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二 十 一 世 紀 評 論 中 國 農 民 非 農 活 動 的 文 化 意 義 一 改 變 生 存 方 式 的 衝 動 與 選 擇 自 80 年 代 中 期 以 來, 中 國 農 民 大 規 模 地 離 開 土 地 的 活 動 標 誌 8 整 個 社 會 結 構 正 在 發 生 重 大 的 變 化 我 認 為 農 民 流 出 的 最 基 本 和 最 直 接 的 動 機 是 改 換 生 存 方 式 的 衝 動, 亦 即 要 求 擺 脫 土 地 的 束 縛 改 變 農 民 身 分 乃 至 脫 離 農 村 社 區 的 意 願 眾 所 周 知, 在 中 國 傳 統 農 業 社 會 中, 農 民 相 對 地 固 定 於 鄉 土, 不 輕 易 外 出 或 轉 移 農 民 大 眾 的 生 存 倫 理 的 形 成 與 生 存 資 源 的 匱 乏 和 愈 加 惡 化 的 生 存 環 境 有 關, 也 和 上 千 年 來 重 本 ( 農 ) 抑 末 ( 工 商 ) 的 基 本 國 策 和 主 導 意 識 形 態 相 聯 繫, 這 反 映 在 天 大 地 大, 農 夫 為 大 七 十 二 行, 種 田 為 王 的 俗 語 上 而 傳 統 的 土 地 所 有 與 經 營 制 度 以 小 農 家 庭 為 單 位 的 生 產 方 式 是 造 成 農 民 鄉 土 意 識 的 重 要 原 因 但 自 80 年 代 中 期 以 來, 中 國 農 民 大 規 模 地 離 開 土 地 的 活 動 彰 顯 出 一 個 現 代 型 社 會 流 動 的 新 階 段, 也 標 誌 整 個 社 會 結 構 正 在 發 生 重 大 的 變 化 對 這 一 中 國 社 會 史 無 前 例 大 流 動 的 發 生 原 因 和 動 力, 已 有 許 多 研 究 者 進 行 了 成 績 卓 著 的 探 討, 本 文 試 圖 在 這 些 研 究 的 基 礎 上, 並 根 據 1994-1995 年 本 人 參 與 的 一 項 對 四 省 八 個 勞 動 力 流 出 村 的 微 觀 研 究 1, 對 較 少 受 到 關 注 的 農 民 非 農 活 動 的 文 化 動 因 方 面 做 一 討 論 這 種 文 化 意 義 的 探 尋 對 於 理 解 人 及 其 行 動 對 於 把 握 社 會 的 變 遷 來 說, 也 許 是 更 為 深 刻 和 更 具 實 質 意 義 的 與 以 往 的 研 究 結 果 不 同, 我 認 為 農 民 流 出 的 最 基 本 和 最 直 接 的 動 機 是 改 換 生 存 方 式 的 衝 動, 亦 即 要 求 擺 脫 土 地 的 束 縛 改 變 農 民 身 分 乃 至 脫 離 農 村 社 區 的 意 願 這 種 願 望 在 青 年 農 民 身 上 表 現 得 尤 為 強 烈 如 果 說 尋 求 生 存 的 衝 動 主 要 眼 於 經 濟 收 入, 那 麼 改 變 生 存 方 式 的 衝 動 則 更 具 社 會 與 文 化 的 意 義, 它 意 味 農 民 特 別 是 青 年 農 民 對 世 代 相 傳 的 鄉 土 觀 念 的 背 棄 與 物 質 生 活 和 制 度 背 景 的 變 化 相 伴 隨, 農 民 特 別 是 青 年 農 民 的 觀 念 意 識 也 發 生 了 劇 變 正 如 黃 宗 智 所 說 : 在 農 民 的 單 位 工 作 日 收 入 節 節 上 升 的 時 候, 也 正 是 他 們 日 益 感 到 自 己 處 於 社 會 最 底 層 的 時 候 2 最 能 反 映 農 民 有 關 轉 變 的, 是 他 們 對 土 地 態 度 與 對 城 鄉 生 活 比 較 的 看 法
二 十 一 世 紀 評 論 15 二 對 土 地 態 度 的 轉 變 1994 年 以 來 隨 人 口 的 不 斷 膨 脹 和 耕 地 面 積 的 絕 對 減 少, 中 國 農 民 人 均 佔 有 耕 地 數 不 斷 下 降 據 中 國 統 計 年 鑒 (1994) 的 數 據,1993 年 全 國 農 村 人 均 耕 地 為 1.96 畝 在 我 們 調 查 的 八 個 村 中, 人 均 耕 地 為 1.22 畝 ; 其 中 第 2 3 5 村 已 不 足 1 畝 ; 位 於 江 南 的 第 2 村 被 訪 的 35 戶 中, 人 均 耕 地 為 0.39 畝 在 土 地 愈 顯 珍 貴 的 同 時, 農 民 對 土 地 的 態 度 和 感 情 卻 發 生 逆 向 的 變 化 二 十 多 年 被 牢 牢 捆 綁 在 土 地 上 的 經 歷 是 發 生 這 種 轉 變 的 原 因 之 一, 或 者 說 正 是 這 種 經 歷 生 長 並 積 累 對 土 地 的 厭 煩 在 江 南 的 兩 個 村, 一 些 上 年 紀 的 農 民 回 憶 起 公 社 時 期 做 田 的 感 受 是 做 到 死, 這 已 不 僅 僅 是 身 體 疲 憊 的 感 覺, 也 是 心 靈 的 厭 倦 和 鬱 悶 當 土 地 只 能 滿 足 甚 或 不 能 滿 足 餬 口 的 需 要 並 且 變 成 一 種 人 身 束 縛 時, 沒 有 人 會 對 它 心 生 愛 戀 聯 產 承 包 責 任 制 的 實 施 雖 然 使 農 戶 再 度 成 為 土 地 經 營 的 主 人, 但 並 未 改 變 農 業 生 產 比 較 收 益 低 下 的 現 實,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農 民 就 在 出 人 意 料 地 短 的 時 間 內 開 始 厭 棄 他 們 原 先 所 熱 愛 的 土 地 對 八 個 村 及 其 280 個 農 戶 的 深 入 調 查 表 明, 無 論 是 外 出 者 還 是 留 下 務 農 的 村 民, 對 農 業 都 不 是 很 感 興 趣 在 江 南 的 第 1 2 村, 由 於 村 民 不 願 再 種 責 任 田, 村 委 會 只 得 把 這 部 分 土 地 集 中 起 來 包 租 給 來 自 外 省 的 種 田 大 戶 耕 種, 村 民 自 己 種 的 那 幾 分 口 糧 田 完 全 變 成 一 種 家 庭 副 業, 有 的 甚 至 不 能 滿 足 自 家 的 糧 食 消 費 第 1 村 還 曾 出 現 一 個 村 民 組 集 體 罷 種 的 事 件 在 中 部 的 第 3 4 村, 部 分 勞 動 力 外 出 後 都 出 現 土 地 撂 荒 的 現 象, 第 3 村 在 人 均 耕 地 僅 有 0.82 畝 的 情 況 下, 竟 出 現 了 約 100 畝 的 撂 荒 土 地 ; 而 該 村 的 村 委 會 在 各 戶 人 地 比 例 已 發 生 很 大 變 化 的 情 況 下, 依 然 堅 守 生 不 添 死 不 退 的 方 針, 不 敢 提 調 整 土 地 的 事 村 幹 部 告 訴 我 們 : 一 說 動 地, 大 家 紛 紛 來 退 承 包 田, 你 讓 我 們 怎 麼 辦? 在 第 4 村, 40% 的 村 民 表 示 他 們 願 意 把 所 承 包 的 土 地 退 還 給 村 委 會 在 西 南 的 第 5 6 村, 一 方 面 是 可 耕 種 土 地 的 不 足, 另 一 方 面, 當 問 到 村 民 是 否 願 意 種 地 時, 回 答 不 願 意 的 人 竟 超 過 30%, 第 6 村 也 出 現 了 少 量 撂 荒 現 象 儘 管 農 民 都 面 臨 土 地 有 限 問 題, 但 明 確 認 為 土 地 太 少 不 夠 耕 種 的 約 佔 26% 這 ø 應 該 注 意 的 是, 約 有 33% 的 農 戶 認 為 他 們 的 土 地 面 積 正 好 合 適, 其 實 際 上 的 意 思 是 : 由 於 已 經 有 一 些 勞 力 外 出 了, 對 剩 下 的 人 而 言 土 地 夠 種 了 這 也 解 釋 了 為 甚 麼 有 13.9% 的 人 認 為 他 們 的 土 地 太 多, 因 為 主 要 勞 力 外 出 後, 對 這 部 分 農 戶 來 說, 土 地 是 多 了 回 答 比 較 願 意 種 地 的 農 戶 中, 江 南 地 區 所 佔 的 比 例 較 大, 但 這 個 回 答 所 表 述 的 真 正 意 義, 是 他 們 願 意 用 這 些 有 限 的 土 地 維 持 自 己 的 糧 菜 消 費 需 求 實 際 上, 江 南 耕 地 已 經 不 再 是 該 區 農 戶 的 主 要 生 產 資 料, 而 成 了 某 種 具 有 社 會 保 險 性 質 的 東 西 還 應 該 重 視 的 是, 有 20% 以 上 的 農 戶 不 回 答 這 類 問 題, 或 只 回 答 說 無 所 謂 表 面 上 看, 這 類 回 答 表 示 了 他 們 對 問 題 不 感 興 趣, 實 則 表 明 了 他 們 對 自 己 的 土 地 不 感 興 趣 而 表 示 比 較 願 意 種 地 的 中 部 的 第 3 村 在 人 均 耕 地 僅 有 0.82 畝 的 情 況 下, 竟 出 現 了 約 100 畝 的 撂 荒 土 地 ; 而 該 村 的 村 委 會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依 然 堅 守 生 不 添 死 不 退 五 十 年 不 變 的 方 針 政 策 村 幹 部 告 訴 我 們 : 一 說 動 地, 大 家 紛 紛 來 退 承 包 田, 你 讓 我 們 怎 麼 辦? 二 十 一 世 紀 雙 月 刊 1996 年 12 月 號 總 第 三 十 八 期
16 二 十 一 世 紀 評 論 圖 1 種 田 務 農 情 況 ( 按 年 齡 分 類 ) 百 分 比 70 60 50 40 30 20 10 0 不 做 做 一 點 主 要 做 全 做 18-25 26-35 36-45 46-60 年 齡 組 資 料 來 源 :8 村 280 戶 訪 談 調 查 圖 2 種 田 情 況 ( 按 教 育 程 度 分 類 ) 百 分 比 70 60 50 40 30 20 10 0 不 做 做 一 點 主 要 做 全 做 文 盲 小 學 初 中 高 中 教 育 程 度 資 料 來 源 :8 村 280 戶 訪 談 調 查 在 訪 談 中 不 少 村 民 指 出, 他 們 的 子 女 已 根 本 不 會 種 地, 他 們 以 後 也 不 會 選 擇 在 土 地 上 謀 生 一 位 村 民 說 : 他 的 女 兒 與 土 地 的 僅 有 聯 繫 就 是 偶 爾 穿 8 高 跟 鞋, 到 田 Ö 去 視 察 一 下 人 雖 然 超 過 50%, 但 其 中 有 許 多 是 年 齡 偏 高 文 化 偏 低 的 留 在 家 的 男 性 農 民 和 婦 女, 他 們 除 了 務 農 以 外 很 難 有 其 他 選 擇 對 土 地 態 度 的 轉 變 與 年 齡 和 教 育 程 度 密 切 相 關 據 我 們 的 調 查 所 得, 越 年 輕 者 越 不 願 意 務 農, 由 此 可 見 年 青 一 代 農 民 對 種 田 的 參 與 已 經 與 他 們 的 父 輩 有 天 壤 之 別 ( 圖 1) 再 從 教 育 程 度 來 看, 我 們 可 以 發 現, 構 成 農 業 耕 作 主 力 的 389 人 中, 有 201 人 是 文 盲 或 半 文 盲, 佔 了 總 數 的 51.7%; 具 有 中 學 教 育 水 平 的 男 人 和 婦 女 在 從 事 農 業 生 產 方 面 的 人 數 僅 為 80 人, 他 們 在 389 人 中 的 比 例 是 20.6%, 而 在 460 個 具 初 中 以 上 教 育 的 受 訪 者 中 所 佔 比 例 則 為 17.4%( 圖 2) 在 訪 談 中 不 少 村 民 告 訴 我 們, 他 們 的 子 女 已 根 本 不 會 種 地, 他 們 以 後 也 不 會 選 擇 在 土 地 上 謀 生 江 南 第 1 村 的 一 位 村 民 說 : 他 的 女 兒 與 土 地 的 僅 有 聯 繫 就 是 偶 爾 穿 高 跟 鞋, 到 田 ø 去 視 察 一 下
二 十 一 世 紀 評 論 17 三 對 城 鄉 生 活 方 式 的 比 較 和 態 度 增 加 收 入 固 然 是 流 出 者 及 其 家 庭 的 首 要 目 標, 但 卻 不 是 流 出 動 機 的 全 部 內 容 事 實 上, 並 非 所 有 外 出 者 都 能 獲 得 高 於 種 植 業 的 收 入, 有 不 少 人 在 外 本 錢 無 歸, 甚 至 連 回 家 的 路 費 都 成 了 問 題 農 民 特 別 是 青 年 農 民 流 出 的 動 力 不 僅 在 於 改 善 生 存 狀 態, 還 在 於 改 變 生 存 方 式 的 要 求 具 體 而 言, 農 村 生 活 與 城 市 生 活 的 差 異 不 僅 體 現 在 收 入 水 平 生 活 質 量 方 面, 更 體 現 在 生 活 方 式 上 在 鄉 村 ø 做 農 民, 不 僅 意 味 收 入 和 物 質 生 活 水 平 的 低 下, 還 意 味 社 會 和 文 化 位 置 的 低 下 基 於 這 樣 的 城 鄉 比 較, 被 調 查 的 大 多 數 村 民 (84.29%) 對 外 出 務 工 持 肯 定 態 度, 將 近 半 數 的 人 (46.79%) 認 為 進 城 定 居 更 是 好 事 調 查 表 明, 凡 是 具 備 流 出 基 本 條 件 ( 年 齡 性 別 文 化 程 度 身 體 條 件 ) 的 人 都 是 流 出 者 或 潛 在 的 流 出 者, 尚 未 成 年 仍 在 讀 書 的 青 少 年 則 成 為 流 出 的 後 備 力 量 外 出 打 工 或 轉 向 其 他 職 業 的 569 人 中, 有 76.98% 的 人 年 齡 在 45 歲 以 下, 65.55% 的 人 年 齡 在 35 歲 以 下,40.42% 的 人 年 齡 在 25 歲 以 下 與 此 相 對 照, 在 留 下 務 農 的 798 人 中,37.34% 年 齡 在 17 歲 以 下,35.34% 的 人 年 齡 在 46 歲 以 上, 即 17 歲 以 下 和 46 歲 以 上 總 共 佔 留 下 務 農 人 數 的 72.68% 這 些 轉 移 或 外 出 的 人 佔 了 具 有 初 中 和 高 中 文 化 程 度 的 人 的 70% 左 右, 但 是 留 下 來 的 人 卻 佔 了 文 盲 的 80% 以 上 許 多 被 調 查 者 都 表 現 出 有 本 事 應 該 到 外 面 去 工 作, 在 家 種 地 最 沒 出 息 的 態 度, 有 人 甚 至 說 在 城 ø 拾 垃 圾 也 比 在 農 村 種 地 強 對 中 部 兩 個 村 的 一 些 符 合 流 出 的 年 齡 條 件 (18-35 歲 ) 而 未 流 出 者 及 其 家 人 的 訪 問 表 明, 他 們 沒 有 外 出 的 原 因 包 括 : 身 體 病 殘 無 法 外 出, 孩 子 太 小 又 無 人 幫 助 照 看 走 不 開, 文 化 程 度 太 低 沒 有 能 力 外 出 ; 此 外 一 些 女 青 年 不 出 去 工 作 的 原 因 主 要 是 她 們 的 父 母 認 為 外 面 太 亂 人 心 不 好 因 而 不 放 心 其 外 出 西 南 的 第 5 村 有 少 數 青 壯 年 未 能 流 出 是 因 為 擔 任 村 幹 部, 而 且 他 們 明 確 表 示 留 在 村 ø 當 幹 部 是 吃 虧 了, 不 如 外 出 工 作 甚 至 在 位 於 城 市 邊 緣 但 已 經 相 當 城 鎮 化 的 江 南 的 第 1 村, 我 們 發 現 那 些 在 村 辦 企 業 ø 工 作 的 年 輕 村 民, 也 願 意 利 用 鎮 上 徵 地 搞 開 發 的 機 會 而 報 名 抓 鬥 龜, 以 便 爭 取 到 縣 辦 的 國 營 企 業 ø 謀 一 份 正 式 的 工 作, 儘 管 後 者 所 提 供 的 工 資 收 入 要 比 村 辦 企 業 的 工 錢 低 得 多 他 們 對 此 的 解 釋 是 : 在 單 位 性 質 上, 國 營 單 位 較 穩 定, 村 辦 企 業 風 險 大 ; 在 工 作 條 件 上, 國 營 單 位 實 施 的 是 城 市 的 作 息 時 間, 而 村 辦 企 業 一 年 到 頭 都 很 少 放 假, 只 有 停 工 時 例 外 ; 在 生 活 保 障 方 面, 國 營 單 位 的 職 工 享 有 勞 動 保 險, 這 是 村 辦 企 業 無 法 相 比 的 ; 在 社 會 地 位 和 聲 望 上, 國 營 單 位 遠 高 於 村 辦 企 業 ; 在 發 展 前 景 和 對 未 來 的 預 期 上, 同 農 村 相 比, 城 市 能 夠 提 供 更 多 機 會, 進 城 以 後 會 有 比 在 村 ø 美 好 得 多 的 前 途 從 不 好 好 種 地 是 不 務 正 業 背 井 離 鄉 是 慘 痛 情 景 到 不 外 出 工 作 是 沒 有 出 息, 我 們 可 以 看 到 農 民 在 觀 念 心 態 上 的 轉 變 是 多 麼 的 大 為 了 徹 底 改 變 農 村 人 的 身 分, 在 第 1 3 4 村 都 有 村 民 花 高 價 為 其 子 女 或 孫 子 女 購 買 城 鎮 戶 口 在 第 3 和 第 4 村, 分 別 有 40 戶 左 右 的 村 民 為 後 代 購 買 了 城 鎮 許 多 被 調 查 者 都 表 現 出 有 本 事 應 該 到 外 面 去 工 作, 在 家 種 地 最 沒 出 息 的 態 度, 有 人 甚 至 說 在 城 Ö 拾 垃 圾 也 比 在 農 村 種 地 強 為 了 徹 底 改 變 農 村 人 的 身 分, 有 村 民 花 高 價 為 其 子 女 或 孫 子 女 購 買 城 鎮 戶 口
18 二 十 一 世 紀 評 論 戶 口 在 訪 談 中 有 部 分 村 民 對 此 舉 並 不 贊 同, 但 他 們 不 贊 同 的 理 由 是 對 有 關 政 策 心 存 疑 慮, 對 在 城 市 立 足 沒 有 把 握 或 經 濟 能 力 不 足, 這 並 不 否 定 他 們 對 城 市 生 活 的 嚮 往, 用 他 們 自 己 的 話 來 說 : 如 果 有 可 能, 誰 不 願 意 做 城 ø 人? 一 些 農 村 青 年 十 分 有 意 識 地 向 城 市 文 化 認 同, 而 盡 量 與 其 生 長 於 斯 的 鄉 村 生 活 拉 開 距 離 在 中 部 的 第 3 村, 一 個 年 齡 才 22 歲 的 青 年 有 豐 富 的 外 出 經 歷, 他 曾 遠 行 至 俄 羅 斯, 而 且 倍 受 波 折, 在 東 北 某 市 曾 與 人 打 架, 腿 上 被 刺 過 一 刀, 胳 膊 上 還 中 過 兩 槍 儘 管 如 此, 他 還 是 覺 得 在 外 面 ( 城 市 ) 自 由, 有 娛 樂 生 活 ; 而 他 對 為 甚 麼 要 出 去 的 回 答 則 是 不 習 慣 在 農 村 生 活 四 影 響 農 民 觀 念 的 形 式 與 代 際 文 化 差 異 影 響 農 民 生 存 取 向 和 態 度 改 變 的 重 要 因 素 之 一, 是 大 眾 傳 媒 的 作 用 其 中 電 視 成 為 農 村 首 要 的 和 普 遍 的 信 息 傳 播 渠 道 電 視 節 目 大 多 展 現 城 市 以 至 國 外 現 代 生 活 的 景 緻, 外 面 的 世 界 對 農 民 來 說 已 不 再 遙 遠 和 陌 生 農 民 尤 其 是 青 年 農 民 改 換 生 存 方 式 的 強 烈 衝 動, 來 源 於 觀 念 意 識 的 重 大 變 異 外 出 務 工 經 商 和 留 下 務 農, 分 別 代 表 現 代 和 保 守 兩 種 不 同 的 生 存 取 向, 意 味 有 本 事 和 沒 出 息 的 能 力 差 距, 因 而 具 有 了 某 種 經 濟 考 慮 之 外 的 文 化 象 徵 意 義 影 響 農 民 生 存 取 向 和 態 度 改 變 的 重 要 因 素 之 一, 是 大 眾 傳 媒 的 作 用 其 中 電 視 成 為 農 村 首 要 的 和 普 遍 的 信 息 傳 播 渠 道 對 四 省 八 個 村 的 調 查 及 其 280 個 農 戶 的 入 戶 訪 談 和 觀 察, 清 楚 顯 示 了 電 視 與 農 民 生 活 的 密 切 聯 繫 在 被 訪 的 280 戶 中, 有 電 視 機 234 台, 如 按 平 均 每 戶 一 台 電 視 機 算, 則 80% 的 人 家 已 經 有 了 電 視 機, 或 者 說 每 1.2 戶 就 有 一 台 電 視 機 在 採 訪 中 可 以 發 現, 大 多 數 村 民 喜 歡 在 晚 間 或 閒 時 觀 看 電 視 節 目, 有 些 甚 至 白 天 也 收 看 電 視 中 的 文 化 娛 樂 節 目, 特 別 是 港 台 電 視 連 續 劇 例 如, 在 西 南 的 村 子 ø, 當 課 題 組 成 員 到 某 些 村 民 的 家 中 準 備 訪 談 時, 村 民 已 聚 精 會 神 地 看 了 數 小 時 的 電 視 節 目 在 798 位 留 在 村 ø 的 人 中, 我 們 直 接 或 間 接 調 查 了 564 人, 其 中 有 361 人 (64%) 說 每 天 看 1-2 小 時 電 視 節 目,118 人 (20.9%) 每 天 看 兩 小 時 以 上, 有 些 人 甚 至 說 在 晚 飯 前 後 就 開 始 看 電 視 直 到 電 視 機 說 再 見 為 止 電 視 節 目 大 多 展 現 城 市 以 至 國 外 現 代 生 活 的 景 緻, 外 面 的 世 界 對 農 民 來 說 已 不 再 遙 遠 和 陌 生 影 響 農 民 觀 念 改 變 的 另 一 重 要 因 素 是 同 齡 人 之 間 的 互 動 雖 然 說 電 視 等 公 共 傳 媒 向 青 年 農 民 展 示 了 外 部 世 界 和 城 市 生 活 的 精 彩 之 處, 但 那 種 生 活 畢 竟 與 他 們 還 有 一 定 距 離, 不 易 發 生 直 接 的 比 較, 這 可 能 引 起 農 村 知 識 青 年 對 外 面 世 界 的 嚮 往, 但 卻 不 一 定 導 致 外 出 的 行 動 ; 而 同 齡 人 特 別 是 業 已 在 外 工 作 的 同 齡 人 帶 來 的 具 體 而 確 定 的 信 息 和 示 範 作 用, 則 真 正 影 響 他 們 外 出 的 決 定 前 面 提 及 的 不 外 出 工 作 是 沒 本 事 沒 出 息 的 看 法 正 是 基 於 同 齡 人 之 間 的 相 互 攀 比 先 行 外 出 打 工 者 的 衣 錦 還 鄉 對 尚 未 流 出 者 的 影 響 很 大, 外 出 者 的 弟 弟 妹 妹, 包 括 現 在 才 十 歲 左 右 的 小 孩 子 都 說 今 後 想 出 去 打 工 傳 統 農 業 社 會 中 文 化 傳 遞 的 方 式 主 要 是 依 靠 代 際 之 間 的 口 耳 相 傳, 因 而 費 孝 通 在 討 論 文 字 下 鄉 時 說 到, 在 鄉 土 社 會 中 語 言 是 足 夠 傳 遞 世 代 間 的 經 驗
二 十 一 世 紀 評 論 19 了, 而 且 全 部 文 化 可 以 在 親 子 之 間 傳 授 無 缺 當 今 的 農 民 外 出 或 轉 移 使 這 種 情 況 根 本 改 觀, 青 年 一 代 農 民 選 擇 了 與 上 一 代 人 全 然 不 同 的 生 存 方 式, 前 面 關 於 種 田 務 農 的 數 字 表 明,80 年 代 以 後 從 學 校 畢 業 的 年 青 人 很 少 有 專 門 從 事 種 植 業 的 經 歷, 其 中 許 多 人 已 根 本 不 會 種 地 在 西 北 的 第 7 村, 老 一 代 農 民 還 認 為 男 孩 子 外 出 打 工 是 賣 苦 力, 孩 子 出 門 是 丟 人 掃 興, 以 致 政 府 有 關 部 門 要 通 過 多 種 宣 傳 鼓 勵 教 育 的 方 式 改 變 這 種 陳 舊 觀 念, 而 他 們 的 下 一 代 卻 已 經 開 始 在 外 面 安 排 自 己 未 來 的 生 活 不 僅 如 此, 在 擇 偶 標 準 消 費 行 為 等 方 面 都 出 現 了 明 顯 的 代 際 差 異 ; 而 在 言 語 舉 止 服 飾 和 娛 樂 欣 賞 方 面, 農 村 青 年 都 更 接 近 城 市 青 年 而 與 他 們 的 父 輩 離 得 更 遠 例 如, 西 北 的 第 7 村 雖 然 相 對 偏 遠 落 後, 其 所 在 鄉 鎮 尚 無 一 家 歌 廳 舞 廳, 但 流 出 者 卻 帶 來 了 流 行 歌 曲 的 磁 帶, 學 會 了 跳 舞, 知 道 了 跳 舞 要 穿 好 衣 服 這 種 行 為 也 影 響 了 他 們 的 弟 妹 與 此 相 對 照 的 是, 老 人 和 中 年 人 仍 然 只 喜 歡 聽 秦 腔, 覺 得 流 行 歌 曲 鬧 得 慌 從 文 化 角 度 探 討 當 前 我 國 農 民 的 非 農 活 動, 有 助 於 我 們 理 解 一 個 社 會 中 的 結 構 制 度 行 動 者 及 其 活 動 以 及 文 化 意 義 諸 層 面 的 關 係, 它 們 之 間 實 際 上 是 一 個 相 互 建 構 相 互 制 約 的 過 程 而 結 構 行 動 和 意 義 相 互 作 用 產 生 的 結 果 往 往 是 未 能 預 期 的 如 前 所 述, 以 掙 錢 謀 生 為 目 的 的 農 民 可 曾 想 到 他 們 的 兒 子 會 穿 洋 服 打 領 帶 頭 髮 油 光 光 地 打 工 歸 來? 一 輩 子 種 田 的 人 可 會 想 到 他 們 的 女 兒 與 土 地 的 聯 繫 僅 限 於 穿 高 跟 鞋 到 田 ø 視 察 一 下? 而 外 出 打 工 者 事 先 又 在 西 北 的 第 7 村, 老 一 代 農 民 還 認 為 男 孩 子 外 出 打 工 是 賣 苦 力, 孩 子 出 門 是 丟 人 掃 興, 以 致 政 府 有 關 部 門 要 通 過 多 種 宣 傳 鼓 勵 教 育 的 方 式 改 變 這 種 陳 舊 觀 念, 而 他 們 的 下 一 代 卻 已 經 開 始 在 外 面 安 排 自 己 未 來 的 生 活 怎 能 想 到 他 會 不 習 慣 生 於 斯 長 於 斯 的 農 村 生 活? 費 孝 通 曾 經 把 農 村 社 會 的 停 滯 或 發 展 緩 慢 歸 結 為 不 流 動 而 產 生 的 土 氣, 從 土 ø 長 出 過 光 榮 的 歷 史, 自 然 也 會 受 到 土 的 束 縳, 現 在 很 有 些 飛 不 上 去 的 樣 子 3 那 麼 擺 脫 了 土 的 束 縛, 是 否 就 能 騰 飛 了? 如 果 走 掉 的 是 農 村 人 口 中 的 精 華 部 分, 而 留 下 來 務 農 的 則 是 在 年 齡 教 育 性 別 等 方 面 都 處 於 劣 勢 的 人, 那 麼 農 業 的 現 代 化 和 高 效 益, 農 村 經 濟 - 社 會 的 可 持 續 發 展, 以 及 農 村 家 庭 和 社 區 的 穩 定 與 繁 榮, 就 都 會 面 臨 危 機 與 困 境 註 釋 1 關 於 此 項 研 究 組 織 實 施 參 與 者 和 資 料 獲 得 的 詳 細 情 況, 見 Huang Ping et al.: Rural Migration and Rural Development in China (A Research Report to FAO, 1995); 黃 平 郭 于 華 楊 宜 音 等 : 尋 求 生 存 : 對 中 國 農 民 非 農 活 動 的 微 觀 社 會 學 研 究 ( 昆 明 : 雲 南 人 民 出 版 社, 即 出 ) 在 進 村 入 戶 的 田 野 工 作 和 分 析 寫 作 過 程 中, 與 課 題 組 同 仁 黃 平 ( 課 題 負 責 人 ) 景 天 魁 楊 宜 音 程 為 敏 等 人 的 共 同 切 磋 使 本 人 所 獲 甚 多, 在 此 特 致 謝 意 2 黃 宗 智 : 長 江 三 角 洲 小 農 家 庭 與 鄉 村 發 展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2), 頁 323 3 費 孝 通 : 鄉 土 中 國 ( 北 京 : 三 聯 書 店,1985), 頁 2 郭 于 華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院 社 會 學 研 究 所 副 研 究 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