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4:1(2011),1-54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杜 正 勝 摘 要 本 文 自 時 代 變 化 著 眼, 考 察 中 國 知 識 份 子 歷 史, 以 世 變 為 題, 討 論 中 國 古 代 封 建 制 度 崩 潰 到 秦 漢 之 際, 約 公 元 前 550-200 年, 政 治 社 會 與 文 化 的 交 會 然 此 時 代 知 識 份 子 不 限 於 後 世 所 謂 儒 者, 本 文 亦 僅 討 論 儒 家 的 一 部 分, 其 餘 則 留 待 日 後, 冀 能 形 成 一 部 中 國 古 代 儒 士 史 主 體 分 六 節, 即 儒 者 的 來 源 儒 者 集 團 形 成 的 現 實 基 礎 儒 者 集 團 的 精 神 內 涵 新 時 代 儒 者 進 退 的 挑 戰 高 尚 其 志 者 短 暫 的 光 輝 降 志 辱 身 之 路 本 文 認 為, 後 世 儒 家 可 溯 源 至 封 建 家 臣 ; 箇 中 差 異 在 其 形 成 集 團, 並 從 中 建 立 緊 密 的 第 六 倫 師 生 關 係, 擺 脫 封 建 家 臣 僅 對 上 級 負 責 的 狹 窄 倫 理, 以 面 對 全 體 人 民 的 使 命 自 任, 並 以 專 屬 統 治 貴 族 的 君 子 人 格 自 勵 ; 孔 子 尤 是 促 成 轉 變 的 關 鍵 本 文 以 三 位 指 標 性 人 物 分 別 代 表 三 個 時 代 春 秋 末 年 至 戰 國 初 為 孔 子 ; 這 時 封 建 趨 於 崩 潰, 部 分 遺 習 猶 存 到 戰 國 中 期, 列 國 競 爭, 統 治 者 禮 遇 知 識 份 子 以 吸 引 人 材, 代 表 人 物 是 孟 軻 荀 況 則 代 表 戰 國 晚 期, 專 制 王 國 已 然 成 形, 知 識 份 子 淪 為 國 家 機 器 的 小 零 件 全 文 論 述 雖 不 掩 飾 作 者 個 人 文 化 關 懷, 但 皆 出 於 可 信 史 料 ; 惟 思 慮 不 及 之 處, 仍 望 學 界 同 好 斧 正 關 鍵 詞 : 儒 者 六 藝 弟 子 職 仕 隱 作 者 為 中 央 研 究 院 院 士 ; 長 榮 大 學 臺 灣 研 究 所 講 座 教 授,E-mail: tucs@mail.ihp.sinica.edu.tw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一 序 儒 家 是 戰 國 以 下 兩 千 多 年 來 中 國 知 識 份 子 會 聚 的 叢 藪, 除 先 秦 短 暫 的 百 家, 中 古 的 道 士 沙 門 和 近 現 代 深 受 西 方 學 術 影 響 的 知 識 人 之 外, 傳 統 的 讀 書 人 幾 乎 無 不 自 命 為 儒, 自 成 為 一 個 階 層 兩 千 多 年 來 這 一 階 層 人 士 誦 讀 相 同 的 典 籍, 崇 奉 相 同 的 宗 師, 激 勵 相 同 的 使 命, 甚 至 也 發 展 出 類 似 的 政 治 觀 和 人 生 觀, 實 在 是 歷 史 上 的 一 個 奇 特 現 象 對 於 這 一 階 層 的 來 源 和 形 成 初 期 的 特 質, 自 胡 適 說 儒 1 一 文 出, 引 起 很 大 的 爭 議 儒 者 是 否 如 胡 先 生 所 謂 出 自 殷 遺, 是 否 懷 抱 亡 國 之 痛, 頗 多 學 者 針 對 胡 先 生 的 論 點 加 以 辯 駁, 而 我 也 曾 就 殷 周 之 際 的 政 治 社 會 型 態 來 說 明 殷 遺 民 應 無 亡 國 之 痛 2 此 一 問 題 應 該 已 算 解 決, 不 必 再 論 不 過, 雖 然 儒 者 是 一 個 新 興 團 體, 而 且 孔 子 占 有 絕 對 的 關 鍵 性 地 位, 但 胡 適 提 出 儒 為 治 喪 相 禮 者 的 論 斷, 恐 怕 也 還 無 法 完 全 推 翻 過 去 大 家 否 定 胡 適 的 殷 遺 說, 對 這 個 集 團 的 可 能 根 源 並 沒 有 具 體 指 陳 而 這 個 集 團 既 形 成 於 中 國 古 代 大 變 革 之 際, 以 往 學 者 研 究 他 們, 比 較 偏 重 思 想 的 析 辨 或 內 在 理 路 的 關 連 ; 對 於 他 們 做 為 一 個 活 生 生 的 社 會 人, 對 當 代 社 會 的 轉 變 有 什 麼 認 識, 他 們 對 過 去 的 傳 統 有 那 些 堅 持, 對 未 來 發 展 有 那 些 創 新, 一 般 是 比 較 忽 略 的 我 相 信, 研 究 古 代 世 變 中 這 群 新 興 集 團, 不 但 有 助 於 我 們 對 古 史 或 整 部 中 國 史 的 理 解, 對 於 同 樣 身 處 於 遽 變 時 代 的 我 輩 而 言, 可 能 也 有 啟 示 作 用 二 儒 者 的 來 歷 儒 這 個 字, 春 秋 以 前 無 所 見, 比 較 早 的 資 料 是 孔 子 的 話 : 汝 為 君 子 儒, 毋 為 小 人 儒 君 子 和 小 人 是 論 語 習 見 的 人 品 劃 分, 儒 毋 寧 是 一 1 2 胡 適, 胡 適 文 存 第 四 集 ( 卷 一 ),1935( 遠 東 圖 書 公 司 重 印 ) 杜 正 勝, 古 代 社 會 與 國 家 ( 允 晨 出 版 社,1992), 頁 509-542.2.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種 中 性 的 指 稱, 正 如 人 一 樣, 有 好 人 也 有 壞 人 那 麼 在 孔 子 時 代 已 經 有 這 一 類 的 人 群, 按 傅 斯 年 的 說 法 是 以 教 書 為 職 業 的 人 ( 戰 國 子 家 敘 論 ), 3 此 一 職 業 流 品 之 人 是 從 孔 子 才 開 始 有 的 嗎? 這 要 從 孔 子 成 長 和 教 學 的 歷 史 去 推 測 才 可 能 得 到 一 些 實 情 孔 子 是 鄹 邑 大 夫 叔 梁 紇 之 子, 三 歲 喪 父, 母 顏 徵 在 在 孔 家 是 妾 的 身 分, 被 逐 出 家 門, 返 回 娘 家 所 在 的 魯 國 國 都 曲 阜 孔 子 十 七 歲 喪 母, 稍 後 為 季 氏 吏, 據 我 另 一 篇 文 字 流 浪 者 之 歌 考 證, 4 大 約 二 十 八 九 歲 開 始 授 徒 來 從 孔 子 求 學 的 人 大 概 也 多 為 著 學 習 一 些 技 藝, 以 便 到 貴 族 之 家 供 職, 當 時 叫 做 仕, 也 叫 做 干 祿 子 張 學 干 祿, 子 夏 說 過 學 而 優 則 仕 的 話 子 張 子 夏 都 是 孔 子 晚 年 返 回 魯 國 才 收 的 學 生, 這 些 後 進 門 生 多 以 教 學 為 職 業, 與 他 們 的 師 兄 輩 先 進 如 子 路 子 貢 者 不 同 但 連 後 進 都 不 諱 言 干 祿 出 仕, 所 以 當 孔 子 授 徒 之 初, 學 干 祿 應 該 更 為 普 遍, 難 怪 他 會 慨 嘆 三 年 學 不 至 於 穀, 不 易 得 也 孔 子 拿 什 麼 技 藝 來 教 授 門 徒 呢? 從 人 力 市 場 的 供 需 來 看, 應 該 就 是 禮 樂 射 御 書 數 的 六 藝 之 教 封 建 貴 族 的 家 是 一 個 政 治 實 體, 有 土 地, 有 人 民, 有 職 官, 他 們 須 要 有 人 來 訓 練 軍 隊, 保 衛 其 政 治 實 體, 便 用 得 著 射 御 之 才 ; 他 們 的 莊 園 須 要 有 人 來 經 營 管 理, 便 用 得 著 書 數 之 才 ; 他 們 的 小 朝 廷 須 要 有 人 來 主 持 一 切 禮 儀 祭 祀 活 動, 便 用 得 著 禮 樂 之 才 和 孔 子 ( 公 元 前 551-479) 同 時 而 年 紀 略 小 的 董 安 于, 擔 任 晉 國 趙 簡 子 的 家 臣, 自 敘 他 一 生 的 經 歷 說 : 方 臣 之 少 也, 進 秉 筆, 贊 為 名, 命 稱 於 前 也, 立 義 於 諸 侯, 而 主 弗 志 及 臣 之 壯 也, 耆 其 股 肱 以 從 司 馬, 苛 慝 不 產 及 臣 之 長 也, 端 委 韠 帶, 以 隨 宰 人, 民 無 二 心 ( 國 語. 晉 語 九 ) 董 安 于 從 少 年 到 老 年 的 三 個 階 段, 分 別 符 合 六 藝 之 教 的 禮 樂 射 御 和 書 數, 3 4 傅 斯 年, 傅 斯 年 全 集 第 二 冊 ( 聯 經 出 版 公 司,1980) 杜 正 勝, 古 典 與 現 實 之 間 ( 三 民 書 局,1996), 頁 87-122.3.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也 和 孔 門 弟 子 自 述 志 願 的 記 載 不 謀 而 合 論 語. 先 進 云, 子 路 曾 皙 冉 有 公 西 華 侍 坐, 孔 子 說 : 你 們 過 去 總 抱 怨 沒 人 知 道 你 們, 如 果 有 人 知 道 了, 要 用 你 們, 則 又 當 如 何? 子 路 回 答 道 : 千 乘 之 國, 攝 乎 大 國 之 間, 加 之 以 師 旅, 因 之 以 饑 饉, 由 也 為 之, 比 及 三 年, 可 使 有 勇, 且 知 方 也 冉 求 說 : 方 六 七 十, 如 ( 或 也 ) 五 六 十, 求 也 為 之, 比 及 三 年, 可 使 足 民, 如 其 禮 樂, 以 俟 君 子 公 西 華 說 : 宗 廟 之 事, 如 會 同, 端 章 甫, 願 為 小 相 焉 曾 皙 抱 持 另 一 種 志 向, 不 出 仕, 也 不 教 書, 暫 且 不 論 我 考 訂 此 章 大 概 在 孔 子 五 十 歲 左 右 ( 流 浪 者 之 歌 ), 孔 子 教 書 已 經 超 過 二 十 年, 人 才 訓 練 大 概 相 當 多 樣 化 了, 但 子 路 才 藝 的 本 質 仍 然 脫 離 不 了 六 藝 中 的 射 御, 冉 求 是 書 數 而 公 西 華 則 是 禮 樂 六 藝 三 類, 其 實 不 是 截 然 分 開 的, 子 路 後 來 也 當 過 邑 宰, 冉 求 也 帶 兵 打 仗, 而 他 所 謂 的 禮 樂 以 俟 君 子 更 非 一 禮 生 的 禮 樂 大 概 一 個 能 幹 的 家 臣, 如 董 安 于 一 樣, 六 藝 都 精 通 的 身 通 六 藝 的 孔 子, 他 的 身 分 相 對 於 封 建 貴 族, 當 然 也 是 低 微 的 論 語. 子 罕 云, 大 宰 問 於 子 貢 曰 : 夫 子 聖 者 與? 何 其 多 能 也! 子 貢 曰 : 固 天 縱 之 將 聖, 又 多 能 也 子 聞 之 曰 : 大 宰 知 我 乎? 吾 少 也 賤, 故 多 能 鄙 事 君 子 多 乎 哉? 不 多 也 按 左 傳, 子 貢 與 吳 大 宰 嚭 在 正 式 外 交 場 合 兩 度 相 見, 一 次 在 魯 哀 公 七 年 ( 公 元 前 488), 一 次 在 十 二 年 ( 公 元 前 483), 總 之 這 是 孔 子 晚 年 的 答 問 子 貢 尊 師 故 云 天 縱, 其 實 孔 子 自 述 我 非 生 而 知 之 者, 好 古 敏 以 求 之 者 也 ( 論 語. 述 而 ) 六 藝 是 學 來 的, 不 是 天 生 的, 而 這 又 和 少 賤 鄙 事 都 有 關 係 鄙 事 一 般 多 根 據 史 記. 孔 子 世 家 解 作 主 管 委 積 倉 庫 和 牛 羊 蕃 畜, 這 兩 件 事 可 以 包 含 在 書 數 的 範 圍 內, 然 而 鄙 事 並 不 限 於 此, 凡 六 藝 都 可 稱 作 鄙 事 論 語. 子 罕 曰 : 牢 曰 : 子 云, 吾 不 試 ( 用 也 ), 故 藝.4.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據 朱 注, 牢 者 琴 張, 是 孔 子 早 期 的 學 生 5 孔 子 因 為 出 身 低, 不 能 用 世 治 民, 所 以 才 去 學 六 藝 而 孔 子 也 的 確 當 過 季 氏 的 家 臣, 孟 子 所 謂 委 吏 乘 田, 這 到 孔 子 的 時 代 恐 怕 已 有 長 久 的 傳 統 了, 固 無 可 非 議, 但 統 治 貴 族 是 不 必 經 過 這 一 過 程 的, 他 們 不 須 要 學 多 種 技 藝, 所 以 說 : 君 子 多 乎 哉? 不 多 也 然 而 處 於 不 同 時 代 的 孟 子 就 不 免 要 講 什 麼 辭 尊 居 卑, 辭 富 居 貧 的 大 話 了 ( 孟 子. 萬 章 篇 十 四 ) 青 少 年 時 期 的 孔 子 從 那 裡 學 得 六 藝? 雖 然 史 書 沒 有 留 下 任 何 直 接 的 資 料, 但 我 們 從 當 時 社 會 可 以 窺 測 一 點 端 倪 封 建 制 度 下, 家 族 世 官 和 采 邑 的 傳 承, 一 代 只 限 一 人, 繼 承 人 以 外 的 子 弟 既 無 職 官, 又 無 領 地, 勢 必 非 學 得 一 些 特 殊 本 事 不 足 以 糊 口, 有 了 本 事 才 可 能 有 機 會 創 造 輝 煌 的 前 途 所 以 貴 族 的 支 庶 子 弟 平 昔 便 接 受 才 藝 教 育 教 師, 按 照 周 禮 的 系 統, 天 子 王 畿 內 者 稱 作 師 和 儒, 諸 侯 邦 國 者 稱 作 師 氏 和 保 氏 天 官. 大 宰 曰 : 師 以 賢 得 民, 儒 以 道 得 民 鄭 玄 注, 賢 是 德 行, 道 是 六 藝 然 而 賢 的 本 義 也 是 才 能, 金 文 經 常 見 師 某, 根 據 白 川 靜 的 研 究, 其 職 掌 分 軍 事 行 政 德 教 和 音 樂 四 種 ( 釋 師 ), 6 其 實 正 符 合 六 藝 三 科 地 官. 師 氏 曰 : 掌 國 中 失 之 事, 以 教 國 子 弟, 凡 國 之 貴 遊 子 弟 學 焉 5 6 史 記. 仲 尼 弟 子 列 傳 : 無 年 及 不 見 書 傳 者 紀 于 左, 索 隱 曰 : 別 有 琴 牢 陳 亢 縣 亶 云 云 按 左 傳 昭 二 十 年 有 琴 張, 聞 宗 魯 死, 將 往 弔 之, 仲 尼 不 以 為 然 當 年 孔 子 三 十 歲, 琴 張 也 應 該 二 十 多 歲, 才 有 為 人 家 臣 而 死 於 戰 亂 的 朋 友 孟 子. 盡 心 下 : 如 琴 張 曾 晰 牧 皮 者, 孔 子 之 所 謂 狂 矣 據 孟 子 敘 說 次 序, 琴 張 當 比 曾 參 之 父 曾 晳 還 年 長 吧 宗 魯 的 故 事, 下 文 將 有 所 論 述 白 川 靜, 甲 骨 金 文 學 論 叢 三 集 ( 油 印 本 ) ( 立 命 館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室,1955).5.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鄭 玄 注, 中 者 中 禮, 失 者 失 禮 地 官. 保 氏 曰 : 養 國 子 以 道, 乃 教 之 六 藝 : 一 曰 五 禮, 二 曰 六 樂, 三 曰 五 射, 四 曰 五 馭, 五 曰 六 書, 六 曰 九 數 乃 教 之 六 儀 : 一 曰 祭 祀 之 容, 二 曰 賓 客 之 容, 三 曰 朝 廷 之 容, 四 曰 喪 紀 之 容, 五 曰 軍 旅 之 容, 六 曰 車 馬 之 容 六 儀 即 是 禮 容, 各 級 大 小 朝 廷 之 執 事 人 員 應 該 注 意 的 服 飾 儀 節 六 藝 之 教 也 就 是 封 建 時 代 士 的 養 成 教 育, 問 題 是 哪 種 人 才 有 受 教 育 的 資 格? 地 官 說 是 國 子 和 國 之 貴 遊 子 弟 據 鄭 玄 說 : 貴 遊 子 弟, 王 公 之 子 弟 遊 無 官 司 者, 也 就 是 不 可 能 成 為 繼 承 人 也 沒 有 職 官 讓 他 幹 的 高 級 貴 族 之 子 弟 至 於 國 子, 按 照 傳 統 經 學 的 疏 解, 是 包 括 各 級 貴 族 的 支 庶 7 不 過 禮 記. 王 制 說 : 命 鄉 論 秀 士, 升 之 司 徒 曰 選 士 ; 司 徒 論 選 士 之 秀 者 而 升 之 學 曰 後 士 鄭 玄 注 : 秀 士, 鄉 大 夫 所 考 有 德 行 道 藝 者 國 中 ( 城 內 或 其 四 郊 ) 分 若 干 鄉, 鄉 民 子 弟 也 有 機 會 學 習 六 藝, 成 績 傑 出 者 稱 作 秀 士 這 與 上 述 經 學 家 解 釋 的 國 子 並 不 矛 盾 上 面 說 過 封 建 繼 承 法, 一 代 一 人, 但 一 個 家 族 一 代 不 止 生 一 個, 必 定 會 有 愈 來 愈 多 的 支 庶, 早 在 西 周 中 期 就 形 成 大 小 宗 制 度 來 因 應 這 種 趨 勢, 理 論 上 凡 不 為 繼 承 人 者, 五 世 後 的 裔 孫 就 淪 為 庶 人, 但 實 際 情 況 不 必 等 到 五 代 8 這 些 庶 人 在 適 當 場 合 依 然 參 與 相 關 祖 廟 的 祭 典, 婚 喪 之 禮 還 接 到 通 告, 古 書 稱 作 收 族, 對 他 們 本 身 來 說 還 有 一 點 貴 冑 之 裔 的 體 面 貴 族 支 庶 都 住 在 國 ( 城 ) 內, 自 然 也 稱 作 國 子 這 種 支 庶 如 果 與 當 權 貴 族 所 共 之 祖 太 疏 遠, 便 不 一 定 能 受 到 師 氏 保 氏 7 8 孫 詒 讓 周 禮 正 義, 王 文 錦 陳 玉 霞 點 校 ( 中 華 書 局,1987) 第 四 冊, 頁 1000-1002 參 杜 正 勝 周 代 封 建 制 度 的 社 會 結 構, 中 央 研 究 院 歷 史 語 言 研 究 所 集 刊 第 五 十 本 第 三 分 (1979).6.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的 教 育, 而 是 在 鄉 校 學 習 據 左 傳, 鄭 國 城 內 有 鄉 校 ( 襄 三 十 一 ), 子 產 執 政 三 年, 國 人 歌 頌 他 我 有 子 弟, 子 產 誨 之 ( 襄 三 十 ) 國 語. 齊 語 云 : 鄉 長 正 月 上 朝, 報 告 政 事, 國 君 會 問 他 : 於 子 之 鄉, 有 居 處 好 學 者, 則 以 告 所 誨, 所 學, 也 應 該 是 六 藝 之 類 的 教 育, 孔 子 說 : 善 人 教 民 七 年, 亦 可 以 即 戎 矣 ; 以 不 教 民 戰, 是 謂 棄 之 ( 論 語. 子 路 ), 即 是 國 人 也 有 機 會 受 六 藝 之 教 的 明 證 不 但 國 人, 連 住 在 城 外 的 野 人, 根 據 陳 槃 的 研 究, 也 不 一 定 與 教 育 絕 緣 9 孔 子 住 在 國 內, 擁 有 國 人 的 身 分, 他 是 春 秋 後 期 聞 名 魯 國 之 封 建 武 士 叔 梁 紇 之 子, 鄹 邑 地 方 官 的 庶 子, 自 然 有 條 件 接 受 鄉 校 或 保 氏 之 教 養 孔 子 成 人 自 立 之 後, 當 然 也 以 傳 統 師 保 的 教 材 來 教 導 學 生 不 過 相 當 困 擾 近 現 代 學 者 的 問 題 是, 儒 這 種 身 分 的 人 在 孔 子 以 前, 比 較 可 信 的 史 料 未 之 見 胡 適 從 儒 字 的 形 音 義 而 導 出 源 於 殷 遺 商 祝 之 說 既 然 難 以 成 立, 反 駁 者 對 於 孔 子 早 期 教 學 內 容 不 脫 六 藝 之 事 實 不 但 不 夠 重 視, 對 於 孔 子 怎 樣 學 得 技 藝 也 沒 有 交 待, 好 像 孔 子 教 書 一 開 始 就 講 仁 義, 而 學 生 也 準 備 死 心 蹋 地 跟 當 時 還 沒 沒 無 聞 的 老 師 喝 一 輩 子 西 北 風! 前 賢 受 清 季 以 來 今 文 派 的 影 響 太 深, 不 敢 信 周 禮, 是 情 有 可 原 的, 而 今 過 了 一 個 多 世 紀, 我 們 可 以 比 較 客 觀 地 對 待 周 禮 所 保 留 的 資 料, 而 不 採 認 作 者 所 編 撰 的 體 系 上 論 師 氏 保 氏 之 職, 與 我 們 近 年 來 理 解 的 封 建 社 會, 不 但 不 違 背, 反 而 相 當 吻 合 地 官. 大 司 徒 以 本 俗 安 萬 民, 其 中 一 條 是 聯 師 儒 周 禮 設 計 的 職 官 有 一 種 聯 官, 即 可 以 互 通 的 意 思 按 周 禮 作 者 的 意 思, 大 宰 的 師 和 儒 雖 有 分 別, 合 亦 可 通 周 金 銘 文 常 見 某 師 之 職, 傳 統 文 獻 也 有 師 氏, 但 儒 卻 很 罕 見, 左 傳 襄 公 四 年 有 朱 儒, 我 疑 心 是 聯 綿 詞, 儒 字 沒 有 獨 自 的 意 義, 更 與 後 世 儒 家 之 儒 的 意 指 無 關 左 傳 哀 公 二 十 一 年 有 儒 字, 則 符 合 後 世 的 儒 義 了 ( 詳 下 文 ) 不 9 陳 槃, 春 秋 時 代 的 教 育, 中 國 上 古 史 編 輯 委 員 會 編 刊 中 國 上 古 史 ( 待 定 稿 ) 第 三 本 ( 中 央 研 究 院 歷 史 語 言 研 究 所,1985).7.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過, 這 條 資 料 已 在 孔 子 死 後 五 年, 倒 可 作 為 儒 者 集 團 發 展 成 功 後 的 一 項 證 據, 以 印 證 本 文 探 索 的 儒 者 來 歷 西 周 及 春 秋 文 獻 常 見 師 而 未 見 儒, 恐 怕 和 我 們 今 日 所 掌 握 的 資 料 多 限 於 高 層 貴 族 有 關, 主 六 藝 之 教 的 儒 所 接 觸 的 人 階 級 仍 低, 不 太 容 易 進 入 周 金 銘 文 者 的 世 界 不 過, 儒 和 師 的 工 作 性 質 在 教 育 方 面 是 相 近 的, 鄭 玄 注 大 司 徒 說 : 師 儒, 鄉 里 教 以 道 藝 者 道 藝, 據 前 引 鄭 注 大 宰 之 道, 蓋 以 六 藝 為 主 但 從 更 深 一 層 的 教 學 方 法 考 察, 即 使 射 御 這 種 武 藝, 並 不 專 講 蠻 力, 孔 子 說 : 射 不 主 皮, 為 力 不 同 科, 古 之 道 也 ( 論 語. 八 佾 ) 射 不 主 皮 是 古 來 的 傳 統, 不 主 皮 卻 主 什 麼 呢? 據 地 官. 鄉 大 夫 判 定 鄉 射 勝 負 的 標 準, 一 曰 和, 二 曰 容 第 三 才 是 講 究 力 氣 的 主 皮 所 以 六 藝 也 包 含 修 養, 故 德 行 道 藝 往 往 連 言 ; 不 過, 沒 有 脫 離 道 藝 的 所 謂 純 粹 的 德 行 了 解 這 種 傳 統 方 始 明 白 孔 子 六 藝 之 教 的 承 襲 性 和 開 創 性, 這 是 春 秋 戰 國 之 際 所 形 成 的 儒 者 集 團 與 封 建 時 代 之 師 儒 不 同 的 地 方 三 儒 者 集 團 形 成 的 現 實 基 礎 一 個 人 群 稱 得 上 集 團, 需 要 有 一 些 外 在 客 觀 和 內 在 主 觀 的 條 件 互 相 配 合, 才 有 可 能 譬 如 這 群 人 有 相 當 程 度 的 密 切 聯 繫, 對 事 物 有 相 當 程 度 的 認 同, 甚 且 有 共 同 的 人 生 觀 世 界 觀, 共 同 的 精 神 泉 源, 以 及 共 同 努 力 奮 鬥 的 目 標 準 以 此 義, 上 節 所 論 春 秋 以 前 的 師 儒 或 從 事 類 似 職 守 的 人 群, 與 他 們 的 受 學 者 之 間 還 夠 不 上 形 成 集 團 根 據 現 有 的 資 料, 教 授 六 藝 的 儒 之 成 為 一 個 集 團, 當 自 孔 子 始, 這 個 論 斷 要 從 孔 子 一 生 的 歷 史 研 究 起 孔 子 二 十 八 九 歲 開 始 授 徒, 還 沒 有 大 名 聲, 初 期 學 生 應 該 多 是 魯 國 城 內 的 居 民 史 記. 孔 子 世 家 說, 季 氏 僣 於 公 室 陽 虎 益 輕 季 氏, 故 孔 子.8.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不 仕, 弟 子 彌 眾, 至 自 遠 方, 莫 不 受 業 焉, 這 大 概 指 四 十 幾 歲 到 五 十 歲 之 間 的 情 形 考 察 仲 尼 弟 子 列 傳, 年 齡 適 合 從 遠 道 來 求 學 的 人, 除 小 於 孔 子 三 十 歲 的 衛 國 人 高 柴 ( 一 說 齊 人 ) 外, 幾 乎 再 也 舉 不 出 第 二 人 所 以 即 使 在 五 十 歲 以 前, 孔 子 的 學 生 仍 然 以 魯 國 人 為 主, 包 括 城 裡 城 外 和 其 他 都 邑 外 國 人 或 許 慕 名 而 來, 大 概 也 只 問 學 而 已, 疑 惑 一 解 就 走 了 孔 子 一 生 這 類 學 生 應 該 占 最 大 多 數, 所 謂 弟 子 三 千 ; 其 實 仲 尼 弟 子 列 傳 有 年 齡 名 字 及 受 業 聞 見 于 書 傳 者 只 三 十 五 人, 無 年 又 不 見 于 書 傳 者 亦 不 過 四 十 二 而 已 任 何 集 團 的 成 敗 斷 續, 所 繫 之 人 都 是 在 精 不 在 多 的 孔 子 之 所 以 能 摶 成 一 個 儒 者 集 團, 主 要 在 於 有 一 些 衷 心 佩 服 他, 願 意 服 侍 他, 長 期 跟 隨 他 的 弟 子 平 昔 居 魯, 即 使 不 生 活 在 一 起, 往 來 肯 定 是 很 密 切 的 而 孔 子 一 生 除 有 疑 問 性 的 赴 周 問 禮 這 段 故 事 外, 至 少 出 國 兩 次, 一 次 三 十 五 歲 適 齊, 一 年 而 返 ; 一 次 五 十 五 歲 至 六 十 八 歲 所 謂 的 周 遊 列 國, 其 實 是 被 迫 放 逐 的 流 浪 適 齊 伴 隨 的 學 生 不 可 考, 周 遊 列 國 的 學 生 至 少 有 子 路 顏 淵, 冉 求 跟 隨 到 陳 後, 被 季 康 子 召 回 魯 國 任 官 ; 子 貢 販 有 易 無, 時 來 接 濟, 不 可 能 像 子 路 等 人 隨 侍 在 側 其 他 學 生 應 該 所 在 尚 有, 唯 不 易 考 察 而 已 這 一 群 人 真 如 父 子 兄 弟 般, 一 起 分 享 快 樂 與 憂 慮, 他 們 師 徒 生 活 起 居 的 情 狀 大 概 可 以 從 管 子. 弟 子 職 獲 得 一 點 概 略 的 印 象 弟 子 職 所 描 述 先 秦 的 師 徒 日 常 起 居, 大 致 分 疏 如 下 : ( 一 ) 清 早 服 事 1. 材 者 之 事, 夜 寐 蚤 作, 既 拚 ( 掃 席 前 也 ) 盥 漱 執 事 有 恪, 攝 衣 共 盥 ( 以 上 掃 除 打 洗 臉 水, 準 備 老 師 起 床 ) 2. 先 生 乃 作, 沃 盥 徹 盥, 汎 拚 ( 掃 除 全 室 ) 正 席, 先 生 乃 坐, 出 入 恭 敬, 如 見 賓 客, 危 坐 鄉 ( 向 ) 師, 顏 色 毋 怍 ( 以 上 老 師 起 床 梳 洗 過 後, 整 理 房 間, 師 徒 坐 定 ) ( 二 ) 授 課 習 誦 1. 受 業 之 紀, 必 由 長 始, 一 周 則 然, 其 餘 則 否 始 通 必 作, 其 次 則 已.9.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後 至 ( 弟 子 也 ) 就 席, 狹 坐 則 起 ( 以 上 老 師 授 課 與 學 生 習 誦 的 方 式 以 及 學 生 的 坐 法 ) 2. 若 有 賓 客, 弟 子 駿 作 ( 爭 去 迎 客 也 ), 對 客 無 讓, 應 且 遂 行, 趨 進 受 命 所 求 雖 不 在 ( 師 若 不 在 ), 必 以 反 命 ( 報 告 給 老 師 的 家 人 ), 反 坐 復 業 ( 以 上 學 生 應 門 待 客 ) 3. 若 有 所 疑, 捧 手 問 之, 師 出 皆 起 ( 以 上 問 話 與 送 師 之 禮 ) ( 三 ) 侍 食 1. 至 於 食 時, 先 生 將 食, 弟 子 饌 ( 具 也 ) 饋 ( 進 食 也 ) 攝 衽 盥 漱, 跪 坐 而 饋 ( 以 上 具 食 而 進 的 姿 態 ) 2. 置 醬 錯 食, 陳 膳 毋 悖 凡 置 彼 食, 鳥 獸 魚 鱉, 必 先 菜 羹, 羹 胾 ( 大 塊 肉 也 ) 中 別 ( 羹 左 胾 右 也 ), 胾 在 醬 前 其 設 要 方, 飯 是 為 卒 左 酒 右 醬, 告 具 而 退 ( 以 上 學 生 為 老 師 擺 放 餐 飲 食 品 ) 3. 三 飯 二 斗, 左 執 虛 ( 同, 缶 也 ) 豆, 右 執 梜 ( 箸 也 ) 匕, 周 還 而 貳, 唯 嗛 ( 食 盡 也 ) 是 視 同 嗛 以 齒, 周 則 有 始, 柄 尺 ( 高 柄 豆 ) 不 跪, 是 謂 貳 紀 ( 以 上 學 生 服 侍 老 師 及 其 友 進 食 ) 4. 先 生 已 食, 弟 子 乃 徹, 趨 走 進 漱 ( 漱 口 水 也 ), 拚 前 歛 祭 ( 以 上 老 師 飯 畢 的 服 務 及 清 掃 ) ( 四 ) 弟 子 食 餘 1. 先 生 有 命, 弟 子 乃 食 以 齒 相 要 ( 推 讓 也 ), 坐 必 盡 席 ( 席 前 沿 ), 飯 必 捧 擥 ( 以 手 撮 也 ), 羹 不 以 手 ( 用 箸 挾 也 ) 亦 有 據 膝, 毋 有 隱 肘 ( 取 遠 處 食 物, 勿 失 態 ) 既 食 乃 飽, 循 咡 ( 口 旁 也 ) 覆 手 ( 以 上 學 生 進 食 之 儀 態 ) 2. 振 衽 掃 席, 已 食 者 作, 摳 衣 而 降, 旋 而 鄉 ( 向 ) 席 各 徹 其 餽, 如 於 賓 客 ( 敬 也 ) 既 徹 并 器 ( 屏 器 ), 乃 還 而 立 ( 以 上 食 畢 清 掃 ).10.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 五 ) 暮 食 1. 暮 食 復 禮 ( 古 人 一 日 只 吃 兩 餐, 暮 食 的 儀 節 如 朝 食 ) ( 六 ) 點 火 備 夜 1. 將 舉 火, 執 燭 隅 坐 ( 以 上 學 生 準 備 點 火 把 ) 2. 總 ( 束 薪 也 ) 之 法, 橫 于 坐 所 櫛 ( 燭 旁 之 積 ) 之 遠 近, 乃 承 厥 火, 居 ( 倨, 直 也 ) 句 ( 曲 也 ) 如 矩 ( 火 把 一 縱 一 橫 ), 蒸 ( 細 薪 也 ) 間 容 蒸, 然 ( 燃 ) 者 處 下, 捧 椀 ( 盛 灰 燼 也 ) 以 為 緒 ( 以 上 照 顧 燭 火 的 情 形 ) 3. 手 執 燭, 左 手 正 櫛, 有 墮 代 燭, 交 坐 毋 倍 ( 背 ) 尊 者, 乃 取 其 櫛, 遂 出 是 去 ( 以 上 學 生 服 侍 火 燭 之 儀 容 ) ( 七 ) 侍 寢 1. 先 生 將 息, 弟 子 皆 起, 敬 奉 枕 席, 問 所 何 趾 俶 衽 ( 開 始 變 其 衽 席 ) 則 請, 有 常 則 否 ( 以 上 為 老 師 安 排 就 寢 ) 2. 先 生 既 息, 各 就 其 友, 相 切 相 磋, 各 長 其 儀 ( 以 上 服 侍 老 師 安 寢 後, 同 學 再 互 相 砌 磋 學 問 ) ( 附 ) 灑 掃 方 法 有 詳 細 的 規 範 : (1) 凡 拼 之 道, 實 水 于 盤, 攘 臂 袂 及 肘 ( 拉 起 長 袖, 才 不 礙 事 ) (2) 堂 上 則 播 灑, 室 中 握 手 ( 用 手 掏 水 ) 執 箕 膺 揲 ( 笨 箕 口 沿 也 ), 厥 中 有 帚 ( 灑 水, 掃 地 時 當 注 意 事 項 ) (3) 入 戶 而 立, 其 儀 不 忒 執 帚 下 箕, 倚 于 戶 側 ( 掃 畢, 放 置 清 掃 工 具 ) (4) 凡 拼 之 紀, 必 由 奧 ( 室 西 南 隅 也 ) 始 ( 奧 是 一 家 尊 長 坐 卧 之 地, 要 先 打 掃 ) (5) 俯 仰 磐 折, 拼 毋 有 徹 拼 前 而 退, 聚 於 戶 內 ( 垃 圾 先 堆 在 門 內 側 ) (6) 坐 板 ( 扱 ) 排 之, 以 葉 ( 箕 舌 也 ) 適 己, 實 帚 於 箕 先 生 若 作, 乃 興 而 辭 ( 避 免 干 擾 老 師 ); 坐 執 而 立, 遂 出 棄 之 ( 最 後 清 除 垃 圾 ).11.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7) 既 拼 反 立, 是 恊 是 稽 ( 恢 復 室 內 秩 序 ) 上 述 作 業, 周 而 復 始, 是 謂 弟 子 之 紀 這 種 師 徒 生 活 可 以 為 孔 子 所 說 的 有 事 弟 子 服 其 勞, 有 酒 食 先 生 饌 ( 論 語. 為 政 ) 作 一 最 生 動 的 注 解 從 可 考 的 文 獻 來 看, 最 先 形 成 這 種 教 學 集 團 的, 孔 子 當 是 第 一 人 後 來 孟 子 後 車 數 十 乘, 從 者 數 百 人, 以 傳 食 於 諸 侯 ( 孟 子. 滕 文 公 上 ), 現 實 上 遠 比 孔 子 風 光, 但 師 徒 生 活 大 概 也 脫 離 不 了 弟 子 職 的 模 式 這 樣 的 師 徒 根 本 就 是 一 家 人, 尤 其 孔 子, 師 生 情 誼 真 比 父 子 還 親 孔 門 之 傳 習 德 行 道 藝 雖 和 過 去 師 氏 保 氏 之 教 授 國 子 貴 游 子 弟 或 鄉 里 庶 民 之 秀 士 子 弟 相 似, 但 那 種 從 生 活 情 誼 而 凝 聚 的 集 團 意 識, 已 明 白 標 幟 著 一 種 嶄 新 的 社 會 群 體 之 出 現, 那 就 是 儒 者 集 團 四 儒 者 集 團 形 成 的 精 神 內 涵 ( 一 ) 新 人 格 : 從 士 到 君 子 春 秋 晚 期 封 建 制 度 崩 潰 過 程 中, 統 治 階 級 血 統 的 嫡 系 在 現 實 政 治 上 不 一 定 永 遠 居 於 庶 系 之 上 譬 如 晉 國 的 趙 襄 子 無 恤 即 是 簡 子 趙 鞅 與 翟 婢 所 生 的 兒 子 ( 史 記. 趙 世 家 ), 是 庶 出 的 ; 而 魯 國 陽 虎 謀 叛, 欲 去 三 桓, 以 季 寤 更 季 氏, 以 叔 孫 輒 更 叔 孫 氏, 己 ( 陽 虎 自 己 ) 更 孟 氏 ( 左 傳 定 八 ), 叛 黨 分 屬 三 家 的 支 庶 同 時 由 於 擴 大 徵 兵 以 及 城 邑 之 擴 張, 傳 統 的 國 人 ( 城 裡 人 ) 和 野 人 ( 城 外 人 ) 的 身 分 區 別 也 逐 漸 泯 除, 10 傳 統 的 師 保 國 子 之 教 和 鄉 校 不 是 廢 弛, 就 是 變 質, 遂 給 私 人 授 徒 提 供 一 個 有 利 的 社 會 基 礎 大 小 貴 族 雖 然 逐 漸 在 凋 零, 但 還 沒 有 滅 絕, 家 臣 還 是 需 要 的, 其 中 有 一 部 分 便 由 私 校 來 補 充 而 孔 子 所 開 立 的 私 校 卻 是 師 生 生 活 極 其 密 切 的 團 體, 這 便 開 啟 前 所 未 有 之 新 風 氣 這 個 新 社 會 現 象 帶 來 新 的 倫 理 問 題, 以 前 雖 然 有 師, 但 現 在 的 老 師 情 義 如 父, 甚 且 勝 過 生 我 之 父 母, 可 是 在 傳 統 社 會 結 構 中, 人 倫 的 五 服 卻 無 師 生 之 服, 弟 子 於 是 創 出 心 喪 三 年 之 禮, 10 參 杜 正 勝, 編 戶 齊 民 ( 聯 經 出 版 公 司,1990) 第 一 章.12.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這 也 是 一 種 新 的 禮 制 為 徒 弟 謀 生 之 需 要, 孔 子 同 樣 要 傳 承 師 保 六 藝 之 教, 但 他 的 歷 史 地 位, 開 創 性 遠 大 於 傳 承 性, 這 是 他 之 所 以 能 摶 聚 一 群 人 而 且 傳 之 久 遠 形 成 歷 史 上 的 儒 家 的 主 因 他 開 啟 的 新 儒, 與 傳 統 師 儒 截 然 有 別 者, 主 要 在 兩 方 面, 一 是 君 子 的 人 格, 二 是 對 人 民 的 承 擔 孔 子 的 父 親 叔 梁 紇 是 魯 國 的 聞 名 武 士, 公 元 前 563 年 霸 主 晉 國 率 諸 侯 軍 伐 偪 陽, 偪 陽 人 啟 門, 諸 侯 之 士 門 焉 ( 逼 門 而 入 ), 縣 ( 懸 ) 門 發, 郰 ( 鄹 ) 人 紇 抉 ( 揭 也 ) 之, 以 出 門 者 ( 左 傳 襄 十 ) 偪 陽 人 引 誘 敵 國 軍 隊 入 城 後, 升 起 護 城 河 吊 橋, 準 備 甕 中 捉 鱉, 收 拾 敵 軍, 沒 想 到 叔 梁 紇 雙 手 頂 住 城 門, 讓 他 的 同 袍 安 全 撤 退 七 年 後, 齊 侯 伐 魯 北 鄙, 圍 桃, 高 厚 圍 臧 紇 于 防 魯 師 自 陽 關 逆 臧 孫, 至 于 旅 松 郰 叔 紇 臧 疇 臧 賈 帥 甲 三 百, 宵 犯 齊 師, 送 之 而 復 齊 師 去 之 ( 左 傳 襄 十 七 ) 叔 梁 紇 力 能 揭 舉 城 之 懸 門, 衝 入 亂 圍 救 主 帥, 不 但 英 勇 而 且 有 膽 識, 應 該 是 典 型 的 封 建 武 士 孔 子 有 此 家 族 傳 統, 而 且 受 習 六 藝 的 武 士 之 教 據 說 他 身 長 九 尺 六 寸, 時 人 稱 他 長 人 ( 孔 子 世 家 ), 他 亦 如 父, 孔 武 有 力, 戰 國 傳 統 說 孔 子 之 勁, 舉 國 門 之 關 ( 呂 氏 春 秋. 慎 大 覽 ) 他 應 該 是 六 藝 樣 樣 精 通 的, 禮 記 尤 其 記 載 他 射 於 瞿 相 之 圃, 觀 者 如 堵, ( 射 義 ) 有 點 像 今 日 社 會 風 靡 的 明 星 運 動 員 以 他 的 這 些 條 件, 作 個 標 準 武 士 當 不 比 乃 父 遜 色, 然 而 孔 子 卻 不 肯 以 力 聞 ( 呂 氏 春 秋. 慎 大 覽 ), 豈 又 何 故 哉? 我 看 孔 子 對 時 代 的 感 受 與 人 生 的 覺 醒 遠 遠 超 過 他 父 親, 叔 梁 紇 還 是 封 建 制 度 塑 造 出 來 的 人 格, 孔 子 則 已 超 出 封 建 的 規 範, 吸 收 不 是 他 那 階 級 所 該 有 的 文 化, 而 推 廣 到 所 有 的 人 身 上, 他 要 把 封 建 體 制 中 原 專 屬 於 高 層 統 治 貴 族 的 君 子 人 格 解 放 出 來, 供 所 有 的 人 分 享, 也 要 求 凡 為 人 者 都 該 把 君 子 的 人 格 懸 為 人 生 目 標 此 一 覺 醒 大 概 頗 早, 蘊 釀 期 當 在 二 十 多 歲 到 三 十 歲 之 間, 證 據 在 左 傳 昭 公 二 十 年, 他 勸 誡 琴 張 不 宜 往 弔 宗 魯 的 故 事 宗 魯 是 衛 國 司 寇 齊 豹 的 朋 友, 齊 豹 推 薦 給 衛 靈 公 之 兄 公 孟 縶 作 驂 乘 ( 駕 車, 也 是 貼 身 護 衛 ) 公 孟 縶 體 殘 而 讓 位 給 靈 公, 以 其 特 殊 身 分 極 為 專 橫, 欺.13.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凌 齊 豹 與 其 他 貴 族, 他 們 乃 聯 合 起 來 欲 將 他 除 掉 齊 豹 顧 及 朋 友, 把 密 謀 透 漏 給 宗 魯, 宗 魯 說 : 吾 由 子 事 公 孟, 子 假 吾 名 焉, 故 不 吾 遠 也 雖 其 不 善, 吾 亦 知 之 ; 抑 以 利 故, 不 能 去, 是 吾 過 也 今 聞 難 而 逃, 是 僭 子 也, 子 行 事 乎, 吾 將 死 之, 以 周 事 子, 而 歸 死 於 公 孟, 其 可 也 因 你 宣 揚 我 的 名 聲, 公 孟 才 用 我 作 護 衛 我 固 知 公 孟 不 善, 但 為 了 財 貨, 無 法 離 開, 是 我 的 過 錯 現 在 聞 公 孟 有 難, 我 若 逃 離, 豈 不 是 壞 了 你 的 信 用, 枉 費 你 推 薦 我 你 照 做 你 的 事 吧, 我 將 用 死 以 完 成 你 的 計 劃, 我 不 會 走, 只 有 回 到 公 孟 身 邊 等 死 一 條 路 果 然, 在 一 個 祭 祀 場 合, 公 孟 遭 伏 擊, 宗 魯 以 背 蔽 之, 斷 肱, 以 中 公 孟 之 肩, 皆 殺 之 宗 魯 是 典 型 的 封 建 武 士 言 必 信, 行 必 果 ( 論 語. 顏 淵 ) 友 人 琴 張 聞 他 死, 將 往 弔 之 杜 預 注 左 傳, 琴 張 是 孔 子 弟 子, 字 子 開, 名 牢, 朱 熹 論 語 集 註 從 之 這 年 孔 子 三 十 一 歲, 賈 逵 鄭 眾 指 琴 張 為 小 於 孔 子 四 十 八 歲 的 顓 孫 師, 字 子 張, 顯 然 不 對 當 然, 琴 張 也 有 可 能 不 是 剛 過 而 立 之 年 的 孔 丘 的 學 生, 可 能 同 屬 封 建 武 士, 朋 友 之 流 孔 子 阻 止 琴 張 往 弔, 他 的 理 由 是, 公 孟 縶 為 財 利 而 欺 凌 同 僚 貴 族, 其 罪 如 盜 ; 齊 豹 不 勝 其 忿 而 作 亂 殺 人, 其 名 為 賊, 宗 魯 既 然 甘 為 盜 與 賊 而 死, 不 值 得 追 悼 其 實 放 在 封 建 武 士 的 標 準 來 看, 宗 魯 是 值 得 肯 定 的 典 型, 他 完 全 符 合 士 的 家 臣 倫 理 11 然 而 孔 子 的 境 界 已 經 超 越 武 士 家 臣, 他 以 士 的 身 分 而 提 示 君 子 的 人 格, 也 以 君 子 人 格 來 教 育 學 生 他 說 : 君 子 不 食 姦, 不 受 亂, 不 為 利 疚 ( 病 也 ) 於 回 ( 邪 也 ), 不 以 回 待 人, 不 蓋 不 義, 不 犯 非 禮 ( 左 傳 昭 二 十 ) 11 參 杜 正 勝 周 代 城 邦 ( 聯 經 出 版 公 司,1979), 頁 150-155.14.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宗 魯 食 姦 人 公 孟 之 祿, 受 齊 豹 之 亂, 為 利 益 而 陷 於 罪 邪 他 既 知 公 孟 有 生 命 的 危 險 卻 不 勸 阻 齊 豹, 是 以 邪 惡 對 待 他 的 主 人 公 孟 ; 他 又 知 齊 豹 謀 殺 公 孟 是 不 該 之 事, 但 卻 對 主 人 隱 瞞 政 敵 的 密 謀 結 果, 他 雖 為 公 孟 而 死, 表 面 看 來 是 一 位 忠 臣, 其 實 對 主 人 有 二 心, 這 些 行 徑 都 是 君 子 所 不 齒 的 這 時 孔 子 大 概 授 徒 剛 剛 一 兩 年 而 已, 可 能 借 此 事 件 教 導 學 生 可 見 孔 子 所 摶 凝 的 儒 者 集 團 自 始 就 揭 示 迴 異 於 傳 統 武 士 家 臣 的 倫 理 觀 與 人 生 觀 按 照 封 建 家 臣 倫 理, 為 主 人 而 死, 榮 譽 莫 大 焉, 如 上 面 提 到 的 董 安 于, 在 晉 國 六 卿 分 裂 成 兩 大 集 團 的 鬥 爭 中, 趙 簡 子 聯 合 知 氏 以 打 擊 范 氏 和 中 行 氏, 知 氏 提 出 的 條 件 是 先 殺 安 于, 簡 子 不 忍, 安 于 說 : 我 死 而 晉 國 寧, 趙 氏 定, 將 焉 用 生? 人 誰 不 死? 吾 死 莫 ( 暮 ) 矣 自 縊, 簡 子 感 激 董 安 于 而 祀 之 於 宗 廟 ( 左 傳 定 十 四 ) 董 安 于 不 論 才 藝 和 倫 理 都 是 封 建 家 臣 的 典 型 相 對 於 家 臣 則 是 社 稷 之 臣, 公 元 前 548 年 齊 莊 公 通 於 崔 氏 之 妻 而 被 弒, 家 臣 護 衛 多 人 戰 死 晏 嬰 聞 訊 趕 來, 立 於 崔 氏 之 門 外, 既 不 為 君 死, 又 不 流 亡, 也 不 回 家, 他 說 : 君 民 者, 豈 以 陵 民? 社 稷 是 主 臣 君 者, 豈 為 其 口 實, 社 稷 是 養 故 君 為 社 稷 死, 則 死 之 ; 為 社 稷 亡, 則 亡 之 若 為 己 死, 而 為 己 亡, 非 其 私 暱, 誰 敢 任 之? 且 人 有 君 而 弒 之, 吾 焉 得 而 死 之? 而 焉 得 亡 之? 將 庸 何 歸?( 左 傳 襄 二 十 五 ) 晏 子 的 話 很 清 楚, 國 君 治 民, 不 是 陵 駕 在 人 民 之 上 就 算 國 君, 要 為 社 稷 主 才 稱 得 上 君 臣 屬 於 國 君 之 人 也 不 是 為 討 一 口 飯 吃, 而 是 為 保 養 社 稷 一 切 以 社 稷 為 準 則 莊 公 私 行 不 檢 而 死 於 非 命, 只 有 私 暱 那 種 貼 身 護 衛 之 家 臣 才 該 為 他 死, 我 是 社 稷 之 臣, 既 不 會 為 他 而 死, 也 不 會 為 他 而 流 亡 出 國, 但 我 不 能 就 這 樣 撂 下 不 理 而 回 家, 我 仍 須 完 成 君 臣 的 禮 儀 這 時 崔 氏 大 門 打 開, 晏 嬰 進 入, 枕 莊 公 尸 之 大 腿, 仆 地 而 哭, 哭 畢 而 起, 跳 躍 三 下 ( 喪 禮 三 踊 ) 就 出 來 封 建 的 社 稷 之 臣 就 是 君 子 的 人 格, 基 本 上 都 是 大 夫 以 上 的 貴 族, 這 種 倫.15.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理 輪 不 到 士 以 下 的 階 級 但 孔 子 教 學 卻 要 擺 脫 家 臣 倫 理, 毅 然 以 社 稷 之 臣 的 君 子 自 任 我 們 從 他 對 子 產 的 評 論 ( 勸 阻 琴 張 的 同 一 年 ), 可 以 證 明 鄭 子 產 卒, 孔 子 聞 訊, 流 淚 道 : 古 之 遺 愛 也 子 產 與 孔 子 非 親 非 故, 兩 人 素 未 謀 面, 他 的 死 竟 然 這 麼 刺 激 孔 子, 此 其 故 多 半 因 為 孔 子 敬 重 子 產 的 君 子 人 格 吧 子 產 之 人 格 與 事 功, 左 傳 記 載 頗 詳, 這 裡 不 必 細 論, 我 們 知 道 孔 子 評 論 過 的 前 賢 或 時 人, 子 產 是 他 非 常 尊 禮 的 一 人, 因 為 子 產 是 位 君 子 論 語. 公 冶 長 曰 : 子 謂 子 產, 有 君 子 之 道 四 焉 : 其 行 己 也 恭, 其 事 上 也 敬, 其 養 民 也 惠, 其 使 民 也 義 作 為 君 子, 關 注 的 對 象 應 該 更 重 視 全 國 性 的 人 民, 不 能 只 局 限 於 自 己 所 服 務 的 主 人 除 子 產 外, 比 孔 子 稍 早 或 與 之 並 世 的 封 建 君 子, 據 左 傳 所 載, 在 魯 有 叔 孫 豹, 在 吳 有 季 札, 在 齊 有 晏 嬰, 在 晉 有 叔 向, 在 衛 有 蘧 伯 玉, 孔 子 或 聞 其 言, 或 見 其 人, 他 們 的 言 行 一 定 對 孔 子 提 示 的 君 子 人 格 有 啟 示 作 用 論 語 所 載 君 子 的 準 則 不 下 五 十 條, 許 多 是 相 對 於 小 人 而 發 的 按 照 傳 統 的 術 語, 君 子 和 小 人, 一 種 是 統 治 階 級, 一 種 是 被 統 治 階 級, 只 有 身 分 的 法 制 意 義, 沒 有 品 行 的 道 德 意 義, 但 在 孔 子 的 理 想 中, 卻 成 為 超 越 階 級 的 人 品 格 調, 被 統 治 階 級 可 以 有 君 子, 統 治 階 級 也 難 免 無 小 人 這 是 他 衝 決 傳 統 階 級 意 識 的 一 大 突 破, 將 封 建 的 理 想 典 範 解 放 給 全 民 成 為 君 子 的 條 件 很 多, 小 至 食 無 求 飽, 居 無 求 安 ( 學 而 ), 進 而 文 質 彬 彬 ( 雍 也 ), 成 人 之 美, 不 成 人 之 惡 ( 子 路 ), 恥 其 言 而 過 其 行 ( 憲 問 ), 求 諸 己, 不 求 諸 人 ( 衛 靈 公 ) 和 貞 而 不 諒 ( 衛 靈 公 ) 等 等 私 德 私 行 ; 以 至 和 而 不 同 ( 子 路 ), 矜 而 不 爭, 群 而 不 黨 ( 衛 靈 公 ), 周 而 不 比 ( 為 政 ) 學 道 而 愛 人 ( 陽 貨 ) 和 先 行 其 言 而 後 從 之 ( 為 政 ) 等 等 的 處 世 做 事 方 式, 以 至 不 器 ( 為 政 ) 的 胸 懷, 和 坦 蕩 蕩 的 行 為 ( 述 而 ) 與 不 憂 不 懼 ( 顏 淵 ) 的.16.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心 境 這 些 境 界 恐 怕 是 歷 代 封 建 君 子 諸 德 行 的 總 集, 孔 子 顯 然 懸 為 標 準, 鞭 策 自 己 論 語. 子 罕 曰 : 子 欲 居 九 夷, 或 曰 陋, 如 之 何? 子 曰 : 君 子 居 之, 何 陋 之 有? 孔 子 是 以 君 子 自 居 的, 他 當 然 也 期 待 弟 子 能 朝 著 君 子 的 目 標 提 升 自 己 的 人 格 ( 二 ) 面 向 人 民 的 歷 史 文 化 使 命 封 建 制 度 的 君 臣 關 係 要 經 過 策 名 委 質 的 儀 式 才 算 成 立, 相 當 私 人 性 (personal), 不 是 通 國 人 民 皆 為 國 君 之 臣 也 儀 禮. 喪 服 為 君 服 三 年 之 喪 的 臣, 即 是 這 種 身 分 的 人, 一 般 人 只 為 國 君 服 三 月 之 喪 而 已 策 名 的 策 是 竹 簡 或 木 版, 把 自 己 的 名 字 寫 在 所 臣 之 策 ( 左 傳 僖 二 十 三 杜 注 ); 委 質, 質 同 贄, 即 將 送 呈 君 的 見 面 禮 置 之 於 庭, 表 示 小 禮 謙 遜 不 敢 直 達 於 君 12 策 名, 委 贄 之 後, 這 個 臣 就 成 為 那 個 君 的 人 了, 君 當 然 會 給 予 回 報, 故 臣 得 有 口 實, 而 臣 遂 為 君 赴 湯 蹈 火, 在 所 不 辭 孔 子 不 但 把 封 建 貴 族 專 用 的 君 子 解 放 給 一 般 人, 也 把 封 建 家 臣 專 對 其 君 效 忠 的 倫 理 擴 大 到 人 民, 對 於 後 者, 他 提 出 仁, 並 且 賦 予 新 義 儒 者 之 所 以 能 成 為 一 個 集 團, 還 得 靠 此 一 新 的 德 行 準 則 仁 和 君 子 一 樣, 也 是 舊 名 詞, 但 經 孔 子 之 手 而 賦 予 極 其 崇 高 的 意 義 從 事 文 字 訓 詁 的 學 者 都 認 為 甲 骨 金 文 沒 有 仁 字, 稍 早 的 文 獻 當 數 尚 書. 金 滕 周 公 自 述 予 仁 若 考 ( 孝 ), 或 詩 經. 鄭 風. 叔 于 田 的 洵 美 且 仁 和 齊 風. 盧 令 的 其 人 美 且 仁 這 三 個 仁 字 皆 指 英 武 的 才 藝, 和 後 世 德 行 的 仁 無 關, 故 與 叔 于 田 的 洵 美 且 好 洵 美 且 武, 以 及 盧 令 的 美 且 鬈 ( 勇 壯 也 ) 美 且 偲 ( 強 也 ), 一 疊 三 唱 周 公 向 父 祖 祈 禱 願 以 己 身 代 兄 長 武 王 到 天 上 服 侍 祖 先, 也 只 說 他 自 己 多 才 多 藝, 而 且 孝 順, 不 可 能 吹 噓 自 己 品 格 多 高 尚 春 秋 以 來, 仁 義 逐 漸 複 雜, 到 孔 子, 仁 也 變 得 和 君 子 一 樣, 意 涵 廣 泛, 從 日 常 言 談 與 待 人 處 事 的 巧 言 令 色 鮮 矣 仁 ( 學 而 ) 剛 毅 12 參 楊 伯 峻 春 秋 左 傳 注 ( 源 流 出 版 社,1982), 頁 403.17.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木 訥 近 仁 ( 子 路 ) 仁 者 其 言 也 訒 愛 人,( 顏 淵 ) 與 居 處 恭, 執 事 敬, 與 人 忠,( 子 路 ) 到 心 性 的 不 憂,( 子 罕 ) 或 比 較 虛 玄 的 知 者 樂 水, 仁 者 樂 山 ; 知 者 動, 仁 者 靜 ; 知 者 樂, 仁 者 壽 ( 雍 也 ) 的 境 界 等 等, 不 一 而 足 孔 子 心 目 中 的 仁 似 乎 是 一 種 不 易 把 捉 的 存 在, 有 時 他 用 反 面 的 說 法 來 敘 述 仁, 譬 如 仁 者 必 有 勇, 勇 者 不 必 有 仁,( 憲 問 ) 仁 不 等 於 勇 ; 又 說 : 不 犯 克 伐 怨 欲, 雖 難 能 可 貴, 仁 則 吾 不 知 也 ( 憲 問 ) 他 絕 不 輕 許 人 以 仁, 回 答 孟 武 伯 之 問 子 路 冉 求 公 西 赤 是 否 仁, 就 是 一 個 明 顯 的 例 子, 子 路 可 治 千 乘 之 國 的 軍 賦, 冉 求 可 掌 千 室 之 邑 的 家, 公 西 赤 可 束 帶 立 朝 與 賓 客 言, 雖 具 封 建 之 士 的 六 藝 高 才, 卻 夠 不 上 仁 倒 是 在 士 之 上 的 君 子 有 可 能 達 到 仁 的 境 界 上 引 論 語. 公 冶 長 子 謂 子 產 有 君 子 之 道 四 焉, 其 中 兩 項 與 人 民 直 接 相 關, 憲 問 篇 也 說 : 君 子 道 者 三, 仁 者 不 憂, 知 者 不 惑, 勇 者 不 懼 這 個 君 子 應 該 就 是 孔 子 所 稱 頌 的 子 產 一 流 的 人 物 封 建 體 制 君 子 的 本 義 原 指 統 治 者, 但 到 孔 子 口 中 就 產 生 轉 型 的 新 義, 他 稱 美 子 產 夠 上 君 子, 更 側 重 其 居 治 民 之 位 而 能 養 民 愛 民, 不 全 是 因 為 上 層 貴 族 的 身 分 而 已 論 語 也 有 旁 證, 雍 也 云 : 子 貢 曰 : 如 有 博 施 於 民 而 能 濟 眾, 何 如? 可 謂 仁 乎? 子 曰 : 何 事 於 仁? 必 也 聖 乎? 堯 舜 其 猶 病 諸! 博 施 濟 眾 必 為 仁, 故 孔 子 評 論 子 產 為 惠 人 ( 憲 問 ), 而 所 謂 古 之 遺 愛 ( 左 傳 昭 二 十 ), 不 論 惠 或 愛 皆 為 仁, 13 都 指 做 了 對 人 民 大 眾 13 王 引 之 經 義 述 聞 卷 十 九 古 之 遺 愛 條 : 家 大 人 曰 : 愛 即 仁 也 謂 子 產 之 仁 愛 有 古 人 之 遺 風, 非 謂 其 見 愛 於 人 也, 以 子 產 為 古 之 遺 仁, 猶 以 叔 向 為 古 之 遺 直 耳 史 記. 鄭 世 家..18.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有 益 的 事 故 他 聽 了 子 產 不 毀 鄉 校, 好 讓 人 民 得 以 自 由 議 政 後, 就 斷 然 地 說 : 以 是 觀 之, 人 謂 子 產 不 仁, 吾 不 信 也 ( 左 傳 襄 三 十 一 ) 另 外 的 明 確 證 據 是 孔 子 給 管 仲 人 格 仁 的 評 價 管 仲 原 係 公 子 糾 的 家 臣, 子 糾 與 小 白 ( 齊 桓 公 ) 爭 君 位, 失 敗 而 死, 另 一 家 臣 召 忽 自 殺 以 殉, 管 仲 卻 不 死 按 封 建 家 臣 倫 理, 其 人 殊 不 足 取, 故 子 路 有 所 質 問, 孔 子 卻 說 : 桓 公 九 ( 糾 ) 合 諸 侯, 不 以 兵 車, 管 仲 之 力 也, 如 其 仁, 如 其 仁!( 憲 問 ) 他 答 子 貢 的 質 疑 則 說 : 管 仲 相 桓 公, 霸 諸 侯, 一 匡 天 下, 民 到 于 今 受 其 賜! 微 管 仲, 吾 其 被 髮 左 衽 矣! 豈 若 匹 夫 匹 婦 之 為 諒, 自 經 於 溝 瀆, 而 莫 之 知 也 ( 同 上 ) 諒, 就 是 言 必 信, 行 必 果, 孔 子 所 謂 硜 硜 然 小 人 哉 者, 也 就 是 匹 夫 匹 婦 的 識 見 管 仲 更 關 切 的 是 人 民, 而 且 超 出 國 界, 著 眼 於 整 個 華 夏 民 族 和 文 化 的 存 亡, 故 在 別 的 場 合, 孔 子 也 直 接 了 當 地 評 論 管 仲 人 也, 人 即 是 仁 孔 子 給 管 仲 和 子 產 絕 對 的 仁 的 肯 定, 正 顯 示 他 所 揭 舉 的 仁 是 寄 托 在 理 想 君 子 身 上, 用 來 服 務 全 體 人 民 的 然 而 這 種 博 施 濟 眾 的 仁 德 離 無 其 位 的 儒 者 集 團 似 乎 相 當 遙 遠, 所 以 孔 子 揭 示 的 仁 德 還 有 更 平 易 近 人 的 一 面 他 常 教 示 學 生 仁 遠 乎 哉, 我 欲 仁, 斯 仁 至 矣 ( 述 而 ) 民 之 於 仁 也, 甚 於 水 火, 水 火, 吾 見 蹈 而 死 者 矣, 未 見 蹈 仁 而 死 者 也 ( 衛 靈 公 ) 集 解 引 賈 逵 注 曰 : 愛, 惠 也 惠 亦 仁 也, 故 廣 雅 曰 : 惠 愛, 仁 也 參 重 編 本 皇 清 經 解 第 十 九 冊 ( 漢 京 文 化 ), 頁 14001.19.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當 仁, 不 讓 於 師 ( 衛 靈 公 ) 甚 至 也 可 以 從 所 犯 的 過 錯 來 推 知 一 個 人 的 人 格 是 仁 或 是 不 仁, 故 云 人 之 過 也 各 於 其 黨, 觀 過 斯 知 仁 矣 ( 里 仁 ) 這 些 仁 不 是 管 仲 子 產 所 顯 現 事 功 效 果 的 仁, 而 是 指 每 個 人 都 有 仁 的 種 子, 唯 能 不 能 培 育 萌 芽 則 有 所 差 別, 像 顏 淵, 其 心 三 月 不 違 仁, 其 餘 則 日 月 至 焉 而 已 矣 ( 雍 也 ) 由 孔 子 對 顏 回 的 推 重, 孔 門 四 科 之 首 的 德 行 大 概 是 以 仁 來 衡 量 的 屬 於 德 行 的 顏 淵 和 閔 子 騫 有 一 共 同 點, 就 是 不 仕 顏 回 用 之 則 行, 舍 之 則 藏, ( 述 而 ) 他 有 行 政 的 本 事, 卻 一 生 屢 空 ( 仲 尼 弟 子 列 傳 ) 在 孟 子 眼 中, 閔 子 騫 和 顏 淵 是 具 體 而 微 的 孔 子,( 公 孫 丑 篇 二 ) 他 們 只 是 沒 有 機 會 把 內 在 的 仁 付 諸 於 眾 民 之 政 而 已, 故 孟 子 說 禹 稷 顏 回 同 道, 又 說, 禹 稷 顏 子 易 地 而 皆 然 ( 離 婁 篇 五 七 ) 論 語 和 左 傳 記 載 孔 子 對 管 仲 子 產 與 顏 淵 閔 子 騫 這 兩 類 截 然 不 同 行 徑 與 事 功 之 人, 皆 同 樣 賦 予 仁 的 評 價, 正 顯 示 他 揭 舉 的 這 種 新 德 行 是 可 進 可 退, 不 受 階 級 或 人 生 際 遇 的 影 響 的, 所 謂 窮 則 獨 善 其 身, 達 則 兼 善 天 下 ( 孟 子. 盡 心 篇 ) 一 小 一 大, 一 進 一 出, 一 仕 一 隱, 皆 可 以 為 仁, 於 是 乎 這 群 平 民 出 身 的 儒 者 也 才 可 能 挑 起 傳 承 歷 史 文 化 的 使 命 孔 子 早 年 只 傳 習 一 般 的 六 藝 之 教, 其 興 起 肩 負 歷 史 文 化 使 命 的 意 念, 比 較 可 考 的 大 概 在 二 十 七 歲, 公 元 前 525 年, 該 年 秋 天, 魯 國 南 方 的 一 個 附 庸 國 君 郯 子 來 朝, 在 國 宴 上 解 釋 古 代 少 皞 氏 以 鳥 名 官 的 用 意 郯 子 說 : 我 高 祖 少 皞 摯 之 立 也, 鳳 鳥 適 至, 故 紀 於 鳥, 為 鳥 師 而 鳥 名 鳳 鳥 氏, 歷 正 也 ; 玄 鳥 氏, 司 分 者 也 ; 伯 趙 氏, 司 至 者 也 ; 青 鳥 氏, 司 啟 者 也 ; 丹 鳥 氏, 司 閉 者 也 ( 左 傳 昭 十 七 ).20.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一 年 重 要 節 氣 是 春 秋 的 二 分 冬 夏 的 二 至, 還 有 春 夏 秋 冬 的 四 立 四 立 之 春 夏 為 啟, 秋 冬 為 閉 據 郯 子 的 傳 述, 少 皞 氏 時 期 都 以 該 時 節 出 現 的 鳥 類 來 命 名 管 理 曆 法 之 官 守, 鳳 鳥 是 眾 鳥 之 首, 故 為 曆 正 依 據 下 文 以 鳥 名 官 的 含 義, 這 些 鳥 大 概 和 特 定 的 季 節 以 及 特 定 的 農 事 都 有 關 係, 可 惜 文 獻 不 傳, 不 易 考 查 郯 子 接 著 講 述 人 民 政 事 之 職 官 說 : 祝 鳩 氏, 司 徒 也 ; 鴡 鳩 氏, 司 馬 也 ; 鳲 鳩 氏, 司 空 也 ; 爽 鳩 氏, 司 寇 也 ; 鶻 鳩 氏, 司 事 也 五 鳩, 鳩 民 者 也 ( 左 傳 昭 十 七 ) 周 之 司 徒 主 管 人 口, 並 且 教 化 人 民, 單 從 司 徒 之 名, 僅 有 管 理 人 民 的 意 思 ; 但 如 果 用 祝 鳩 氏 之 名, 因 為 傳 統 認 為 祝 鳩 是 一 種 懂 得 孝 順 的 鳥, 那 麼 以 祝 鳩 名 官, 自 然 提 示 主 司 者 負 有 教 化 的 任 務, 而 不 僅 止 於 管 理 人 民 而 已 同 理, 領 兵 的 司 馬 以 猛 禽 瞗 鳩 為 名, 提 示 他 的 角 色 是 英 勇 主 管 土 木 工 程 的 司 空 以 鳲 鳩 名, 因 為 這 種 鳥 據 說 哺 子 時, 朝 從 上 而 下, 暮 從 下 而 上, 平 均 如 一, 動 用 民 工 當 然 該 維 持 勞 力 均 平 的 原 則 司 寇 主 盜 賊, 重 在 眼 明 手 腳 快, 鷞 鳩 是 鷹 鷙 之 屬, 取 其 銳 目 撲 捕 之 勢 司 事 管 人 民 農 忙 農 閒 的 調 配, 徵 集 人 民 為 統 治 者 興 築 工 程 只 宜 在 農 閒 之 事, 據 說 鶻 鳩 是 候 鳥, 春 來 冬 去, 以 他 的 行 止 提 醒 官 守 不 可 耽 誤 民 時 總 而 言 之, 周 朝 的 職 官 名 稱 只 表 示 該 做 的 工 作, 多 站 在 統 治 者 的 角 度 ; 但 少 皞 氏 以 鳥 名 官 卻 透 露 每 種 職 官 的 義 涵, 而 且 是 從 被 統 治 者 的 利 益 出 發 的 人 類 進 入 國 家 階 段 後, 統 治 與 被 統 治 的 階 級 關 係 既 不 可 免, 但 基 於 多 數 人 民 利 益 考 慮 的 統 治 型 態, 當 然 與 純 粹 從 上 而 下 之 管 理 截 然 不 同 以 下 郯 子 又 說 五 雉 為 五 工 正, 九 扈 為 九 農 正, 漢 代 人 有 些 說 法, 不 必 絕 對 可 信, 但 其 精 神 當 亦 如 五 鳩 之 義 孔 子 聽 說 郯 子 在 朝 廷 國 宴 上 講 述 古 代 官 制 之 深 義 後, 到 賓 館 求 見, 向 他 學 習, 後 來 告 訴 人 家 說 :.21.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吾 聞 之, 天 子 失 官, 學 在 四 夷, 猶 信 ( 左 傳 昭 十 七 ) 他 這 時 大 概 興 起 雄 心 壯 志, 想 振 興 東 方 古 國 久 矣 失 傳 之 優 美 文 化, 那 也 可 能 與 他 的 遠 祖 同 屬 鳥 圖 騰 的 殷 商 民 族 有 些 關 係 他 的 文 化 使 命 感 使 他 不 斷 往 歷 史 探 求, 故 說 好 古 敏 求, 又 說 信 而 好 古, 竊 比 我 於 老 彭, 也 說 久 矣 吾 不 復 夢 見 周 公 ( 以 上 皆 述 而 ) 論 語 和 左 傳 分 別 記 載 孔 子 對 於 前 賢 的 評 論, 如 謂 臧 文 仲 之 不 仁 不 知 ( 左 傳 文 二 ), 臧 武 仲 之 知 與 要 君 ( 憲 問 ), 寧 武 子 之 知 與 愚 ( 公 冶 長 ) 等 等, 這 也 是 一 種 以 史 為 鑑 的 教 育 ; 至 於 管 仲 伯 夷 叔 齊 文 王 武 王 泰 伯 虞 仲, 以 至 上 古 的 大 禹 堯 舜, 給 儒 者 集 團 樹 立 了 深 厚 的 歷 史 感 的 典 範 孔 子 看 問 題 往 往 是 夏 商 周 三 代 一 起 來 比 較 的, 譬 如 說 周 監 於 二 代, 郁 郁 乎 文 哉, 吾 從 周 ;( 八 佾 ) 殷 因 於 夏 禮 周 因 於 殷 禮, 其 後 繼 周 者, 雖 百 世 可 知 也 ( 為 政 ) 尤 其 當 他 危 難 時, 幾 乎 離 不 開 歷 史 人 物 以 尋 求 慰 藉 孔 子 周 遊 列 國 途 中, 畏 於 匡, 他 的 精 神 支 柱 是 周 文 王, 他 說 文 王 既 沒, 文 不 在 茲 乎? 天 之 將 喪 斯 文 也, 後 死 者 不 得 與 於 斯 文 也 ; 天 之 未 喪 斯 文 也, 匡 人 其 如 予 何?( 子 罕 ) 由 文 王 而 推 及 於 天, 直 達 真 理 的 最 後 主 宰 過 宋, 受 困 於 桓 魋, 他 說 : 天 生 德 於 予, 桓 魋 其 如 予 何!( 述 而 ) 禮 記. 中 庸 說 : 仲 尼 祖 述 堯 舜, 憲 章 文 武 ; 孟 子 講 五 百 年 必 有 王 者 興, 即 是 承 襲 孔 子 發 展 出 來 的 歷 史 文 化 使 命 意 識 儒 者 把 歷 史 傳 承 匯 集 到 孔 子 身 上, 形 成 一 個 象 徵, 作 為 他 們 這 個 集 團 的 精 神 泉 源 ; 但 在 戰 國 時 期 還 沒 有 後 世 所 謂 的 道 統 意 識.22.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五 新 時 代 儒 者 進 退 的 挑 戰 孔 子 逝 世 後 五 年, 魯 哀 公 與 齊 侯 邾 子 盟 于 顧, 齊 人 責 備 四 年 前 稽 首 事 件, 不 滿 地 吟 唱, 歌 曰 : 魯 人 之 皋, 數 年 不 覺, 使 我 高 蹈, 唯 其 儒 書, 以 為 二 國 憂 ( 左 傳 哀 二 十 一 ) 皋, 楊 伯 峻 注 引 王 引 之 經 義 述 聞, 讀 為 咎 魯 人 有 何 罪 責 呢? 原 來 四 年 前 齊 魯 會 于 蒙, 齊 侯 對 魯 君 行 稽 首 禮, 魯 君 只 以 拜 禮 回 答 ( 左 傳 哀 十 七 ), 14 齊 侯 怒, 在 魯 國 這 邊 則 堅 持 諸 侯 只 對 天 子 行 稽 首 之 禮, 致 使 齊 侯 吃 了 一 記 悶 虧 齊 人 見 魯 國 幾 年 來 遲 遲 沒 有 表 示 歉 意, 氣 得 跳 起 來 ( 高 蹈 ) 而 歸 罪 說 : 兩 國 的 糾 紛 都 是 儒 書 惹 的 禍 儒 者 在 政 壇 上 竟 然 能 產 生 如 此 力 量, 這 是 值 得 注 意 的 歷 史 現 象 原 來 也 就 是 在 四 年 前 的 那 次 會 盟 上, 魯 國 的 代 表 孟 武 伯 請 教 孔 子 的 學 生 高 柴 說 : 諸 侯 盟, 誰 執 牛 耳? 高 柴 舉 了 兩 例, 都 是 姬 姓 國 家, 所 以 孟 武 伯 就 當 仁 不 讓 地 主 盟 了 這 又 可 以 看 出 儒 者 援 引 歷 史 文 獻 在 外 交 場 合 發 揮 的 作 用 不 論 子 貢 替 季 康 子 辭 大 宰 嚭, 大 夫 可 以 不 出 國 門,( 左 傳 哀 七 ) 或 為 叔 孫 武 叔 受 吳 王 之 賜 甲 而 拒 絕 劍 鈹,( 左 傳 哀 十 一 ) 以 至 高 柴 之 論 姬 姓 主 盟, 儒 者 基 本 上 還 沒 有 完 全 脫 離 傳 統 家 臣 的 角 色, 只 是 他 們 參 與 的 層 次 升 高 了, 他 們 所 面 對 的 是 全 國 甚 至 全 天 下 的 事, 而 不 再 局 限 於 貴 族 的 莊 園 采 邑 問 題 不 一 樣 了, 心 態 也 不 能 不 有 所 改 變 春 秋 晚 期 以 下 封 建 解 體 的 新 時 代, 新 士 人 後 世 稱 之 為 儒 者 同 樣 要 具 備 封 建 家 臣 六 藝 的 技 能, 不 過 眼 界 更 高 遠 了, 不 再 以 家 臣 為 限, 而 在 新 的 權 力 結 構 中 首 先 遭 遇 的 難 題 是 個 人 進 退 出 處 的 困 境 14 楊 伯 峻 注 引 荀 子. 大 略 篇 : 平 衡 曰 拜, 下 衡 曰 稽 首, 至 地 曰 稽 顙 見 春 秋 左 傳 注 ( 源 流 出 版 社,1982), 頁 1711.23.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第 一 個 明 確 地 意 識 到 這 個 問 題 的 人 當 然 還 是 孔 子, 上 文 說 明 他 要 學 生 從 傳 統 武 士 家 臣 倫 理 的 框 架 中 解 放 出 來, 而 以 封 建 的 理 想 人 格 君 子 自 我 期 許, 作 為 一 個 屬 於 全 國 性 的 社 稷 之 臣 我 們 研 究 他 一 生 事 蹟, 發 現 他 的 心 境 甚 至 也 超 出 了 社 稷 之 臣 的 臣 格, 他 關 懷 的 恐 怕 更 大 更 遠 三 十 五 歲 憤 慨 於 季 氏 家 祭 舞 八 佾, 並 且 逼 走 魯 昭 公, 孔 子 自 己 也 離 魯 適 齊, 他 是 到 臨 淄, 並 未 去 昭 公 流 亡 的 陽 州, 他 與 昭 公 無 君 臣 關 係, 不 去 勤 君, 是 可 以 理 解 的 到 五 十 一 歲 出 仕, 從 中 都 宰 晉 升 為 司 空, 以 及 於 大 司 寇, 在 五 十 四 歲 ( 公 元 前 498 年 ) 墮 三 都 據 史 記. 孔 子 世 家, 墮 三 都 之 議 起 於 孔 子, 因 為 他 主 張 臣 無 藏 甲, 大 夫 毋 百 雉 之 城, 墮 毀 季 叔 孟 三 大 貴 族 的 都 城 目 的 在 維 護 君 權, 所 以 墮 三 都 是 中 央 與 地 方 的 權 力 鬥 爭, 而 孔 子 是 站 在 中 央 集 權 這 邊 的 這 種 認 識 是 有 問 題 的 左 傳 曰 : 仲 由 為 季 氏 宰, 將 墮 三 都, 於 是 叔 孫 氏 墮 郈 季 氏 將 墮 費, 公 山 不 狃 叔 孫 輒 帥 費 人 以 襲 魯, 費 人 北, 二 子 奔 齊, 遂 墮 費 ( 定 十 二 ) 叔 孫 季 孫 之 所 以 願 墮 都 城, 因 為 四 年 前 陽 虎 以 費 為 根 據 地, 發 動 政 變, 欲 扶 植 季 孫 叔 孫 和 孟 孫 三 家 的 大 家 長 ;( 左 傳 定 八 ) 之 後 兩 年, 叔 孫 氏 的 郈 宰 侯 犯 又 以 郈 叛 ( 左 傳 定 十 ) 貴 族 都 邑 已 淪 為 家 臣 專 政 的 巢 穴, 在 國 都 朝 廷 的 貴 族 沒 有 能 力 掌 控, 這 是 三 家 願 意 墮 都 的 現 實 因 素 所 以 奉 行 家 臣 倫 理 的 子 路 很 順 利 地 催 動 三 家 墮 三 都 正 因 為 他 看 出 這 點, 而 想 以 墮 主 君 之 都 的 辦 法 來 維 護 主 君 的 安 全, 所 以 整 個 墮 都 事 件 說 不 上 是 為 強 化 魯 君 中 央 政 府 的 權 力 早 在 公 元 前 562 年 季 武 子 作 三 軍 ( 左 傳 襄 十 一 ), 表 面 上 魯 君 擁 有 中 左 右 三 軍, 其 實 三 軍 分 別 由 三 家 統 領, 魯 君 對 於 國 人 的 軍 隊 只 是 名 義 的 統 帥 而 已 到 前 537 年, 舍 中 軍, 四 分 公 室 ( 左 傳 昭 五 ), 魯 君 連 直 接 的 領 地 都 喪 失 了, 生 活 花 費 與 禮 儀 排 場 只 靠 三 家 的 進 貢 來 維 持 事 隔 四 十 年, 魯 君 的 現 實 情 況 只 有 每 下 愈 況, 孔 子 不 至 於 無 知 到 想 以 墮 貴 族 之 都 城 來 振 興 公 室 ; 然 而 他 之 所 以 附 和 子 路 墮 都, 大 概 因 為 都 城 既 容 易.24.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淪 為 家 臣 興 兵 割 據 之 叢 藪, 引 發 兵 戎 之 爭, 受 害 的 還 是 人 民 墮 都 之 議 即 為 紓 解 人 民 之 困, 後 來 他 到 處 宣 揚 他 的 道, 要 整 頓 天 下 的 秩 序, 都 基 於 此 一 立 場 我 們 可 以 說, 走 出 封 建 之 士 的 家 臣 倫 理, 他 進 退 出 處 的 原 則 便 以 人 民 福 祉 為 最 後 的 依 歸 早 期 儒 者 為 學 的 一 大 目 的 是 要 出 仕 任 官, 故 曰 : 仕 而 優 則 學, 學 而 優 則 仕 ( 論 語. 子 張 ) 仕 與 學 的 分 際, 孔 子 的 確 給 儒 者 樹 立 了 新 的 榜 樣, 孔 子 五 十 歲 以 前 雖 以 從 事 教 學 為 主, 但 出 仕 的 願 意 大 概 也 從 不 掩 飾 論 語. 陽 貨 生 動 地 記 載 一 段 對 話, 可 以 窺 測 孔 子 的 心 境, 曰 : 陽 貨 欲 見 孔 子, 孔 子 不 見 歸 ( 饋 ) 孔 子 豚, 孔 子 時 其 亡 也 而 往 拜 之, 遇 諸 塗 謂 孔 子 曰 : 來, 予 與 爾 言 曰 : 懷 其 寶 而 迷 其 邦, 可 謂 仁 乎? 曰 : 不 可 好 從 事 而 亟 失 時, 可 謂 知 乎? 曰 : 不 可 日 月 逝 矣! 歲 不 我 與! 孔 子 曰 : 諾! 吾 將 仕 矣 孔 子 自 視 甚 高 ( 懷 其 寶 ), 也 很 想 用 世 ( 好 從 事 ), 故 陽 貨 以 他 的 理 念 與 懷 抱 來 折 服 他, 逼 他 承 諾 出 來 服 公 職 陽 貨 即 陽 虎, 是 當 時 魯 國 的 大 權 力 者 按 春 秋 左 傳, 定 公 五 年 六 月 季 孫 意 如 卒, 七 月 叔 孫 不 敢 卒, 三 大 貴 族 連 損 其 二, 剩 下 的 孟 懿 子 大 約 二 十 六 歲 左 右 的 青 年 而 已 這 年 九 月 陽 虎 囚 季 桓 子 及 公 父 文 伯 而 逐 仲 梁 懷, 十 月 季 氏 之 族 公 何 藐 盟 桓 子 于 稷 門 之 內, 與 國 人 大 詛, 逐 公 父 歜 及 秦 遄 陽 虎 權 勢 幾 乎 如 日 中 天, 從 他 對 孔 子 講 話 的 口 氣 推 測 應 該 在 定 公 五 或 六 年 ( 前 505 或 504) 之 間, 也 就 是 孔 子 四 十 七 八 歲 的 時 候 然 而 孔 子 深 明 歷 史, 陪 臣 執 國 命, 三 世 希 不 失 矣,( 季 氏 ) 他 之 將 仕 也 不 過 是 敷 衍 的 話 頭 而 已, 並 沒 有 應 陽 虎 之 聘.25.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陽 虎 果 然 在 三 四 年 後 敗 走 陽 關 ( 左 傳 定 九 ), 流 亡 於 齊, 最 後 終 老 於 晉 不 過 孔 子 用 世 之 志 是 昭 然 若 揭 的, 他 出 仕 的 心 情 也 因 而 規 範 兩 千 年 來 儒 者 的 基 本 性 格 孔 子 拒 絕 了 陽 虎, 但 不 久 公 山 弗 擾 以 費 畔 亦 徵 召 他 這 件 事 有 些 學 者 不 相 信, 15 但 也 有 人 認 為 當 時 實 情, 弗 擾 未 著 反 叛 形 跡, 故 孔 子 欲 往 16 我 們 不 必 以 後 世 的 觀 念 為 聖 人 迴 護, 孔 子 答 覆 子 路 已 說 得 很 清 楚, 他 說 : 夫 召 我 者 而 豈 徒 哉? 如 有 用 我 者, 吾 其 東 周 乎!( 論 語. 陽 貨 ) 他 的 理 想, 要 把 周 道 行 之 於 東 方, 這 個 周 道 就 是 他 夢 寐 以 求 的 周 公 之 道, 也 就 是 他 所 繼 承 的 文 王 之 道 同 樣 的, 大 概 在 他 周 遊 列 國 初 次 駐 衛 時, 晉 國 的 佛 肸 以 中 牟 叛, 孔 子 亦 欲 往, 堅 守 家 臣 倫 理 的 子 路 同 樣 反 對, 他 用 孔 子 的 話 來 堵 孔 子 的 路 : 昔 者, 由 也 聞 諸 夫 子 曰 : 親 於 其 身 為 不 善 者, 君 子 不 入 也 佛 肸 以 中 牟 畔, 子 之 往 也, 如 之 何? 佛 肸 為 邑 宰 而 叛 其 主 君, 是 不 善 之 人, 君 子 不 當 入 其 地 孔 子 答 道 : 然, 有 是 言 也 不 曰 堅 乎, 磨 而 不 磷 ( 薄 也 )? 不 曰 白 乎, 涅 ( 染 物 使 黑 ) 而 不 緇? 吾 豈 匏 瓜 也 哉? 焉 能 繫 而 不 食!( 陽 貨 ) 孔 子 之 所 以 有 把 握 能 磨 而 不 變 薄 染 而 不 變 黑 者, 因 為 他 已 超 越 家 臣 倫 理, 所 關 注 的 是 全 民, 所 以 他 的 急 切 用 世 也 就 顯 得 自 然 而 不 作 做 15 16 見 趙 翼 陔 餘 叢 考 ( 趙 翼 全 集 貳, 鳳 凰 出 版 社,2009) 卷 四 公 山 弗 擾 召 孔 子 之 不 可 信 崔 述 洙 泗 考 信 錄 卷 二, 見 顧 頡 剛 編 崔 東 壁 遺 書 ( 河 洛 圖 書 出 版 社,1975) 第 二 冊 錢 穆, 先 秦 諸 子 繫 年 ( 香 港 大 學 出 版 社,1956) 第 一 條 公 山 弗 擾 以 費 畔 召 孔 子 攷.26.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急 切 歸 急 切, 孔 子 仍 有 其 底 線, 某 些 基 本 原 則 是 不 能 放 棄 的, 這 在 他 與 子 貢 的 隱 喻 對 答 表 現 得 最 清 楚 子 貢 曰 : 有 美 玉 於 斯, 韞 匵 而 藏 諸? 求 善 賈 而 沽 諸? 子 曰 : 沽 之 哉! 沽 之 哉! 我 待 賈 者 也 ( 論 語. 子 罕 ) 美 玉 雖 然 急 於 求 售, 但 是 等 待 商 人 來 我 家 買, 不 是 自 己 出 去 兜 售, 底 線 就 在 這 裡, 儒 者 進 退 的 準 則 也 在 這 裡 孔 子 對 於 自 己 進 退 出 處 的 抉 擇 有 很 清 楚 的 認 識, 他 比 較 古 代 的 逸 民 ; 伯 夷 叔 齊, 不 降 其 志, 不 辱 其 身 ; 柳 下 惠, 少 連, 降 志 辱 身, 言 中 倫, 行 中 慮 ; 虞 仲 夷 逸, 隱 居 放 言, 身 中 清, 廢 中 權 孔 子 和 他 們 都 不 一 樣, 他 無 可 無 不 可 ( 論 語. 微 子 ) 換 用 孟 子 的 話 說, 伯 夷 是 聖 之 清 者, 柳 下 惠 是 聖 之 和 者, 孔 子 可 以 處 而 處, 可 以 仕 而 仕, 是 聖 之 時 者 ( 萬 章 篇 十 ) 在 可 與 不 可 入 處 與 出 仕 之 間, 當 然 存 在 著 極 大 的 權 宜 性, 如 何 方 稱 得 宜, 的 確 是 儒 者 面 對 自 己 也 面 對 社 會 的 難 題 進 退 出 處 的 抉 擇 是 區 別 中 國 兩 大 思 潮 兩 種 人 生 觀 的 關 鍵, 即 是 仕 與 隱 儒 與 道, 孔 子 親 身 見 過 隱 士, 尤 其 中 原 的 南 緣 地 帶 最 多, 但 北 方 也 有 這 類 人 物, 如 石 門 的 城 門 啟 閉 管 理 員, 知 道 孔 子 是 位 知 其 不 可 而 為 之 的 人, ( 論 語. 憲 問 ) 衛 國 那 位 挑 草 器 叫 賣 的 小 販, 知 道 孔 子 是 位 有 心 人, 但 嫌 他 太 死 心 眼, 參 不 透 古 人 所 謂 深 則 厲, 淺 則 揭 的 含 義 ( 憲 問 ) 在 南 方 遇 見 的 長 沮 桀 溺 荷 蓧 丈 人 以 及 楚 狂 接 輿, 他 們 都 是 所 謂 的 辟 世 之 士, 冷 眼 旁 觀 這 個 不 可 挽 救 的 世 局, 獨 善 其 身 孔 子 雖 然 鄙 薄 過 當 時 的 從 政 者 是 斗 筲 之 人,( 子 路 ) 但 不 如 隱 者 接 輿 那 麼 絕 望, 把 從 政 者 當 做 危 險 人 物 ( 殆 而, 微 子 ) 孔 子 教 授 的 儒 者 原 從 武 士 家 臣 的 格 局 發 展 出 來, 絕 不 否 定 政 治 倫 理 總 要 出 仕, 才 能 完 成 君 臣 之 義, 做 人 的 意 義 方 乃 無 虧 所 以 孟 子 看 到 的 記 載 也 明 白 地 說 : 孔 子 三 月 無 君 則 皇 皇 如 也, 出 疆 必 載 質 ( 孟 子. 滕 文 公 篇 八 ) 離 開 國 境 就 帶 著 見 面 禮 物 ( 質 ), 是 為 求 得 一 官 半 職, 封 建 時 代 謂 之 策 名.27.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委 質 ( 左 傳 僖 二 十 三 ) 孔 子 隨 時 想 出 仕, 以 至 於 三 月 無 君 則 皇 皇 然, 在 孟 子 看 來 是 很 自 然 的 因 為 士 之 失 位 也, 猶 諸 侯 之 失 國 家 也 ; 而 相 反 的, 士 之 仕 也, 猶 農 夫 之 耕 也, 農 夫 豈 為 出 疆 舍 其 耒 耜 哉? 這 些 話 語 體 現 儒 者 之 汲 汲 求 仕, 故 當 周 霄 問 古 之 君 子 仕 乎? 孟 子 就 斬 釘 截 鐵 地 回 答 仕! ( 同 上 ) 雖 然 汲 汲 求 仕, 孔 孟 是 有 底 線 的 當 時 有 一 種 傳 說, 孔 子 在 衛 國, 住 瘍 醫 癰 疽 的 家, 在 齊 國, 接 受 奄 人 瘠 環 的 招 待, 萬 章 便 問 孟 子, 這 可 當 真? 孟 子 斷 然 否 定 他 說, 孔 子 到 衛 國, 要 找 關 係 不 難, 衛 靈 公 幸 臣 彌 子 與 子 路 互 為 連 襟 ( 兩 人 之 妻 是 姊 妹 ), 彌 子 告 訴 子 路, 孔 子 住 我 家, 則 衛 卿 可 得 也 孔 子 拒 絕 這 條 內 線, 能 不 能 出 仕, 自 有 命, 不 必 強 求, 最 後 決 定 接 受 衛 國 賢 大 夫 顏 讎 由 的 邀 請, 住 進 顏 家 ( 孟 子. 萬 章 篇 八 ) 從 孔 子 教 授 的 歷 史 來 看, 雖 然 他 的 教 學 原 本 為 著 出 仕, 而 絕 大 多 數 學 生 也 是 來 學 干 祿 的, 但 在 學 生 中 卻 有 以 德 行 著 稱 的 一 類 人 來 跟 孔 子 學 習, 只 為 修 養 得 更 高 尚 的 品 性, 不 為 仕 宦, 這 是 傳 統 師 儒 六 藝 之 教 所 未 見 的, 而 且 在 同 儕 中 占 居 極 高 的 地 位, 很 受 孔 子 的 器 重 閔 子 騫 辭 季 氏 的 費 宰 ( 雍 也 ), 顏 淵 長 居 陋 巷 ( 雍 也 ) 而 屢 空 ( 先 進 ), 這 是 德 行 之 科 最 傑 出 的 兩 人, 而 季 次 原 憲 之 懷 獨 行 君 子 之 德 ( 史 記. 游 俠 列 傳 ), 大 概 也 近 之 這 一 類 型 的 儒 者, 心 態 上 應 該 比 較 接 近 隱 者 的 不 見 諸 侯 戰 國 時 期, 尤 其 中 期 以 前, 由 於 列 國 爭 相 引 納 士 人, 造 成 不 見 諸 侯 的 風 氣 達 到 空 前 的 高 張, 後 世 學 派 分 類 上 固 不 全 屬 於 儒 家, 但 入 世 的 儒 家 卻 不 能 迴 避 這 個 問 題 公 孫 丑 問 : 不 見 諸 侯 何 義? 孟 子 曰 : 古 者 不 為 臣 不 見 不 為 臣, 卻 是 什 麼 身 分? 按 孟 子 的 意 思 應 該 是 為 師 他 給 我 們 舉 曾 子 和 子 思 二 個 典 範, 曾 子 居 武 城, 越 寇 來 攻, 曾 子 走 避, 寇 退 而 返 子 思 居 衛, 有 齊 寇, 子 思 堅 守 不 去 孟 子 說 : 曾 子 師 也, 子 思 臣 也, 易 地 則 皆 然.28.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師 無 君 臣 之 義, 所 以 也 沒 有 為 臣 的 責 任 這 種 師 當 然 不 是 周 禮 師 氏 的 師, 而 是 一 種 新 身 分, 所 以 也 形 成 一 種 新 倫 理 這 種 新 身 分 和 新 倫 理, 雖 發 端 於 孔 子 晚 年, 大 概 要 等 到 孔 子 身 後, 尤 其 靠 他 六 十 九 歲 返 魯 以 後 所 收 的 學 生 才 得 以 發 揚 光 大, 上 述 曾 參 即 是 一 例 孔 門 教 學 最 著 名 者, 則 是 少 孔 子 四 十 四 歲 的 卜 商 子 夏, 他 當 了 戰 國 初 期 最 具 雄 才 大 略 之 國 君 魏 文 侯 之 師 ( 史 記. 仲 尼 弟 子 列 傳 ), 學 生 有 田 子 方 段 干 木 等 皆 極 聞 達 ( 史 記. 儒 林 列 傳 ), 他 們 兩 人 也 都 是 魏 文 侯 的 賓 友, 而 不 是 臣 工 17 與 他 們 同 時 者, 魯 國 有 位 泄 柳, 據 孟 子 說, 閉 門 不 納 魯 繆 公 ( 滕 文 公 篇 十 二 ), 則 泄 柳 也 是 以 諸 侯 之 師 友 自 期 許 的 人 物 然 而 對 於 絕 大 多 數 的 儒 者 終 不 免 為 人 之 臣 他 們 這 個 社 會 流 品, 據 孟 子 說, 一 失 去 官 職, 就 像 諸 侯 失 去 國 家, 農 夫 失 去 田 地 一 般, 沒 有 粢 盛, 沒 有 犧 牲, 沒 有 衣 服, 既 不 能 祭, 亦 無 法 宴, 日 子 是 過 不 去 的 何 況 出 仕 是 儒 者 推 行 自 己 理 想 的 唯 一 管 道, 是 不 是 可 以 稍 微 委 屈 一 下 呢? 陳 代 於 是 問 孟 子 : 不 見 諸 侯, 宜 ( 殆 也 ) 若 小 然 今 一 見 之, 大 則 以 王, 小 則 以 霸 且 志 曰 : 枉 尺 而 直 尋 宜 ( 殆 也 ) 若 可 為 也 儒 者 是 否 可 以 不 拘 求 仕 之 小 節 而 能 以 王 霸 之 大 局 為 重 呢? 正 如 古 人 所 說 : 屈 尺 而 可 以 伸 丈, 最 後 並 不 算 喪 失 做 人 的 原 則 孟 子 的 回 答 很 乾 脆, 枉 尺 而 直 尋 者, 以 利 言 也 如 以 利, 則 枉 尋 直 尺 而 利, 亦 可 為 與? 尋 是 八 尺, 委 曲 小 的 以 得 到 大 的, 合 算 吧, 如 果 計 較 有 利, 那 麼 委 曲 大 以 求 小, 也 可 以 嗎? 然 而 進 退 出 處 的 禮 遇 不 是 討 價 還 價 的 問 題, 而 是 原 則 問 題, 何 況 17 錢 穆, 先 秦 諸 子 繫 年 第 四 條 魏 文 侯 禮 賢 攷.29.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枉 己 者 未 有 能 直 人 者 也 ( 滕 文 公 篇 六 ) 唯 儒 者 在 這 樣 的 困 局 中, 最 後 還 是 回 到 仕 與 隱 的 選 擇, 不 論 仕 或 隱, 都 沒 有 違 背 自 己 心 中 的 準 則, 用 孟 子 的 術 語 說 就 是 義 和 道, 所 謂 士 窮 不 失 義, 達 不 離 道 而 義 與 道 則 在 於 對 自 己 和 對 人 民 是 否 過 得 去, 故 曰 : 得 志, 澤 加 於 民 ; 不 得 志, 脩 身 見 於 世 窮 則 獨 善 其 身, 達 則 兼 善 天 下 ( 孟 子. 盡 心 篇 九 ) 其 實, 這 就 是 孔 子 用 之 則 行, 舍 之 則 藏 的 境 界, 看 似 簡 單, 但 在 孔 門 師 弟 中, 據 孔 子 講, 只 有 他 和 顏 淵 兩 人 做 得 到 而 已 ( 論 語. 述 而 ) 古 代 與 傳 統 社 會, 個 人 的 進 或 退, 達 或 窮, 在 現 實 生 活 中 有 若 天 壤 差 別, 有 者 全 有, 無 者 全 無, 任 何 抉 擇 都 難 免 要 天 人 交 戰 即 使 像 子 夏 這 位 孔 門 高 徒, 還 是 會 顯 得 猶 豫, 他 說 : 出 見 紛 華 盛 麗 而 說 ( 悅 ), 入 聞 夫 子 之 道 而 樂, 二 者 心 戰, 未 能 自 決 ( 史 記. 禮 書 ) 窮, 不 僅 物 質 匱 乏 而 已, 有 抱 負 不 得 伸 展, 有 理 想 不 能 實 踐, 人 生 意 義 產 生 迷 惘 固 窮, 說 說 容 易, 做 實 難 六 高 尚 其 志 者 短 暫 的 光 輝 從 春 秋 到 戰 國, 封 建 崩 潰, 過 去 的 嚴 格 身 分 制 與 牢 固 君 臣 倫 理 也 隨 之 解 體, 個 人 獲 得 相 對 程 度 的 自 由 當 時 的 國 際 局 勢, 不 論 早 已 式 微 的 周 天 子, 即 使 春 秋 時 代 維 持 秩 序 的 霸 主 也 沒 落 了, 列 國 間 的 競 爭 於 是 益 趨 激 烈, 需 才 孔 急, 爭 相 吸 收 對 國 家 有 利 有 用 的 人 才 凡 此 種 種 主 客 觀 的 條 件, 都 給 當 時 士 人 提 供 更 能 自 由 發 揮 的 園 地, 遠 非 封 建 制 度 下 的 家 臣 所 能 想 像.30.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戰 國 號 稱 七 雄, 實 際 國 家 當 然 不 止 此 數, 戰 國 策 便 收 錄 有 十 二 國 的 史 料, 七 雄 外 的 另 外 五 國, 東 西 周 宋 衛 中 山, 在 國 際 間 實 無 足 輕 重 即 使 所 謂 的 七 雄, 影 響 力 亦 相 當 懸 殊, 韓 夾 在 魏 秦 楚 之 間, 最 為 狹 迫 ; 趙 燕 偏 在 中 原 之 北, 分 心 於 北 方 民 族 ; 齊 與 楚 在 山 東 半 島 和 江 漢 流 域, 長 期 維 持 其 一 方 之 霸 的 地 位 春 秋 時 代 諸 侯 爭 霸 是 晉 楚 的 南 北 對 抗, 進 入 戰 國 中 期, 轉 而 為 東 西 之 爭, 這 是 蘇 秦 張 儀 合 縱 與 連 橫 之 戰 略 的 基 礎, 而 論 勢 力 之 消 長, 主 要 還 是 看 據 有 原 來 晉 國 大 本 營 和 中 原 的 魏 與 西 方 宗 周 舊 地 新 興 的 秦 戰 國 國 際 局 勢 變 化 的 主 軸, 端 視 於 此 戰 國 時 代 的 起 始 各 有 異 說, 如 果 以 三 家 分 晉 作 定 點, 到 秦 王 政 統 一 六 國, 大 約 是 二 百 三 十 年 ( 公 元 前 451-221) 此 期 間, 前 期 一 百 年 魏 國 為 大, 此 後 秦 轉 強 盛, 公 元 前 352 年 秦 踰 過 黃 河 攻 克 原 來 魏 國 首 都 安 邑, 應 當 具 有 指 標 性 的 意 義 18 具 有 上 述 概 略 的 歷 史 宏 觀, 用 來 觀 察 孔 子 之 後 兩 位 最 具 代 表 性 的 儒 家 孟 軻 與 荀 況, 對 本 文 關 心 的 課 題 世 變 中 的 儒 者, 或 許 會 有 一 些 認 識 孟 軻, 錢 穆 考 訂 其 一 生 重 要 遊 歷, 先 遊 齊, 約 公 元 前 333 年, 值 威 王 朝 ( 前 356-320 統 治 ), 居 停 七 八 年, 約 前 324 至 321 年 之 間 遊 宋, 過 薛, 過 鄒, 至 魯, 至 滕, 然 後 到 魏 國, 看 到 魏 惠 王 ( 前 369-319 統 治 ) 早 在 三 十 年 前 魏 已 遷 都 大 梁, 故 孟 子 一 書 稱 作 梁 惠 王 不 久, 惠 王 卒, 孟 軻 又 返 齊 國, 這 時 他 看 到 的 是 威 王 的 兒 子 宣 王 ( 前 319-301 統 治 ) 錢 穆 估 定 孟 軻 大 約 生 於 公 元 前 390 年, 首 次 遊 齊 已 五 十 好 幾 歲 了, 六 旬 下 半 階 段 在 薛 滕 等 小 國 間 遊 走, 見 梁 惠 王 時 是 七 十 歲 的 老 人, 故 被 稱 呼 作 叟, 至 於 見 齊 宣 王, 則 七 十 開 外 矣 19 我 們 整 理 這 份 孟 子 周 遊 列 國 簡 表, 不 禁 要 問, 一 個 六 七 十 歲 的 老 者, 終 18 19 參 楊 寬, 戰 國 史 (1997 增 訂 版 )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97), 附 錄 三 戰 國 大 事 年 表 參 錢 穆, 先 秦 諸 子 繫 年, 第 九 八 條 孟 子 在 齊 威 王 時 先 已 遊 齊 攷, 第 一 一 條 孟 子 至 宋 過 薛 過 鄒 攷, 第 一 一 一 條 孟 子 遊 滕 攷, 第 一 一 五 條 孟 子 遊 梁 攷, 第 一 一 七 條 孟 子 自 梁 返 齊 攷 第 九 八 條, 定 孟 子 遊 齊 當 齊 威 王 二 十 四 年 前, 去 齊 當 在 威 王 三 十 年 後, 推 測 孟 子 當 威 王 世, 留 齊 至 少 亦 得 十 八 年 ( 頁 316), 十 當 作 七, 排 版 之 誤.31.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日 栖 栖 遑 遑, 席 不 暇 煖, 所 為 何 來 哉? 根 據 學 生 所 記 錄 的 言 行 而 彙 集 為 今 本 的 孟 子 一 書, 我 們 看 到 他 勸 梁 惠 王, 國 君 要 行 仁 義, 不 要 動 則 言 利, 利 益 在 心, 上 下 交 爭, 只 會 帶 來 國 內 國 際 的 戰 爭 他 要 求 惠 王 獨 樂 不 如 與 民 偕 樂, 息 兵 使 民 回 歸 生 產, 不 違 農 時, 斧 斤 以 時 入 山 林, 數 口 之 家 可 以 無 饑, 五 十 者 可 以 衣 帛, 七 十 者 可 以 食 肉, 人 民 有 餘 裕 就 學, 天 下 之 人 自 然 會 來 歸 附 他 對 齊 宣 王 同 樣 如 此 苦 口 婆 心, 鼓 勵 他 為 民 制 產, 使 仰 足 以 事 父 母, 俯 足 以 畜 妻 子, 樂 歲 終 身 飽, 凶 年 免 於 死 亡 國 君 不 必 諱 言 好 色 好 貨, 以 及 園 囿 遊 獵 的 享 樂, 但 要 與 民 同 樂 ( 梁 惠 王 篇 ) 孟 子 對 於 大 國 這 麼 期 待, 小 國 亦 然 滕 文 公 向 孟 子 請 教 治 國 之 道, 孟 子 首 揭 民 事 不 可 緩, 只 要 人 民 有 恆 產, 必 有 恆 心, 否 則 苟 無 恆 心, 放 辟 邪 侈, 無 不 為 已, 將 陷 民 於 罪 恆 產 之 道, 莫 善 於 推 行 井 田 制 度, 家 家 有 私 田, 以 助 耕 公 田 的 方 式 取 代 賦 稅 ; 於 是 鄉 田 同 井, 出 入 相 友, 守 望 相 助, 疾 病 相 扶 持 ( 滕 文 公 篇 三 ) 通 讀 孟 子, 怎 樣 使 人 民 過 好 日 子, 怎 樣 維 護 基 層 社 區 的 合 諧 安 定, 怎 樣 促 進 天 下 的 太 平 等 等 關 係 平 民 百 姓 的 切 身 權 益, 才 是 孟 軻 所 關 切 的 換 言 之, 他 把 博 施 於 民, 而 能 濟 眾 ( 論 語. 雍 也 ) 的 孔 門 之 教 作 為 他 一 生 奮 鬥 的 首 要 目 標, 把 孔 子 開 啟 的 士 人 用 世 之 志 提 升 到 另 一 新 境 界 他 的 盡 心 知 性 之 論, 善 性 的 辯 解, 恐 怕 是 為 確 定 他 的 政 治 主 張 的 可 行 性 與 必 然 性 吧 所 以 他 說 : 先 王 有 不 忍 人 之 心, 斯 有 不 忍 人 之 政 矣 以 不 忍 人 之 心, 行 不 忍 人 之 政, 治 天 下 可 運 之 掌 上 ( 公 孫 丑 篇 六 ) 不 忍 人 之 心, 至 少 包 含 與 生 俱 來 的 惻 隱 羞 惡 辭 讓 和 是 非 之 心, 所 以 推 盡 此 心, 而 後 知 人 性 之 本 善 這 四 種 心 即 是 仁 義 禮 智 四 種 德 行 的 開 端, 如 果 擴 而 充 之, 足 以 保 四 海, 治 天 下 自 然 易 如 反 掌 用 世 的 孟 子 才 是 孟 軻 的 原 始 真 面 目, 心 性 的 辯 解 不 過 作 為 他 論 述 的 根 據 而 已.32.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士 人 的 政 治 理 念 若 不 能 獲 得 國 君 的 採 納, 勢 必 流 於 空 談, 如 何 接 上 國 君, 卻 是 一 門 大 學 問 譬 如 衛 鞅 因 秦 孝 公 的 寵 臣 景 監 而 求 見 孝 公, 對 孟 軻 這 類 的 士 人 來 說, 總 有 一 點 缺 憾 吧 我 們 觀 察 孟 子 在 大 小 國 家 之 間 穿 梭, 向 國 君 進 行 遊 說, 他 的 內 心 似 乎 亦 非 全 無 衝 突 要 不 要 去 見 諸 侯, 怎 樣 的 場 合 或 禮 數 才 見 諸 侯? 在 他 們 師 弟 之 間 好 像 經 常 產 生 一 些 心 理 的 緊 張 上 節 引 證 過 的 不 見 諸 侯, 提 出 疑 難 的 學 生 便 不 止 一 人 為 著 施 行 王 道, 陳 代 顯 然 勸 說 孟 子 不 妨 枉 尺 而 直 尋, 稍 稍 屈 就, 無 傷 大 雅 ( 滕 文 公 六 ) 據 說 孔 子 也 碰 到 類 似 的 尷 尬, 子 禽 問 師 兄 子 貢 說, 夫 子 到 一 個 國 家, 必 定 要 與 聞 其 政 事, 是 夫 子 去 求 得 允 許 呢, 還 是 國 君 主 動 給 他 的? 子 貢 回 答 : 夫 子 溫 良 恭 儉 讓 以 得 之 夫 子 之 求 之 也, 其 諸 異 乎 人 之 求 之 與? ( 論 語. 學 而 ) 從 這 位 擅 長 辭 令 的 外 交 家 口 中, 我 們 對 孔 子 的 處 境 也 可 以 思 過 半 了 相 對 的, 善 養 浩 然 之 氣 的 孟 軻, 恐 怕 嚥 不 下 這 口 氣, 遂 堅 稱 枉 己 未 必 能 直 人 孔 孟 之 區 別, 固 因 個 人 之 氣 質 脾 性, 時 代 環 境 也 是 很 關 鍵 的 因 素 他 周 遊 東 方 列 國 的 時 候, 正 逢 戰 國 前 期 之 霸 主 魏 的 國 勢 趨 於 衰 微, 西 方 的 瀛 秦 尚 未 坐 大, 封 建 舊 慣 廢 弛, 集 權 專 制 君 主 還 沒 坐 穩 寶 座, 所 以 我 們 所 見 說 大 人 則 藐 之 的 孟 軻 氣 派, 皆 無 法 從 先 前 的 孔 子 或 後 來 的 荀 卿 嗅 察 得 到 出 生 在 鄒 的 孟 軻 晚 年 奔 走 於 齊 魏 之 間, 當 然 是 要 說 服 國 君, 推 行 他 的 王 道 仁 政, 卻 為 某 些 禮 儀 而 不 願 求 見 諸 侯, 他 的 學 生 公 孫 丑 遂 詢 問 不 見 諸 侯 何 義? 孟 子 說, 古 者, 不 為 臣 不 見 ( 滕 文 公 篇 十 二 ) 孟 軻 不 是 國 君 的 臣, 而 是 什 麼? 春 秋 晚 期 孔 門 殘 留 的 君 臣 之 義 不 可 廢 的 封 建 家 臣 倫 理, ( 論 語. 微 子 ) 完 全 被 超 越 了 為 此 身 分, 他 與 齊 大 夫 景 丑 有 過 激 烈 的 辯 論 ( 公 孫 丑 篇 十 一 ) 事 情 原 委 是 這 樣 的 孟 軻 將 朝 見 齊 王, 王 派 人 來 辭, 說 國 君 感 冒 了, 不 過 還 可 以 勉 強 上 朝, 不 識 可 使 寡 人 得 見 乎? 希 望 孟 子 能 去 看 他 齊 王 為 見 孟 子, 還 託 稱 自 己 有 病, 請 孟 子 枉 駕, 姿 態 應 該 不 算 太 高, 但 是 我 們 這 位 孟 老 夫 子 不 知 哪 裡 不 對 勁, 原 來 也 想 去 朝 見 的, 聽 了 這 番 外 交 辭 令, 竟 然 鬧 彆 扭, 回 答 說 : 我 不 幸 有 疾, 不 能 赴 朝 廷.33.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但 第 二 天 卻 出 去 弔 喪, 學 生 公 孫 丑 覺 得 這 樣 做 太 明 顯 了, 老 師 不 聽, 硬 拗 昨 日 病, 今 日 癒, 如 何 不 弔? 齊 王 聞 知 孟 子 生 病, 派 遣 御 醫 來 問 疾 孟 子 已 出 去 弔 喪 了, 堂 弟 孟 仲 子 遂 出 來 周 旋, 一 方 面 對 御 醫 說, 孟 子 病 情 稍 好 了, 今 已 往 王 宮 朝 廷 去 了, 不 知 到 了 沒? 同 時 派 幾 批 人 在 路 上 遮 攔 孟 子, 請 他 務 必 不 要 回 家, 轉 往 王 宮 孟 子 不 得 已 到 了 景 丑 氏 家 夜 宿 景 丑 抬 出 君 臣 父 子, 人 之 大 倫 來 責 備 孟 子 : 父 子 主 恩, 君 臣 主 敬 丑 見 王 之 敬 子 也, 未 見 所 以 敬 王 也 孟 子 反 駁 道, 我 以 堯 舜 之 道 的 仁 義 條 陳 於 王 前, 齊 國 沒 有 誰 比 得 上 我 更 敬 王 的 景 丑 不 以 為 然, 據 禮 經 君 命 召, 不 俟 駕 反 駁, 你 不 理 會 王 命, 和 古 禮 有 違 吧! 孟 子 可 不 要 這 種 舊 倫 理 了, 他 引 述 曾 子 的 話 說 : 晉 楚 之 富, 不 可 及 也 彼 以 其 富, 我 以 吾 仁 ; 彼 以 其 爵, 我 以 吾 義, 吾 何 慊 ( 恨 也 ) 乎 哉! 仁 義 可 以 抵 上 富 貴, 貧 賤 庶 人 一 點 都 可 以 不 覺 得 遺 憾, 何 況 孟 軻 相 信 : 將 大 有 為 之 君, 必 有 不 召 之 臣, 欲 有 謀 焉 則 就 之 其 尊 德 樂 道, 不 如 是, 不 足 與 有 為 也 反 過 來 教 訓 景 丑, 間 接 及 於 齊 王 齊 王 若 欲 大 有 作 為, 他 就 應 該 有 不 應 召 的 臣 子, 國 君 應 該 主 動 見 臣, 否 則 是 不 足 以 稱 大 有 為 之 君 的 孟 軻 還 有 一 位 學 生 萬 章, 也 提 出 同 樣 的 問 題 ( 萬 章 篇 十 六 ) 任 何 人 既 然 不 可 能 生 活 於 沒 有 國 君 統 治 的 地 方, 那 麼 便 無 法 避 開 臣 的 身 分 為 臣 者 而 不 見 君, 這 番 新 道 理 連 學 生 都 不 易 明 白 按 照 孟 子 的 說 法, 在 國 ( 城 內 ) 的 市 井 之 臣 與 在 野 ( 郊 外 ) 的 草 莽 之 臣 都 是 庶 人,.34.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庶 人 不 傳 質 為 臣, 不 敢 見 於 諸 侯, 禮 也 傳 質 即 是 上 文 所 述 封 建 時 代 的 策 名 委 質, 建 立 君 臣 的 人 際 關 係 庶 人 沒 有 向 國 君 傳 質, 不 具 臣 的 身 分 萬 章 則 進 一 步 追 問, 庶 人 被 徵 召 服 徭 役, 不 能 不 去 ; 如 果 被 國 君 召 見, 卻 不 往 見, 道 理 安 在? 孟 子 言 : 往 役, 義 也 ; 往 見, 不 義 也, 去 服 役 是 應 該 的, 去 見 國 君 卻 不 應 該, 說 得 通 嗎? 然 而 老 師 卻 反 問 學 生 道 : 君 主 召 見 庶 人, 為 的 什 麼? 萬 章 回 答 : 為 其 多 聞 也, 為 其 賢 也 這 就 對 了, 孟 軻 靈 巧 地 迴 避 萬 章 的 質 詢, 反 而 占 據 一 個 新 立 足 點 展 現 其 辯 才 : 為 其 多 聞 也, 則 天 子 不 召 師, 而 況 諸 侯 乎? 為 其 賢 也, 則 吾 未 聞 欲 見 賢 而 召 之 也 他 舉 子 思 的 故 事 來 說 明 魯 繆 公 急 於 召 見 子 思, 說 : 古 千 乘 之 國 以 友 士, 繆 公 欲 視 子 思 為 友, 子 思 卻 不 領 情, 不 悅 地 說 : 古 之 人 有 言, 曰 事 之 云 呼! 豈 曰 友 之 云 乎? 子 思 口 頭 上 說, 應 該 說 事 之, 不 該 說 友 之, 孟 子 的 解 讀 卻 是 堵 氣 的 話 語, 意 思 是 : 以 位, 則 子 君 也, 我 臣 也 ; 何 敢 與 君 友 也? 以 德, 則 子 事 我 者 也, 奚 可 以 與 我 友? 論 身 分 地 位, 作 為 臣 的 子 思 應 該 去 服 事 其 君 繆 公, 豈 敢 與 繆 公 作 朋 友, 但 論 德, 孟 子 認 為 子 思 會 說, 魯 君 應 該 來 服 事 他, 不 能 把 他 當 作 朋 友 而 已 按 照 他 的 理 路 推 衍 下 去, 千 乘 之 君, 求 與 之 友 而 不 可 得 也, 而 況 可 召 與? 那 麼, 齊 王 召 見 孟 軻, 當 然 就 是 失 禮 了 所 以 國 君 見 賢 人 應 有 合 乎 禮 數 的 正 當 方 式, 這 個 方 式 就 是 道, 他 說 :.35.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欲 見 賢 人 而 不 以 其 道, 猶 欲 其 入 而 閉 之 門 也 夫 義, 路 也 禮, 門 也 惟 君 子 能 由 是 路, 出 入 是 門 也 後 世 孔 廟 建 築 的 禮 門 義 路, 典 據 出 此, 但 其 實 踐 意 義, 在 專 制 淫 威 之 下, 則 完 全 與 孟 子 的 本 意 背 道 而 馳 孟 子 既 非 國 君 之 臣, 亦 非 其 友, 而 堅 持 國 君 來 事 他, 當 然 就 是 師 了, 20 這 是 他 和 孔 子 最 大 的 區 別 愛 追 根 究 柢 的 萬 章 最 後 還 想 以 老 師 的 偶 像 孔 子 來 將 老 師 一 軍, 孔 子 明 明 說 過 : 君 命 召, 不 俟 駕 而 行, 這 麼 說, 難 道 孔 子 不 對 嗎? 孟 軻 回 答 : 孔 子 當 仕 有 官 職, 而 以 其 官 召 之 也 他 自 己 因 為 無 官 職, 所 以 無 羈 絆, 無 負 擔, 完 全 自 由, 可 以 高 尚 其 志, 睥 睨 萬 乘, 可 以 : 說 大 人, 則 藐 之 ( 孟 子. 盡 心 篇 八 ) 孟 軻 在 諸 侯 間 遊 走, 不 乏 供 養, 日 子 似 乎 還 過 得 去, 據 弟 子 陳 臻 的 觀 察, 齊 王 贈 予 好 金 百 鎰, 孟 子 因 為 沒 有 適 當 的 名 目 ( 未 有 處 也 ), 拒 絕 了 ; 但 宋 王 奉 上 的 七 十 鎰 及 薛 君 奉 上 的 五 十 鎰, 一 將 有 遠 行, 一 為 設 兵 戒 備, 孟 子 都 笑 納 了 ( 孟 子. 公 孫 丑 篇 十 二 ) 齊 王 贈 金 這 條 資 料 特 就 儀 程 而 言, 否 則 齊 宣 王 之 大 方, 再 開 稷 下 學 宮, 招 攬 天 下 名 士 七 十 六 人, 皆 賜 第, 列 上 大 夫, 不 治 而 議 論 ( 史 記.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對 待 孟 子 不 可 能 太 寒 酸 齊 王 對 孟 子 應 該 還 有 例 常 的 優 禮 待 遇, 所 以 彭 更 會 問 後 車 數 十 乘, 從 者 數 百 人, 以 傳 食 於 諸 侯, 不 以 ( 已 ) 泰 乎?( 滕 文 公 篇 九 ) 這 是 孟 軻 的 排 場, 彭 更 質 疑 幾 百 位 隨 從, 上 百 匹 駿 馬, 開 銷 實 在 夠 大 夠 奢 侈 吧? 但 孟 老 夫 子 看 得 很 平 常, 他 說, 舜 從 堯 接 受 整 個 天 下, 都 不 以 為 泰 20 萬 章 好 問, 而 且 善 與 老 師 論 辯, 可 參 看 孟 子 萬 章 篇 所 保 留 的 幾 條 資 料, 關 於 舜 禹 伊 尹 孔 子 和 百 里 奚 等 歷 史 人 物 的 討 論, 學 生 對 師 說 的 質 疑, 攻 擊 性 相 當 強, 可 以 給 當 代 為 人 師 者 參 考.36.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呢, 這 點 開 銷 算 什 麼! 不 然, 彭 更 說 : 士 無 事 而 食, 不 可 也 孟 軻 的 學 生 對 他 可 真 不 客 氣, 不 過 老 師 還 是 諄 諄 教 導 : 你 要 我 像 農 夫 種 田, 女 子 織 布, 木 匠 造 車 輪 車 箱, 才 有 得 飯 吃 嗎? 有 人 入 則 孝, 出 則 弟, 守 先 王 之 道, 以 待 後 之 學 者, 就 不 值 得 給 飯 吃 嗎? 未 免 把 梓 匠 輪 輿 看 得 太 重, 把 仁 義 看 得 太 輕 了 吧! 匠 人 以 其 志 業 求 食, 君 子 之 道 亦 然, 我 是 食 志 啊! 雖 然 食 志 勉 強 可 以 說 得 過 去, 常 情 還 是 要 有 事 幹, 俗 語 所 謂 無 功 不 受 祿 也 仕 的 問 題 對 孟 軻 師 生 是 一 大 心 理 壓 力 周 霄 問 : 古 之 君 子 仕 乎? 孟 軻 斷 然 肯 定, 前 文 談 孔 子 進 退 問 題 時, 討 論 孟 子 引 述 文 獻 記 載 孔 子 三 月 無 君 則 皇 皇 如 也, 出 疆 必 載 質 無 君 者, 在 官 場 失 業, 三 月 就 惶 惶 不 安, 而 去 國 謀 職, 必 定 攜 帶 合 乎 身 分 的 見 面 禮, 對 方 如 果 接 受, 自 己 成 為 其 臣, 就 有 職 業 了 以 前 另 一 位 名 流 公 明 儀 也 說 過 : 古 之 人, 三 月 無 君 則 弔 ( 慰 問 也 ) ( 滕 文 公 篇 八 ) 出 仕 是 通 則, 對 士 人 而 言 有 其 急 迫 性, 但 孟 軻 還 是 有 所 堅 持, 周 霄 再 問 : 君 子 之 難 仕, 何 也? 答 道 : 青 春 男 女 急 於 結 婚, 父 母 同 樣 有 心 願, 如 果 不 待 父 母 之 命, 媒 妁 之 言, 鑽 穴 隙 相 窺, 踰 牆 相 從, 行 嗎? 出 仕 不 由 其 道, 和 鑽 穴 踰 牆 的 私 奔 沒 有 兩 樣 孟 軻 曾 勸 齊 大 夫 蚳 鼃 應 該 盡 其 言 責, 蚳 鼃 照 著 做, 齊 王 不 用, 於 是 辭 職, 但 孟 軻 還 照 樣 接 受 齊 王 的 供 養 這 件 事 頗 令 齊 國 人 不 滿, 批 評 他 空 口 白 話, 賴 著 不 走 孟 軻 認 為 有 官 守 者, 不 得 其 職 則 去 ; 有 言 責 者, 不 得 其 言 則 去 我 無 官 守, 亦 無 言 責 也, 則 吾 進 退 豈 不 綽 綽 然 有 餘 裕 哉?( 公 孫 丑 篇 十 四 ) 孟 軻 在 齊 宣 王 朝 終 於 官 拜 卿 相, 可 以 推 行 他 的 政 治 理 念 了 ( 行 道 ), 學 生 公 孫 丑 問 他 動 不 動 心? 於 是 述 說 那 篇 著 名 的 養 氣 知 言 論 ( 公 孫 丑 篇 二 ) 但 根 據 出 使 滕 國 弔 唁 的 記 事 來 看, 他 這 個 卿 相 恐 怕 是 虛 名 而 已 孟 軻 雖 然 是 正 使, 齊 王 同 時 使 蓋 邑 大 夫 王 驩 為 輔 行, 從 齊 都 臨 淄 到 滕, 老 遠 的 路 上, 王 驩 未 嘗 與 之 言 行 事 也 ( 公 孫 丑 篇 十 五 ) 孟 子 顯 然 空 有 頭 銜, 比 客.37.
長 庚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四 卷 第 一 期 卿 還 無 實 權 事 實 上 他 就 像 瓠 瓜 一 般, 繫 而 不 食 孟 軻 的 政 治 理 念 固 不 得 行, 即 使 實 行, 在 當 時 列 國 的 爭 衡 中 恐 怕 不 見 得 有 功 效, 最 後, 不 得 不 走 千 里 見 王, 不 遇 而 去 ( 公 孫 丑 篇 二 十 一 ), 當 他 致 仕 而 歸 時, 齊 宣 王 依 然 很 禮 貌 地 就 見 孟 子, 客 氣 地 探 詢 不 識 可 以 繼 此 而 得 見 乎? ( 公 孫 丑 篇 九 ) 他 則 斷 然 決 然 地 離 開 齊 國, 晝 邑 留 宿 時, 還 有 人 欲 為 王 留 他, 孟 老 夫 子 的 脾 氣 可 不 小, 坐 而 言 不 應, 隱 几 而 卧 讓 客 人 不 悅 ( 公 孫 丑 篇 二 十 ) 他 的 不 高 興 明 明 寫 在 臉 面 上, 途 中 學 生 充 虞 問 老 師 為 何 不 樂, 欲 引 孔 子 不 怨 天 不 尤 人 來 安 慰 老 師, 老 夫 子 脾 氣 可 倔 強, 發 了 一 頓 牢 騷 : 夫 天, 未 欲 平 治 天 下 也, 如 欲 平 治 天 下, 當 今 之 世, 舍 我 其 誰 也? 吾 何 為 不 豫 哉!( 公 孫 丑 篇 二 十 二 ) 孟 夫 子 之 道 若 得 行, 果 真 可 以 平 天 下 乎? 我 不 免 有 些 茫 然 孟 軻 還 是 拜 時 代 之 賜, 內 心 雖 然 失 望, 現 實 的 禮 遇 應 該 不 減, 這 是 前 乎 他 的 孔 子 得 不 到 的 待 遇, 比 他 還 晚 的 儒 者, 時 代 愈 後 愈 不 敢 奢 求 在 士 人 可 以 高 尚 其 志, 進 退 自 如 的 戰 國 中 期, 才 得 以 享 受 這 份 特 殊 自 由 尊 嚴 的 空 氣 這 是 一 時 的 偶 然, 不 是 社 會 結 構 的 必 然 正 如 百 家 爭 鳴 也 只 見 於 這 一 時 期, 中 國 漫 長 的 歷 史 那 有 什 麼 百 花 齊 放 的 影 子? 儒 士 面 對 政 治 權 威, 姿 態 這 麼 孤 高, 心 志 這 麼 超 拔, 是 否 可 以 推 始 於 春 秋 戰 國 之 際 的 曾 子 子 思, 今 已 難 考, 但 以 禮 遇 的 矜 持, 有 意 識 地 提 升 士 人 的 地 位, 塑 造 儒 者 的 人 格, 則 非 孟 軻 莫 屬 雖 然 英 雄 會 造 時 勢, 但 時 勢 也 會 造 英 雄, 戰 國 列 強 競 爭, 急 須 攏 絡 各 色 人 才, 不 論 富 國 強 兵 的 實 用 之 策 或 高 談 濶 論 的 河 漢 之 言, 統 治 者 一 時 之 間 似 乎 都 不 敢 開 罪 此 一 風 氣 當 以 戰 國 中 期 最 為 盛 行 戰 國 策. 齊 四 記 載 與 孟 軻 同 時 而 較 年 輕 的 齊 國 士 人 顏 斶, 和 齊 宣 王 見 面 時 就 出 現 對 峙 的 場 面 一 人 說 斶 前 來, 另 人 說 王 前 來 顏 斶 的 解 釋 是 斶 前 為 慕 勢, 王 前 為 趨 士 與 使 斶 為 趨 勢, 不 如 使 王 為 趨 士 宣 王.38.
古 代 世 變 與 儒 者 的 進 退 生 氣 了, 忿 忿 問 道, 王 者 貴 還 是 士 貴? 顏 斶 斷 然 回 答 : 士 貴 耳, 王 者 不 貴 經 過 冗 長 論 辯, 最 後 宣 王 屈 服, 願 請 受 為 弟 子 士 人 而 為 王 者 師, 不 是 一 種 理 想, 據 說 創 造 大 九 州 地 理 論 著 述 陰 陽 怪 變 數 十 萬 言 的 齊 人 騶 衍, 比 孟 軻 還 風 光, 不 但 名 重 於 齊, 在 其 他 山 東 諸 國 也 都 吃 得 很 開 史 記. 孟 子 荀 卿 列 傳 說 : 騶 子 適 梁, 惠 王 郊 迎, 執 賓 主 之 禮 適 趙, 平 原 君 側 行 撇 席 如 燕, 昭 王 擁 彗 先 驅, 請 列 弟 子 之 座 而 受 業, 築 碣 石 宮, 身 親 往 師 之 平 原 君 接 待 鄒 衍 是 側 行, 以 衣 拂 席 表 示 敬 意, 不 敢 正 坐 當 賓 主 之 禮 據 史 記. 平 原 君 列 傳, 鄒 衍 到 趙 國 的 時 間 在 公 元 前 257 年, 信 陵 君 偷 魏 王 虎 符 矯 奪 晉 鄙 軍 而 救 邯 鄲 之 圍 以 後, 這 年 梁 惠 王 已 死 七 十 二 年, 燕 昭 王 ( 前 311-279) 已 死 二 十 二 年, 固 不 可 能 有 惠 王 郊 迎, 昭 王 掃 地 ( 如 前 文 所 述 弟 子 職 事 ) 正 如 錢 穆 所 考, 鄒 衍 活 動 的 時 代 應 在 孟 子 身 後 的 戰 國 晚 期 21 顯 然 的, 司 馬 遷 寫 這 些 故 事 更 像 小 說 家 創 作 的 主 角, 集 多 人 於 一 身, 而 非 全 是 鄒 衍 真 實 發 生 的 事 司 馬 遷 感 慨 仲 尼 菜 色 陳 蔡, 孟 軻 困 於 齊 梁, 與 鄒 衍 的 風 光 不 可 同 日 而 語 不 過 他 筆 下 的 鄒 衍, 應 是 戰 國 士 人 高 尚 其 志 之 傳 說 的 集 成, 雖 非 鄒 衍 事 跡, 但 至 少 反 映 孟 子 時 代 以 降 的 一 些 事 實 和 期 望 平 實 而 論, 孟 子 在 齊 梁, 雖 有 一 些 牢 騷, 但 他 面 對 當 政 者 的 高 姿 態 以 及 受 到 的 禮 遇, 放 在 中 國 歷 史 上, 則 是 絕 無 僅 有 了 難 怪 一 千 七 百 年 後, 朱 元 璋 對 他 依 然 無 法 忍 受, 把 他 趕 出 孔 廟, 不 讓 他 陪 孔 子 吃 冷 豬 肉 21 錢 穆, 先 秦 諸 子 繫 年, 第 一 四 四 條 鄒 衍 攷, 他 推 定 鄒 衍 生 卒 年 為 公 元 前 305-240 年.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