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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7.1: , ,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2004/06/30 龔梅對談 記錄 : 吳瑞文 修訂 : 林英津 一 開場白 鄭錦全先生 : 今天我們很榮幸請到梅祖麟院士與龔煌城院士在這裡對談 兩位不僅要對漢藏語比較研究做系統性的回顧, 還要進一步論述前瞻性的研究工作 這幾年兩位先生對古漢語的研究和貢獻, 分別都有正式出版的論文集 1 若不是數十年浸淫漢藏研究的人, 讀別人的文章, 總會覺得作者拿一兩個字就大作文章, 好像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 深入檢查某些同源詞, 有時候又會覺得不是那麼可信 因為我們不在裡面的人, 看不到全體, 只看到個別的字 ; 我們會懷疑個別字是否能代表整個系統性的對應 這些問題, 我相信正是兩位先生今天要討論的問題 因此, 除了他們的對話之外, 我更希望還有與我們之間的互動 梅祖麟先生 : 謝謝鄭錦全院士剛剛說的話 1989 我在這裡的時候, 由何大安先生發起, 龔煌城先生和我有過三次對談 對談的內容刊在 上古音對談錄 ( 中國境內語言暨語言學 第一輯 665 到 715 頁 ), 一共是 50 頁 2 裡面有龔先生非常仔細的論述, 我主要是幫腔 那個時候我們談的可真是非常多 第一場我們談的是上古漢語元音系統中兩種不同的主張, 一個是李方桂先生四個元音的系統, 另一個是雅洪托夫 Baxter( 白一平 ) 六個元音的系統 那個時候, 我比較支持六個元音的系統, 龔先生則是四個元音的系統 第三場, 我們進入漢語跟傣語是否有親屬關係的討論 我記得, 那時候龔先生捧了書, 還預先寫好了講義, 非常有系統 細密地論證, 要說明漢語跟傣語有親屬關係, 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在那個時候, 漢語跟藏緬語的比較研究, 元音的對應關係已經相當明確, 漢語複輔音的擬構也大體成系統了 如果用同樣的標準, 什麼時候可以有證據說明漢語跟傣語是不是有親屬關係? 好像還是非常遙遠的路 1 2 參看 : 梅祖麟 梅祖麟語言學論文集 北京: 商務印書館 ; 龔煌城 漢藏語研究論文集 台北 : 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 ( 籌備處 ) 龔先生的著作目錄裡沒有列出這篇文章, 我認為應該列出, 以方便讀者查考

2 龔煌城 梅祖麟 兩年前, 在西雅圖李方桂先生的百歲誕辰紀念會上 (2002), 龔先生有一篇非常有份量的文章 主要討論李方桂先生的上古音構擬, 有多少到現在還站得住, 有多少是需要修改的 同一個會上, 丁邦新先生有兩篇文章 其中一篇丁先生討論李方桂先生對於漢語與傣語之間是否有親屬關係的看法 丁先生那篇文章大致是說, 李方桂先生認為漢語跟傣語的親屬關係證據不足的說法, 也許還值得再考慮考慮, 可能還有點證據是值得再繼續研究的 雖然漢語跟傣語是否有親屬關係, 現在我們沒有共識 我覺得也許 大概 可能值得再繼續研究研究, 並不是恰到好處說法 我當時就想, 在這個複雜的問題上, 應該已經有一篇論文把事情說得比較真切了 這篇文章我記得是龔先生寫的, 他說他研究漢語與傣語是否有親屬關係 ; 研究之後, 發現找不到可靠的同源詞 這篇文章就是 上古音對談錄 的第三講 諸位回去可以看看這書 我們並不是隨便 而是非常有系統地談漢藏比較的問題 那時候我們還談了構詞, 我記得有一段是談 r 中綴, 其中還有何大安 貝羅貝的發言 我們談了三回, 當然, 我得到許多益處, 我想聽眾也得到許多益處 去年 12 月, 我在這裡 我一見到龔先生, 就談他最近所做的漢藏語研究 何大安先生看到我們兩人談得起勁, 在飯桌上 在什麼地方都談, 不如兩個人對談, 讓別人也可以聽 所以, 這回有這麼一個對談 我跟龔先生在一起, 經常討論上古音的問題 龔先生曾經在康乃爾大學開上古音與漢藏比較 3 我去聽龔先生講課, 他講得非常認真 講了很多東西, 還有講義 我儘量下午聽了課, 晚上就整理筆記 假如我是選修學分 需要繳報告, 那麼龔先生也許會出兩三個題目 一個題目是 : 請你說一說, 為什麼漢 藏 緬元音比較研究那麼重要呢? 這就是我大綱上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龔先生第一個把上古漢語的四個元音 藏語的五個元音 緬語的三個元音, 三者的對應關係成功地建立起來 第二個是龔先生在兩篇論文裡講到的, 漢語的清濁別義 例如分別的 別, 有並母跟幫母兩個讀法, 是由於有 N- 詞頭和 S- 詞頭, 這是非常重要的論證 4 清濁別義有很多詞例, 如見 : 現 ; 折 (zhé 之舌切 ): 折 (shé 市列切 ) 等一大堆 5 龔先生也許會出個題目 : 你能不能由漢藏比較的觀點, 說 年美國語言學會主辦的 LSA Linguistic Institute( 語言學暑期高級講習班 ) 在康乃爾舉辦, 請了美國國內外的著名學者來講學, 那一年李壬癸先生也在, 李壬癸先生開南島語言學, 我和貝羅貝開歷史語法 這裡我把 Institute 譯成 高級講習班, 比照北京大學 2002 年主辦的 Summer Institute of Chinese Linguistics, 中文叫做 全國中國語言學暑期高級講習班 " 4 參看龔煌城 2002: 上古有由清濁聲母交替而形成的構成法, 清音聲母是他動詞, 濁音聲母是自動詞或形容詞, 如 : 226

3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明上古漢語清濁別義的來源? 也許他還會有這樣的題目 : 當然, 我們做過很多研究, 請你說說將來應該做些什麼研究? 假如我是龔先生的學生, 我就得到圖書館借書 作功課 但是我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我可以問他問題 我覺得我問的是比較重要的問題 龔煌城先生 : 梅先生說的話我實在不敢當 當初我做漢藏語比較研究的時候, 國內似乎很少人對這樣的題目感到興趣, 也似乎沒有什麼人關心這樣的題目 我曾經根據漢藏語的比較, 擬測上古喻三聲母讀為 *gwrj-, 自己認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發現, 可是在學術界並沒有引起什麼人注意, 只有遠在美國康乃爾大學教書的梅祖麟先生, 他在看到我的論文後, 曾來信對我這一構擬表示贊同, 使我得到很大的鼓勵, 覺得是遇到了知音 這是我剛認識梅先生的時候最深刻的印象 我今天仍然認為上古喻三讀為 *gwrj- 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不管從漢語內部的證據或比較的證據來看都是無可置疑的 可是說來也很奇怪, 直到今天國內外許多研究上古音的學者對這一點都還沒有正面的認識 只有梅先生不斷地肯定 *gwrj- 的構擬, 使我特別佩服他的識見與眼光 梅先生所執教的康乃爾大學曾經是漢藏語比較研究的重鎮, 美國著名的漢藏語比較研究的前輩學者包擬古 (Nicholas C. Bodman) 曾經在那裡執教 梅先生熟悉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理論與方法, 也關心漢藏語比較研究的發展, 我相信他是經過仔細檢查我所提出的比較證據以後, 才認定我的構擬是可以接受的 今天梅先生出題目考我, 他提出了幾個具體的問題要我回答, 他在事先也提出了大標題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他提出這樣的題目, 使我有機會靜下來思考漢藏語的比較研究在過去為什麼失敗, 它在今天的情況如何, 以及將來該如何發展等問題 敗補邁切, 敗薄邁切 *p- > p- : *b- > b- 別方別切, 別皮列切 斷都管切, 斷徒管切 *t- > t- : *d- > d- 折之舌切 : 折市列切 *tj- > tśj- : *dj- > źj- 降古巷切 : 降戶江切 *K- > K- : *g- > ƒ-( 下江切 ) 見古電切 : 現胡甸切 繫古詣切 : 繫胡計切 這些清濁別義的同源詞是不是都可以解釋為 : sc voiced > s-c voiceeless > C voiveless *N-C voiced > C voiced 227

4 龔煌城 梅祖麟 二 回顧 在漢藏比較語言學史上第一位指出漢語 藏語與緬甸語之間有同源關係的, 是 1808 年英國的 John Leyden 繼他之後有法國的 Abel Rémusat (1820) 德國的 Anton Schiefner (1851) 等繼續做了研究, 可是都沒有成功, 因為他們都沒能找到漢語跟藏語同源詞的對應關係, 因而無法斷定它們有共同的來源, 也無法構擬原始漢藏語的詞形 直到 1874 年, 法國的 Léon de Rosny 跟英國的 Edkin 才領悟到, 要做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研究, 必須先做漢語古音的構擬 從事漢藏語的比較研究, 必須由漢語古音的研究開始, 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 漢語雖然擁有紀元前一千年以前的文獻, 但要做比較研究的時候, 因為不知道古代的發音, 所以實際上與沒有文獻的狀況無異, 做比較研究的人, 只能根據現代的漢語方言做比較研究 現代漢語方言的讀音與上古的讀音相差頗遠, 幾乎無法據以做比較的研究 漢藏語的比較研究毫無進展是不難理解的 因為情況一直沒有改變, 所以到了 1881 年, 德國的學者 Gabelentz 還斬釘截鐵的說, 科學的漢藏語的比較研究連第一步都還沒有跨出去 1915 年以後, 高本漢開始陸續出版他對漢語中古音的研究,1923 年他發表了中古音的構擬,1929 年德國的學者 Simon 便收集了 338 組他認為是同源的漢藏語詞, 做漢語 藏語的聲母與韻母的比較, 可是沒有成功 其原因大致有下列四點 : 1. 漢藏同源詞的選擇不嚴謹 Simon 固然舉出了不少真正的漢 藏同源詞, 但是其中也混進了不少並不是真正的同源詞, 這些詞只不過是在漢語與藏語之間偶然有些相似而已 把真正的同源詞與不相干 不同源的語詞混起來, 找不出對應的規律, 是理所當然的 2. 漢語上古音的構擬尚未成功 他基本上是拿漢語中古音來跟藏語做比較, 中古音與上古音相差仍然很遠 : 上古音韻母系統很簡單, 中古音韻母系統很複雜, 他拿韻母系統很複雜的中古音與韻母系統很簡單的藏文做比較, 看不出韻母的對應關係, 自不足為奇 3. 他沒有充分考慮個別語言的音韻結構 歷史演變及構詞法 我們知道要做兩個語言的比較, 必須充分考慮各個語言的音韻結構 一定要就漢語整個音韻系統, 和藏語 緬甸語的整個音韻系統來作比較 ; 不同的語言, 其語音系統既然都是從同一個系統演變發展而來, 就應該針對整個音韻系統的歷史演變加以考 228

5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量, 對每一個音韻演變的環節都要細細加以推敲 另外, 每一個語言都經歷過歷史演變, 要重建早期的音韻面貌, 應該利用 內部構擬, 盡量恢復較古的形態, 其中並牽涉到構詞法, 是梅先生向來非常重視的, 這一點我們在下面還會提到 4. 他沒有充分留意漢 藏音韻對應的語音環境 做比較的時候, 我們不能只注意漢語某個音和藏語某個音對應, 還要留意在什麼語音環境下漢語的哪一個音對應藏語的哪一個音, 這樣才能真正看出對應的規律來 例如 : 藏語的 -u- 有時對應上古漢語的 *- -, 有時對應上古漢語的 *-u-, 看起來好像沒有嚴整的對應關係, 其實只要注意到對應的語音環境, 就馬上可以看出在不同的語音環境下呈現不同的語音對應, 其規律是非常嚴整的 針對以上所說的四點, 我們舉一些具體的例子, 來看看其實際的情形如何 我們先看 Simon 所舉的同源詞, 看看哪些是我們認為不可靠的, 不是真正的同源詞, 哪些是我們認為可靠的 真正的同源詞 他認為藏語的 -u- 對應漢語的 *-e-, 所舉的例子如下 : Simon 1930:50 藏 u = 漢 e k rud = kje9i [kjeı] 溉 rduén [druén] = tieng 打 mdud = tsiet [tsied] 節 bum = b ieng 瓶 mdun = dz ien 前 lus = t iei [t ieı] 體 其中第一個例子 溉, 漢語與藏語聲母雖然相同 ( 但有送氣 不送氣之別 ), 但藏語是複聲母 (k r), 漢語是單聲母 (k-), 另外元音 介音 韻尾都不同 ( 通常情形, 藏語的 -b, -d, -g 所對應的是漢語的入聲 ) 第二個例子 節, 只有韻尾 -d 與 -t 可以比較, 其他都不一樣 換句話說, 他舉的這些例子都不是真正的同源詞 上面說 Simon 漢藏同源詞的選擇不嚴謹, 就是指這樣的例子而言 但也並不是說, 他所舉的例子全都不可靠, 以下是他所舉的正確的同源詞 : 藏 u = 漢 e( dénul = ngiªe(n 銀 sbrul = miªe(n 閩 rdul [drul] = ď iªe(n [d iªe(n] 塵 229

6 龔煌城 梅祖麟 這些例子中漢語的 銀 閩 塵 三字, 我們現在都構擬元音 *- -, 認為藏語的 -u- 保存原來的面貌, 而漢語則在舌尖音前面發生了 *-u- > *- - 的變化 我們知道, 像 *-un 這樣的韻母, 在上古音中是不存在的 上古音以 *-n 收尾的音節, 元音只有三類 :*-an( 元部 ) *-in( 真部 ) *- n( 文部 ), 而沒有 *-un 以 *-t 收尾的音節, 元音也只有三類 :*-at( 月部 ) *-it( 質部 ) *- t( 物部 ), 而沒有 *-ut 看到藏語有 -un -ud(-d 相當於漢語的 -t) -ul 等音節, 而漢語卻沒有, 如果有歷史演變的概念, 考慮整個音韻系統, 就會推測原來的 ( 原始漢藏語的 )*-un 在上古漢語中變成了 *- n 了 6 像 -u- > - - 這樣的變化, 在語言史上是屬於常見的變化 漢藏語的比較研究告訴我們, 這樣的變化在漢語上古以前也曾經發生過 漢語上古音為什麼沒有像 *-un 這樣的音節, 由漢藏語的比較研究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知道在上面的例子中, 漢語的 *- n 是由 *-un 變化而來的, 那麼與藏語 -ul 做比較, 到底是漢語的 *-un 保存著原來的面貌, 還是藏語的 *-ul 保存著原來的面貌呢? 換句話說, 到底是藏語發生了 *-un > *-ul 的變化, 還是漢語發生了 *-ul > *-un 的變化呢? 答案很簡單, 是漢語發生了 *-ul > *-un 的變化 ( 然後再變化為 *- n) 7 因為漢語到了中古, 已經沒有像 *-ul 或 *- l 這樣的音節 ( 中古音沒有 -l 韻尾的字 ), 而藏語則到了古藏文時代仍然還有 -ul 與 -un 兩種音節,-ul 還保存著, 並沒有變為 -un, 所以假設藏語 -ul 變成 -un 明顯是說不通的 而推測漢語 *-ul 變成 -un, 正可以解釋為什麼漢語不像藏語那樣有 -ul 的音 上面所引用的漢藏語比較的例子, 在介音方面, 漢語有介音 -iª-( 我們現在寫作 -j-), 這是漢語保存了原來的面貌 ; 藏語沒有, 是因為它丟失了介音的緣故 這些例子都是屬於正確的同源詞, 在漢語與藏語之間呈現著嚴整的對應關係 但是 Simon 在這一組對應關係中又加了下面一個例子, 這是一個不正確的例子 : bdun = ts iªe(t [ts iªe(d] 七 6 7 參看下面的漢藏語比較 : 漢 : 奔 *p n > pu n run, elope' 藏 : pun to run over' 漢 : 昏 *sm n > xu n dusk, evening, darkness' 藏 : dmun darkened, obscured' 漢 : 尊 *ts n > tsu n honorable' 藏 : btsun respectable, honorable' 以上三組漢藏語同源詞顯示 : 原始漢藏語的 *-un 在藏語中保存 ; 而在漢語中則變成 *- n 但也有可能是 *-ul 先變為 *- l, 再變為 *- n ( 即 :*-ul > *- l > *- n) 230

7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在這個例子當中, 韻尾部分藏語是 -n, 漢語是 *-t 正常的對應關係應該是藏語 -n 對應漢語 -n 七 的上古音我們現在構擬為 *tshjit, 元音的對應關係與上面三個字 ( 銀 閩 塵 ) 都不一樣 Simon 根據中古音的構擬作比較研究, 在這裡就遇到困難, 他誤認漢語 七 的元音與 銀 閩 塵 的元音相同, 所以才把它們放在一起 上面提到 Simon 失敗的第二個原因, 認為是那個時候上古音的構擬尚未成功, 就是指這樣的情形而言 因為 Simon 把不正確的同源詞混在正確的同源詞當中, 又根據中古韻母系統做比較, 所以元音的對應關係不能建立起來, 也造成聲母的對應關係無法弄清楚的結果 基本上, 藏語的 七 bdun 與漢語的 七 *tshjit 並不同源, 根據錯誤的同源詞自無法建立語音的對應關係, 也無法構擬原始漢藏語的詞形 Simon 發表了他的漢藏同源詞之後, 不久 ( 兩年以後 ) 高本漢便寫了評論 高本漢雖然在許多方面肯定了 Simon 的研究, 可是也提出了一些批評, 他說 (Karlgren 1931:129):Simon 所提出的語音對應, 數目相當的多 每一個音似乎可以跟每一個音對應 漢語的每一個元音似乎可以對應一系列不同的藏語元音 ; 反過來, 藏語的一個元音也可以對應一系列的漢語元音 我認為這是相當嚴厲的批評,Simon 未能建立漢 藏語音的對應關係, 他的嘗試可以說並沒有成功 1940 年 Benedict 也用高本漢的中古音構擬做了比較的研究, 他的研究也顯示同樣的缺陷 他所提出的對應關係如下 (Benedict :103,106, 107): 8 O.Ch. -iªe(-, -ie- = T.B. -i- O.Ch. 滴 tiek = O.T. (Old Tibetan) gtig(s)-pa to drop O.Ch. 吉 kiªe(t = O.T. skyid-pa to be happy O.Ch. -iªä- = T.B. -i- O.Ch. 鮮 siªän = O.T. gśin-pa good, fine O.Ch. -iª - = T.B. -i- O.Ch. 禁 kiª m < *kliª m = O.T. k rims right; rule 從我們現在的觀點來看, 第一組和第三組的對應是正確的 ; 而第二組的對應則是錯的 ( 漢語 鮮 *sjan 對應藏語 gsar new, fresh, 而不是 gśin good, fine) 這就是說, 同源詞的選擇還是不夠嚴謹 在這裡必須指出的一點是, 第三 8 Benedict 在文中把中古音稱為 Old Chinese( 簡作 O.Ch.) 中古音高本漢稱為 Ancient Chinese; 我們現在則改稱為 Middle Chinese 上古音高本漢稱為 Archaic Chinese, 我們現在則稱為 Old Chinese 231

8 龔煌城 梅祖麟 組對應關係只出現在雙唇音韻尾的前面, 換句話說, 第三組對應關係是有音韻環境的限制的 研究上古音的人都知道, 漢語上古音的音韻分布很特別 : 雙唇音韻尾只有侵 / 緝部與談 / 葉部 這就是說, 上古只有 *- m/- p( 侵 / 緝部 ) 與 *-am/-ap ( 談 / 葉部 ) 這樣的音節, 而沒有像 *-im/-ip 或 *-um/-up 這樣的音節 現在從漢 藏語的比較, 發現這原來是音韻變化所造成的結果 漢語在上古以前曾發生了 *-im/p > *- m/p, *-um/p > *- m/p 的語音變化, 所有的 *-im/p 與 *-um/p 都變成 *- m/p, 所以在上古時代漢語已經沒有像 *-im/p 或 *-um/p 這樣的音節 這個例子再度告訴我們, 做漢藏語的比較研究必須注意音韻對應的語音環境 9 Shafer 在高本漢研究中古音時, 就拿中古音來作比較研究, 到了高本漢推出上古音的時候, 他堅不認同高本漢的上古音構擬 上述 Simon 提出來的三個正確的漢 藏同源詞, 漢語部分 Shafer 改為 i 元音, 認為藏語的 u 對應漢語的 i (Shafer 1966:75) 藏 u = 漢 i 藏 緬 漢 上古音 < 10 原始漢藏語 snake sbrul mrwe 閩 min (*mrj n < *smrjul) silver dénul Énwe 銀 Énin- (*Nj n < *dnjul) dust rdul ---- 塵 ďin- (*rdj n < *rdjul) Shafer 本人並不研究漢語音韻, 他隨意更改漢語古音的構擬, 只有造成更大的混亂而已 一九五七年高本漢的 Grammata Serica Recensa 出版 一九七二年 Benedict 出版了他的 Sino-Tibetan: A Conspectus 在書中 Benedict 用了高本漢構擬的上古音做了一些比較研究, 其中有下面的比較 (Benedict 1972:185, 180, 186): 四 siª d 4 ; TB *b-liy=b-l y 畀 piª d give ; TB *biy=b y 死 siª r die ; TB *siy=s y 9 10 第一組的 -iªe( 和 ie 當中,iª 是三等介音 i 是四等介音, 兩個不同的 e 出現的環境呈現互補的分布, 是由同一個音變來的 我們現在所構擬的上古音, 前者為 *-ji-( 吉 *kjit), 後者為 *-i-( 滴 *tik), 元音都是 *-i, 與藏語的 -i 對應, 是非常清楚的 關於 禁 字的上古音, 我們現在構擬為 *krj ms, 與藏語 k rims 比較, 原始漢藏語可以構擬為 krjims 括號內是龔先生的上古音以及原始漢藏語的構擬, 不是引用自 Shafer 的書 ( 修訂者注 ) 232

9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薪 siªe(n firewood ; TB *sin tree, wood 辛 siªe(n bitter ; TB *m-sin liver < *sin bitter 日 ńiªe(t sun, day (with suffuxed -t); TB *niy=n y 名 miªe(ng name ; TB *r-min 苦 k o bitter ; TB *ka 狐 g wo fox ; TB *gwa 吾 ngo I ; TB *Na 五 ngo 5 ; TB *l-na~*b-na 魚 ngiªo fish ; TB *Nya 這些都是正確的同源詞, 但是他仍然沒有得到關於語音對應規律正確的結論, 原因是高本漢的漢語上古音構擬有缺陷, 所以拿他的上古音來作比較, 仍然不能發現兩個語言的對應規律 上面 四 畀 死 三字 高本漢都構擬為 *- 元音, 他的系統不分脂部和微部, 都構擬為 *- d( 或 *- r), 其實這三個字都是屬於脂部字, 應該構擬為 *-id 才對 ( 李方桂先生 1971:48 即構擬為 *-id), 它們對應原始藏緬語 (TB) 的 *-iy *-id 與 *-iy 的對應本來是非常清楚不過的, 只因為 Benedict 採用了高本漢不正確的構擬, 才變成是 *- d 與 *-iy 的對應 這裡應該是漢語的構擬出了問題, 而 Benedict 的構擬 *-iy 並沒有錯 藏語與緬甸語是拼音文字, 藏語明白是 -i; 現代緬甸語作 -ei 來自古代的 -iy,benedict 據以構擬原始藏緬語 *-iy 完全是正確的, 可惜他似乎對自己原先的構擬缺乏信心, 反過來把 *-iy 改成 *- y, 這是非常不幸的決定 薪辛日名 這一組, 高本漢的構擬是 *-iªe(, 他構擬的系統內沒有單純的 *-i 元音, 他的 *-i 元音只出現在當作介音的時候 李方桂先生在這些地方都構擬了 *-i 元音 這些音正好與原始藏緬語的 *-i 元音對應 苦狐吾五魚 這一組, 是屬於上古的魚部字, 李方桂先生的構擬是 *-a, 對應的藏語也是 a 高本漢構擬為 *-o Benedict 根據高本漢的構擬來作漢藏語的比較, 就看到漢語的 *-o 對應藏語的 -a 11 我作漢藏語比較研究的時候, 李方桂先生的上古音已經出版, 我根據他的構擬作比較, 所以能很快的發現漢藏語元音的對應規律 當時上古音的構擬, 除了高本漢的構擬以外, 還有董同龢 王 11 從這樣的漢藏語比較出發, 當然也可以設想藏語的 -a 代表原先的面貌, 而漢語上古音的 *-o 乃是由更早的 *-a 變來的, 實際上, 高本漢就是這樣判斷 問題是 : 從漢語內部的證據來看, 這些字在上古時代仍然是 *-a, 不是 *-o 233

10 龔煌城 梅祖麟 力 日本的藤堂明保等的構擬 李先生的構擬算是最新的研究 這麼多不同的構擬, 究竟哪一個才準確可靠, 必須想辦法來確認 我想出的方法是利用漢語內部的證據 ( 就是所謂的內部構擬 ) 來檢驗 經過一番比對, 我判斷李先生的構擬才是正確的, 就拿李先生的四個元音的系統進行漢藏語的比較 一開始的時候也覺得對應關係很亂, 後來決定同源詞的選擇應該寧缺毋濫, 先剔除一些不大可靠的例子, 專挑非常明確, 毫無可疑的例子出來, 這才發現原來是有很明顯的規律存在 發現對應關係以後, 進一部思考, 如果我所發現的規律是正確的話, 應該可以依據這些對應關係找到更多的同源詞 就是這樣, 我發現了很多以前沒有人注意到的同源詞, 這些發現給我很大的鼓勵與信心, 繼續作深入的研究 三 前瞻 接下來我們可以談一談, 我對這門學問將來發展的期待 我想有以下五點可以提出來討論 : 1. 正確了解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理論與方法 2. 深入研究漢藏語的構詞法, 發掘個別語言內部的同源詞 3. 研究原始漢藏語到個別語言的語意變化 4. 研究漢藏民族的原鄉 文化狀況, 以及漢藏語的分化年代 5. 深入研究藏緬語族各語支語言, 個別研究它們從原始藏緬語發展的歷史 1. 正確了解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理論與方法正確了解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理論與方法, 是從事漢藏語比較研究最起碼 最基本的條件 可惜就最近出版的這方面的研究來看, 我們對這門學問似乎還缺乏清晰的概念 對同源詞是什麼, 找同源詞的目的在那裡, 似乎還缺少共識 我們很容易舉一些明顯是彼此矛盾, 互不相容的漢 藏語詞, 認為都是同源詞, 而沒有深入去思考所謂的同源詞應該是由同一個語源發展而來 因為語音的發展是有規律的, 所以指出同源詞的同時, 就應該考慮到這些不同的語詞如何從同一個共同的語詞, 經過有規律的語音變化發展出來 對應關係就是要確定發展是有規律的, 不是雜亂無章, 毫無條理的 如果找不到對應關係, 就無法確定是否為同源詞 我們所以要確定對應關係, 其目的乃是要找出語音演變的規律 所以如果主張一個藏語的語詞可以同時對應好幾個不同的漢語語詞, 或同一個漢語語詞可以 234

11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同時對應好幾個不同的藏語語詞, 我認為是互相矛盾的 要確定是否為同源詞並不容易, 我自己的研究, 也往往發生以前認為是同源詞, 後來認為是錯了, 而再提出另外一個更可能的字, 但這樣作並不是同時認為兩個都是同源詞 因為兩個字互不相容, 所以至少有一個是錯的, 有時甚至可能兩個都是錯的 有方法上的自覺, 我們才能不斷改進, 精益求精 以下舉一些實際的例子, 具體說明這樣的情形很容易發生, 但這並不是說我所引用的書都是寫的不好, 只不過是提出來討論, 以達到互相切磋的目的, 希望大家能互相討論改進, 促成這門學問的進步 例如薛才德 (2001) 漢藏語同源字研究 語義比較法的證明 (p.40) 主張藏語的 bral 分離, 沒有 同時對應漢語 別 *bjiat 末 *mat 披 *phjiar 靡 *mjiarx 等字 他所舉的例子如下: 廣州 pi:t 8 < *bjiat 別 " : 夏河 ndωa < bral(ba) 分離 " 廣州 mu t 8 < *mat 末 " : 夏河 ndωa < bral(ba) 沒有 " 廣州 phei 1 廣州 mei 2 < *phjiar 披 " : 夏河 ndωa < bral(ba) 分離 " < *mjiarx 靡 " : 夏河 ndωa < bral(ba) 沒有 " 他說藏語 bral 有兩個義項 分離 與 沒有, 可以分別跟漢語 別 和 末 對應 他引經據典, 證明漢語 別 有 分離 的意思, 而 末 則有 沒有 的意思 接下來他又發現, 藏語 bral 兩個義項, 也可以分別跟漢語 披 和 靡 對應 他引經據典, 證明漢語 披 有 分離 的意思, 而 靡 則有 沒有 的意思 所以他主張藏語 bral 同時對應漢語 別 *bjiat 末 *mat 披 *phjiar 靡 *mjiarx 四個字 問題是 : 如果我們要為這些同源詞構擬一個共同的來源, 並說明從這一個共同的來源演變為藏語 bral 與漢語 別 *bjiat 末 *mat 披 *phjiar 靡 *mjiarx 四個字, 而彰顯演變的規律性, 我們會立刻遭遇困難 就聲母來說, 如果我們假定原來的聲母是 *b-, 保存在藏語 bral, 以及漢語的 別 *bjiat 當中, 那麼漢語 末 *mat 披 *phjiar 靡 *mjiarx 三個字, 聲母有 *ph- 有 *m-, 到底是如何演變過來的, 便難以說明 關於韻尾情形也是一樣, 藏語韻尾是 -l, 漢語韻尾有 *-t 有 *-r, 無論要假定原來是哪一個音, 都有困難 依我的看法, 藏語的 bral( 我轉寫作 N-bral), 是與漢語的 離 *brjal 對應 與其他二字 末 *mat 靡 *mjiarx 無關 嚴格的說, 與漢語 離 *brjal 對應的還不是藏語現在式的 bral, 而是過去式的 bral 藏語另外還有及物動詞 N- 235

12 龔煌城 梅祖麟 phral, 這才與漢語 披 ( 我的構擬是 *N-phrjal) 對應 我的提案如下 : 藏 : N-bral, pf. bral to be separated, parted from intrs. N-phral, pf. phral 分離 to separate, to part trs. 漢 : 披 *N-phrjal > *phrjal > phje( 分也, 散也 離 *brjal > *rjal > lje( 緬 : pra^ to be divided into several parts phra to divide into several parts 西夏 : 楞 phia 1 劈 分裂為二 根據上面的對應關係, 我們可以推測, 從原始漢藏語到書面藏語以及從原始漢藏語到上古漢語分別發生了如下的語音變化 : 原始漢藏語 *brial > 上古漢語 離 *brjal > *rjal > 中古漢語 lje( 原始漢藏語 *brial > 書面藏語 bral 原始漢藏語 *N-phrjal > 上古漢語 批 *N-phrjal > *phrjal > 中古漢語 phje( 原始漢藏語 *N-phrjal > 書面藏語 N-phral 關於漢語 別 字, 我認為它並不是與藏語的 N-bral 同源, 而是與 N-brad 抓 刮 同源 通常情形, 藏語的 -d 是與漢語的 *-t 對應的, 在這裡漢語與藏語的意義雖然不很密合, 但是應該也是在可能的語意變化範圍內 尤其重要的是與藏語相對應的緬甸語是 prat 斷絕 隔絕,phrat 使斷絕 使隔絕, 與漢語 別 裂 語意比較接近 所以我提出了如下的同源詞 漢 : 別 *N-brjat > *brjat > bja_t, 廣韻 異也 離也 *s-brjat > *s-prjat > *prjat > pja_t 廣韻 分別 裂 *brjat > *rjat > lja_t 藏 : N-brad, pf. brad, imp. brod 抓, 刮 用爪子撕開 sbrad to scratch, 抓 刮 撕開 緬 : prat < *brat 斷絕 隔絕 phrat < *s-brat 使斷絕 使隔絕 依此則我們可以構擬原始漢藏語的詞形與從原始漢藏語到上古漢語 書面藏語以 236

13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及書面緬甸語的變化如下 : 原始漢藏語 *N-brjat > 上古漢語 別 *N-brjat > *brjat > 中古漢語 bja_t 原始漢藏語 *N-brjat > 書面藏語 N-brad 原始漢藏語 *N-brjat > 書面緬甸語 prat 原始漢藏語 *s-brjat > 上古漢語 別 *s-brjat > *prjat > 中古漢語 pja_t 原始漢藏語 *s-brjat > 書面藏語 sbrad 原始漢藏語 *s-brjat > 書面緬甸語 phrat 原始漢藏語 *brjat > 上古漢語 裂 *brjat > *rjat > 中古漢語 lja_t 原始漢藏語 *brjat > 書面藏語 brad 原始漢藏語 *brjat > 書面緬甸語 prat 上面所舉的例子, 旨在說明 一個藏語的語詞同時對應好幾個不同的漢語語 詞 所產生的問題 以下再說明 一個漢語語詞同時對應好幾個不同的藏語語 詞 也會產生同樣的問題 潘悟雲 馮蒸 (2000) 漢語音韻研究概述 一文 (pp ) 舉了如下的 漢 藏同源詞 漢語 藏語 空 *khlon kjon 中空 空 *khlon ston 空虛 < sklon 空 *khon dgun 天空 虛空 孔 *khlon khun 洞 坑 小孔 谷 *klok grog 急流的深谷 谷 *klok g ons 深谷 谷 *k lo(k lun 山谷 俗 *sglo(k lugs 風俗 曲 *kho(k kjog 彎曲 曲 *kho(k kug 彎曲 角 *krok khug 角落 237

14 龔煌城 梅祖麟 主張漢語的 空 同時對應藏語 kjon ston dgun 三個字, 所造成的問題是 : 如何構擬這三個藏語的語詞是從同一個原始的詞形演變發展出來的, 而且演變必須要有規律 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同樣的困難也發生在 谷 字與 曲 字 我覺得這些問題的產生是由於同源詞的認定出了差錯 我認為正確的同源詞應該如下 : 漢 : 空 *khung hollow, empty, hole 孔 *khungx hollow 藏 : khung hole, hollow 孔 穴 緬 : *khu^ng > kha^ung to be hollow 洞 原始漢藏語 : *khung 漢語 空 跟 孔 應該是同源詞, 對應藏語的 khung 緬甸語的 *khung, 非常清楚明白, 因為沒有諧聲證據顯示該二字與喻四有接觸, 所以應該沒有介音 -l- 對應關係是漢語 *-ung 對應藏緬語 *-ung 漢 : 谷 *kluk > kuk, valley (1202, a) *luk > jwok valley 藏 : klung river 河川 川原 平川兩山或高原中間的平坦地帶 lung-pa valley 山谷 緬 : khyaung < *khlung a valley, vale 谷 峽谷 khya^ung < *khlu^ng stream 小溪 小河 khyauk < *khluk chasm, gulf, abyss 12 山谷 深淵 山洞 原始漢藏語 : *kluk~klung, *luk~lung 漢 : 俗 *ljuk > zjwok popular usage, custom 藏 : lugs way, manner, fashion 漢 : 浴 *gluk > *luk > jwok to bathe, to wash 緬 : *khluw (khluiw) > khyûi to bathe, wash 洗澡 西夏 : 鼓 *lwu 2 to wash (2.1, S4253) 洗 12 參看 Nishi 1977:41 238

15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關於山谷的 谷 字, 因為 谷 字還有一個喻四 (*luk 13 ) 的讀法, 而且從 谷 得聲的字也有喻四字( 如 浴 ), 也有邪母字 ( 如 俗 ), 所以為了說明 谷 字與 浴 字的諧聲關係, 我們構擬了複聲母 *kluk, 認為在元音 *-u 前面, 介音 *-l- 沒有留下痕跡地消失了 14 由漢藏語的比較, 我們看到漢語 谷 *kluk 對應藏語 klung 河川 與緬甸語 *khlung 峽谷, 15 漢語 谷 另一個讀法 *luk 與藏語的 lung 山谷 對應( 比較 : 藏語 lung-stong 空谷 ) 關於漢語的 浴 字 *gluk > *luk > jwok 對應緬甸語的 *khluw (khluiw) > khyûi, 是梅先生提供的 16 但是他仍很謹慎的說, 這一組同源詞有一個問題是, 漢語有 -k 尾, 而緬甸語並沒有, 所以他說還要存疑 其實, 無論在漢語內部, 或藏語 緬甸語內部, 以及漢語與藏語 緬甸語之間都發現有很多 -k, -ng, -ø 的音韻交替 ( 其中 -ø 與 -ng 的交替傳統音韻學稱為 陰陽對轉 ), 所以並不妨礙 浴 *gluk 和緬甸語 *khluw 同源關係的認定 下面的例子就是和梅先生所舉的例子平行的例證 : 17 漢 : 角 *kruk > kåk horn (1225,a) 西夏 : 嗯杗 *khiw 1 < *khrw 1 horn 角 (1.28, S1393 ) 緬 : khruw (khrui) < *khrug horn 原始藏緬語 : *kruw < *krug horn (STC#37) 漢語的 角, 我們現在構擬為 *kruk, 西夏語 *khiwə 中 -i- 是 *-r- 的痕跡, 緬甸語 *khruw,-w 是 *-g 的痕跡 浴 的音韻對應關係, 韻尾的部分跟 角 的對應關係一樣 關於 浴 *gluk, 的語音變化, 是 *g- 先脫落, 後來 高本漢說 : one of the Ts ieyün mss. has also a reading *giªuk/iªwok/yü in this sense., 就是說 *giªuk ( 我們構擬為 *luk) 也有作 谷 講的 在其他元音前 *-l- 變成 *-j- 漢語 谷 對應藏語 klung 河川 與緬甸語 *khlung 峽谷, 在這裡引起 -k 與 -ng 是否可以對應的問題 我有一篇論文提到這個問題, 指出在上古漢語跟原始漢藏語都曾發生過同部位輔音的交替現象 (alternation), 緬甸語 *khlung 峽谷 與 *khluk 山谷 的交替就是由於這關係所產生, 這兩個字是同源異形詞 (doublet) 漢語從 谷 *kluk 得聲的字也有 -ng 尾字, 如 容 *glung > *lung > jwong, 傳統上稱此為 對轉 閩南語表示 給與 的 hø 6, 梅先生認為應該寫成 與 我曾經問他, 閩南語還有沒有其他喻四讀為 h 聲母的字? 他說有一個字, 而舉了 浴 跟緬甸語 khyûi 對應的例子, 這個字根據西義郎 (1976:15, 1977:41) 的研究, 是來自古緬甸語的 khluiw to bathe, 及中 khy- 是由複聲母 khl- 演變而來的 漢語的 -k 對應緬甸語的 -w, 是由於 -w 是由 *-g 演變而來, 所以 -k 與 -w 的對應, 原來是 *-k 與 -*-g 的對應, 是韻尾清濁的對應, 傳統音韻學稱為 陰入對轉 239

16 龔煌城 梅祖麟 *-l- 變成 -j- 這樣的語音變化發生在所有其他條件相同的字 18 關於 曲 字, 我認為它的漢藏同源詞應該如下 : 漢 : 曲 *khjuk > khjwok bend, crooked (1213, a) 痀 *kjug > kju crooked spine 曲背 軥 *gjug > gju 軛下夾馬頸的彎曲部分 藏 : N-gug(s)-pa, pf. bgug, fut. dgug, imp. khug to bend, to make crooked bkug-pa=n-gugs-pa kug, bkug crooked, a hook 緬 : *kuk > kauk to be crooked, not straight 原始漢藏語 : *khjuk 從漢藏語的對應關係以及漢語內部的詞族來看, 聲母有清濁與送氣不送氣的交替, 韻尾也有清濁的交替 我們目前對這些交替的機制還不大了解, 但是至少可以斷言, 這些變化應該是屬於個別語言後來的發展 彎曲的背 ( 痀 ) 與 彎曲的軛 ( 軥 ) 都是由 彎曲 的基本義發展而來 發掘個別語言內部的同源詞, 深入研究漢藏個別語言內部的構詞法, 乃是今後可以發展的方向 2. 深入研究漢藏語的構詞法, 發掘個別語言內部的同源詞深入研究漢 藏語的構詞法, 發掘各語言內部的同源詞, 是梅先生向來的主張 我覺得這是很有眼光的做法 就我所知, 梅先生不但是要把上古音的研究與上古漢語的構詞法聯繫起來, 還想把上古音的構擬與上古漢語的語法現象結合起來研究 語言的演變包含語音 構詞法與句法的演變, 三者息息相關, 互相影響 我很佩服梅先生的學術眼光, 希望他將來有新的突破 我在這裡想要說的是, 漢語內部的同源詞, 甚至上古漢語的構詞法, 從漢語內部不容易察覺的, 往往可以藉漢藏語的比較而發掘出來 例如上面提到的漢語 批 與 離 的關係, 別 與 裂 的關係, 光從漢語內部, 我們不容易想到可能會有同源的關係, 只因為它們分別對應藏語同一個動詞不同的時態而被辨認出來 此外我們還可以舉 節 與 切 二字的關係為例來作說明 節 與 18 梅先生找到漢語 浴 的同源詞, 有一個很重要的意義, 因為 洗 浴 (wash) 是屬於 Swadesh 兩百個基本詞彙之一 漢藏語的比較研究以後可能還會發現以前沒注意到的同源詞, 發現越多, 我們對音韻演變的情形就會越清楚 240

17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切 是否屬於同一個詞族, 從漢語內部不容易認定, 即使推測它們應該是屬於同一個詞族, 二者的關係也不容易釐清 然而, 如果我們接受下面一組漢藏語的比較, 我們不但可以確認二字是屬於同一個詞族, 同時也可以確認二字的構詞關係 漢 : 節 *tsit > tsiet knots or joints of bamboo (399, e) 切 *tshit > tshiet cut (400, f) < * N-ts 西夏 : 醬 *tsewr 1 (*e < *i) 節 鎗 *tsewr 1 屠解 ( 切斷骨節, 使其分離 ) 緬 : chac < *tshik to cut in parts chac < *tshik a joint 藏 : tshigs < *ts- joint, knee, knot 節 ( 如竹節 骨節 ) 原始藏緬語 : *tsik joint (STC #6) 上面的同源詞組, 節 與 切 在西夏語與緬甸語都是同音詞, 從意義上來判斷, 二字有共同的來源是無可置疑的 西夏語的 節 與 屠解 的關係, 屠解可以理解為 切斷骨節, 使其分離, 緬甸語的 節 與 分段 的關係, 分段 的意思也是 切成一節一節 的意思 如此看來, 漢語 切 也極可能是由 節 引申而來, 意即 把東西切成一節一節 依據漢藏語的構詞法, 加上詞頭 *N- 可以由名詞造動詞 詞頭 *N- 同時也可以使不送氣音變成送氣音 這是我根據上面的同源詞所作的解釋 從漢藏語的比較可以研究漢語詞族, 另外一個例子是 佑 跟 友 的關係 : 漢 : 佑 *gwrj gs > ƒj (u 廣韻 佐也, 助也 assist (995k) 藏 : grogs assistant 幫助, 援助 grogs byed-pa to help 漢 : 友 *gwrj gx > ƒj (u friend, associate (995, e) 藏 : grogs friend, associate, companion 朋友, 侶伴, 助手 漢語 友 與 佑 都對應藏語 grogs, 二字有語意關連, 應該有共同的來源 當作名詞是 友, 上聲 ; 當作動詞則成為 佑, 去聲 19 另外 佑 跟 19 漢語 友 可能是由 佑 的語義發展出來的, 朋友 乃是 輔助的人 朋友 的概念在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來源 : 日語 友 (tomo) 來自 伴 (tomo), 古英語 friend 是 lover 的意思 241

18 龔煌城 梅祖麟 右 也有關係 漢語 左右 二字都跟 輔助 有關, 右 與 佑, 左 ( 上聲 ) 與 佐 ( 去聲 ), 漢藏同源詞中沒有 左右 二字, 這兩個字可能都是後來個別語言的發展 現在我們來看看另外一個例子 : 漢 : 柔 *nj gw > ńźj«əu soft, mild, gentle (1105, a) 揉 *nj gw > ńźj«əu to make pliable, subdue (1105, b) 使柔順 藏 : nyug to rub gently 撫摩 觸摸 緬 : nu^ to be made soft by some process 柔和 煮爛 hnu^ to make soft; mollify 泡軟 弄爛熟 西夏 : 衒 *nju 2 馴服 和善 漢語 柔 是形容詞, 揉 是動詞, 使柔順 的意思 看來緬甸語 煮爛 一義是由 使食物柔 發展出來的 藏文發展出 撫摩 觸摸 的詞義, 漢藏詞義的比較研究告訴我們沒有文字記錄以前語義的變遷 3. 研究原始漢藏語到個別語言的語意變化研究原始漢藏語到個別語言的語義變化, 是梅先生去年十二月在本所公開演講的主要內容 它拿漢語和藏語的同源詞來探討語義變化的問題 漢語與藏語的同源詞, 如果兩者之間語義有若干差異, 到底是藏語保存了原來的語意呢, 還是漢語保存了原來的語意, 或兩者都是由第三個語義演變來的 這是將我們研究語音的變化, 改為研究語義的變化, 也是屬於語言變化的歷史比較研究 根據漢藏語的比較推測出來的原始語義, 我們拿來解釋從原始漢藏語到上古漢語的語義變化 這是個尚待開拓的研究領域, 梅先生最近已經開始在做 我把他這個想法放進來, 作為將來可以發展的方向 要研究上古以前的語義, 因為沒有古代的文獻資料可以利用, 乍看起來似乎是匪夷所思, 荒誕不經 其實, 道理是很簡單的 假定漢語沒有古代文獻, 而我們根據現代方言的比較研究, 確定了普通話 tsou 315 ( 走 ) 與閩南語 tsau 52 ( 跑 ) 同源, 普通話 t y 55 ( 趨 ) 與閩南語 ts u 55 ( 滑 ) 同源, 這個時候我們就要問, 普通話與閩南語到底是哪一邊保存著原來的語義? 或原來的語義到底是什麼? 幸好 哥特語 (Gothic) 的 frijōnds 朋友 是 frijōn 愛 的現在分詞 古英語 frēond( 愛人 ) 也是來自 frēo(ga)n 愛 的現在分詞 242

19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漢語有古代的文獻, 我們可以去查證古代的詞義 釋名 說 徐行曰步, 疾行曰趨, 疾趨曰走, 可見 走 在古代是指 跑 而言, 由此而知道, 在這裡是閩南語保存了原義, 普通話發生了語義變化 至於 趨 字的原義, 兩種語言都沒有保存下來 閩南語 趨 ts u 55 所發生的語義變化, 是由 走得快 而演變成 滑 ( 趨倒 = 滑倒 ), 普通話則 趨 字現在已經不單獨使用, 而只保存在幾個複合詞, 如 趨向 趨勢 中 在這種情形之下, 要靠語義的比較來追溯原始語義以及語義發展的歷史, 便非常困難 根據漢藏語的比較來追尋漢藏語詞的原始詞義, 其學理根據以及所面臨的困難, 跟剛才所說的情形完全相同 梅先生在上次演講中也提到, 漢語 薪 *sjin 藏語 shing < *sjing 樹木 木材 緬甸語 sac < *sik 樹木 木材 與西夏語斪 sji 1 樹木 木材 薪 同源, 認為這些字的原義應該是 樹木, 至於 木材 與 薪 則是由 樹木 一義發展出來的 從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看到, 藏語與緬甸語保存 樹木 的原始詞義及由此發展出來的 木材 義 ; 西夏語除了 木材 一義外, 還發展出 薪 義 ; 漢語則在發展出 薪 義後便丟了 樹木 一義 樹木 一義另外由 樹 字來取代 類似的語義變化我們也可以在英語中看到, 英語 beam 梁, 大而長的木材 是由古英語 bēam 樹木 一義演變來的, 它與德語 Baum 樹木 同源 在這裡是德語保存了原始日耳曼語的詞義, 而英語則經由 砍下來的樹幹, 演變為 建築用的大而長的木材, 最後演變為 梁, 語義演變的軌跡跟漢藏語有相通的地方 假如英語沒有古英語的資料保存古代的詞義, 而我們必須由英語 beam 梁 與德語 Baum 樹木 來研究到底是哪一邊保存原來的詞義, 那麼我們的工作就是相當於我在這裡所提出的, 要藉漢藏語的比較來研究原始漢藏語的詞義是一樣的 從漢藏語的詞義比較來研究原始的詞義, 往往不是光靠猜測就可以成功, 我們也必須講究一些科學的方法 例如找一些保存古義的複合詞來加以考證 像英語 beam 一詞, 現在的用法雖然沒有 樹木 一義, 但是古代表示 樹木 一義的痕跡, 可以在 hornbeam 及 whitebeam 等樹名中看到 在複合詞中找古老詞義的殘留, 在本質上類似 內部構擬法, 能不能找到古音 古義的痕跡, 決定方法的成敗 比較研究中基本詞彙 (basic vocabulary) 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因為基本詞彙不容易移借 表示身體部位的語詞 手 與 心 二字,Simon 曾提出下面二組同源詞 : 243

20 龔煌城 梅祖麟 漢 : 手 śi ª u [śiª ] 20 藏 : sug 手漢 : 心 *siª m 藏 : sem(s) 心, 心思 其中 手 字, 聲母是審三, 我們現在構擬為 *hlj gw, 所以不認為與藏語 sug 同源 Benedict (1972:171) 認為藏緬語的 手 *lak 應該與漢語 翼 比較, 他舉排灣語 翅膀 與 手臂 同源為例, 說明 手 與 翼 的語意關連 施向東 (2000:19) 則把藏語 lag 手 拿來與漢語 掖 腋 比較 Matisoff (2003: ) 將漢語 腋 與原始藏緬語 *g-yak 比較, 而把 翼 字與原始漢藏語 *g-lak( 手 ) 比較, 而認為 *g-yak 與 *g-lak 有關連 漢語的 翼 與藏緬語的 手 到底哪一個詞義是原來的, 還是原始漢藏語 *lak 同時兼有 手 與 翼 兩種詞義, 值得繼續加以研究 漢 : 翼 *l k > j k wing (954, d) 掖腋 *lak > jäk armpit (800, l.m) 藏 : lag hand, arm 緬 : lak hand, arm 西夏 : 售 *léa hand, arm (1.63, S1545) 另外一個字是漢語的 心 *sj m 字 要討論它對應藏語的 sem(s) 的問題, 必先了解藏語內部的構詞法 不能直接用藏語的 e 來跟漢語的 比較 在藏語內部, 想 的完成式 未來式都是 a 元音, 只有現在式是 e 元音, 而命令式則是 o 元音 拿藏語 a 來比較漢語 就很清楚, 漢語的 是繼承原始漢藏語的語音, 是原來的音, 藏語緬甸語都發生了 * > a 的變化, 所以藏語 緬甸語的元音結構中都沒有 漢語有 a 與 的區別, 而藏語 緬甸語則只有 a, 就是這個原因 至於 a 變成 e, 或變成 o, 那是藏語內部的演變 21 另外, 漢語 心 是名詞, 藏語 想 是動詞 心 是原來的意義, 想 是引申義 參考藏語 sug-pa 四肢,sug-bris 手書 手跡 參看 Shafer 1951 西田 1957 Coblin 1976 以及 Gong

21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漢 : 心 *sj m > sj m heart 心 藏 : sem(s) pf. sems, bsams, fut, bsam, imp. som to think 想 思惟, 想念 ; 心 ; 心思 bsam thought, thinking 思想 思惟 最後看看下面二組同源詞 : 漢 : 辛 *sjin > sje(n bitter, pungent (382, a) 藏 : mtśhin < *m-sjin liver 緬 : sa^n) < *sîn liver 西夏 : 織 *sji 2 肝 liver (2.10, S2308) 漢 : 肝 *kan > kân liver (139, 1) 藏 : mkhal kidney, reins 腎 腰 緬 : khâ loins, waist 腰 漢語 辛 跟藏語 緬甸語的 肝 比較, 語音的對應是毫無問題 ; 可是詞義的關係令人感到困惑 西夏語 苦 字 (S0608 噪 khie 1 ) 與由 膽 發展而來, 詞義的演變很自然, 可是 肝 的味道並 不辛辣, 詞義如何由 肝 演變為 辛, 令人難以索解 不過,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 : 膽包含在肝內, 肝與膽經常發生關係 日語 kimo, 有時寫做 肝, 有時寫做 膽, 顯然 kimo 兼指 肝 與 膽, 緬甸語 膽囊, 膽汁 稱為 sâñ-khre < *sîn-khriy, 也是 肝膽 連用 這樣看來漢語 辛 可能是由 肝 演變過來, 至於 肝 字, 因為與藏語 mkhal 腎 與緬甸語 khâ 腰 同源, 原始意義可能就是 腰腎 4. 研究漢藏民族的原鄉 文化狀況, 以及漢藏語的分化年代漢藏語是什麼時候分化的, 研究這個問題可以利用所謂的 語言年代學 ( glottochronology 或 lexicostatistics ) 的方法, 這是要根據基本詞彙 (basic vocabulary) 中所保存的漢藏同源詞的百分比來推算語言分化的年代 這個方法的可靠性雖然有爭議, 但是能粗估大約的年代總比對此一無所知好的多 俄國的學者雅洪托夫就曾寫過一篇 語言年代學和漢藏語系 的文章, 討論過這個問題 245

22 龔煌城 梅祖麟 研究這一問題的先決條件是必須先確定哪些是同源詞, 哪些不是 可惜同源詞的認定至今仍有很多爭議, 沒有得到共識, 影響到推估年代的數值 研究漢藏民族的原鄉 (homeland) 與文化狀況一般稱為 語言古生物學 (linguistic palaeontology), 也是藉助於同源詞來判斷漢藏語尚未分化時居住地的地理環境與文化狀況 這樣的研究可以增加我們對史前史的了解, 是很有意義 很有價值的研究 這方面的研究在印歐語方面開始的很早, 到底古代印歐民族是在哪裡發源的, 當時的文化環境 地理環境 物質文化的狀況如何, 都有過很多討論, 就是南島語方面在座的李壬癸先生很早也曾做過研究 在藏緬語方面早在一八九六年 Bernard Houghton 也曾經寫過一篇題為 Outlines of Tibeto-Burman linguistic palaeontology 藏緬語言古生物學大綱 的文章 因為這種研究是以同源詞的確定為基礎, 在同源詞的研究沒取得一定的成果以前, 可以說是時機還沒成熟 所以 Houghton 在結語中也坦承 : 在一個較少為人所知的領域, 第一篇討論的文章所獲得的結論, 所形成的意見, 今後即使沒有全盤被否定, 也需要大幅度的修改, 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以下談論這個問題, 處境也與此沒有兩樣 從已知的漢藏同源詞, 選出可能反映漢藏民族的原鄉與文化的, 大約有如下詞彙 : 漢 : 麝 *C-gljiags > gljiags > dz@ja_ musk-deer 藏 : gla musk-deer 漢 : 貔 *bjid > bi 形似虎或熊 藏 : dbyi lynx 山貓 漢語 麝 與藏語 gla 同源 麝 這種動物的分布, 從青海 西藏到雲南都有 漢語 貔 形似虎或貓, 對應藏語 dbyi 山貓, 不知這種動物分布在哪裡, 值得去探討 漢 : 狼 *drang > *rang > lâng wolf (735, l) 藏 : drang a kind of bear 漢 : 良 *drjang > *rjang > ljang good 藏 : drang-po straight, right, sincere, honest 漢 : 力 *drj k > *rj k < lj k strong, strength, force 藏 : drag-pa strong, vehement, violent 246

23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漢語 狼 *drang 對應藏語 drang 熊, 看起來有點奇怪 可是語音對應非常嚴整 漢語的 *d- 和 *b-, *g- 一樣, 在流音前面脫落, 規律嚴格 ;*drang 的 *d- 脫落, 就變成 *rang,*r- 後來演變為來母字 與 狼 相關的另一個字是漢語 良 *drjang, 意思是 好, 對應藏語 drang-po, 是 直 straight, right, sincere, honest ; 由 直 的意思變成 公正 誠實, 再變成 好, 似乎是很自然的演變 另外還有 力 *drj k, 與藏語 drag-pa 對應, 漢語 *drj k, 也是 *d- 脫落 我舉 良 *drjang 力 *drj k 這兩個例子, 是用來支持我把漢語 狼 跟藏語 熊 來做比較 ; 從音韻上看是嚴整的對應, 從語意的演變看也是很有可能的 漢 : 象 *gljangx > *ljangx > zjang elephant (728, a) 藏 : glang ox, bullock, elephant 漢 : 牛 *ngwj g bull, cow, ox (998, a) 緬 : nwâ bull, ox, cow 漢 : 羊 *glang > *lang > jang sheep, ram (732, a) 藏 : glang ox, bullock, elephant 漢 : 羭 *lug > ju sheep (125, k) 藏 : lug sheep 綿羊 漢藏同源詞有 象,Benedict 認為 象 是借自泰語 ( 象 字的上古音, Benedict 根據高本漢的構擬 *dziªang 立論, 我根據我的構擬 *gljang 認為與藏語同源 ), 但在甲骨文中 象 字是象形, 顯示當時就有象了 原始漢藏語中有 象 這一個字, 顯示他們的居住地有這種動物, 這字應該有助於透露漢藏民族的原鄉問題 另外, 漢藏語有 牛 羊, 可是漢語 羊 glang 對應藏語 glang 公黃牛, 羊與牛形狀有相似的地方, 到底原始漢藏語 *glang 是指什麼動物, 也是饒有興趣的問題 同一個名詞在同源的語言中指稱不同的動 植物, 也是可能發生的情況 例如, 歷史語言學家考證印歐語族的原鄉, 開始時認為印歐語有一種魚叫做 *laks 鮭魚 ( 德語 Lachs, 英語 lax), 而這種魚只有在波羅的海出產, 所以據此推論印歐語民族的原鄉應該在波羅的海一帶 可是後來卻發現, 在不同的地區該語詞用於指各種不同的鱒魚, 而鱒魚則在歐洲到處都有 很可能該 247

24 龔煌城 梅祖麟 詞原來是指鱒魚, 當印歐民族遷徙到一個沒有鱒魚的地方, 看到跟鱒魚形體很像的鮭魚, 就用鱒魚的名稱去稱呼那種新的魚 如此一來, 就沒有理由認為印歐民族的原鄉是鮭魚的棲息地了 什麼地方有哪些動 植物, 通常會反映在同源詞裡 例如 蒸 字, 我們現在主要用於寫 蒸發 蒸餾 ; 可是這個字在 詩經 裡面出現兩次, 都是和 薪 並列, 如 瞻彼中林, 侯薪侯蒸 ( 小雅 節南山 正月 ), 指的是木材, 用於生火 因為它有油脂可用於燃燒, 蒸 比較細, 薪 比較粗, 這是古書的註解 薪 這個字, 在藏語裡是 樹木, 上次梅先生在演講中提到, 薪 原來是指樹木, 在漢語裡演變成柴 薪 ; 那麼 蒸 原來可能也是樹木, 也變成柴 薪 South Coblin (1986:79) 首先指出下面一組同源詞 : 漢 : 蒸 *tj ng > ts@j ng small twigs as firewood (896, k) 藏 : thang-s@ing fir, pine 緬 : tha^ng fuel, firewood tha^ng- pine, fir 蒸 是漢藏同源詞 應該是可信的 緬甸語的 thâng 單獨用時指 fuel firewood 燃料 柴, 這與漢語 蒸 古義不謀而合 ; 但原始詞義保存在複合詞裡, 乃是指 pine 松樹 和 fir 樅樹 藏語的 thang-śing 樅樹 松樹 與緬甸語的 thâng 所保留的是 蒸 的原始詞義 這一組同源詞暗示古代漢藏民族的居住地有松樹 樅樹這種植物 還有, 漢語 樺 *gwrags 與藏語 gro-ba 樺樹或其樹皮 同源, 也提供了一個線索, 如果要找原始漢藏民族的原鄉, 也許要找有樺樹生長的地方 至於漢語 楊 對應藏語 高山柳, 不知原來指的是哪一種樹, 漢語中楊柳常對舉, 是否有什麼特別的關連, 也值得探討 漢 : 樺 *gwrags > ƒwa a kind of birch 藏 : gro-ga birch tree or its bark 樺樹 樺樹皮 漢 : 楊 *glang > *lang > jang poplar (720, q) 藏 : glang-ma a large kind of alpine willow 高山柳 下面是跟 昆蟲 有關的詞彙 : 248

25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漢 : 蝨 *srjit > ésjet louse (506, a) 藏 : shig louse 西夏 : 薰 *śjiw 2 < *śjik 2 louse (2.40, S2276) 原始漢藏語 : *s-rik louse (STC #439) 漢 : 蜂 *bung > bung bee, wasp ( 蜂 *phjung > phjwong bee, wasp (1197, s, t) 藏 : bung a humming and stinging insect, bee 西夏 : 椓 *bowr (*o < *u) bee (1.91, S5764) 漢 : 蟊 *mj gw > mj (u insect which eats the root of grain (1109, n) 藏 : mug-pa moth, worm 漢 : 虻 *mrang > mång gadfly, horsefly (742, s, t) 藏 : sbrang < *smrang fly, and similar insects without a sting 蒼蠅 西夏 : 踾 m 2 蠅 (2.25, S5668) 漢 : 閩 *mrj n > *mj n > mje(n a kind of snake 藏 : sbrul < *s-mrul serpent, snake 緬 : mrwe < *mruy a serpent, snake 西夏 : 假 *phio 2 < *phru < *sbru < *s-mru 蛇 snake (2.43, S0075) 漢語的 蟊 *mj gw 和藏語的 mug-pa, 似乎特別值得研究 蟊 是愛吃穀物的苗或根的昆蟲, 語言裡有指稱這種昆蟲的語詞, 有助於我們確定漢藏民族種植穀類作物 至於 閩 *mrj n 在漢語裡是特指某一種蛇, 藏語的 sbrul 緬甸語的 mrwe, 則是指普通的 一般的蛇 像這樣, 原來是指特別的一種蛇, 後來演變成泛稱一般的蛇 ; 或者反過來, 由指一般的蛇, 演變為指稱特別的一種蛇, 通稱與特稱之間的轉變, 是語言裡經常發生的語意變化 像英語的 hound 原指一般的狗, 與德語的 Hund 狗 同源, 現在特指 獵犬 ; 英語的 deer 原來指動物, 與德語 Tier 動物 同源, 現在是指特定的動物 鹿 漢語的 閩 與藏緬語的 *smrjul, 到底是哪一邊保存原來的詞義, 值得探討 再看 璧 這個字, 也很有意思 249

26 龔煌城 梅祖麟 漢 : 璧 *pjik > pjäk circular jade insignium (853, d) 藏 : dbyig(s) wealth, riches, treasure; precious stone 西夏 : 攃 bji 1 財 treasure (1.11, S1135) 璧 *pjik 在上古漢語是指圓形的玉器, 可是演變到西夏語, 變成 *bji 1 財 如果要把漢語 璧 跟西夏語 財 直接聯繫起來, 難免引起疑慮, 例如為什麼漢語的 *p- 會對應西夏語的 *b-, 財 是不是與 玉 有關連, 因此只從漢語與西夏語的比較, 不敢斷定二者為同源詞 藏語的 dbyig(s) 正好提供了中間的環節 藏語的 dbyig(s) 既是 財富, 也有 寶石 的意思 可能的語意演變是 : 玉 > 寶石? 財寶 這一組同源詞顯示漢藏民族的文化自古就重視 玉, 視同 財寶 最後我們來瀏覽一下我所列舉的所有詞彙, 這些詞能做什麼用途呢? 比方現在要做語言年代學的研究, 要研究漢語 藏語分化之後經過了幾千年, 梅先生在這裡可能會用基本詞彙的殘存來計算年代 一般假設基本詞彙不容易變動, 變動有一定的速度 如果要用基本詞彙, 就可以參考這些漢藏同源詞 這裡面有 吾 汝 爾 等人稱代詞, 一 到 九 的基本數詞 以及 百, 身體部位有 目 眉 耳 胃 辛 肝 翼 等等, 可做參考 如果要探討漢藏語言的原鄉, 就有些植物名如 : 蒸 樺 楊( 柳 ) 等字, 當時的生物可能有 馬 羊( 牛 ) 象 等等; 如果要了解上古的文化狀況, 則有 糲 芋 核 穀 粥 漆 等等 22 我們可以想像, 當時的生活環境可能不濱臨海, 原始民族住在 河谷, 任何一個民族沒有水就活不了, 所以各民族起源都在河邊, 就有 河 有 渡 有 魚 呂 字是由魚骨演變來的, 23 補魚要 漢 : 糲 *brats > *rats > lâi, 粗米 藏 : N-bras rice 漢 : 芋 *gwrjags > ƒju taro (97, o) 藏 : gro-ma potato 漢 : 河 *gal > ƒa^ river, esp. the Yellow River (1, g) 藏 : rgal a ford, to ford (a river) 漢 : 渡 *dags > duo to ford (801, b) 藏 : N-da to pass over 漢 : 魚 *ngjag > ngjwo fish (79, a) 藏 : nya fish 緬 : nga^ fish 漢 : 呂 *grjagx > *rjagx > ljwo spine (76, a) 藏 : gra-ma the bones of fish 250

27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有 網 ; 此外 弓箭 可以 發射 24 從事狩獵 ; 可能有農作物, 有吃農作 物的蟲 ; 有 金 有 銀, 金 可能是黃色發光的金屬; 25 有 霰, 可能 本來居住地會下雪珠 冰雹 ; 26 住的地方是 坅, 原來是洞 後來是房子 27 親屬稱謂有 妣 舅 甥, 28 可能屬於母系制度 有山岡, 有潮濕地, 有山 谷, 平常拜的是土地神, 有一種祭祀叫 攘, 可以消除不好的災禍 這些都只 是初步的 粗糙的概觀 漢 : 弋 *bl k > l k > j k to shoot with arrow and string attached (918,a) 原始藏緬語 : *b-la arrrow (STC #449) 漢 : 射 *m-ljiags > *m-djiags > *djiags > dz@ja shoot with bow; archer (807, a) 藏 : mda < *mla arrow 緬 : mlā > mrâ~hmrâ arrow (Nishi 1977:42) 西夏 : 爆 lhjéˆ 弓 (1.69, S2453) 漢 : 銀 *ngj n > ngje(n silver (416, k) 藏 : dngul silver, money 緬 : ngwe < *nguy silver 西夏 : 譽 *ngwo 2 silver (2.42, S5774) 漢 : 銑 *si nx > sien bright and well-polished metal (478, h) 藏 : gser gold ser yellow 漢 : *sians > sien sleet (156, d) 藏 : ser-ba hail 冰雹 漢 : 坅 *khj mx > khj m pit (651, i) 藏 : khyim house 西夏 : 跆 *kjˆˆr 2 房 屋 室 house, room (2.85, S3695) 原始藏緬語 *kim house (STC #53) 原始漢藏語 *khjim pit 漢 : 妣 *pjidx/s > pi deceased mother (566, n) 藏 : phyi-mo grand-mother 緬 : -phe^ < * -phîy a great-grandfather -phe^-ma a great-grandmother 漢 : 舅 *gj gwx > gj (u maternal uncle (1067, b) 藏 : khu-bo paternal uncle 緬 : kuw brother 西夏 : 擔 ƒjˆ maternal uncle (1.29, S0244) 漢 : 甥 *srjing > ésång sister s son or daughter, son-in-law (812, g) 藏 : sring-mo sister (of a male person) 原始藏緬語 : *sring sister (STC p.108, 171) 漢 : 孫 *s n > su n grandsn, granddaughter (434, a) 藏 : mtshan < *m-san nephew 外甥, 姪兒 251

28 龔煌城 梅祖麟 5. 深入研究藏緬語族各語支語言, 個別研究它們從原始藏緬語發展的歷史深入研究藏緬語族各語支語言, 以及它們從原始藏緬語分化發展的歷史, 藏緬語每一個語言既然都是從原始藏緬語演變發展而來的, 就必然是由一個音韻系統有系統地演變成另外一個音韻系統 研究對應關係必須有整體的考量, 仔細研究音韻系統整體的變化, 舉出來的同源詞較為可靠, 可以避免把巧合的 偶然相似的語詞當作同源詞來處理 而這樣的研究必須先在各語支分別進行 David Bradley (1978) 曾構擬過原始彝語 (Proto-Loloish),Robbins Burling (1967) 曾構擬過原始緬彝語 (Proto Lolo-Burmese) 都是屬於這一類的研究 希望將來有更多有系統的藏緬語族各分支語言的比較研究出現 梅祖麟先生 : 我學了很多東西 其中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就是 河 假如 河 字有漢藏語同源詞, 可以說明漢藏民族在黃河旁邊起源, 不過我們知道, 河 字跟 江 字最早是專名, 河 專門指黃河, 江 專門指長江 我跟 Jerry Norman 寫過文章, 說 江 字是從 Austroasiatic 借來的, 江在 Mon-khmer 是河流的通名, 借入之後就變成 江 那篇文章裡面也講到 河, 所以 Jerry Norman 就寫了一個關於 河 的注, 說 河 可能跟阿爾泰語的 oo 1 有關係, 可能是從阿爾泰語借入的 假如 河 是漢藏語同源詞, 想來應該先是一個通名, 再變成專名 但是從漢語的歷史如甲骨文, 很清楚地這個河一定是個專名 所以後代才有淮河 什麼河 既然以前只有一個河就是黃河, 以 河 的詞義, 在漢語裡頭很明顯是由專名變成通名 所以龔先生提出 河 這個漢藏同源詞, 相當重要, 漢藏同源詞裡還有沒有什麼古地名, 可以幫忙確定原鄉? 龔煌城先生 : 梅先生和羅杰瑞先生提出 江 是由南亞語 krung 借入, 我覺得是一個很重要的發現 俄國的雅洪托夫曾把漢語 江 ( 他構擬為 *klong) 與泰語 khlong ( 運河 水渠 ) 比較 他根據漢字二等字與來母字的諧聲關係, 把二等字構擬為帶 -l- 的複聲母, 所以拿二字做比較, 可以理解 我也曾經想把漢語 江 字 ( 我根據李先生的構擬寫作 *krung) 與藏語 klung 河川 做比較 當時我對漢語的來母字與藏語 r 與 l 的關係還弄不清楚 依照雅洪托夫的比較例子, 漢語的二等字既可以對應藏緬語的 -r-, 也可以對應泰語的 -l- 梅先生和羅杰瑞先生提出 江 是由南亞語 krung 借入, 解決了我的疑難 原來二等字要照李先生構擬為 -r-, 漢語的 江 與藏語的 klung 就沒有關係 ; 現在我認為與藏語 klung 有關 252

29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係的是 谷 這個字 回到 河 的問題 我為什麼提出漢語 河 和藏語 rgal 渡 有同源關係的看法呢? 就是因為我以前做漢語與泰語的比較, 知道漢語 渡河 的 渡 字, 借進暹邏話, 詞義由 渡口 變成 碼頭 港口 ; 但是在武鳴 剝隘 龍州等壯侗語裡詞義轉變為 河流 所以覺得 渡 與 河 有詞義聯繫 古代文獻中, 河 專指 黃河, 江 專指 長江, 後來才由專有名詞轉變成普通名詞 詞義的演變過程, 原來可能就是指某一個渡口, 後來專指該河流整體 漢藏語表示 河流 的字, 可能原來並不是 江 河, 也不是藏語的 klung 河川 緬甸語的 khlûng 小溪 小河 所代表的語詞( 這些字與漢語 谷 字同源 ), 而是由 水 *hljədx( 藏語 chu) 字來兼指 29 鄭錦全先生 : 問兩位一個問題,Baxter 的貢獻是什麼? 寫那麼厚厚一本書 龔煌城先生 : 我的看法是這樣 像 Baxter 鄭張尚芳 潘悟雲他們主張六個元音, 他們可能想藏文有五個元音, 漢語和藏語比較, 藏語有 e 和 o, 漢語應該也有 e 和 o 就給漢語擬測 e 跟 o, 並且使五個元音 a i u e o 都能搭配韻尾, 跟藏文很像 但一跟藏文做比較的話, 就會顯得零亂, 顯示這樣的擬音有問題 但如果用四個元音的系統來和藏語比較, 就很清楚 我在前面已經指出, 根據漢藏語的比較, 漢語上古音已經沒有像 -im, -ip, -um, -up 這樣的音節了, 所以我不贊成在上古漢語構擬這些音 梅祖麟先生 : 我也回答鄭先生的問題 Baxter 是康乃爾大學教授 Bodman( 包擬古 ) 的學生, 我跟 Bodman 是老同事 Bodman 所作的漢藏比較當然有些個非常有意思的構想, 不過元音對起來總是不理想 龔先生發表他的東西以後, 讓我重新考慮 Bodman 所提出的那些同源詞, 一定要有對應規律才能夠衡量 這話我存在心裡很久了, 我在 中國語言學的傳統與創新 裡說了, 當代同時有 Benedict 29 例如 : 藏語有 拉薩河 skyid-chu 黃河 rma-chu 等 漢語有 渭水 洛水 易水 等 漢藏語中, 藏 緬語 河流 與漢語 山谷 同源, 可能對漢藏民族的原鄉與遷移地有暗示作用, 而漢語以水為名的河流的分布, 也可能對考證原始漢藏民族的原鄉以及後來的遷移具有啟發性 253

30 龔煌城 梅祖麟 Bodman 都是名家, 都做漢藏比較 ; 可是都沒有龔先生影響力大, 因為他們都沒有對三個語言提出元音系統的對應關係 然後 Baxter 的書用老師的六個元音的系統, 有所謂的 Bodman-Baxter 的 Old-Chinese Phonology 那個厚厚的書, 龔先生說得是, 整本是個六個元音系統, 那是不對的 不過呢, 這裡面又有一個問題, 也就是說對於一個不熟悉上古音的人,Baxter 的書是一本可以檢索的字典 對一個不懂上古音的人, 無論是外國人或中國人, 碰到漢字, 要找比較可靠的上古音擬音, 如果沒有一本字典, 往往就沒辦法了 我認為龔先生的構擬是比較可靠的, 應該有人來將龔先生的構擬系統編成好用的字典 其餘, 我想 Baxter 最早在 30 他的博士論文裡面, 已經提出重紐三等有個 -rj- 介音, 四等是 -j- 31 不過, 龔先生從漢藏比較把重紐問題更看得非常清楚, 解決得更徹底 龔煌城先生 : 我做歷史比較研究, 喜歡做邏輯性的推論, 常常思考理論上應該怎樣, 然後查看實際上是否真是這樣 從漢藏語整個系統的演變考量, 我先假設原來的系統大概是這樣, 如果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應該會演變成什麼樣的系統, 然後檢查我所掌握的資料, 看看符合不符合我原先的假設 重紐三等的問題, 我也是這樣推論, 我想, 一等韻元音如果是 -a, 二等韻有個 r 介音, 那就是 -ra, 三等韻有個 -j- 介音, 就是 -ja 因為介音 -r- 基本上是複聲母的第二個成分, 所以假定聲母是 *p-, 複聲母便是 *pr-, 那麼音節結構如果是 *pa-, *pra-, *pja-, 複聲母 *pr- 可以出現在一等韻 -a 前面, 成為 *pra, 應該也可以出現在三等韻前面, 成為 *prja 進一步推說, 如果古代曾有過像 *prja 這樣的音節, 它在藏語應該變成什麼音, 在漢語應該變成什麼音, 然後去找變化的蛛絲馬跡 32 藏語是有帶 -r- 的複聲母的, 找同源詞時可以鎖定這樣的音 我做的是一整個系統的比較, 上古音變到中古音, 有多少三等韻? 上古的 prja 和 pja 變到中古, 有兩個可能 : 一個是上古兩個不同的音節演變到中古, 合併成一個韻, 如 prja, pja 合併成一個韻, 但發音仍有差異, 反映在不同的反切中, 就是所謂的重紐 一個是兩個不同的音節 30 Baxter, William H Old Chinese Origins of the Middle Chinese Congniu Doublets: A Study Using Multiple Character Readings (unpublished Ph. D. dissertation, Cornell University). 31 中國境內語言暨語言學 第二輯 歷史語言學,1994 載 William H. Baxter( 白一平 ) 關於上古音的四個假設,41-60 Baxter 1994 (i) p.59 引了他自己的博士論文,(ii) p.47: (19) *-ji-, *je- > 重紐四等 *-rji-, -rjd > 重紐三等 *-rji-, *-rje- > 重紐三等 32 這種方法一般稱為 假設演繹法 (hypothetico-deductive method) 254

31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變成兩個韻, 就是 prja 與 pja 分道揚鑣 這樣看整個上古音到中古音的變化就格外看的清楚 李壬癸先生 : 龔先生講義後面有一個基本詞彙, 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一般我們追尋一個語族的起源, 用的是 Linguistic-Palaeontology, 語言古生物學 所謂語言古生物學是看你所構擬出來的同源詞, 有哪些動物 哪些植物, 這些動植物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 這個地方極有可能就是他的 homeland, 原始的祖居地 問題就是有些我不大明白, 有些不是真正的動物, 比方 龍 這個字 龍 也有同源詞, 而龍是虛構的不是真的, 就像 unicorn 一樣, 是虛擬的東西 漢藏民族這麼早就有龍這個幻想? 讓我特別有興趣的是, 樺樹 楊柳 松樹 樅樹, 如果從植物學考量, 大概會查出一個頭緒來, 靠近北方 我現在想知道的是, 植物方面沒有看到稻穀的 稻, 也沒有看到小米的 粟 這兩個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同源詞, 還是怎麼樣? 如果有小米又有稻米, 漢藏語的原鄉也許又可以多一點線索 南島語裡稻米非常重要, 有稻 有穀 長在田裡的 稻, 一粒一粒的 穀, 還有去了殼的 米, 這些詞都是同源詞 可見南島民族基本上不會在北方, 而是在南方 我們知道稻米是從南邊起源的, 小米就是粟, 如果我沒有記錯, 大概是比較北方的 這兩個詞, 有沒有可能找到藏語的同源詞? 龔煌城先生 : 漢藏比較語言學還是很落後, 對李先生提到的同源詞的探索我們知道的很少 有些東西有沒有同源詞我們還不知道, 要繼續探索 有許多人想出各式各樣似是而非的同源詞, 其實真正的同源詞找到一個 兩個新的, 我們就很高興了 就覺得很寶貴了 鄭錦全先生 : 北京社科院民族所孫宏開, 正在做非常大量的漢藏緬同源詞 我們現在的問題, 很多都是同源詞的問題 像讀 Benedict 的書, 很難讀的 好像他說的全是對的, 可就是你根本抓不到重點 ; 就是我開始說的, 拿一個詞就儘量發揮 我是覺得對同源詞的控制不夠, 這個當然回到數量的問題, 有多少才能成為有意義的研究的理據? 當然有些基本詞, 是一批特定的字 ; 一般的基本詞是根據 Swadesh 的基本詞, 我覺得做那個不是很 productive 因為, 好像全世界就這麼個基本詞 ; 255

32 龔煌城 梅祖麟 但是像 百, 日文是不是就沒有? 木津祐子先生 : 百 是 hyaku 鄭錦全先生 : 那是借漢語的吧? 木津祐子先生 : 是借漢語的 鄭錦全先生 : 你看, 這基本詞是借漢語的, 就不能做為重要的論據 表徵某些概念的詞彙在西方的基本詞, 在別的語言有很多是借詞 再者, 詞彙的演變和語音的演變不是同步的 所以我覺得做基本詞的研究, 不是很好的方向, 搜集大量的同源詞, 才是漢藏語研究重要的工作內容 梅祖麟先生 : 關於這個問題我是專家 據我看, 現在比較可靠的, 也就是說用龔先生的系統為基礎 龔煌城先生的漢藏研究著作裡, 一共有 278 個同源詞, 另外還有一些, 加起來差不多有 300 個, 他認為是比較可靠的 林英津先生 : 還有那一位, 有意見或有問題向兩位先生請教的? 梅祖麟先生 : 假如大家沒有什麼高見, 我有低見, 因為下頭還有朋友是研究閩語的 龔先生講的這個 浴, 緬甸文是一個 khluw, 這個我非常高興 怎麼回事呢? 與 跟 舉 有諧聲關係, 谷 跟 浴 有諧聲關係, 也就是 : 與浴 喻四 舉谷見母 256

33 漢藏語比較語言學的回顧與前瞻 龔先生把跟見母諧聲的喻四擬測為 *gl- 與 浴 既是喻四, 就有 l, 又跟有舌根音聲母的 舉 谷 諧聲, 正好有個 *gl- 而在漢語裡有這麼個現象: gl- l- > j- g- > - > h- *gl- 的 *g- 在北方丟掉了 在南方保存了 g-, 而這個 g 在閩語變成 - 清化就變成 h- 所以閩語的 與 是 hø 6 這個字大家都猜是 與, 但說不出是什麼道理, 既然是喻四, 怎麼會有 h 的聲母? 其實閩語是保存了複輔音的前頭, 這是我去年 12 月講的 結果呢, 龔先生問我, 閩語還有沒有其他喻四讀 h 聲母的? 我就問林英津先生, 林英津要我去看丁邦新先生 1999 上古音聲母 *g 和 * 在閩語中的演變 丁先生的文章列舉了若干閩語喻四讀 h 的詞, 其中就有 浴 由此我就猜想, 這個是龔煌城先生擬構的 *gl-, 但龔先生沒有 comparative evidence; 他有西夏文, 西夏文是 l 有沒有 comparative evidence, 說明他的聲母是舌根音聲母? 我可真的翻到一個緬甸文, 我看到的是 khy»ui, 這個字根據西義郎 (1976:15, 1977:41) 的研究, 來自古緬甸語 khluiw to bathe, 原來是有複聲母的 但我不是做漢藏比較的, 不知道它可以放到什麼地方, 所以我給龔先生寫一封信 原來緬甸文更早有一個 -w, 龔先生寫在第三次漢學會議的文章, 33 我也看了那文章, 當時我的腦子裡沒有這個問題, 所以沒朝那個方向去想 所以這是非常有趣的, 我們知道上古音有複聲母, 我們能不能在閩語裡找到上古漢語有複聲母的證據? 研究閩語的朋友找找, 應該是有 龔煌城先生 : 梅先生研究語法史, 最近寫了一篇文章把閩南語 hø 6 的用法跟漢語的語法史上所見 與 字的用法做比較, 發現相當密合, 很多用法都一樣 他認為閩南語 hø 6 的本字就是 與 34 我想 與 的藏語同源詞有個 g-(gla), 與 又跟舌根音字 ( 舉 ) 諧聲, 因此 與 原來應該有個 g- 既然 與 跟閩南語的 hø 6 有關係, 我就問梅先生還有沒有別的字? 他找到 浴 字, 這個字以前我們都沒注意 龔煌城 從原始漢藏語到上古漢語以及原始藏緬語的韻母演變, 古今通塞: 漢語的歷史與發展, 台北: 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 ( 籌備處 ) 梅祖麟 閩南話 hç 給予 " 的本字及其語法功能的來源, 永遠的 POLA: 王士元先生七秩壽慶論文集, 台北: 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 257

34 龔煌城 梅祖麟 到, 這是互相切磋 互相啟發最好的寫照 今天何大安先生安排這場對談, 他的用意也是希望通過對談, 交換意見, 促進學術的進步 我在這裡要特別感謝他的用心 [Received 30 June 2004; revised 28 November 2005; accepted 5 December 2005] 龔煌城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 115 台北市研究院路二段 128 號 hcgong@gate.sinica.edu.tw 梅祖麟 (Tsu-Lin Mei) 435 Rockefeller Hall Cornell University Ithaca, NY USA tm17@cornell.edu 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