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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红楼梦戏剧的难题夏写时戏剧艺术 1992 年第 3 期 - 一缘起我看过演出读过剧本的红楼梦戏剧电影电视约二三十种 1955 年春, 上海市芳华越剧团推出宝玉与黛玉, 冯允庄编剧, 尹桂芳饰贾宝玉, 李金凤饰林黛玉尹桂芳哭灵的一声呼唤, 曾令当年的越剧迷忙不迭地拍手复唏嘘不已稍迟上海越剧院以更为强大的演员阵容推出另一部越剧红楼梦, 多年的精雕细琢, 拍成戏曲片巨大的推广作用, 以至时至今日, 还有几人记得当年芳华越剧团轰动一时的演出呢? 其实芳华宝玉与黛玉分元宵省亲逼读八股倾诉衷情贾政斥子议亲设谋湘馆焚稿洞房惊变哭灵出走八场, 线条简洁, 故事紧凑, 颇易获剧场效果五六十年代我看过的一些剧种剧团的红楼戏, 大多与之出入不大, 少有新的格局 ; 偶有另辟蹊径者, 如 1955 年合众越剧团的宝玉与晴雯, 撇开宝黛钗故事, 集中描写宝玉与晴雯的关系, 结果是宝玉与晴雯谈起恋爱来了我国戏剧舞台上的红楼热, 已经三度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为第一度, 仅据一粟红楼梦书录记载, 当时的红楼戏就不少了本世纪五六十年代为第二度近数年剧影视红楼热, 乃第三度今日之电影电视有其优越的条件, 推出之红楼梦均为多集, 各有不同的构思, 均曾有一时之盛龙江剧荒唐宝玉黄梅戏红楼梦, 雅俗两方皆不乏热情的称许, 艺术成就也是不容忽视的 1955 年我写过三篇评红楼戏的文章当时我试图以曹雪芹红楼梦为尺度, 评判红楼戏的得失这其实是不妥的, 曹氏红楼梦的成就太高了, 是无法以之为尺度的, 一定用以衡量改编诸作, 将令人无立足之地, 是不公平的何况小说戏剧各有各的境界, 为什么不就戏论戏呢? 譬如龙江剧荒唐宝玉的贾府, 近乎当年东北村镇的大户人家,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黄梅戏的红楼梦, 时有淳朴的安庆凤阳风情, 亦颇迷人莎士比亚的柔

2 密欧与朱丽叶是辉煌的, 但瑞士作家凯勒的中篇小说乡村的柔密欧与朱丽叶岂不也是绝佳之作吗? 但有时我又想 : 曹氏红楼梦曾给人留下相当多回味不尽的美好的记忆, 如果红楼剧影视能以可视形象唤醒人们读红楼梦时储存下的若干刻骨铭心的美感, 那将多好啊! 于是红楼梦戏剧遇到了难题二红楼梦年序年龄研究者的难题红楼梦有一特点, 作家一再地反复地点明提示几位主人公的年龄, 而又常常前后矛盾, 彼此矛盾, 这是为什么呢? 两百多年来, 红楼故事的年序与人物的年龄引起许多红学家的兴趣, 姚梅伯苕溪渔隐话石主人周汝昌等均有重要的研究成果他们的共同点是为故事排定年表, 为人物编制年谱, 为作者订正这两方面的疏忽和错误如话石主人纠正曹雪芹说 : 青埂峰别来十三载非是此当作十五载推之演说, 当云十来岁黛玉长了十五岁, 非是按黛玉小宝玉一岁, 当作十四推之第二回, 当作年方七岁, 宝钗比宝玉大, 非是当作同年长月袭人与宝钗同庚, 非是 1 等等他们见解纷纭, 约而言之, 分三大派一派以甲戌本庚辰本林如海聘贾雨村时黛玉年方五岁为据, 推算此后各主要人物之年岁, 并由此立说一派则以己卯本黛玉初进荣府与王熙凤之问答妹妹几岁了? 十三岁了为据, 排定人物之年龄第三派则近乎优选法, 他们撇开各本红楼梦最初几回关于贾宝玉林黛玉年龄的提示, 而另行设计最佳年表方案, 其突出的代表为近年之电脑红学家如解决黛玉初入荣府的年龄问题, 他们从红楼梦中选出有关七十二个主要人物蕴有时间和年龄信息的资料共八百余条输入电脑经过逐条测算, 结果是六岁论有九十多个矛盾点无法通过, 十三岁论有七十多个矛盾点受阻, 九岁论基本上全部通过 2 但如以此为据, 则红楼梦中有关人物年龄的表述大多得一一改动, 置作家曹雪芹于何地呢! 曹氏岂不是过于昏聩了吗? 其实红楼梦是小说, 是一部规模巨大的寓言, 作家对于真假有无有独特的态度年序年龄的种种矛盾, 是作家的疏忽还是不屑斤斤于此, 前人早有较通达的看法诸联说 : 凡稗官小说, 于人之名字居处年岁履历, 无不凿凿记出, 其究归于子虚乌

3 有是书半属含糊, 以彼实者之皆虚, 知此虚者之必实 3 陈蜕说 : 各家评说, 斤斤稽其年月, 则矛盾舛错处多矣作者如天马行空, 不受羁绁, 只能就大概论之至编年纪事, 史乘体例, 此书处处以小说自居, 偶然失检处, 皆当谅之 4 而我则更进一步, 我认为这些普通读者一眼可见的矛盾, 作者是很清楚的, 是有意如此, 是故布疑阵而且每一种年岁提示, 均与以后若干艺术描写相联系, 不必统一, 也无法统一如果没有第二回第三回之林如海一女乳名黛玉, 年方五岁又是一载光阴到了都中, 及黛玉所说 : 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 小名就唤宝玉, 即二人不过六七岁光景, 则贾母说 : 把林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橱里, 宝玉说 : 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二人同随贾母一处坐卧, 日则同行同坐, 夜则同止同息, 以及后来宝玉常说的 : 当初姑娘来了一个桌上吃饭, 一个床上睡觉, 咱们两个一桌吃, 一床睡, 将不易有合理的解释贾母及众人不至开放如此, 宝玉黛玉亦不至荒唐如此! 那么黛玉初进荣府十三岁之说呢? 周当昌先生是力主六岁说的, 故斥己卯本梦稿本之十三岁了, 为他笔妄加, 谬甚! 5 但此语虽似可有可无, 这一提示却联系着更为广泛的艺术描写诚如许多研究者所指出的, 黛玉弃舟登岸, 上轿入城, 途经宁府大门, 后入荣府, 曲曲折折, 一路之观察思虑, 决不可能出之六七岁之幼女又如王熙凤称赞黛玉说 : 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 我今才算见了, 及对与黛玉年龄相仿的迎春探春惜春外貌的描写, 均可见这群女子已非六七岁上下的小儿了再举林黛玉贾宝玉会见的一段 : 一语末了, 只听院外一阵脚步响, 丫环话未报完, 已进来了一个青年公子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 心下想道 : 好生奇怪, 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 何等眼熟到如此!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姐妹, 便料定是林姑母之女, 忙来作揖, 厮见毕归坐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 我送妹妹一妙字, 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何出? 宝玉道 : 古今人物通考上说探春笑道 : 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 杜撰的太多, 偏只我是杜撰的不成!

4 这些对话, 这些思考, 这些情感, 这些见识, 当然不可能是六七岁的幼儿了黛玉进荣府不久, 宁府花园梅花盛开, 贾珍妻尤氏治酒请贾母, 宝玉随往, 一时倦怠, 于是发生了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的故事梦中宝玉与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柔情缱绻软语温存难解难分, 醒后又要与袭人偷试一番, 此时之宝玉至少几岁呢? 第十五回, 贾宝玉为秦可卿送殡, 路谒北静王, 北静王携手问宝玉几岁, 周汝昌先生对此解释说 : 只曰几岁而不曰十几了, 可见此时当属幼小 6 但周先生忘记了这已是贾宝玉偷试之后, 年龄幼小的限度已是非常明确的了曹雪芹的红楼梦在年序年龄问题上有三个特点其一, 在年龄提示时似乎带有随意性是不是故意自相矛盾? 是不是为了提醒读者, 这是小说, 是真事隐去假语村言? 两百年来, 有那么多红学家为年序年龄问题烦恼, 无法自拔, 大约是曹雪芹始料所不及的, 这是不是也可看成红楼梦额外的艺术效果呢? 其二, 红楼梦故事之年序与人物之年龄没有全面的对应关系许多红学家之所以陷入困境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就在于他们认定时序之推进必然导致年龄之递增按照人生常理这是正确的, 但小说世界是另一种世界, 有什么人之想象力所可及的情和事不能在小说中出现呢? 红楼梦的艺术规定是, 自第三回至八十回, 从时序节令等之变迁更迭看, 约经过九年时间, 但贾宝玉和钗黛等一干人的年龄则一直徘徊或渐进于一个年龄段, 这个年龄段为十三岁至十六岁之间自故事展开至曹雪芹写完第八十回, 宝钗黛袭晴等当然在渐渐长大, 却始终处于七分青春三分童趣阶段, 并坚决地不让他们跨入青年门槛其典型的年龄提示是 : 第三回, 黛玉答道 : 十三岁了第二十二回, 凤姐道 : 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也算得将笄之年第二十三回 : 因这几首诗, 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荣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第二十四回 : 贾琏对宝玉道 : 人家 ( 贾芸, 十八岁 ) 比你大四五岁呢! 第二十五回 : 和尚托宝玉于掌说 : 青埂一别, 转眼已过十三载矣! 第四十五回 : 黛玉云 : 我长了今年十五岁

5 第四十九回 : 此时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多少李纨为首, 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 再添上凤姐儿和宝玉, 一共十三个叙起年庚, 除李纨与凤姐儿年纪长, 他十一个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 或有这三个同年, 或有那五个共岁, 或有这两个同月同日, 那两个同刻同时, 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份而已, 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细细分晰, 不过是弟兄姐妹四个字随便乱叫 7 第六十三回 : 袭人也伸手取了一根出来, 却是桃花大家算来, 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她同庚, 黛玉与她同辰第七十五回 : 贾母说宝玉, 他能多大, 定要他作才子不成! 第七十八回 : 宝玉诔晴雯 : 窃思女儿自临浊世, 迄今十有六载注意 : 宝钗袭人与晴雯同庚, 亦即七十八回时, 宝钗也当十六岁宝玉小于宝钗, 小多少呢? 话石主人的研究结果是同庚, 月份略小, 周汝昌先生的研究结果是小两岁不论二说何者为优, 贾宝玉此时充其量十六岁是无疑的了按生活常理, 宝玉初试云雨情后, 又经过七八个年头, 不应年仅如此, 早成不折不扣的须眉浊物了但这是作家决不允许的为什么呢? 曹雪芹是鄙视才子佳人小说的他说 : 至若佳人才子等书, 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 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首情诗艳赋来, 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 又必傍出一小人其间拨乱, 亦如戏中之小丑然他借贾母之口研究了这类作品的创作动机 : 编这样书的人, 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 或者有求不遂心, 所以编出来糟蹋人家再有一等人, 他自己看了这些书, 看邪了, 想着得一佳人才好, 所以编出来取乐儿后一种恐是我国元明清知识分子写出一大批才子佳人小说戏剧的主要心理根源李渔对此有所总结 : 予生于忧患之中, 处落魄之境, 自幼至长, 自长至老, 总无一刻舒眉, 惟于制曲填词之顷, 非但郁藉以舒, 愠为之解, 且尝僭作两间最乐之人, 觉富贵荣华, 其受用不过如此我欲娶绝代佳人, 即作王嫱西施之元配 8 这大约可称中国较早之补偿说了其实才子佳人文学一般说来虽是一平庸丑陋的世界, 少量杰作还是有的曹雪芹所特别欣赏的西厢记牡丹亭, 即具有典型的才子佳人文学特征当然, 西厢记产生于十三

6 世纪, 牡丹亭产生于十六世纪末, 如果到了曹雪芹时代, 某部作品之基本格局仍然如此, 即使其他方面成就甚高, 也未必能获得成功吧! 才子佳人与一定的年龄有关西厢记 : 小生姓张名珙, 字君瑞年方二十三岁牡丹亭 : 小生姓柳名梦梅二十过头才子佳人的一个重要条件具备了, 于是故事渐次展开曹雪芹如何不入才子佳人框架呢? 在技术层面上, 对人物所处年龄段的反复提示强调, 不失为手段之一这种种提示, 必然会影响甚至规定人们的感受和思考而大量艺术描写, 又与此呼应, 确实别开生面, 出入前人从未涉猎的境界甲戌本第六回有一则脂批曰 : 一段小儿女之态, 可谓追魂摄魄之笔! 解庵居士评说道 : 宝玉生平, 纯是天真, 不脱孩提之性 9 七分青春, 三分童趣, 红楼梦不是伟大的才子佳人小说, 而是十八世纪的青春剧, 中国古典文学中唯一的一部伟大的青春剧三曹雪芹高鹗的难题曹雪芹天才经营的青春剧, 八十回大书, 写得差不多时遇到新课题, 这应当说也是曹雪芹的难题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一辈人不能不长大, 不能永远十六岁, 不能不从少年期进入青年期前八十回, 宝玉对周围女孩子是一种典型的情窦初开状态, 他们的关系是情窦初开的关系贾母对宝玉的观察是极仔细的, 第七十八回她对宝玉的评说虽略有疏漏, 但大体不差贾母说 : 我也解不过来, 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 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 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叫人难懂我为此也耽心, 每每的冷眼查看, 他和丫头们顽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 所以爱亲近他们及至细细查试, 究竟不是为此, 岂不奇怪! 10 其实并不奇怪, 老太太将少年时代的情感经历完全忘怀了部份红学家称宝玉为泛爱主义, 滥及其情於旁人, 是把他成人化了但情窦初开属于特定的年龄段, 人是要长大的进入青年期的贾宝玉与周围同样进入青年期的一群女子尤其是异姓女子, 又将是什么样感情的心理的关系, 日常生活如何相处呢? 曹雪芹又怎样避开才子佳人格局呢?

7 从现有线索看, 曹雪芹所著后三十回是不会误入才子佳人窠臼的事实上前八十回自五十一回往后, 关于贾林薛儿女情的叙述已大为减少, 故事在广阔的范围内展开五十一回至八十回这三十回中, 仅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宝玉又发了一回痴病, 黛玉又生了一番伤感, 这之后作家就很难拨出多少笔墨来顾及他们二人之事了七十一回起, 作家全力以赴, 渲染这个大家庭的凋零败落的趋势七十五回 :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 七十六回 :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 七十七回 : 俏丫头抱屈夭风流 ; 七十八回 : 芙蓉诔, 七十九回 : 迎春嫁, 八十回 : 香菱病正如周汝昌先生所说 : 他把一切伏线和准备都已布置停妥, 文笔蓄势到八十回末已是如同宝弓拉满, 劲弩在机, 明缓暗紧的气氛,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木无声待雨来, 倾盆暴雨的即将到来, 已然为各种警告所昭示 11 曹雪芹后三十回的着力点已呼之欲出了是什么呢? 甄士隐为好了歌所作的解注已作预告甲戌本脂批称此注解极其说得痛切, 说的是宁荣既败之后, 宝钗湘云一干人, 贾赦雨村一干人, 贾兰贾菌一干人其词曰 : 陋室空堂, 当年笏满床 ; 衰草枯杨, 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 粉正香, 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 银满箱, 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 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 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梁, 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 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 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红楼梦曲第十四支飞乌各投林也有预告 : 为官的, 家业凋零 ; 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 死里逃生 ; 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 ; 欠泪的, 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 分离聚合皆前定 ; 欲知命短问前生, 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 遁入空门 ; 痴迷的, 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甲戌本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句旁有脂批 : 将通部女子一总看来新的篇章中曹雪芹在展示荣宁二府天崩地塌般的败落的同时, 亦将展示已令人梦魂萦绕的这群青年女子的命运, 而且都是不幸的

8 我们对于红楼梦第一回一段作者说明常视而不见曹雪芹说 : 今风尘碌碌, 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细考较去, 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於我之上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 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 一并使其泯灭也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 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 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曹雪芹立意为所爱恋所尊敬的女子作传怀金悼玉, 山中高士晶莹雪, 世外仙姝寂寞林, 机关算尽太聪明, 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 死后性空灵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这些语言所包含的怀念赞叹惋惜之情是深沉的中国人擅长喜爱春秋笔法, 但有时走火入魔, 以为无处不是春秋笔法, 这种心态带进红学界, 就有了对曹雪芹笔下薛宝钗王熙凤等人的一言一行的做不完的文章或捕风捉影, 或舍事诛心, 大大超出艺术欣赏的范围亦有较通达者 : 一日, 众友群居, 评骘红楼女子有取宝钗之稳重者, 有取黛玉之聪颖者或爱熙凤之才能, 湘云之爽直, 或爱袭人之和顺, 晴雯之袅娜又有憎黛玉之乖僻, 厌凤姐之擅权, 恨袭人之柔奸, 恶晴雯之利口者议论沸腾, 爱憎不一予时默无一语客诘之, 予曰 : 此曹雪芹纸上婵娟也设诸君真遇其人, 未必不变憎为爱也言必, 众皆粲然 12 可见曹雪芹笔下这些女子, 均不失可爱之处曹雪芹倾注心血创造了这些女性形象, 当写及她们的结局时亦必然饱和血泪, 当不至于如封神演义之一缕灵魂往封神台去了金玉姻缘木石前盟当然是要了结的在新的背景下宝玉自有他的家庭婚姻生活, 前文是有所暗示的但这在曹雪芹新篇章中将占什么地位呢? 大约不会占太多篇幅吧! 而且, 应当注意, 宝玉常恨道 : 奇怪奇怪, 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 染了男人的气味, 就这样混帐起来, 比男人更可杀了! 迎春出嫁, 陪四个丫头去, 宝玉跌足叹道 : 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白人了而且, 宝玉从来没有自视男子之外, 所以神游太虚时, 几位仙子埋怨警幻何故引这浊物来, 污染这清静女儿之境! 宝玉是果觉自形污移不堪! 这可能是童稚心理, 但是不是也有可能带入青年期形成情结呢? 他曾视男子娶可爱可敬女子为对该女子的唐突, 视女子出嫁为堕落, 那么当他不能不直面早已预设的木石前盟金玉姻缘时, 他将是何种情感心理状态呢?

9 曹雪芹的后三十回据信已经成稿是流传中遗失了, 还是因难题太多作家尚未定稿, 故略露一鳞一爪后就不再让它像前面八十回那样传之于世呢? 面对着前八十回明显的暗示和情节安排, 高鄂续书文章如何做呢? 面对曹雪芹对才子佳人的极度厌恶, 高鄂如何与曹氏一脉相承呢? 高四十回毫无问题是大手笔, 有很高的成就所不同的是, 曹雪芹对所写人与事有切身的体认, 而高氏则无秦人视越人之肥瘦与秦人视自身之肥瘦, 心理感情当然是有差别的高四十回确实也写了荣宁的败落, 写了众女子的不幸的归宿, 其不足之处不是与曹氏暗示在情节上有出入, 所不足者是无其情耳! 曹雪芹可以说对笔下所有主要的少年女子均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而高氏则似乎将全部感情均倾注于林黛玉身上了, 这是高四十回与曹八十回最明显的不同与此相联系的是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悲剧成了高四十回最主要的占去大部分篇幅的内容, 几乎是始于此, 终于此, 而且几乎将荣宁所有较重要人物均推向对立面如果是曹雪芹, 当不会如此吧! 而尤其遗憾的是, 曹雪芹所力斥的才子佳人格局在高四十回中, 在不知不觉之中, 明白无误地构成了四红楼梦戏剧的难题自第一部红楼戏起, 红楼梦故事就明确无误地才子佳人化了十八世纪末仲振奎著红楼梦传奇, 大约是最早的全本红楼戏了戏中是这样写的 : ( 生金冠箭蟒上 ) 凌云奇气, 颇具云霞志命酒看花闲一世, 才是人生乐事! 功名水上浮沤, 荣华草露空留, 常傍玉闺春暧, 也应抵得封候小生姓贾名宝玉, 金陵人也 ( 旦素妆上 ) 冰雪聪明命不犹, 恹恹多病又多愁, 如何更有分离感, 千里关河一叶舟奴家林黛玉, 金陵人也 ( 丑上 ) 柔情一缕破瓜时, 自恨生非绝世姿, 要共玉郎偕白首, 好将心力自扶持奴家袭人只是宝玉的正配人儿尚无定准奴家既在宝玉身边, 不得不虑及於此, 怎生使个法儿, 教他撇了林姑娘娶了宝姑娘才好且慢慢看个机会便了

10 才子, 佳人, 拨弄于其间的小人, 一切俱备, 这是近两百年红楼戏粗略的线条, 大致的格局中国知识分子的才子佳人情结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其文化根源和在历代文学艺术中的演变值得详加讨论我国古代也曾有过英雄美人的时期, 有过项羽与虞姬吕布与貂婵的故事但时间较短, 随着武夫贬值, 文士行俏, 紧伴英雄的美女, 成了与才子联手的佳人英雄美人有时还被嘲弄, 如水浒传中的矮脚虎王英与一丈青扈三娘, 封神演义中的土行孙与邓婵玉才子佳人盛行于是西方文坛历史悠久的英雄美人文学与中国同样历史悠久的才子佳人小说戏剧诗歌相映成趣, 表现出中西文人艺人心态一极明显的不同才子佳人情结由隐转显, 由淡笔转浓墨, 元明以后几乎广泛地支配着文学艺术创作我们缩小话题集中讨论红楼梦戏剧曹雪芹极其反对才子佳人, 处处设防, 而剧作家却有此魄力有此能力强使死后的曹雪芹噎下一枚他最不愿噎下的苦果红楼戏免不了要铺排贾宝玉林黛玉的初会清代红楼戏设此专场者十居其五, 现代红楼剧影视有此专场者就更多了在曹雪芹笔下, 先写黛玉心中的宝玉, 后写黛玉眼中的宝玉, 又从宝玉眼中细写一黛玉, 整段文字, 神秘凄迷耐人寻味这不是一见钟情, 视为一见钟情太简单化了, 且不切二人此时的年岁曹氏亦唯恐人们有此误解, 故上承宝黛初会, 紧接着写道 : 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 况自天性所秉来的一片愚拙偏僻, 视姐妹弟兄皆出一意, 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贾母一处坐卧, 故略与别个姐妹熟惯些, 既熟惯, 则更亲密, 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 不虞之隙这一日不知为何, 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曹雪芹这等笔墨, 与剧作家改造成的一见钟情, 何者为高, 何者为低, 似乎已是无法比较的了红楼戏免不了要写西厢记妙词通戏语曹雪芹在二人戏语后接写 : 宝玉听了笑道 : 你这个呢? 我也告诉去黛玉笑道 : 你说你会过目成诵, 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宝玉一面收书, 一面笑道 : 正经快把花埋了罢, 别提那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埋掩妥洽, 只见袭人走来

11 不即不离, 曲曲折折, 浓浓写来, 淡淡抹去, 基本上属于小儿女情态而现代剧作家一般均赋予这一场戏以更严重的使命 : 通过对西厢记的共同认识, 二人更清楚地意识到同属一条战线, 距互托终身仅一步而已当然剧作家有剧作家的难处, 情节要紧凑, 冲突要集中, 主旨要明确, 似乎只能如此但曹雪芹这些章节的种种美好, 在舞台上再也难以寻觅了红楼梦若干情节的文人雅事化文人韵事化, 也是一值得研究的现象不仅剧作家, 画家亦常参与其间如葬花补裘等, 被绘成一幅幅仕女图, 大异曹雪芹的旨趣凡此种种, 均属才子佳人情结的作用红楼戏之才子佳人化, 与高四十回的影响亦颇有关系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剧作家太难抵挡这些章节的诱惑了, 这些章节太适宜改戏了读仲振奎红楼梦传奇自序, 就可见他受高四十回影响之深仲氏剧本中, 净扮贾母, 副净扮凤姐, 丑扮袭人破坏贾林结合, 责任以谁为重呢? 有人题诗说 : 填词若准春秋例, 首恶先诛史太君 13 看来破坏才子佳人姻缘者有一个群体, 有前台, 有幕后, 有从犯, 有首恶, 比一般才子佳人戏热闹多了高四十回, 黛玉气绝, 正是宝玉娶宝钗的这个时候, 金玉良缘直接促成黛玉的夭丧, 于是人们对宝钗特别怨恨, 于是人们回顾其一生, 几一无是处话石主人批评说 : 投史太君之好, 结王夫人之心至赏袭人之志量, 遂与联欢, 知小红之心高, 因而嫁祸, 其机诈可概见矣! 讦黛玉之短, 复联之以小惠, 去黛玉之疑, 必动之以婚姻, 其权谋又可概见矣! 14 季新批评说 : 综其生平, 未尝以爱情感动宝玉, 但知贾母王夫人诸嫂诸姑以至仆人等, 处处使乖, 处处献勤, 四方八面布置了一个风雨不透, 使人人心目中皆以将来之二奶奶相期彼其心直以宝玉为一禽, 而张罗以捕之, 以为捕得之后, 以我之美, 何难使其心悦诚服唉! 15 其实高四十回中的宝钗与曹八十回之宝钗并无必然的联系在曹雪芹笔下她的种种豁达, 种种聪慧, 种种机敏, 为什么一定要作反面文章去看呢? 看来许多红学家完全无视曹雪芹一而再再而三关于人物年龄的提示, 直到七十八回, 薛宝钗也只不过十六岁呀! 将成人的心机成人的刻毒, 解释宝钗以及袭人等的行为, 实在有失宽厚但才子佳人

12 戏中不可缺少的拨弄于其间的小人, 如果是一位美丽高贵博学的富家小姐, 那将多么富于戏剧性啊! 于是红楼戏中宝钗的角色是无法推卸的了五十年代开始, 人们将社会学方法引入红楼梦研究人们惊异地发现, 红楼梦中数百人物分属对立的两个阶级; 主要人物虽似融洽相处却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社会力量, 一些人是叛逆者, 如宝玉黛玉, 一些人是封建秩序封建道德的维护者, 如宝钗袭人一时文章颇多但如细查红学档案, 五十年代以来对宝钗等人的批判并没有超越清末民初的红学家, 仅结论性的判语不同而已五十年代以来当然是反对才子佳人戏的, 剧作家也决不愿自己成为才子佳人戏的作者但新编红楼戏加诸这群少男少女身上的反封建立场, 强使他们过度地成熟, 从另一角度使他们从少年长入青年 ; 战友间的恋情, 来自敌对营垒的拨弄, 旧貌换新颜, 新型才子佳人式红楼戏一台台诞生了我们再次看到才子佳人情结的巨大力量当然, 必须强调 : 中国才子佳人戏一般是大团圆结局, 而红楼戏则为悲剧, 较一般才子佳人戏有若干新意五十年代以来推出的几部重要的红楼戏精益求精, 艺术上达到较高水准, 非旧红楼戏可比思维的惰性是群体问题, 不应苛责某一位或某一些艺术家像曹雪芹这样的出类拔萃不同流俗者, 古今中外又有几人呢? 注释 : 1 红楼梦精义 2 科学与艺术的拥抱, 文汇报 1992 年 3 月 16 日 3 红楼评梦 4 忆梦楼石头记泛论 5 红楼纪历 6 同上 7 此处引文据庚辰本, 他本文字或有异同 8 闲情偶寄卷三 9 悟石轩石头记集评 10 此处引文据庚辰本, 戚本难懂作难得

13 11 红楼梦新证 12 二知道人 : 红楼梦说梦 13 詹肇堂 : 题红楼梦传奇四首之三 14 红楼梦本义约编 15 红楼梦新评 ( 戏剧艺术 1992 年第 3 期 )

李琼评扎迪史密斯的白牙要是他指艾伯特加勒比海移民真的回去了那么他将要面临的失败是明摆在那儿的因为当地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就是移民的悲剧他们比他们离弃的故乡变化得更快于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因回到家乡而感到幸福可是他们在移居的国家也不幸福因为这不是家乡瞿世镜

李琼评扎迪史密斯的白牙要是他指艾伯特加勒比海移民真的回去了那么他将要面临的失败是明摆在那儿的因为当地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就是移民的悲剧他们比他们离弃的故乡变化得更快于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因回到家乡而感到幸福可是他们在移居的国家也不幸福因为这不是家乡瞿世镜略论英国移民族群认同的发展和走向李琼李琼评扎迪史密斯的白牙要是他指艾伯特加勒比海移民真的回去了那么他将要面临的失败是明摆在那儿的因为当地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就是移民的悲剧他们比他们离弃的故乡变化得更快于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因回到家乡而感到幸福可是他们在移居的国家也不幸福因为这不是家乡瞿世镜年外国文学第期这些天来我觉得来到这个国家就像是和魔鬼签了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