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 睡 中 午, 門 鈴 又 響, 我 去 開 門 門 眼 外 的 玄 關 很 暗, 燈 關 上 了, 我 看 見 一 個 男 人 站 在 門 外, 低 著 頭, 我 猜 他 在 看 信, 他 的 髮 旋 對 著 我, 沒 有 表 情 有 些 陌 生, 我 打 開 內 門, 那 個 男 人 露 出 臉, 隔 著 鐵 門 露 出 微 笑, 我 說 爸, 他 回 一 聲 我 遲 疑 著 轉 開 鎖, 打 開 門, 他 走 進 客 廳, 坐 上 沙 發, 沙 發 下 陷, 在 我 剛 剛 坐 的 地 方 旁 邊, 有 另 一 個 印 子, 他 把 拆 過 的 信 丟 上 桌, 拆 未 讀 的 信 我 重 新 坐 回 印 子, 溫 度 變 冷 了, 繼 續 玩 新 的 電 腦, 像 兩 個 毫 不 相 干 的 人 前 幾 個 禮 拜, 爸 帶 我 去 選 的 那 個 中 午, 暑 假 剛 開 始, 我 替 陽 台 的 波 士 頓 腎 蕨 澆 水, 媽 種 的, 假 日 花 市 的 老 闆 說, 這 種 植 物 吸 除 甲 醛 效 果 很 好, 媽 說 甲 醛 哪 裡 來 的, 老 闆 說 窗 簾 和 壁 紙 都 會 散 發, 媽 買 了 一 盆, 長 得 很 好 我 澆 完 半 壺 水, 不 確 定 對 植 物 是 否 足 夠, 陽 光 的 角 度 併 攏, 靠 過 來 索 水, 無 可 避 免 灑 出 去 的 水 滴, 在 磁 磚 上 縮 小, 一 團, 一 點, 消 失 門 鈴 作 響, 我 放 下 灑 水 器, 納 悶, 眼 睛 貼 近 門 眼, 一 隻 眼 睛 瞪 著 我, 看 起 來 像 我 自 己 的, 眼 睛, 門 外 的 人 敲 敲 鐵 門, 沒 有 說 話, 我 打 開 門, 一 半, 不 確 定 是 否 讓 他 進 來, 爸 站 在 門 外, 他 有 鑰 匙, 但 他 沒 用, 他 靜 靜 在 門 外, 希 望 我 會 開 門, 我 還 沒 有, 也 搞 不 清 楚 狀 況, 爸 離 家 好 幾 久 了, 人 間 蒸 發, 現 在 回 來, 在 門 外 我 想 起, 那 個 晚 上, 半 夜, 窗 外 的 人 家 都 睡 了, 沒 有 爭 吵, 但 是 媽 在 哭, 我 正 讀 書, 讀 不 太 下 去, 字 在 課 本 上 流 竄, 很 混 亂, 也 許 該 出 去 看 看 情 況, 看 什 麼, 也 許 我 什 麼 都 不 該 看, 只 要 讀 書, 裝 裝 晚 睡 的 樣 子, 什 麼 都 對 了, 沒 人 會 怪 我, 那 是 本 分, 還 會 得 到 稱 讚 我 爬 上 床, 拉 起 棉 被 蓋 到 下 巴, 房 間 很 暗, 媽 的 哭 聲 很 細 微, 爸 現 在 到 了 客 廳, 我 聽 到 踱 步 聲, 他 在 思 考, 手 可 能 揹 在 背 後, 絕 對 是, 每 次 壞 狀 況, 他 都 這 麼 幹 媽 的 哭 聲 消 失 了, 只 聽 見 時 鐘, 滴 滴 答 答, 我 受 不 了, 離 開 書 桌, 走 到 客 廳 黑 暗 一 片, 時 間 是 半 夜 兩 點, 我 不 敢 亂 動, 怕 撞 到 爸, 我 摸 著 開 燈, 空 無 一 人, 瞧 見 沙 發 凹 陷 的 印 子, 爸 剛 剛 坐 在 那 裡 我 走 到 門 口 的 鞋 櫃, 櫃 子 上 的 鑰 匙 盒, 少 了 一 串 鑰 匙 我 回 到 房 門 口, 門 口 對 面 是 爸 媽 的 房 門 口, 關 起 來 了, 一 如 往 常, 但 進 不 去, 媽 的 哭 聲 也 沒 再 傳 出 來 爸 去 上 夜 班 了, 我 想, 早 上 就 會 看 見 他, 也 許 什 麼 事 都 沒 有 發 生, 也 或 許, 事 情 發 生 了, 但 我 什 麼 也 不 知 道 再 次 見 到 爸, 是 在 暑 假 的 第 三 個 禮 拜 我 聽 見 門 鈴 響 了, 我 去 開 門, 爸 的 表 情 隔 著 鐵 門 緩 和 下 來, 他 注 視 著 我 的 眼 睛 說, 兒 子, 沒 事 了 我 覺 得 那 時 候 他 會 硬 把 門 拉 開, 他 卻 這 麼 說 我 鬆 開 門 把 上 的 手, 往 後 退 回 去, 但 我 還 不 知 道 該 怎 麼 辦, 爸 肯 回 來 了, 代 表 事 情 都 解 決 了? 爸 環 顧 客 廳, 坐 下 來, 彷 彿 說 這 裡 完 全 沒 變, 他 注 意 到 陽 台 的 紗 門, 沒 關, 我 走 出 去, 澆 完 剩 下 的 水 爸 說 水 太 多 了, 波 士 頓 腎 蕨 不 需 要 那 麼 多 水 我 說, 是 的, 葉 子 都 軟 了 你 媽 栽 的? 爸 問 是 的, 但 是 由 我 來 照 顧, 我 答, 心 中 升 起 了 對 這 盆 植 物 的 愛 意 爸 說, 你 下 午 幹 什 麼? 我 說, 沒 幹 什 麼 我 把 灑 水 器 掛 在 陽 光 可 以 觸 摸 的 地 方, 關 上 紗 門, 回 到 客 廳 走 吧, 爸 說, 他 站 起 來 去 哪? 我 問, 僵 立 在 原 地 爸 打 開 門, 走 出 去, 帶 你 去 買 電 腦, 他 說, 你 不 是 很 想 要 一 臺 新 電 腦 我 是 很 想 要 一 臺 新 電 腦, 不 過 媽 要 是 禁 止 我 玩 那 也 沒 用, 但 是 我 沒 告 訴 爸
路 上 沒 說 話, 車 子 被 爸 離 去 後 開 走 了, 沒 什 麼 變, 除 了 一 股 淡 淡 的 香 味, 我 不 太 習 慣, 像 空 氣 中 的 粉 塵, 左 飄 右 飄, 光 中 飛 舞 我 沒 提, 看 車 窗 外, 外 面 不 太 有 趣, 我 只 是 沒 事 幹, 我 們 本 來 就 不 太 說 話, 以 前 就 這 樣, 好 幾 久 不 見, 當 然 還 是 父 子, 爸 好 像 昨 天 才 離 開, 今 天 剛 回 來, 像 我 剛 睡 醒 意 識 一 片 朦 朧, 一 場 午 覺 的 時 間 罷 了 他 在 停 車, 位 子 不 好 找, 繞 了 幾 圈 我 才 看 見, 喊 他 他 說, 好 樣 的, 兒 子 我 有 點 高 興, 沒 表 現 出 來 我 跟 在 他 後 面, 他 走 很 快, 越 來 越 快, 午 後 的 街 道, 樹 看 起 都 提 不 起 勁 我 們 來 到 一 家 電 腦 販 賣 連 鎖 店, 燈 光 充 足, 電 腦 螢 幕 在 展 覽 櫃 上 發 光, 櫃 台 有 一 組 客 人, 銷 售 員 拿 一 台 平 板 電 腦 給 他 看, 手 在 螢 幕 上 滑 來 滑 去, 客 人 看 起 來 不 太 有 興 趣, 走 了 剩 下 另 一 組 客 人, 在 角 落 的 坡 璃 桌 那 邊, 一 名 女 銷 售 員 拿 了 張 紙 給 他 簽, 他 沒 什 麼 細 看, 很 快 簽 完, 女 銷 售 員 說 了 一 些 話, 客 人 大 笑 一 名 銷 售 員 對 爸 打 招 呼, 他 們 看 起 來 認 識, 他 看 著 我 露 出 微 笑, 我 禮 貌 點 頭 爸 看 一 眼 女 銷 售 員 那 邊, 叫 我 過 來 上 二 樓, 另 一 個 展 覽 場, 四 個 品 牌 你 選 看 看, 他 說 我 對 電 腦 一 無 所 知, 只 想 知 道 什 麼 樣 的 配 備, 遊 戲 才 跑 的 動, 我 胡 亂 逛, 爸 下 樓 了, 他 去 哪 裡, 我 心 裡 想, 許 多 螢 幕 注 視 著 我 不 知 所 措, 那 些 螢 幕 玩 弄 般 瞪 著 我 過 一 陣 子, 爸 終 於 上 樓, 旁 邊 是 那 個 女 銷 售 員, 他 們 看 起 來 很 熟, 爸 臉 上 都 是 微 笑, 不 像 爸 女 銷 售 員 走 來 說, 如 何, 小 弟 弟, 中 意 哪 台? 阿 姨 都 給 你 打 折 我 從 她 身 上 聞 到 車 上 那 股 香 味, 我 終 於 明 白, 某 些 關 聯, 開 始 討 厭 那 香 味 我 看 著 爸 說, 我 不 知 道 這 樣 啊, 女 銷 售 員 說, 也 看 著 爸 他 擺 擺 手, 隨 變, 他 說, 你 就 幫 他 選 吧 女 銷 售 員 帶 我 去 左 邊 的 品 牌 區, 她 說 盡 各 種 好 處, 沒 完 沒 了, 爸 點 點 頭, 滿 意, 他 說, 這 很 好 他 用 眼 光 問 我, 我 明 白 的 說, 我 也 覺 得 很 好 太 好 了, 女 銷 售 員 說, 請 跟 我 下 樓 來 我 像 剛 剛 的 客 人 那 樣, 簽 了 一 些 文 件, 桌 上 擺 著 那 台 新 電 腦, 正 在 關 機, 螢 幕 裡 跑 著 作 業 系 統 的 標 誌, 爸 和 女 銷 售 員 在 說 笑, 我 從 沒 見 過 爸 這 樣 開 心, 但 是 我 不 太 高 興, 故 意 讓 文 件 飄 走, 女 銷 售 員 離 開 位 子, 才 追 回 來, 她 看 了 說, 這 樣 就 可 以 了 爸 載 我 回 家, 他 停 在 大 樓 門 口 看 著 我 想 說 什 麼, 什 麼 也 沒 說, 他 打 開 中 控 鎖, 去 吧, 他 說 我 本 想 問 他 為 什 麼 不 進 去, 忍 住 沒 問, 那 股 味 道 令 人 難 受, 我 上 樓 回 家, 也 沒 問 他 要 去 哪 晚 上, 我 沒 告 訴 媽, 爸 回 來 了, 我 怕 說 了 媽 和 爸 又 吵 架, 爸 就 不 來 了 一 如 往 常, 我 們 六 點 就 用 餐, 媽 偶 爾 晚 下 班, 煮 完 飯 差 不 多 那 時 間, 我 肚 子 也 餓 你 今 天 特 別 餓, 媽 說 是 的, 我 說 今 天 過 的 如 何, 她 問 還 好, 我 說, 然 後 再 添 一 碗 白 飯 小 心 啊, 別 吃 太 快 我 點 點 頭 我 剛 剛 差 點 就 告 訴 她, 今 天 發 生 的 事, 還 有 那 個 女 銷 售 員 那 台 新 電 腦 我 藏 在 房 間 天 花 板 的 隔 板 上 隔 天 中 午, 門 鈴 又 響 了, 我 跑 去 開 門, 他 站 在 門 外 沒 進 來, 他 說, 帶 你 去 吃 飯 我 跑 回 房 間 換 了 件 襯 衫, 走 出 來, 爸 在 陽 台 看 那 盆 波 士 頓 腎 蕨, 我 走 到 他 背 後 他 幽 幽 說 了 一 句, 這 植 物 長 大 了 要 分 盆 啊 他 轉 過 頭 打 量 我, 怎 麼 感 覺 你 長 高 啦, 他 說 我 都 已 經 上 高 中 了, 正 處 發 育 期, 當 然 長 得 快 又 高, 爸 怎 麼 沒 想 到 這 麼 簡 單 得 事 實 好 了, 我 們 走 即 使 我 討 厭 車 上 那 股 味 道, 我 還 是 跟 他 去 了
他 帶 我 去 一 家 市 區 南 邊 的 牛 排 沙 拉 吧 店, 這 家 店 我 們 家 沒 來 過, 不 知 道 爸 怎 麼 知 道 的, 大 片 落 地 窗 流 洩 著 陽 光 的 紋 理, 裡 面 大 約 坐 滿 了 七 分 的 位 置, 空 調 十 分 舒 適, 隔 絕 的 戶 外 的 熱 度, 我 的 襯 衫 濕 透 一 片 想 吃 什 麼 就 點 吧, 他 隔 著 菜 單 看 著 我 我 點 點 頭, 選 了 價 格 適 中 的 排 餐, 試 探 的 看 了 他 一 眼 他 見 了 說, 點 個 好 一 點 唄, 你 看 那 莎 朗 牛 不 錯 吧, 我 瞧 了 一 眼, 垂 下 眼 睛 點 點 頭 我 以 前 還 沒 點 過 啊, 為 了 此 刻 的 幸 福, 我 高 興 不 已 我 們 安 靜 吃 著, 安 靜 讓 我 們 和 四 周 人 隔 絕, 我 喜 歡 那 種 寧 靜, 有 種 絕 對 屬 於 我 們 父 子 的, 空 間 這 還 是 第 一 次 我 們 單 獨 在 外 用 餐, 媽 不 喜 歡 我 們 外 食, 她 有 空 必 煮, 沒 空 也 會 準 備 在 冰 箱, 簡 單 微 波 就 可 以 吃 回 去 我 得 記 得 倒 掉 冰 箱 裡 她 為 我 準 備 的 午 餐, 我 提 醒 自 己, 看 了 爸 一 眼, 他 面 無 表 情 切 著 盤 裡 的 肉 如 果 媽 也 在 就 好 了, 我 突 然 這 樣 期 望, 過 了 一 會, 還 是 這 樣 最 好, 要 是 更 糟 不 就 麻 煩 了, 畢 竟 已 經 到 了 現 在 這 種 狀 況 你 暑 假 都 做 什 麼? 爸 突 然 開 口, 他 的 餐 盤 已 經 空 了 沒 什 麼, 都 待 在 家 裡, 我 說 怎 麼 不 出 去 玩? 外 面 熱, 我 最 怕 熱, 哪 怕 只 是 沒 風, 我 也 濕 搭 搭 一 片 我 讓 他 看 我 的 襯 衫 也 好, 在 家 安 全, 也 省 錢 多 了 他 之 後 沒 說 什 麼, 只 是 等 我 吃 完, 他 的 視 線 跟 著 我 的 手, 幾 次 我 試 圖 用 眼 神 和 他 交 流, 他 都 沒 發 現, 似 乎 在 想 些 什 麼 用 完 餐, 他 載 我 回 去, 這 次 他 和 我 進 去 了, 我 難 掩 開 心, 他 離 開 那 段 時 間, 我 是 有 些 想 念 他 他 看 了 半 小 時 的 電 視, 我 拿 出 剛 買 的 電 腦 玩, 就 在 他 旁 邊, 機 器 的 聲 音 代 替 我 們 交 談, 我 忍 不 住 幾 分 鐘 就 抬 頭 看 看 他, 他 像 一 面 鐘 維 持 相 同 的 姿 勢, 總 是 那 樣, 就 像 以 前 那 樣, 我 很 慶 幸 下 午 這 麼 長, 永 遠 不 會 過 完 的 樣 子 過 了 一 會, 他 把 眼 鏡 摘 下 來, 放 在 沙 發 上, 在 拋 光 石 磚 地 板 躺 下, 對 我 說, 兒 子, 我 要 睡 個 午 睡, 你 媽 媽 回 來 之 前 記 得 叫 醒 我, 他 伸 出 食 指 強 調, 一 定 要 叫 醒 我 知 道 了, 我 說, 知 道 了, 我 還 強 調 了 第 二 次 過 不 久 他 沒 出 聲, 我 在 他 睡 著 的 時 候, 看 著 他, 他 的 胸 脯 起 伏, 呼 吸 聲 很 快 變 成 憨 聲, 那 規 律 讓 我 安 心, 每 一 陣 子, 他 變 換 姿 勢, 翻 身, 擺 手, 收 腳, 轉 頭, 我 卻 懷 疑 他 只 是 淺 睡, 爸 並 不 是 那 麼 信 任 我 記 得 初 學 腳 踏 車, 我 已 經 能 獨 自 騎 上 好 一 段 距 離, 他 仍 堅 持 不 放 手 我 聽 著 憨 聲, 有 時 鼾 聲 停 止, 以 為 他 醒 了, 眼 神 離 開 螢 幕, 才 發 現, 他 擤 擰 鼻 子, 又 睡 去 他 看 起 來 是 那 麼 疲 累, 值 大 夜 班 累 積 的 睡 意 侵 占 了 他, 臉 上 的 線 條 變 得 鬆 弛 滄 桑, 有 些 汗 水 在 臉 上, 淡 淡 的, 並 沒 有 很 清 楚, 消 失 在 皺 紋 之 中 原 來 不 只 我 變 高 了, 同 時 爸 也 變 老 了 窗 外 一 點 風 也 沒 有, 我 搬 來 電 風 扇, 讓 它 轉, 也 只 能 讓 熱 氣 稍 微 散 去 時 鐘 的 指 針 似 乎 靜 止 了, 光 能 停 在 上 面, 我 不 知 道 是 自 己 頭 暈, 還 是 空 間 彎 成 奇 怪 的 弧 度, 我 不 安 的 望 向 爸, 他 背 對 著 我, 壓 著 自 己 的 影 子, 在 夢 裡 他 感 覺 到 時 間 的 流 逝, 和 我 經 歷 的 是 否 相 同 也 許, 我 明 白 稍 晚 他 就 要 離 去, 才 會 有 這 種 徬 徨 的 游 離 感 那 游 離 的 錯 覺 持 續 到 傍 晚, 媽 下 班 回 來, 就 說, 你 怎 麼? 臉 紅 通 通 像 猴 子 一 樣, 中 暑 啦 不 可 能, 我 趕 緊 回 她, 怕 她 又 煮 什 麼 偏 方, 待 在 室 內 怎 麼 還 會 中 暑 喝 點 水 就 好 了 她 有 些 遲 疑, 還 是 沒 再 問 當 夜 晚 降 臨, 不 自 覺 就 恢 復 了 正 常,
我 當 是 中 午 過 熱, 我 這 體 質 就 是 怕 熱, 飯 後 媽 端 出 西 瓜, 她 說 這 寒 性 的 水 果 對 我 有 幫 助 她 過 來 摸 著 我 的 臉, 又 摸 了 自 己 說, 少 年 三 把 火, 你 這 體 質 就 像 你 爸, 燥 熱 火 氣 大, 肝 不 太 好 我 作 了 鬼 臉, 胡 說, 我 之 前 抽 血 正 常 的 很, 不 可 能 但 是 媽 沒 有 接 話, 我 趕 緊 轉 移 話 題, 那 波 士 頓 腎 蕨 長 的 很 不 錯, 聽 說 大 了 要 分 盆 媽 從 凝 重 的 表 情 釋 放 說, 你 怎 麼 知 道? 我 頓 了 頓 才 說, 網 路 上 看 的, 園 藝 專 門 的, 不 會 錯 的 媽 點 點 頭, 也 許 她 想 問 我 哪 裡 用 電 腦 了, 但 她 沒 問, 拿 了 一 片 西 瓜 放 在 嘴 邊 吃 我 低 著 頭 吸 吮 汁 液, 這 也 難 怪 了, 這 還 是 爸 離 開 後, 媽 的 一 次 提 起 他 來 我 吃 完 那 片 西 瓜, 起 身 說, 這 西 瓜 吃 的 過 癮, 真 不 錯 走 去 廚 房 洗 手, 我 還 是 不 願 意 告 訴 她 下 午 發 生 的 事 現 在 這 樣 很 好, 我 暫 時 不 去 想 後 來 怎 樣, 大 體 來 說, 家 仍 舊 是 完 整 的, 只 是 被 時 間 切 割 成 兩 個 部 分, 我 是 那 銜 接 的 過 渡 線, 沒 有 分 裂 的 差 別, 這 樣 很 好 但 是 有 些 事 我 還 得 知 道, 那 個 電 腦 銷 售 員 的 名 片 一 直 夾 在 我 的 電 腦 包 裡, 爸 說 電 腦 出 問 題 都 可 以 打 給 她 所 以 那 天 下 午, 爸 沒 有 預 期 出 現, 我 決 定 打 電 話 過 去, 電 話 響 了, 一 聲, 兩 聲, 第 三 聲 被 一 個 男 生 接 起, 我 告 訴 他 我 要 找 誰, 他 很 客 氣 要 我 稍 等, 我 等 了 一 會, 看 著 時 鐘, 秒 針 移 動 了 好 幾 格, 也 就 那 幾 格, 突 然 電 鈴 就 響 了 我 掛 上 電 話, 爸 站 在 門 外 他 汗 流 滿 身, 他 說 他 得 沖 個 澡, 他 走 去 浴 室, 我 喊 他, 那 間 不 用 了, 他 問 為 什 麼, 我 答, 裡 面 都 被 拿 來 放 雜 物, 只 能 上 廁 所 他 搔 搔 頭, 朝 走 廊 裡 面 的 另 一 間 浴 室 走 去 我 們 家 有 兩 間 浴 室, 在 同 條 走 廊 上, 相 隔 幾 公 尺, 裡 面 較 大, 外 面 這 間 比 較 小, 現 在 堆 滿 了 雜 物, 說 是 雜 物, 其 實 都 是 爸 的 東 西, 他 走 一 個 禮 拜, 媽 就 把 有 關 爸 的 一 切, 丟 進 那 間 浴 室, 淹 沒 浴 缸, 水 龍 頭 被 運 動 器 材 工 具 箱 汽 車 雜 誌 折 疊 腳 踏 車 還 有 結 婚 紀 念 照 掩 蓋, 只 剩 馬 桶 和 洗 臉 盆 前 的 一 塊 空 間 媽 不 會 使 用 那 間 浴 室, 我 早 上 有 時 會 用, 要 是 她 佔 用 另 一 間 浴 室 的 話 我 從 櫥 櫃 裡 搜 出 新 的 毛 巾, 敲 了 浴 室 的 門, 爸 的 聲 音 混 和 水 聲, 有 點 模 糊, 怎 麼 啦? 我 說, 我 把 毛 巾 放 在 洗 衣 籃 上 他 咕 噥 著, 謝 謝 我 我 回 到 客 廳, 外 面 很 熱, 家 裡 是 社 區 大 樓, 對 面 的 窗 戶 閃 爍 午 後 光 線, 風 吹 進 室 內, 拍 落 我 頭 上 的 汗, 我 感 到 暈 眩, 像 有 人 打 了 一 拳, 我 的 臉 發 燙, 快 融 化 了, 我 打 開 電 風 扇, 都 是 熱 氣, 我 無 力 坐 在 沙 發 上, 這 個 午 後 有 點 難 熬 我 聽 見 爸 在 吹 口 哨, 是 鳳 飛 飛 那 時 代 的 旋 律, 爸 很 喜 歡, 媽 也 是, 我 想 到 那 些 CD, 媽 都 丟 進 浴 室 爸 走 出 來, 頭 髮 滴 下 水, 他 說, 今 天 還 真 熱, 拿 毛 巾 在 頭 上 抹, 又 說, 你 應 該 也 去 沖 澡, 舒 服 極 了 我 看 著 對 面 窗 戶 反 射 的 光, 我 說, 你 想 怎 麼 樣? 什 麼 怎 麼 樣? 爸 停 止 動 作, 滿 頭 是 水 沒 事, 我 說 我 不 知 道 為 何 感 到 憤 怒, 走 去 陽 台, 他 在 後 面 說, 我 說 要 睡 個 午 覺, 我 回 說, 好 我 摸 著 波 士 頓 蕨 的 羽 葉, 一 下 子 就 長 大 許 多, 不 久 得 分 植 成 兩 盆, 我 想 後 來 幾 天, 爸 都 沒 來, 我 很 著 急, 午 後 極 為 漫 長, 陽 光 凝 固, 大 樓 輪 廓 扭 曲, 陽 台 的 金 屬 欄 杆 熱 的 發 燙, 我 把 波 士 頓 腎 蕨 拿 進 室 內, 怕 曬 死, 幹 脆 把 植 物 安 頓 好, 拿 鏟 子 把 植 物 挖 出, 必 須 小 心 別 傷 到 根 部, 植 物 容 易 壞 死, 工 作 一 陣, 地 板
都 是 我 的 汗 漬, 我 擦 乾 了 坐 在 沙 發 上, 下 午 還 沒 過 完, 爸 仍 舊 沒 來 我 沒 有 他 的 手 機, 他 換 了, 我 想 他 為 什 麼 不 來, 我 翻 轉 那 個 女 銷 售 員 的 名 片, 在 電 話 旁, 遲 遲 未 打, 我 把 名 片 丟 在 桌 上, 沒 有 勇 氣 再 打, 往 後 靠 上 椅 背, 看 著 分 植 好 的 植 物, 到 底 哪 一 盆 會 長 的 比 較 好, 我 想 我 發 呆, 但 清 醒, 嘗 試 午 睡, 無 法, 睡 眠 有 了 隔 閡, 難 以 進 入, 我 繼 續 揮 霍 時 間, 看 不 到 底, 時 針 要 往 下 移 動 了 一 格, 花 了 如 此 長 久 的 時 間 我 不 習 慣 午 睡, 午 睡 是 中 斷, 分 隔 一 天, 我 不 太 喜 歡 事 物 中 斷 的 感 覺, 要 就 全 部 做 完, 否 則 什 麼 也 不 幹, 這 一 點, 我 和 爸 不 一 樣 而 且, 午 睡 起 來 的 恍 惚 特 別 難 捱, 得 花 時 間 重 新 記 得 早 上 做 過 的 事, 晚 上 該 做 的 事, 彷 彿 突 然 被 拋 棄, 沒 有 方 向, 沒 有 目 標, 唯 一 的 指 引 剩 自 己, 而 我 沒 什 麼 把 握 午 後 漫 長 死 去 是 這 種 感 覺 嗎? 時 鐘 滴 答, 滴 答 在 響 直 到 媽 回 來, 夜 色 將 至, 我 從 等 待 的 情 境 中 脫 離 我 幫 媽 把 剩 下 的 菜 放 進 冰 箱, 她 開 啟 抽 油 煙 機, 開 始 準 備 晚 餐, 我 們 默 契 良 好, 轉 眼 時 間 香 氣 四 溢, 我 肚 子 餓 極 了, 從 飯 鍋 裡 拿 出 飯 擺 在 餐 桌 上, 媽 端 來 剩 下 的 幾 盤, 兩 人 坐 定 位, 開 動 今 天 真 熱, 媽 說, 她 夾 了 青 江 菜 配 上 幾 口 白 飯 是 啊, 我, 我 怕 植 物 熱 死 了, 都 拿 進 來 了 這 樣 很 好, 植 物 散 熱, 媽 說, 你 把 波 士 頓 腎 蕨 分 盆 了? 是 的, 盆 栽 太 小 了, 我 說, 那 紅 燒 豆 腐 很 好 怎 麼 會, 我 們 買 很 久 了 嗎? 媽 又 問 我 回 她 說, 不 曉 得 耶, 看 情 況 應 該 是 不 久 了 才 對 這 樣 啊, 媽 開 始 講 起 同 事 的 趣 事 盤 底 安 靜 得 露 出 來, 媽 開 始 喝 湯 了, 她 燉 蘿 蔔 碗 豆 湯 燉 的 極 好, 吃 前 一 天 晚 上 就 開 始 準 備, 入 口 化 的 亂 七 八 糟, 很 過 癮, 她 的 牙 齒 發 出 滿 足 的 聲 響 我 們 不 久 後 吃 完, 相 互 分 工 收 起 碗 盤, 我 端 去 洗 手 槽, 準 備 要 洗, 媽 在 客 廳 喊, 給 我 吧, 拿 水 果 出 來 我 聽 了 拿 出 切 塊 的 芒 果, 半 路 忍 不 住 就 吃 起 來, 汁 液 流 了 滿 手 出 廚 房 看 見 媽 正 看 著 那 張 名 片, 心 裡 感 覺 不 太 妙, 我 下 午 忘 記 收 回 去, 這 挺 麻 煩 的 怎 麼 會 有 這 張 名 片? 媽 說, 但 不 是 對 我 問, 比 較 像 喃 喃 自 語 我 走 過 去 把 芒 果 盤 放 下, 若 無 其 事 的 說, 之 前 就 壓 在 電 話 下 吧 這 樣 啊, 媽 說, 我 看 見 她 的 眉 頭 浮 出 一 些 細 小 的 血 管, 芒 果 的 汁 液 在 我 手 上 殘 留, 像 一 攤 陽 光, 黏 膩 的 觸 感 讓 我 不 太 舒 服 我 補 說, 留 著 也 好, 也 許 以 後 需 要 需 要 什 麼, 媽 說 我 又 回, 家 裡 電 腦 也 舊, 要 修 也 找 的 到 地 方 我 以 為 媽 就 要 發 作, 她 端 詳 夠 久 了, 她 喃 喃 又 說 了, 這 人 好 熟 悉, 我 之 前 見 過 她 呢 她 走 去 浴 室, 把 名 片 丟 進 去 浴 室 似 乎 永 遠 還 可 以 塞 東 西 我 看 著 她 端 碗 盤 去 廚 房, 聽 見 菜 瓜 布 抹 水 的 聲 音, 感 覺 一 些 力 氣 從 洗 手 槽 的 排 水 孔 流 走, 夜 晚 在 窗 外 呼 吸, 緩 慢 而 深 沉, 呼 出 些 許 的 熱 氣, 打 在 臉 上 汗 從 臉 上 流 下, 浸 透 衣 服, 媽 說, 怎 麼 了, 這 麼 熱 啊 她 打 開 了 電 扇, 風 也 吹 不 走 那 種 感 覺 她 又 說, 這 幾 天 下 午 確 實 熱 啊, 晚 上 才 稍 微 好 點 她 看 著 我 說, 不 要 吃 成 那 樣, 難 看 我 給 了 她 鬼 臉 鈴 聲 總 共 響 了 三 次, 拍 打 玻 璃 窗 外 的 陽 光, 打 擾 了 午 後, 我 沒 去 開 門, 幾 乎 停 止 呼 吸, 努 力 聆 聽, 門 外 的 動 靜, 一 片 寂 靜 消 逝 的 鈴 聲 把 我 的 意 志 帶 走 了, 忍 不 住 透 過 門 眼, 門 外 的 逃 生 燈, 亮 著, 除 此 之 外, 瞧 見 鄰 居 的 大 門 我 收 回 視
線, 客 廳 明 亮 的 光 線 湧 入, 我 的 眼 睛 悵 然 若 失, 我 留 爸 在 門 外, 他 不 像 我 和 媽, 他 不 等, 一 直 都 是 我 們 在 等 我 望 著 時 鐘, 靜 止 不 動, 時 光 被 拉 開, 被 穿 透, 界 線 消 失 無 形, 新 的 界 線 生 成, 空 間 明 亮, 眼 前 四 散 的 輪 廓, 併 攏, 世 界 恢 復 成 原 來 的 模 樣 我 躺 在 沙 發 上 沉 沉 睡 去 電 風 扇 的 風, 輕 輕 撥 開 我 的 瀏 海, 胸 口 的 薄 棉 被, 滑 落, 流 了 一 些 汗 極 為 舒 爽, 我 仰 躺 在 客 廳 的 地 板, 完 全 清 醒 了 電 腦 螢 幕 還 開 著, 裡 面 的 遊 戲 顯 示 暫 停 時 鐘 裡 的 時 間, 此 刻 依 然 是 午 後, 我 在 某 個 時 刻 睡 著 了, 完 全 記 不 起, 而 且 只 睡 了 一 下 下 電 扇 的 風 有 氣 無 力 驅 趕 我 身 上 的 熱 氣, 我 來 到 陽 台, 拿 噴 水 器 在 波 士 頓 腎 蕨 的 羽 葉 上 噴 一 些 水, 水 交 融 光 影, 清 涼 的 水 氣 親 吻 臉 龐, 我 看 見 樓 下 中 庭 有 兩 個 小 孩 在 嬉 鬧, 球, 拋 來 傳 去, 笑 鬧, 小 女 孩 走 進 陰 影 裡 看 不 見, 她 去 撿 球 過 了 很 久 沒 有 回 來, 另 一 名 小 男 孩 跟 去, 也 是, 又 過 一 陣, 球 滾 回 來 中 庭, 但 是 他 們 都 沒 有 回 來, 也 許, 回 家 了, 或 許 去 其 它 地 方 這 是 個 普 通 午 後, 我 剛 剛 睡 著 卻 沒 有 昏 沉 感, 時 間 卻 在 過 去, 我 等 待 著, 完 全 清 醒 我 讓 遊 戲 繼 續, 時 間 又 開 始 走 了, 呆 呆 看 著 秒 數, 這 樣 很 好, 不 用 煩 惱 以 後 的 事 很 好 爸 也 是 這 樣 覺 得 吧, 所 以 他 才 不 留 到 傍 晚, 他 永 遠 只 能 待 那 麼 短 門 鈴 不 知 在 哪 個 時 刻 響 了, 我 去 開 門 門 眼 外 的 玄 關 很 暗, 燈 關 上 了, 我 看 見 爸 站 在 門 外, 低 著 頭, 我 猜 他 在 看 信, 他 的 髮 旋 對 著 我, 沒 有 表 情, 有 些 陌 生, 我 打 開 內 門, 他 露 出 臉, 隔 著 鐵 門, 露 出 微 笑, 我 說 爸, 他 回 一 聲 我 轉 開 鎖, 打 開 門, 他 走 進 客 廳, 坐 上 沙 發, 沙 發 下 陷, 在 我 剛 剛 坐 的 地 方 旁 邊, 有 另 一 個 印 子, 他 把 拆 過 的 信 丟 上 桌, 拆 未 讀 的 信 我 重 新 坐 回 印 子, 溫 度 變 冷 了, 繼 續 玩 新 的 電 腦 時 間 從 他 身 上 脫 落, 他 像 個 無 限 蒼 老 的 老 人 般, 就 像 遊 戲 裡 被 時 間 吞 噬 的 人, 緩 慢 細 緻 的 處 理 著 他 的 動 作 我 好 想 告 訴 他, 爸, 你 別 再 出 去 了, 只 要 你 每 走 出 這 門 一 次, 你 帶 走 的 的 時 間, 遠 比 你 所 能 承 受 的, 多 的 太 多 他 只 是 說, 記 得 把 我 叫 醒 他 拆 完 所 有 的 信 疊 成 一 疊, 用 手 指 在 邊 緣 壓 齊 擱 在 桌 上, 轉 眼 睡 去 我 盯 著 電 腦 螢 幕 心 裡 想 著, 這 又 是 個 漫 長 如 死 的 午 後 前 幾 天 我 打 掃 了 地 板, 附 著 上 面 的 暑 氣 很 頑 固 掃 過 的 地 板 比 沙 發 涼 爽, 他 會 睡 得 更 好, 我 想, 從 他 的 鼾 聲 得 到 驗 證, 他 彷 彿 死 透 了, 沒 有 任 何 聲 響 能 夠 把 他 叫 醒 我 聽 著 他 的 鼾 聲 彷 彿 我 們 在 對 話, 我 們 真 的 在 對 話, 我 感 覺 到 他 的 疲 累 耗 損 著 他, 他 的 時 間 失 靈 了, 時 間 的 凌 亂 性 讓 他 脫 離 所 以 他 躲 到 自 己 的 睡 眠 裡 了, 我 想, 他 正 慢 慢 修 復 自 己 由 遠 處 走 來, 蹣 跚, 曲 折, 會 回 來 的, 我 想, 我 和 媽 在 另 一 邊, 我 們 三 人 終 會 無 視 時 間 相 會, 在 強 烈 的 光 裡, 門 眼 外 的 空 間, 收 縮 進 我 的 瞳 孔, 顏 色 回 來 了, 陰 影 回 來 了, 時 間 回 來 了, 我 重 新 睜 開 眼, 牆 上 的 時 鐘, 冷 酷 高 懸, 等 我 發 覺, 午 後 已 經 過 去 我 的 心 臟 跳 動, 清 醒 像 重 物, 砸 向 我 的 腦 袋, 滿 頭 暈 眩, 汗 水 湧 冒, 我 掙 扎 起 身, 腦 袋 撞 出 一 片 空 白 不 知 從 是 什 麼 時 候 開 始, 我 又 睡 著 了 我 想 窗 外 黃 昏, 夜 色 像 鴉 群 般 來 臨, 日 影 此 刻 交 換 位 置, 霞 色 下 的 波 士 頓 腎 蕨,
有 一 盆 枯 死 了, 我 心 底 沉 下 去, 但 我 還 注 意 到, 爸 還 躺 在 地 上, 胸 口 還 在 起 伏, 他 還 在 沉 睡, 當 我 試 圖 叫 醒 他, 門 外 起 了 一 陣 騷 動, 媽 回 來 了, 就 在 門 口 爸 瞬 間 彈 起, 我 的 緊 張 感 染 了 他, 他 迅 速 起 身, 看 我 一 眼 我 說, 快 躲 起 來 他 連 滾 帶 爬, 躲 進 浴 室, 同 時, 我 把 電 腦 藏 到 沙 發 下, 他 關 上 浴 室 門, 那 一 刻, 媽 開 門 進 來, 她 說, 兒 子, 過 來 幫 我 我 過 去, 提 起 地 上 的 塑 膠 袋, 黃 昏 市 場 購 得 的 食 材, 拿 去 廚 房, 並 待 了 一 下, 讓 自 己 恢 復 原 貌, 我 仍 然 無 法 釐 清, 怎 麼 睡 著 了, 為 什 麼 睡 著 了, 我 是 那 麼 討 厭 午 睡, 頭 還 很 暈 我 離 開 廚 房, 影 子 隨 光 暈 變 動, 窗 外 卻 是 那 麼 明 亮, 窗 外 竟 然 看 來 是 個 更 漫 長 的 午 後 我 霎 那 間 的 念 頭 是, 我 們 是 否 就 此 救 困 在 這 破 壞 殆 盡 的 時 間 裡 頭, 甚 至 跨 過 了 死 亡, 直 到 永 恆 的 盡 頭 媽 站 著, 讀 著 那 一 疊 信, 每 讀 一 封, 就 疊 在 最 上 頭, 四 周 的 光 在 客 廳 旋 轉 她 讀 到 最 後 一 封 信, 來 到 了 最 上 頭, 我 等 待 著, 如 我 平 常, 媽 用 手 指 按 壓 邊 緣, 把 信 對 齊 我 看 往 浴 室 的 方 向, 穿 過 門 看 看 著 爸, 想 他 在 裡 面, 用 什 麼 樣 的 心 情, 等 待 著, 他 的 時 間 完 全 破 損 了 嗎? 媽 手 裡 拿 著 整 理 好 的 信, 朝 浴 室 走 去, 打 開 門, 光 漏 進 去, 她 會 看 見 他 的, 我 想, 我 真 的 看 見, 她 半 個 身 子 進 入 浴 室, 把 信 拋 入, 然 後, 走 了 出 來, 她 的 臉 上, 解 讀 不 出 什 麼, 她 說, 餓 了 吧, 幫 我 把 菜 洗 洗 她 提 起 剩 下 的 食 材, 走 去 廚 房, 經 過 我 身 邊, 我 跟 著 她 走 進 去, 我 們 準 備 起 今 天 的 晚 餐 媽 流 利 得 解 開 塑 膠 袋, 取 出 菜, 在 砧 板 上 切 掉 根 部, 轉 開 水 龍 頭, 水 聲 嘩 啦 嘩 啦, 你 聽 著, 細 細 分 辨 裡 面 的 不 同, 媽 還 是 原 來 的 樣 子, 然 不 成 她 沒 看 見 爸? 爸 是 個 天 才 的 魔 術 師, 他 把 自 己 變 不 見 了, 或 許 是 隱 形 兒 子, 你 昏 頭 啦, 媽 突 然 說, 我 嚇 了 一 跳, 你 沒 放 油, 我 倒 了 金 黃 液 體, 媽 又 說, 要 紅 燒, 記 得, 我 點 點 頭 偷 偷 的, 我 瞧 向 浴 室, 爸 走 不 了, 會 被 發 現, 廚 房 門 口 看 得 見 大 門, 他 還 在 裡 面, 我 敢 確 定 客 廳 外 的 陽 光 透 進 來, 明 亮, 拉 長 室 內 的 所 有 影 子, 時 間 繼 續 走 動 了 嗎, 我 們 永 遠 被 困 這 裡 頭, 我 不 想 理 會 幾 點 了 上 菜, 兩 人 坐 下, 開 動, 媽 夾 了 菜 配 兩 口 白 飯 她 開 口, 今 天 真 熱 是 的, 我 說, 一 盆 波 士 頓 腎 蕨 曬 死 了 太 熱 了, 植 物 都 受 不 了, 媽 回 等 著 她 說 些 特 別 的 話, 但 她 什 麼 也 沒 說, 這 魚 燒 的 真 好 吃, 她 稱 讚 我, 夾 了 一 大 塊 肉, 給 我 我 們 安 靜 吃 完 飯, 筷 子 碰 觸 碗 口 的 清 脆 聲 響, 擾 動 著 些 許 的 光 影 光 照 在 她 的 臉 上, 我 卻 無 法 把 她 的 五 官 看 清, 她 正 滿 足 得 喝 下 湯, 放 下 碗, 她 去 廚 房 拿 水 果 我 緩 緩 有 了 動 作, 慢 慢 走 向 浴 室, 時 間 分 割, 非 常 細 微, 穿 透 我, 我 越 來 越 靠 近 並 且 聽 見 心 跳 越 來 越 大 蓋 過 所 有 聲 響, 用 足 以 蓋 過 的 巨 大 聲 音 喊 : 爸 爸 沒 有 回 應 我 打 開 門, 果 真, 所 有 的 時 間 都 已 經 破 損 殆 盡, 靜 止 在 黑 暗 之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