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大社科院社會科學前沿課題論壇報告 經濟與歷史 : 從國民所得統計到伤社制度 演講時間 :2012/9/24( 一 ) 演講地點 : 政治大學綜合院館南棟 13 樓第一會議室 演講者 : 台大經濟系吳聰敏教授 1 GDP 統計 1980 年代初期, 我在美國羅徹斯特大學 (University of Rochester) 讀研究所, 當時總 體經濟學領域最主要的研究議題是景氣波動 簡單來說, 經濟學家想要了解, 為何國內生產毛額 (GrossDomesticProduct,GDP) 會上下波動? 一國之國內生產毛額差不多也就是其國民所得, 而所得包含薪資與資產所得 ( 利息收入, 股票收入與租金收入等 ) 景氣衰退時, 家庭的所得會減少, 因此, 景氣波動的確是民眾關心的議題 經濟學家想要了解的是, 有何方法能使景氣波動幅度變小? 1984 年, 我拿到學位, 回國任教 ; 一開始很自然地想要了解台灣景氣波動的特徵 不過, 我很快就發現, 當時幾乎沒有人對台灣的景氣波動感興趣 1980 年代, 台灣總體經濟的特徵是成長 (growth), 而不是波動 ; 台灣正值瘋狂成長的年代, 人均 GDP 逐年以驚人的比率增加 台灣是亞洲四小龍之一, 各國經濟學者對亞洲四小龍的經濟成長感到好奇, 希望能從中了解經濟成長的奧秘 台灣在 1895 1945 年期間曾經是日本的殖民地, 因此, 欲解釋台灣戰後經濟成長的現象, 很自然的一個切入點是 : 戰後的經濟成長是否為戰前的延續? 不過, 行政院主計處並未估算日治時期台灣的 GDP, 因此, 要回答這個問題, 必須自己動手 1990 年代初期, 我初步算出日治時期的 GDP, 並與主計處的統計銜接, 圖 1 是估算結果 由圖 1 可發現, 台灣戰前的成長率相對於戰後時期明顯較低 30,000 10,000 3,000 台灣 1,000 300 1820 1840 1860 1880 1900 1920 1940 1960 1980 2000 圖 1: 台灣人均 GDP 之長期變動 1
30,000 10,000 英國 美國 3,000 1,000 日本 荷蘭 台灣 中國 300 1820 1840 1860 1880 1900 1920 1940 1960 1980 2000 圖 2: 各國人均 GDP 之長期變動事後看來, 要比較戰前與戰後的人均 GDP 成長率, 其實不需大費周章的辛苦估算, 我們可以直接由圖形找到答案 圖 1 的縱軸是以對數值畫出, 因此, 線條的斜率也就是人均 GDP 的成長率 直接觀察圖形可知, 若戰前的成長率與戰後相同, 則把戰後的人均 GDP 線維持同樣的斜率往左邊畫出, 則 20 世紀初台灣的人均 GDP 水準將是負值,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GDP 的估算結果仍有其價值 1980 年代中期開始, 經濟成長的議題備受經濟學界關注, 經濟學者發展出 內生成長理論, 並整理出各國的長期經濟成長統計 由圖 2 可以看出, 目前高所得的國家自 19 世紀初已開始成長 經濟學家現在認為, 18 世紀末至 19 世紀初是是傳統農業經濟與現代經濟成長的分水嶺 在歷史課本裡, 我們稱此一時期為 工業革命 在傳統農業經濟裡, 人均 GDP 的成長率幾乎等於 0, 亦即, 產出與人口以比例增加 ; 兩者相除之後, 人均 GDP 成長率等於 0 經濟成長研究最重要的問題是 : 為何現代經濟成長在 18 世紀末開始啟動? 為何工業革命發生在西歐, 而不在亞洲? 這些是困難的問題, 主要原因是, 此時期並無太多的統計資料可以用來驗證理論是否正確? 我自己想要回答是, 台灣的現代經濟成長何時啟動? 如何啟動? 由圖 1 來看,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很清楚, 日治初期台灣的人均 GDP 大約是 600 美元 (1990 年幣值 ), 這大約是高所得國家在工業革命時的水準 因此, 日治初期是台灣的現代經濟成長的起點 經濟學家大多同意, 台灣現代經濟成長之啟動有幾個因素 第一, 日治初期開始, 台灣的法律與治安大有改善 ; 第二, 日治初期土地調查與土地制度改革提升了財產權保障 ; 第三, 基礎建設使市場經濟得以快速發展 基礎建設對於經濟有何貢獻? 縱貫鐵路是一個例子 台灣總督府於 1899 年開始推動縱貫鐵路興建計畫,1908 年全線通車 圖 3 顯示, 鐵路通車後, 台灣南北米價之差異變小 鐵路通車之前, 台北米價明顯高於台中, 但因為交通不便, 台中的米無法運到台北銷售 縱貫鐵路通車使運輸成本下降, 台中的米開始北運, 造成兩地的米價差異縮小 由此可知, 基礎建設使運輸成本下降, 促成交易機 2
8.0 7.5 圓 / 石 1898 1902 平均米價 1909 1912 平均米價 7.0 6.5 6.0 5.5 台北宜蘭基隆桃園新竹苗栗葫蘆墩台中沙鹿彰化鹿港員林北斗草鞋墩嘉義斗六台南打狗阿緱東港恆春 圖 3: 縱貫鐵路與米價 會, 也使台中的農夫有增產稻米的誘因 不過, 基礎建設是否就是現代經濟成長的原因? 這還很難說 因為交通建設雖然可以提升產出水準, 但持續性的經濟成長之機制為何, 經濟學家尚無明確的答案 2 大租權與原住民土地流失問題 日治初期, 日本人在台灣推動基礎建設, 縱貫鐵路是硬體建設, 而土地調查則屬於軟體的基礎建設 任何人一旦開始探究縱貫鐵路之影響, 就很難不去探索台灣總督府 土地調查事業 之效果 土地調查事業有幾個目的, 其中之一是要消滅大租權 清朝統治時期, 台灣的田園通常有兩個地主, 分別稱為大租戶與小租戶 大租戶可能是漢人, 也可能是原住民 ; 前者的所有權稱為漢大租, 後者稱為番大租 漢大租的的起源是漢人向官府申請墾照, 因為官方給墾的面積很大, 故墾照所有人須另外找人來開墾土地 實際開墾的人稱為小租戶, 他須付大租金給大租戶 土地開墾成功之後, 小租戶可能另外找佃農來耕種, 佃農付給小租戶的錢或實物稱為小租金 清治時期, 大租權在台灣相當普及 不過, 到了清治末期, 一般都認為大小租制度並沒有效率 1880 年代, 劉銘傳曾想要消滅大租權, 但功敗垂成 在土地調查事業中, 日本人清查台灣的田園, 針對每一塊有大租權的土地, 估算其大租權的價值 1905 年, 台灣總督府強制從大租戶手中買下其大租權利, 大租權至此消滅 所有權是在市場經濟的基礎, 而大租權是從明鄭開始就發展出來的制度 因此, 我們很自然要問一個問題 : 市場怎麼可能發展出一個無效率的制度?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我一段時間, 不過, 我現在大概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要從另一個角度來間接回答這個問題 在荷蘭統治時期, 台灣原住民的生產活動是狩獵與農耕並重 在狩獵經濟中, 最有效率的土地所有權制度是土地財產共有 3
制, 原因是獵物會到處走動 從目前留下的記錄來看, 我們也發現, 荷治時期台灣原住民基本上是財產共有, 但是, 在農耕活動部分, 原住民仍有私有產權 清治時期, 大批漢人來台開墾, 狩獵經濟活動範圍縮減, 農耕面積擴大 ; 財產共有制度逐漸轉變成私有財產制度 由此可知, 從農耕的角度來看財產共有制度的確沒有效率 ; 但從制度發展的背景來看, 早期的財產共有制度是有效率的 大租權是土地所有權, 因此, 大租權的研究引伸出另一個問題 : 台灣原住民的土地為何流失? 從荷蘭統治時期開始, 歷來的統治政權都承認台灣原住民對其社有地擁有土地所有權 ; 因此, 三百多年前台灣西地平原大部分的土地都是原住民的 那麼, 為何到了今天, 這些土地幾乎全部落入漢人手中? 大約在 1990 年代初期, 歷史學者開始探討這個問題, 並提出幾個解釋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 我認為原住民土地流失的管道之一是, 清治初期原住民把大批土地以低廉的價格賣給漢人 原住民為何願意賣土地? 當大批漢人來台開墾後, 人多使獵物逃走 ; 對狩獵的原住民而言, 社有獵場的土地價值大幅下降 相反的, 對於熟悉開墾的漢人來說, 原住民的草埔可以開墾成具高度生產力的水田 因此, 原住民對社有地的願售價格遠低於漢人的願付價格, 雙方的土地交易容易達成 結果, 原住民的土地快速流失, 產權落入漢人手中 3 伤社 台灣的土地所有權制度源自荷治時期, 而荷蘭殖民政府對於原住民產生深遠影響 在荷蘭統治時期, 原住民在山區打獵, 捕獲的鹿製成鹿皮與鹿肉 ( 鹿脯 ), 由漢人運到大員 ( 今日台南 ) 鹿皮賣給荷蘭東印度公司, 由荷蘭人獨占出口至日本 ; 鹿肉則由漢人自行出口到中國 漢人至原住民社交易鹿皮與鹿肉, 事先須取得許可, 並繳交權利金 大約從 1640 年代中期開始, 各社的權利金改成競標決定, 此一制度稱為贌社制度 (pacht), 而參與競標的商人稱為贌商 贌商把鹿皮與鹿肉從原住民社運出, 並且提供原住民所需的生活用品 由圖 4 可見, 贌金在 1648 到 1650 年期間大上升, 大約增加為 3 倍 以往對此現象的解釋是, 贌商獨占與原住民交易的權利, 故造成贌金上升 獨占權利的確提供一個解釋, 但無法說明為何 1651 年以後, 贌金下跌 我的研究發現,1640 年代晚期贌金上升是中國的動亂引起 1644 年, 清兵入關, 中國的內戰由北一路往南開打 到了 1640 年代後半, 福建一帶面臨動亂, 本地生產不足, 對進口食物的需求增加, 因此, 台灣出口的鹿肉價格上升 在競標制度下, 贌金也跟著上升 1650 年代初期開始, 中國動亂逐漸平穩, 對台灣鹿肉的需求下降, 鹿肉價格回跌, 而贌金也跟著減少 以上的推論可進一步用來比較各原住民社的贌金大小 基本上, 鹿產較多的社, 競 4
60000 50000 總額 40000 30000 20000 10000 台南嘉義一帶 鳳山八社 1645 1646 1647 1648 1649 1650 1651 1652 1653 1654 1655 1656 1657 單位 : 里耳 圖 4: 贌金 :1645 1657 年 標時贌商願意出較高的價格 因此, 由荷蘭人記錄的贌金資料, 我們可以反推出來台灣各地區的鹿產 由以上推論可知,1640 年代台南附近仍有許多鹿, 但到了 1650 年代, 主要鹿產區已北移至虎尾一帶 若就北部地區而言, 新竹一直是主要的鹿產區 4 結語 台灣長期經濟成長的研究, 不可避免要使用歷史學家整理的文獻與資料 對我個人的研究而言, 歷史學家提供許多的幫助, 可以說, 沒有歷史學家的研究在前, 我的一些研究是作不出來的 回應與討論 1. 造成景氣波動的因素主要有哪些? 總體經濟學家認為, 造成景氣波動有幾個原因 例如, Robert E. Lucas, Jr. 認為貨幣政策產生不確定性因素, 因此造成景氣波動 不過,RBC(RealBusiness Cycles) 模型則認為, 技術進步或天災等因素才是景氣波動的主要原因 就台灣而言, 我認為景氣波動的主要因素是對外貿易, 台灣的出口比率高達 70%, 出口的變動對台灣景氣的影響較大 2. 如果歷史不是只有回顧過去, 還可以展望未來, 以經濟學的角度來探討, 美國的經濟成長率每年 2%, 未來是否仍有可能維持呢? 但從另一個角度思辨, 環境的資源有限, 經濟學如何思考這個問題? 從 18 世紀末的工業革命到現在, 美國 GDP 的長期平均成長率大約是 2% 未來是否也是如此? 經濟學家尚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5
資源有限, 人類可能無限制的成長嗎? 這個問題也很難預測 當然, 經濟成長比較和緩後, 對環境資源的耗費就會減少 但是,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 當某項資源 ( 如石油 ) 消耗到一個程度, 油價就會上升 ; 而油價上升會促成替代能源出現 因此, 某項資源的耗費是否一定會造成嚴重影響, 也很難說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