp 牟 宗 三 : 中 國 哲 學 十 九 講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7), 頁 423 吳 冠 軍 學 術 論 壇 世 紀 沙 龍 版 主 康 德 論 服 從 與 權 123 利 : 與 何 懷 宏 商 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