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 術 論 文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主 義 及 其 思 想 困 境 徐 偉 摘 要 : 本 文 以 陳 獨 秀 思 想 研 究 為 個 案, 將 其 人 生 哲 學 與 政 治 思 想 ( 即 所 謂 中 國 問 題 與 人 生 問 題 ) 聯 繫 起 來, 討 論 了 其 大 我 觀 在 其 改 宗 馬 克 思 主 義 中 的 樞 紐 意 義, 指 出 陳 獨 秀 致 力 於 尋 求 非 宗 教 的 信 仰 心, 將 人 生 意 義 定 位 於 自 我 擴 大, 而 符 合 其 理 想 中 大 我 的 概 念 則 是 國 家 和 階 級 但 新 文 化 運 動 初 期 所 追 求 的 個 人 自 由 等 普 世 價 值, 在 對 大 我 的 追 求 過 程 中 逐 漸 消 失, 最 終, 國 家 階 級 這 樣 的 集 體 概 念 愈 發 趨 於 虛 幻, 個 體 價 值 亦 被 忽 視 大 我 主 義 固 然 是 解 決 意 義 危 機 的 一 種 路 徑, 但 如 何 避 免 其 走 向 威 權 主 義 的 難 題 未 得 破 解, 這 不 僅 是 陳 獨 秀 個 人, 也 是 整 個 民 初 尤 其 是 五 四 時 期 思 想 家 一 個 深 刻 的 思 想 困 境 關 鍵 詞 : 陳 獨 秀 大 我 主 義 人 生 意 義 國 家 階 級 在 研 究 近 代 中 國 與 世 界 這 個 命 題 時, 除 了 對 現 實 的 經 驗 世 界 的 關 注 之 外, 還 必 須 關 注 到 另 一 個 與 之 相 對 應 的 超 越 世 界, 亦 即 意 義 世 界 如 許 紀 霖 所 指 出, 超 越 世 界 是 指 人 們 相 信 在 經 驗 世 界 之 外, 還 有 一 個 與 此 在 世 界 不 同 的 世 界 這 個 世 界 更 真 實 更 本 質, 擁 有 三 重 性 質, 一 是 終 極 感 二 是 無 限 感 三 是 神 聖 感 隨 p 後 現 代 大 潮 席 捲 思 想 界, 本 來 替 代 超 越 世 界 的 那 個 客 觀 的 普 世 化 的 理 性 被 判 定 為 是 虛 妄 的 宏 大 事, 理 性 世 界 也 崩 潰 了, 剩 下 一 個 價 值 相 對 主 義 和 虛 無 主 義 的 世 界 這 乃 是 超 越 世 界 解 體 之 後 所 引 發 的 系 列 連 鎖 震 蕩 1 超 越 世 界 的 解 體 帶 來 了 嚴 重 的 意 義 危 機, 如 何 在 價 值 層 面 尋 求 終 極 關 懷, 成 為 一 項 緊 迫 的 任 務 和 嚴 峻 的 挑 戰 在 近 代 史 研 究 中, 傳 統 的 衝 擊 反 應 模 式 關 注 到 了 西 方 對 中 國 的 衝 擊, 包 括 現 實 層 面 和 思 想 層 面 但 從 現 代 性 的 角 度 去 思 考, 超 越 世 界 的 解 體 則 同 時 給 東 方 和 西 方 帶 來 了 衝 擊 現 代 性 所 推 動 的 世 俗 化, 消 解 了 既 有 的 權 威 和 秩 二 十 一 世 紀 雙 月 刊 2013 年 12 月 號 總 第 一 四 期
86 學 術 論 文 序, 消 解 了 高 貴 與 神 聖 ; 世 俗 化 的 浪 潮 席 捲 而 來, 人 民 大 眾 的 權 利 和 地 位 被 突 出 強 調 傳 統 中 國 文 化 既 缺 乏 超 越 性, 大 小 傳 統 之 間 又 存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的 斷 裂, 當 其 再 遭 遇 現 代 性 的 浪 潮 時, 便 出 現 了 疊 浪 的 效 果, 產 生 了 更 為 急 劇 的 世 俗 化 在 這 種 急 驟 且 劇 烈 的 世 俗 化 中 尋 求 超 越 性, 尋 求 價 值 道 德 重 估 和 意 義 的 維 繫, 成 為 思 想 精 英 的 艱 難 使 命 作 為 近 代 史 上 繞 不 過 去 的 風 雲 人 物 和 爭 議 人 物, 陳 獨 秀 歷 來 得 到 研 究 者 的 關 注 雖 然 研 究 成 果 頗 豐, 但 對 其 思 想 的 關 注, 至 少 受 到 兩 個 方 面 的 影 響 而 有 所 削 弱 : 一 是 其 作 為 社 會 活 動 家 政 治 家 革 命 家 的 光 環 太 過 耀 眼, 新 文 化 運 動 領 袖 和 中 國 共 產 黨 創 始 人 之 一 這 樣 的 標 籤 太 過 突 出, 使 其 思 想 性 被 相 對 淡 化 ; 二 是 其 言 論 中 頗 多 激 進 偏 頗 武 斷 之 處, 也 使 其 思 想 性 大 打 折 扣 但 若 陳 獨 秀 歷 來 得 到 研 究 者 的 關 注, 但 他 作 為 社 會 活 動 家 政 治 家 革 命 家 的 光 環 太 過 耀 眼, 新 文 化 運 動 領 袖 和 中 國 共 產 黨 創 始 人 之 一 這 樣 的 標 籤 太 過 突 出, 使 其 思 想 性 被 相 對 淡 化 ; 此 外, 其 言 論 中 頗 多 激 進 偏 頗 武 斷 之 處, 也 使 其 思 想 性 大 打 折 扣 仔 細 梳 理 其 著 述, 對 其 言 論 進 行 系 統 性 的 觀 察, 則 可 發 現 陳 獨 秀 仍 不 失 為 近 代 一 位 卓 越 的 有 代 表 性 的 思 想 家 這 體 現 在 : 他 不 僅 對 國 家 民 族 政 黨 社 會 這 類 現 實 問 題 給 予 關 注, 也 一 直 在 終 極 關 懷 領 域 進 行 不 懈 的 思 考 和 探 索 ; 他 對 人 生 意 義 的 思 考, 體 現 了 其 對 現 代 性 的 認 知, 以 及 對 傳 統 與 現 代 東 方 與 西 方 文 化 的 比 較 視 野 ; 他 試 圖 進 行 的 創 造 性 的 突 破 性 的 工 作, 既 體 現 了 其 在 時 代 中 的 前 沿 性, 也 反 映 了 那 一 時 期 思 想 家 的 普 遍 境 遇 本 文 以 陳 獨 秀 在 五 四 運 動 前 後 的 思 想 探 索 為 切 入 點, 將 陳 獨 秀 對 宗 教 國 家 世 界 階 級 等 問 題 的 認 知 與 思 考, 與 其 對 人 生 意 義 的 探 索 聯 繫 起 來 進 行 整 體 觀 察, 試 圖 從 看 似 多 變 矛 盾 的 思 想 和 言 論 中, 梳 理 出 其 核 心 的 問 題 意 識 以 及 貫 之 如 一 的 思 想 線 索, 指 出 其 所 主 張 的 大 我 主 義 的 思 想 意 義 與 局 限, 進 而 探 尋 在 世 俗 化 與 超 越 世 界 的 解 體 這 樣 一 個 大 的 理 論 背 景 下, 近 代 思 想 家 為 解 決 意 義 危 機 所 作 的 探 索, 以 及 相 應 由 之 而 來 的 困 境 一 在 世 俗 中 維 繫 信 仰 心 的 思 想 焦 慮 陳 獨 秀 對 人 生 意 義 的 思 考, 首 先 建 立 在 他 對 現 代 性 的 清 醒 認 知 上 人 生 意 義 的 最 高 境 界 是 超 越 性, 必 然 涉 及 到 對 未 知 的 神 秘 終 極 存 在 的 體 認 在 神 權 時 代, 超 越 性 神 秘 性 是 顯 而 易 見 且 被 普 遍 接 受 的, 中 國 士 知 識 階 層 所 信 仰 的 天 下 層 民 眾 對 祖 先 的 崇 拜 以 及 民 間 信 仰, 從 不 同 角 度 上 向 神 秘 主 義 尋 求 意 義 的 維 繫 但 在 五 四 時 期 追 求 現 代 性 的 背 景 下, 祛 魅 成 為 大 的 時 代 主 題, 高 貴 神 聖 都 被 消 解, 尋 求 人 生 意 義 必 然 帶 來 在 世 俗 中 尋 求 超 越 的 理 論 難 題 在 1915 年 的 今 日 教 育 之 方 針 一 文 中, 陳 獨 秀 首 先 力 倡 現 實 主 義, 認 為 現 實 世 界 之 內 有 事 功, 現 實 世 界 之 外 無 希 望 唯 其 尊 現 實 也, 則 人 治 興 焉, 迷 信 斬 焉 ; 此 近 世 歐 洲 之 時 代 精 神 也 此 精 神 磅 礡 無 所 不 至 : 見 之 倫 理 道 德 者, 為 樂 利 主 義 ; 見 之 政 治 者, 為 最 大 多 數 幸 福 主 義 ; 見 之 哲 學 者, 曰 經 驗 論, 曰 唯 物 論 ; 見 之 宗 教 者, 曰 無 神 論 ; 見 之 文 學 美 術 者, 曰 寫 實 主 義, 曰 自 然 主 義 一 切 思 想 行 為, 莫 不 植 基 於 現 實 生 活 之 上 古 之 所 謂 理 想 的 道 德 的 黃 金 時 代, 已 無 價 值 之 可 言 2 一 切 思 想 行 為, 以 遵 從 世 俗 化 為 前 提, 這 正 體 現 了 他 對 現 代 性 這 一 大 時 代 方 向 的 認 識 和 理 解
而 西 方 世 界 宗 教 戰 爭 的 弊 端, 也 令 陳 獨 秀 印 象 深 刻 : 今 之 人 類 ( 不 但 中 國 人 ) 是 否 可 以 完 全 拋 棄 宗 教, 本 非 片 言 可 以 武 斷, 然 愚 嘗 訴 諸 直 觀, 比 量 各 教, 無 不 弊 多 而 益 少 是 以 篤 信 宗 教 之 民 族, 若 猶 太, 若 印 度, 其 衰 弱 之 大 原, 無 不 以 宗 教 迷 信, 為 其 文 明 改 進 之 障 礙 法 蘭 西 人 受 舊 教 之 迫 害, 亦 彼 邦 學 者 所 切 齒 ; 其 公 教 會 與 哲 人 柏 格 森, 儼 如 仇 敵 此 乃 宗 教 之 弊, 事 實 彰 著, 無 可 諱 言 3 在 陳 獨 秀 的 心 中, 由 於 近 代 人 的 意 識 的 覺 醒, 以 及 自 然 科 學 發 展 上 的 突 飛 猛 進, 對 神 的 崇 拜 已 經 由 神 聖 降 格 為 迷 信, 而 神 權 時 代 政 治 假 借 宗 教 之 名 所 做 的 罪 惡 行 徑, 更 令 其 將 宗 教 視 為 民 族 衰 弱 社 會 動 亂 文 明 進 步 受 阻 的 原 因 陳 獨 秀 雖 然 不 支 持 信 仰 宗 教, 但 認 為 國 民 不 可 無 信 仰 心 4 神 聖 消 解 之 後 的 價 值 何 在, 令 其 感 到 困 惑 尤 其 是 中 國 傳 統 文 化 在 價 值 和 精 神 領 域 的 既 有 欠 缺, 令 他 更 為 焦 慮 這 樣 的 困 惑 集 中 表 現 於 陳 獨 秀 與 康 有 為 關 於 孔 教 的 論 戰 陳 獨 秀 與 康 有 為 的 對 話, 其 實 並 未 在 同 一 層 面 上 進 行 康 有 為 是 從 應 然 性 的 角 度 去 闡 發 宗 教 的 意 義, 而 陳 獨 秀 則 側 重 於 實 然 性 的 角 度, 批 判 了 孔 教 與 王 權 的 深 刻 歷 史 關 聯, 以 及 在 當 下 設 教 的 荒 謬 性 陳 獨 秀 力 主 以 科 學 替 代 宗 教, 反 對 康 有 為 尊 孔 教 的 主 張, 認 為 在 當 今 科 學 勃 興 宗 教 衰 微 的 時 代, 欲 在 中 國 這 一 古 來 缺 乏 宗 教 信 仰 的 國 度 新 立 孔 教, 無 疑 是 不 識 時 務 之 舉 雖 然 兩 人 表 面 上 針 鋒 相 對, 但 實 際 上 有 各 自 正 確 的 一 面 康 有 為 從 根 源 上 認 識 到 了 教 權 缺 乏 的 害 處 與 重 塑 教 權 的 重 要 性, 側 重 於 對 必 要 性 的 論 述, 雖 明 知 這 一 舉 措 的 可 能 性 極 其 微 弱, 但 仍 本 p 傳 統 士 大 夫 階 層 的 精 英 使 命 感, 以 知 其 不 可 而 為 之 的 聖 人 心 態 去 力 倡 設 立 孔 教 而 陳 獨 秀 在 駁 康 有 為 致 總 統 總 理 書 中 總 結 說 : 吾 國 非 宗 教 國, 吾 國 人 非 印 度 猶 太 人, 宗 教 信 仰 心, 由 來 薄 弱 教 界 偉 人, 不 生 此 土, 即 勉 強 杜 撰 一 教 宗, 設 立 一 教 主, 亦 必 無 何 等 威 權, 何 種 榮 耀 若 慮 風 俗 人 心 之 漓 薄, 又 豈 干 祿 作 偽 之 孔 教 可 救 治? 5 正 是 看 到 了 康 有 為 這 一 目 標 在 祛 魅 後 的 現 實 世 界 尤 其 是 在 缺 乏 宗 教 信 仰 傳 統 的 中 國 所 遭 遇 的 困 難 陳 獨 秀 思 想 的 深 刻 意 義 在 於, 他 雖 然 批 判 孔 教, 但 相 對 於 論 述 宗 教 本 身 之 不 重 要, 他 更 注 重 於 批 判 孔 教 在 長 期 的 歷 史 過 程 中 被 異 化 為 專 制 王 權 鞏 固 統 治 的 工 具 他 批 判 設 立 孔 教 的 主 張, 在 憲 法 與 孔 教 一 文 中 非 常 鮮 明 地 指 出 以 國 家 之 力 強 迫 信 教, 歐 洲 宗 教 戰 爭, 殷 鑒 不 遠 以 何 者 為 教 育 大 本, 萬 國 憲 法, 無 此 武 斷 專 橫 之 規 定 而 孔 子 之 道 適 宜 於 民 國 教 育 精 神 與 否, 猶 屬 第 二 問 題 6 駁 康 有 為 致 總 統 總 理 書 是 一 篇 政 論 性 質 的 文 章, 但 其 中 仍 有 不 少 思 想 上 的 閃 光 點 如 陳 獨 秀 並 非 只 是 站 在 既 定 立 場 上 盲 目 地 批 判, 而 是 有 理 有 據 地 進 行 一 些 學 理 上 的 討 論 對 於 康 有 為 論 說 中 的 合 理 之 處, 他 也 予 以 肯 定 例 如 在 孔 子 之 道 與 現 代 生 活 一 文 中, 他 認 為 康 有 為 不 以 孔 教 為 出 世 養 魂 之 宗 教 而 謂 為 人 倫 日 用 之 世 法 之 說, 誠 得 儒 教 之 真, 不 似 前 之 宗 教 說 厚 誣 孔 子 也 但 正 因 如 此, 世 法 道 德 必 隨 社 會 之 變 遷 而 興 廢, 反 不 若 出 世 遠 人 之 宗 教, 不 隨 人 事 變 遷 之 較 垂 久 遠 7 這 既 肯 定 了 孔 子 學 說 在 倫 理 層 面 的 意 義, 也 強 調 了 其 隨 時 代 發 展 而 必 須 變 革 孔 教 的 見 解 陳 獨 秀 雖 然 批 判 宗 教, 主 張 現 實 主 義, 但 他 對 宗 教 超 越 性 的 積 極 意 義 也 是 有 相 當 程 度 的 認 知 的 他 的 焦 慮 就 是 在 現 代 性 條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87 主 義 及 其 困 境 在 陳 獨 秀 的 心 中, 由 於 近 代 人 的 意 識 的 覺 醒, 以 及 自 然 科 學 發 展 上 的 突 飛 猛 進, 對 神 的 崇 拜 已 經 由 神 聖 降 格 為 迷 信, 而 神 權 時 代 政 治 假 借 宗 教 之 名 所 做 的 罪 惡 行 徑, 更 令 其 將 宗 教 視 為 民 族 衰 弱 社 會 動 亂 文 明 進 步 受 阻 的 原 因
88 學 術 論 文 件 下 如 何 求 得 人 生 意 義, 即 如 何 在 世 俗 中 維 持 信 仰 心 對 於 這 一 命 題, 陳 獨 秀 進 行 了 不 懈 求 索 這 首 先 反 映 在 他 思 考 宗 教 孔 教 基 督 教 的 時 候, 努 力 思 索 以 甚 麼 來 替 代 宗 教 以 維 繫 人 類 的 信 仰 及 情 感 需 求 ; 繼 而 反 映 在 其 對 大 我 形 式 的 探 索 上 陳 獨 秀 宗 教 觀 的 演 進, 遠 非 其 表 面 所 呈 現 出 的 前 期 批 判 並 力 主 廢 棄 宗 教, 中 期 倡 導 基 督 教, 後 期 批 判 宗 教 尤 其 是 基 督 教 8 這 種 三 期 論 那 麼 簡 單 如 果 只 是 用 不 同 時 期 的 轉 變 來 描 述 和 解 釋 其 思 想, 就 很 容 易 忽 略 其 思 想 中 貫 之 如 一 的 深 層 次 的 部 分 許 多 學 者 都 僅 僅 關 注 了 他 激 進 的 一 句 : 一 切 宗 教, 皆 在 廢 棄 之 列 9, 但 陳 獨 秀 並 不 是 簡 單 地 主 張 將 宗 教 一 廢 了 之, 在 表 達 這 一 觀 點 的 同 一 時 期, 他 對 宗 教 的 作 用 宗 教 在 現 代 性 背 景 下 的 困 境, 以 及 用 甚 麼 來 替 代 宗 教, 都 做 了 深 入 思 考 在 1917 年 與 俞 頌 華 的 通 信 中, 陳 獨 秀 開 篇 即 肯 定 了 宗 教 的 作 用, 認 為 宗 教 之 根 本 作 用, 重 在 出 世 間, 使 人 生 擾 攘 之 精 神 有 所 寄 託 耳, 並 進 一 步 闡 釋 道, 倘 以 規 定 人 生 之 行 為 為 義, 則 屬 入 世 間 教, 與 倫 理 道 德 為 枝 駢, 宗 教 之 為 物, 將 於 根 本 上 失 其 獨 立 存 在 之 價 值 矣 世 俗 雖 有 宗 教 之 類 之 說, 其 實 只 一 神 多 神 陳 獨 秀 廢 棄 宗 教 的 思 想, 與 其 主 張 以 良 心 為 最 高 命 令 的 思 想 是 相 依 並 存 的, 在 祛 魅 後 的 世 俗 化 時 代, 人 真 正 要 依 從 的, 是 良 心 的 自 覺 陳 獨 秀 之 所 謂 廢 棄 宗 教, 其 實 是 要 將 神 從 現 實 的 政 治 社 會 領 域 移 向 道 德 和 情 感 領 域 兩 類 得 稱 為 純 正 宗 教, 蓋 宗 教 不 離 鬼 神 也 若 泛 神 教 或 譯 作 萬 有 神 教 則 已 界 於 宗 教 非 宗 教 之 間 bk 宗 教 之 所 以 在 當 前 階 段 需 要 廢 棄, 是 因 為 以 神 意 為 命 令 的 時 代 已 然 過 去 宗 教 之 為 物, 無 論 其 若 何 與 高 尚 文 化 之 生 活 有 關, 若 何 有 社 會 的 較 高 之 價 值, 但 其 根 本 精 神, 則 屬 於 依 他 的 信 仰, 以 神 意 為 最 高 命 令 ; 倫 理 道 德 則 屬 於 自 依 的 覺 悟, 以 良 心 為 最 高 命 令, 此 過 去 文 明 與 將 來 文 明, 即 新 舊 理 想 之 分 歧 要 點 bl 由 此 可 見, 陳 獨 秀 廢 棄 宗 教 的 思 想, 與 其 主 張 以 良 心 為 最 高 命 令 的 思 想 是 相 依 並 存 的, 在 祛 魅 後 的 世 俗 化 時 代, 人 真 正 要 依 從 的, 是 良 心 的 自 覺, 這 與 康 德 (Immanuel Kant) 所 主 張 的 內 在 道 德 律 頗 有 共 鳴, 陳 獨 秀 之 所 謂 廢 棄 宗 教, 其 實 是 要 將 神 從 現 實 的 政 治 社 會 領 域 移 向 道 德 和 情 感 領 域, 這 與 西 方 思 想 界 經 由 康 德 施 萊 爾 馬 赫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 等 思 想 家 所 形 成 的 思 想 路 線 也 是 暗 合 的 bm 只 是 這 種 觀 點 上 的 暗 合, 並 不 表 示 陳 獨 秀 能 把 握 西 方 思 想 的 學 理 脈 絡 比 較 典 型 的 一 個 例 子, 就 是 他 對 神 正 論 學 說 缺 乏 了 解 他 指 出 基 督 教 教 義 中 最 簡 單 最 容 易 說 明 的 缺 點 就 是 上 帝 全 能 與 上 帝 全 善 說 矛 盾 不 能 兩 立 我 們 終 不 能 相 信 全 善 而 又 全 能 的 上 帝 無 端 造 出 這 樣 萬 惡 的 世 界 來 bn 神 正 論 正 是 困 擾 早 期 基 督 教 思 想 家 的 命 題 之 一, 全 善 的 上 帝 為 甚 麼 會 造 出 惡 的 世 界, 全 知 的 上 帝 為 甚 麼 不 阻 止 亞 當 夏 娃 受 蛇 的 引 誘, 這 都 是 西 方 思 想 家 曾 經 苦 苦 思 索 過 的 問 題 他 們 給 出 的 解 釋 是 : 上 帝 不 能 干 涉 人 的 自 由 意 志 自 由 具 有 與 上 帝 等 同 的 地 位, 上 帝 為 了 成 全 人 的 自 由, 所 以 將 自 己 完 全 自 律 起 來, 以 至 於 看 上 去 無 所 作 為 在 這 樣 一 個 不 完 美 的 充 滿 了 苦 難 的 世 界 中, 人 類 的 命 運 和 上 帝 的 神 聖 事 業 相 交 織, 各 自 獲 取 了 存 在 的 意 義 而 所 謂 理 性, 就 是 人 對 上 帝 這 種 自 律 的 美 德 的 模 仿 ; 所 謂 科 學, 就 是 人 對 上 帝 留 在 人 間 的 運 行 秩 序 的 探 尋 西 方 神 學 思 想 的 這 個 演 進 路 徑, 是 西 方 近 代 科 學 理 性 和 憲 政 民 主 等 思 想 的 重 要 來 源, 陳 獨 秀 在 此 方 面 知 識 的 缺 乏, 是 導 致 其 思 想 困 惑 以 及 後 來 對 基 督 教 態 度 發 生 轉 變 的 重 要 原 因 之 一
陳 獨 秀 自 行 思 考 的 替 代 宗 教 的 方 案, 時 刻 處 在 變 化 之 中, 反 映 了 其 探 索 中 的 一 種 迷 茫 感 和 焦 灼 感 1917 年 1 月, 他 在 闡 述 余 之 信 仰 時, 主 張 的 是 以 科 學 代 宗 教, 認 為 人 類 將 來 真 實 之 信 解 行 證, 必 以 科 學 為 正 軌 宗 教 之 能 使 人 解 脫 者, 余 則 以 為 必 先 自 欺, 始 克 自 解, 非 真 解 也 真 能 決 疑, 厥 惟 科 學 故 余 主 張 以 科 學 代 宗 教, 開 拓 吾 人 真 實 之 信 仰, 雖 緩 終 達 若 迷 信 宗 教 以 求 解 脫, 直 欲 速 不 達 而 已! bo 兩 個 月 後, 在 答 俞 頌 華 中, 他 回 答 若 夫 廢 棄 孔 教, 將 何 以 代 之 的 問 題 時, 給 出 的 答 案 是 國 民 教 育 尚 焉 bp 4 月, 在 再 答 俞 頌 華 中, 他 進 一 步 闡 述 了 是 否 可 以 拋 棄 宗 教 拋 棄 之 後 以 何 取 代 之 的 問 題 bq: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89 主 義 及 其 困 境 至 於 宗 教 之 有 益 部 分, 竊 謂 美 術 哲 學 可 以 代 之 即 無 宗 教, 吾 人 亦 未 必 精 神 上 無 所 信 仰, 謂 吾 人 不 可 無 信 仰 心 則 可, 謂 吾 人 不 可 無 宗 教 信 仰, 恐 未 必 然 倘 謂 凡 信 仰 皆 屬 宗 教 範 圍, 亦 此 不 合 邏 輯 此 僕 所 以 不 信 倫 理 的 宗 教 之 說 也 吾 國 人 去 做 官 發 財 外, 無 信 仰 心, 宗 教 觀 念 極 薄 弱 今 欲 培 養 信 仰 心, 以 增 進 國 民 之 人 格, 未 必 無 較 良 之 方 法 同 一 用 力 提 倡, 使 其 自 無 而 之 有, 又 何 必 畫 蛇 添 足, 期 期 以 為 非 弊 多 益 少 之 宗 教 不 可 耶? 此 愚 所 以 非 難 一 切 宗 教 之 理 由 也 而 他 在 1921 年 前 後 推 崇 基 督 教 愛 的 情 感 力 量, 由 激 進 的 反 孔 思 想 轉 變 為 平 和 的 補 儒 思 想, 都 是 對 此 前 以 科 學 代 宗 教 的 思 想 的 不 斷 補 充 和 修 正 由 是 可 見, 陳 獨 秀 非 難 宗 教, 是 基 於 他 相 信 兩 個 前 提 : 一 是 世 俗 化 背 景 下 通 過 宗 教 去 維 繫 意 義 的 方 案 已 然 行 不 通 ; 二 是 存 在 p 其 他 可 以 增 進 國 民 信 仰 的 途 徑, 如 他 所 謂 的 科 學 國 民 教 育 美 術 哲 學 等 他 也 致 力 於 此, 在 世 俗 當 中, 以 非 宗 教 的 方 式 尋 求 信 仰 的 途 徑, 來 獲 得 意 義 的 維 繫 而 這 樣 的 思 想 關 切, 引 導 陳 獨 秀 走 向 了 大 我 主 義 陳 獨 秀 非 難 宗 教, 是 基 於 他 相 信 兩 個 前 提 : 一 是 世 俗 化 背 景 下 通 過 宗 教 去 維 繫 意 義 的 方 案 已 然 行 不 通 ; 二 是 存 在 û 其 他 可 以 增 進 國 民 信 仰 的 途 徑, 如 科 學 國 民 教 育 美 術 哲 學 等 他 也 致 力 於 此, 在 世 俗 中 以 非 宗 教 的 方 式 尋 求 信 仰 的 途 徑, 來 獲 得 意 義 的 維 繫 二 自 我 擴 大 與 無 我 同 一 的 大 我 主 義 宗 教 所 能 應 對 和 解 決 的 一 個 主 要 問 題, 就 是 死 亡 對 人 生 意 義 的 消 解 人 生 如 此 短 暫, 在 現 世 中 再 多 努 力 又 能 如 何? 一 切 努 力 的 成 果, 終 究 是 死 不 帶 去 倘 若 對 這 一 命 題 不 能 給 予 回 答, 就 會 不 可 避 免 地 導 向 物 質 主 義 犬 儒 主 義 虛 無 主 義 宗 教 講 生 死, 講 靈 魂 來 世 彼 岸, 對 超 越 死 亡 的 命 題 進 行 解 答 而 以 非 宗 教 的 方 式 解 答 這 一 問 題, 則 難 度 頗 大 雖 然 陳 獨 秀 試 圖 以 科 學 等 方 式 填 補 拋 棄 宗 教 後 的 信 仰 真 空, 但 科 學 畢 竟 無 法 消 除 一 直 困 擾 在 他 心 頭 的 個 人 生 滅 無 常 之 感 慨 在 基 督 教 文 化 中, 人 既 是 受 造 物, 又 是 上 帝 的 肖 像, 所 以 在 擺 脫 了 神 權 支 配 後, 個 人 自 身 可 以 自 由 自 在, 不 需 要 依 賴 於 其 他 目 的 而 存 在 西 方 價 值 觀 中 的 個 人 本 位, 其 實 是 由 基 督 教 文 化 所 培 育 出 來 而 中 國 傳 統 歷 來 有 重 社 群 的 價 值 取 向, 個 人 的 意 義 在 於 對 家 庭 宗 族 國 家 社 會 所 做 的 貢 獻 雖 然 以 陳 獨 秀 為 代 表 的 啟 蒙 一 代 追 求 西 方 啟 蒙 人 文 主 義 所 提 倡 的 個 人
90 學 術 論 文 自 由 等 人 生 價 值, 但 由 於 學 理 脈 絡 的 斷 裂 以 及 文 化 大 環 境 的 缺 失, 西 方 的 個 人 自 由 在 中 國 始 終 無 法 逃 脫 個 人 生 滅 無 常 的 困 惑, 渺 小 的 個 體 倘 若 游 離 於 社 群, 個 人 自 由 便 成 為 了 無 處 安 放 的 價 值 所 以, 陳 獨 秀 在 尋 求 人 生 意 義 的 道 路 上, 逐 漸 疏 離 了 啟 蒙 人 文 主 義 的 價 值 目 標, 重 社 群 的 傾 向 一 步 步 凸 顯 出 來 1918 年 的 人 生 真 義 是 陳 獨 秀 早 年 系 統 闡 述 人 生 觀 的 一 篇 論 文 他 在 批 判 了 中 外 各 種 人 生 觀 之 後, 闡 述 了 自 己 對 人 生 主 題 的 理 解 : 個 人 生 存 的 時 候, 當 努 力 造 成 幸 福, 享 受 幸 福 ; 並 且 留 在 社 會 上, 後 來 的 個 人 也 能 夠 享 受, 遞 相 授 受, 以 至 無 窮 br 雖 然 這 樣 的 表 述 在 表 面 上 很 接 近 於 歐 洲 啟 蒙 時 代 的 功 利 主 義 人 生 觀, 但 其 內 在 的 價 值 支 撐 點 卻 是 社 群 而 非 個 人 繼 人 生 真 義 之 後, 陳 獨 秀 在 1920 年 的 自 殺 論 思 想 變 動 與 青 年 自 殺 中, 再 次 深 刻 探 討 了 人 生 意 義 的 問 題 他 概 括 了 青 年 自 殺 的 心 理, 指 出 苟 且 雖 然 以 陳 獨 秀 為 代 表 的 啟 蒙 一 代 追 求 西 方 啟 蒙 人 文 主 義 所 提 倡 的 個 人 自 由 等 人 生 價 值, 但 由 於 學 理 脈 絡 的 斷 裂 以 及 文 化 大 環 境 的 缺 失, 西 方 的 個 人 自 由 在 中 國 無 法 逃 脫 個 人 生 滅 無 常 的 困 惑, 渺 小 的 個 體 倘 若 游 離 於 社 群, 個 人 自 由 便 成 為 了 無 處 安 放 的 價 值 心 和 偏 見 都 可 以 造 成 厭 世 自 殺, 這 兩 種 人 生 觀 對 於 人 生 價 值 都 是 根 本 地 懷 疑 : 一 切 皆 空, 人 生 的 意 義 到 底 是 甚 麼, 價 值 在 哪? 黑 暗 萬 惡, 人 生 的 價 值 又 在 哪? 人 生 既 然 無 意 義 無 價 值, 活 p 徒 受 痛 苦, 不 自 殺 就 是 無 意 義 的 苟 活 他 追 問 : 人 生 果 然 完 全 是 空? 人 性 果 然 完 全 是 黑 暗? 人 生 果 然 無 意 義, 無 價 值? 陳 獨 秀 不 相 信 靈 魂 轉 生, 但 是 相 信 種 性 不 滅 物 質 不 滅 與 其 說 無 我, 不 如 說 自 我 擴 大 物 質 的 自 我 擴 大 是 子 孫 民 族 人 類 ; 精 神 的 自 我 擴 大 是 歷 史 bs 從 無 我 ( 古 代 思 潮 ) 到 唯 我 ( 近 代 思 潮 ) 到 自 我 擴 大 ( 最 近 代 思 潮 ), 標 誌 p 人 生 觀 發 展 演 化 的 三 個 階 段 由 於 陳 獨 秀 認 定 以 非 宗 教 的 途 徑 來 尋 求 信 仰 心, 他 便 無 法 從 超 越 性 的 意 義 上 去 理 解 個 人 主 義 人 生 觀, 從 而 認 為 個 人 主 義 會 導 向 人 生 空 虛 的 無 價 值 感 和 無 興 趣 感 而 人 生 意 義 的 維 繫, 只 能 在 自 我 擴 大 的 路 向 中 去 尋 覓 人 生 的 意 義, 要 通 過 奉 獻 事 功 而 獲 得 永 恆 ( 不 朽 ) 這 樣, 大 我 主 義 成 為 主 導 其 價 值 觀 的 一 條 主 線 陳 獨 秀 很 擔 心 價 值 的 真 空, 對 虛 無 主 義 懷 有 強 烈 的 危 機 感 : 中 國 底 思 想 界 可 以 說 是 世 界 虛 無 主 義 底 集 中 地 我 敢 說 虛 無 思 想, 是 中 國 多 年 的 病 根, 是 現 時 思 想 界 的 危 機 bt 但 是, 在 變 動 的 時 代 中 尋 找 一 個 可 以 依 託 的 價 值 是 一 個 極 其 痛 苦 的 過 程, 他 的 思 想 也 為 此 幾 經 變 化 1923 年 中 國 思 想 界 熱 鬧 一 時 的 所 謂 科 學 與 人 生 觀 論 戰 中, 陳 獨 秀 以 唯 物 主 義 的 態 度 對 論 戰 雙 方 都 做 了 批 評, 如 在 科 學 與 人 生 觀 序 中 批 評 丁 文 江 不 但 未 曾 說 明 科 學 何 以 能 支 配 人 生 觀, 並 且 他 的 思 想 之 根 底, 仍 和 張 君 勱 走 的 是 一 條 道 路 ck 但 是 這 篇 文 章 論 述 較 鬆 散, 僅 總 結 為 我 們 相 信 只 有 客 觀 的 物 質 原 因 可 以 變 動 社 會, 可 以 解 釋 歷 史, 可 以 支 配 人 生 觀 cl, 卻 未 能 有 效 地 表 述 其 對 人 生 觀 的 見 解, 未 能 闡 明 其 人 生 觀 是 如 何 受 歷 史 支 配 從 其 對 國 家 和 階 級 等 概 念 所 作 的 抽 象 化 崇 高 化 乃 至 神 秘 化 的 處 理 來 看, 雖 然 陳 獨 秀 使 用 了 大 量 貌 似 科 學 的 詞 彙, 但 真 正 支 配 其 人 生 觀 價 值 觀 的 卻 是 一 些 傳 統 的 因 素 正 如 史 華 慈 以 科 學 與 人 生 觀 論 戰 為 例 所 指 出 的, 中 國 近 代 思 想 史 中 存 在 p 大 量 語 言 的 陷 阱 cm 陳 獨 秀 使 用 的 科 學 與 辯 證 唯 物 主 義 等 概 念, 其 實 都 存 在 p 這 種 所 謂 的 語 言 陷 阱 張 灝 的 危 機 中 的 中 國 知 識 份 子 : 尋 求 秩 序 與 意 義 (Chinese Intellectuals in Crisis: Search for Order and Meaning [1890-1911]) 一 書 研 究 了 康 有 為 章 炳 麟
譚 嗣 同 劉 師 培 四 位 思 想 家, 指 出 他 們 的 思 想 中 共 同 凸 顯 了 一 個 無 我 整 體 的 主 題, 這 一 源 自 儒 家 人 生 烏 托 邦 和 釋 道 神 秘 主 義 傳 統 並 影 響 了 諸 多 近 代 知 識 份 子 的 人 生 主 題, 強 調 自 我 的 虛 無 和 整 體 的 實 在, 它 以 個 體 小 我 融 化 於 神 秘 整 體 的 超 越 性 為 特 徵 cn 而 陳 獨 秀 與 胡 適 等 所 謂 第 二 代 的 近 代 思 想 家 與 康 章 譚 劉 這 些 第 一 代 的 人 物 相 比, 雖 然 批 判 傳 統 更 為 激 烈, 但 思 想 中 潛 伏 的 傳 統 因 子 卻 是 一 脈 相 承 的, 例 如 在 人 生 觀 方 面, 陳 獨 秀 有 一 個 與 譚 嗣 同 極 其 類 似 的 三 段 論 : 虛 幻 的 個 人 與 實 在 的 整 體 構 成 人 生 的 矛 盾 ; 個 人 通 過 自 我 擴 大 而 認 同 並 融 化 於 整 體, 達 到 人 我 合 一 ( 無 我 同 一 ); 個 人 在 無 我 的 境 界 中 ( 且 只 能 在 這 一 境 界 中 ) 獲 得 實 在 性 ( 真 實 ) 和 永 恆 性 ( 不 朽 ) 如 高 力 克 所 論 述 的, 陳 獨 秀 的 人 生 旨 趣 在 價 值 依 歸 ( 整 體 ) 和 思 想 特 徵 ( 神 秘 性 超 越 性 ) 上 都 是 與 譚 嗣 同 一 脈 相 承 的, 它 是 儒 家 社 群 至 上 的 倫 理 主 義 與 佛 道 精 神 超 越 的 神 秘 主 義 的 混 合 物 co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91 主 義 及 其 困 境 三 大 我 的 面 相 之 一 : 國 家 陳 獨 秀 早 期 接 受 的 是 社 會 契 約 論 的 國 家 觀 但 是, 曾 經 醉 心 於 憲 政 主 義 和 人 權 思 想 的 他 並 未 沿 p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的 思 路, 將 國 家 視 為 工 具 以 及 必 要 的 惡 對 政 府 保 持 深 深 的 不 信 任 主 張 通 過 制 度 來 制 約 權 力, 而 是 提 出 由 立 人 而 立 國, 通 過 改 造 國 民 性 而 非 建 設 制 度, 實 現 其 理 想 的 國 家 形 式 這 種 社 群 主 義 而 非 個 人 主 義 國 家 觀 念 的 思 想 前 提, 正 是 其 大 我 觀 念 之 所 以 需 要 由 立 人 而 立 國, 是 因 為 國 是 人 的 擴 大 國 不 是 工 具, 而 是 具 有 自 足 的 內 在 的 價 值 屬 性, 它 為 零 零 散 散 生 滅 無 常 的 個 人, 提 供 了 最 終 的 價 值 依 歸 陳 獨 秀 1904 年 所 作 的 說 國 家 中, 自 述 了 其 如 何 接 受 國 家 觀 念 cp: 我 十 年 以 前, 在 家 讀 書 的 時 候, 天 天 只 知 道 吃 飯 睡 覺 就 是 發 奮 有 為, 也 不 過 是 念 念 文 章, 想 騙 幾 層 功 名, 光 耀 門 楣 罷 了 那 知 道 國 家 是 甚 麼 東 西, 和 我 有 甚 麼 關 係 呢? 到 了 甲 午 年, 才 聽 見 人 說 有 個 甚 麼 日 本 國, 把 我 們 中 國 打 敗 了 到 了 庚 子 年, 又 有 甚 麼 英 國 俄 國 法 國 德 國 意 國 美 國 奧 國 日 本 八 國 的 聯 合 軍, 把 中 國 打 敗 了 此 時 我 才 曉 得, 世 界 上 的 人, 原 來 是 分 做 一 國 一 國 的 此 疆 彼 界, 各 不 相 下 我 們 中 國, 也 是 世 界 萬 國 中 之 一 國, 我 也 是 中 國 之 一 人 我 生 長 二 十 多 歲, 才 知 道 有 個 國 家, 才 知 道 國 家 乃 是 全 國 人 的 大 家, 才 知 道 人 人 有 應 當 盡 力 於 這 大 家 的 大 義 陳 獨 秀 並 未 沿 û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的 思 路, 將 國 家 視 為 工 具 以 及 必 要 的 惡 對 政 府 保 持 深 深 的 不 信 任 主 張 通 過 制 度 來 制 約 權 力, 而 是 提 出 由 立 人 而 立 國, 通 過 改 造 國 民 性 而 非 建 設 制 度, 實 現 其 理 想 的 國 家 形 式 這 種 社 群 主 義 而 非 個 人 主 義 國 家 觀 念 的 思 想 前 提, 正 是 其 大 我 觀 念 這 種 對 時 局 的 觀 察 以 及 從 家 族 朝 廷 到 國 家 的 認 知 上 的 跨 越, 促 使 其 去 了 解 和 思 考 與 國 家 相 關 的 理 論 學 說 在 說 國 家 中, 陳 獨 秀 明 確 闡 述 了 現 代 國 家 的 構 成 包 括 土 地 人 民 主 權 三 要 素 關 於 主 權, 他 概 括 出 了 幾 個 要 點 : 主 權 歸 全 國 國 民 共 有, 但 是 行 這 主 權 的, 乃 歸 代 表 全 國 國 民 的 政 府 ; 一 國 之 中, 只 有 主 權 居 於 至 高 極 尊 的 地 位, 再 沒 有 別 的 甚 麼 能 加 乎 其 上 ; 在 國 內 辦
92 學 術 論 文 理 多 項 政 事, 都 有 自 己 做 主 的 權 柄, 決 不 受 外 國 干 涉 cq 這 樣 的 論 述, 其 實 完 全 脫 胎 於 西 方 近 代 民 族 國 家 的 相 關 理 論 學 說 現 代 國 家 理 論 已 明 確 將 人 口 土 地 政 府 主 權 作 為 國 家 的 四 要 素, 而 陳 獨 秀 卻 只 提 出 了 土 地 人 民 主 權 三 要 素 他 將 主 權 之 行 使 歸 於 政 府 的 論 斷, 導 致 其 之 後 的 論 述 中 常 常 將 國 家 和 政 府 二 者 相 混 淆, 這 種 混 淆 使 其 表 述 中 出 現 了 諸 多 反 覆 變 化 和 自 相 矛 盾 之 處, 也 在 後 來 的 研 究 者 之 中 引 發 了 大 量 爭 議 最 容 易 讓 人 對 陳 獨 秀 對 國 家 的 態 度 這 個 問 題 產 生 誤 解 的, 是 陳 獨 秀 於 1918 年 發 表 的 偶 像 破 壞 論 中, 將 國 家 作 為 偶 像 之 一 列 入 應 被 破 壞 之 列 陳 獨 秀 認 為 國 民 意 識 與 一 個 國 家 的 生 死 存 亡 民 族 的 興 衰 休 戚 相 關, 主 張 從 意 識 形 態 領 域 û 手, 改 變 人 的 精 神, 從 而 改 變 國 家 的 落 後 狀 況 與 當 時 的 許 多 知 識 份 子 一 樣, 他 把 救 國 的 希 望 寄 託 於 改 造 國 民 性 之 上, 這 恰 恰 是 對 民 主 制 度 的 一 種 誤 讀 事 實 上, 他 這 所 謂 的 國 家 乃 是 特 指 當 時 執 政 的 軍 人 專 權 的 政 府, 已 有 學 者 對 此 問 題 專 文 論 述 cr 偶 像 破 壞 論 中 所 謂 的 一 個 國 家, 乃 是 一 種 或 數 種 人 民 集 合 起 來, 佔 據 一 塊 土 地, 假 定 的 名 稱 ; 若 除 去 人 民, 單 剩 一 塊 土 地, 便 不 見 國 家 在 那, 便 不 知 國 家 是 甚 麼 可 見 國 家 也 不 過 是 一 種 騙 人 的 偶 像, 他 本 身 亦 無 甚 麼 真 實 能 力 cs, 相 比 較 之 前 的 說 國 家 而 言, 陳 獨 秀 將 主 權 從 國 家 的 概 念 中 抽 離 出 去, 只 強 調 了 土 地 和 人 民 這 是 因 為 他 對 當 時 代 表 主 權 的 政 府 感 到 失 望, 便 將 政 府 和 主 權 都 從 國 家 當 中 抽 離 了, 這 與 他 行 這 主 權 的, 乃 歸 代 表 全 國 國 民 的 政 府 的 論 斷 是 呼 應 的, 也 體 現 了 他 對 國 家 理 論 認 知 上 的 缺 失 雖 然 陳 獨 秀 清 楚 認 識 到, 國 家 是 為 了 保 障 個 人 權 利 而 存 在 的, 團 體 之 成 立, 乃 以 維 持 和 發 達 個 體 之 權 利 已 耳 個 體 之 權 利 不 存 在, 則 團 體 遂 無 存 在 之 必 要 ct 但 他 不 將 國 家 看 作 一 種 工 具, 而 是 將 國 家 類 比 於 一 種 可 待 完 善 的 人 格 : 集 人 成 國, 個 人 之 人 格 高, 斯 國 家 之 人 格 亦 高 ; 個 人 之 權 鞏 固, 斯 國 家 之 權 亦 鞏 固 dk 他 喚 醒 國 人 覺 悟 由 立 人 而 立 國 的 思 路, 即 是 由 這 種 認 知 而 來 我 們 愛 的 是 人 民 拿 出 愛 國 心 抵 抗 被 人 壓 迫 的 國 家, 不 是 政 府 利 用 人 民 愛 國 心 壓 迫 別 人 的 國 家 我 們 愛 的 是 國 家 為 人 謀 幸 福 的 國 家, 不 是 人 民 為 國 家 做 犧 牲 的 國 家 dl 這 樣 的 口 號 振 聾 發 聵, 激 奮 人 心, 但 背 後 卻 隱 含 p 理 論 和 邏 輯 的 斷 層 : 國 家 和 人 民 為 何 在 利 益 上 是 同 質 的, 以 及 如 何 實 現 這 種 利 益 同 質? 這 其 實 已 經 不 能 用 舶 來 的 社 會 契 約 學 說 或 是 國 家 是 階 級 統 治 的 工 具 這 樣 的 理 論 來 解 釋, 而 只 能 用 陳 獨 秀 的 自 我 擴 大 的 邏 輯 來 進 行 解 釋 : 國 家 是 自 我 的 擴 大, 所 以 天 然 地 與 人 民 具 有 利 益 一 致 的 正 當 性 陳 獨 秀 認 為 國 民 意 識 與 一 個 國 家 的 生 死 存 亡 民 族 的 興 衰 休 戚 相 關, 主 張 從 意 識 形 態 領 域 p 手, 改 變 人 的 精 神, 從 而 改 變 國 家 的 落 後 狀 況, 人 民 程 度 與 政 治 之 進 化, 乃 互 為 因 果, 未 可 徒 責 一 方 者 也 多 數 人 民 程 度 去 共 和 過 遠, 則 共 和 政 體 固 萬 無 成 立 之 理 由 dm 欲 圖 根 本 之 救 亡, 所 需 乎 國 民 性 質 行 為 之 改 善, 視 所 需 乎 為 國 獻 身 之 烈 士, 其 量 尤 廣, 其 勢 尤 迫 dn 與 當 時 的 許 多 知 識 份 子 一 樣, 陳 獨 秀 把 救 國 的 希 望 寄 託 於 改 造 國 民 性 之 上, 這 恰 恰 是 對 民 主 制 度 的 一 種 誤 讀 倘 若 全 民 都 有 極 高 的 素 質, 有 豐 富 的 學 識 和 極 高 的 道 德 水 平, 那 麼 採 用 甚 麼 政 治 制 度 又 有 何 區 別? 民 主 制 度 並 不 要 求 人 人 皆 是 聖 人 實 現 六 億 神 州 盡 舜 堯 的 局 面, 而 是 在 承 認 人 的 私 心 貪 欲 爭 權 逐 利 等 各 種 天 然 的 劣 性 的 基 礎 上, 通 過 制 度 和 法 律 的 建 設, 保 障 私 權 利, 防 範 公 權 力 作 惡 由 立 人 而
立 國 通 過 改 造 國 民 性 從 而 實 現 救 國, 這 樣 的 思 想 路 徑 的 基 礎 是 中 國 傳 統 的 家 國 同 構 無 我 同 一 的 社 群 理 念, 而 並 非 得 自 西 方 陳 獨 秀 是 一 個 國 家 主 義 者 還 是 一 個 世 界 主 義 者? 關 於 這 個 問 題 歷 來 存 在 爭 議, 而 這 種 爭 議 正 是 來 自 陳 獨 秀 前 後 不 一 輕 率 武 斷 的 表 述 有 學 者 認 為 陳 獨 秀 超 越 了 狹 隘 的 民 族 主 義 情 緒, 以 一 種 開 放 的 心 態 和 世 界 的 眼 光, 站 在 理 性 和 民 主 的 立 場 上, 對 民 族 主 義 和 國 家 主 義 進 行 審 視 和 檢 討, 表 達 了 追 求 世 界 大 同 的 美 好 理 想 do 在 五 四 時 期, 陳 獨 秀 雖 然 發 表 了 大 量 有 世 界 主 義 傾 向 的 論 述, 但 這 並 未 改 變 他 對 國 家 的 價 值 認 同 陳 獨 秀 同 當 時 的 大 多 數 知 識 份 子 一 樣, 愛 國 心 是 居 第 一 位 的, 他 急 切 地 盼 望 中 國 富 強 壯 大 雖 然 陳 獨 秀 思 想 中 具 有 超 越 狹 隘 民 族 主 義 的 成 份, 但 世 界 還 不 足 以 成 為 其 理 想 中 的 大 我 形 式, 世 界 大 同 的 理 想 對 其 而 言 太 過 遙 遠, 而 戰 亂 時 局 中 無 法 抹 殺 的 民 族 和 國 別 差 異 尤 其 是 強 大 的 帝 國 主 義 和 弱 小 的 殖 民 地 民 族 之 間 的 巨 大 差 異, 使 其 無 法 將 個 體 的 自 我 昇 華 到 世 界 的 層 面 上 在 之 後 的 思 想 探 索 中, 他 以 東 方 民 族 勞 動 階 級 等 概 念 來 滿 足 其 超 越 國 別 界 限 的 思 想 衝 動, 但 嚴 格 來 說, 陳 獨 秀 並 不 能 被 稱 為 一 個 世 界 主 義 者 陳 獨 秀 將 其 心 目 中 的 大 我 定 位 於 國 家, 這 與 第 一 次 世 界 大 戰 之 後 頗 為 興 盛 的 民 族 主 義 思 潮 是 極 富 關 聯 的 雖 然 其 為 國 家 賦 予 了 人 格 性 和 自 在 的 價 值, 但 這 一 概 念 的 現 實 性 非 常 強, 其 意 義 性 信 仰 性 的 層 面 並 不 十 分 凸 顯 相 比 之 下, 另 一 個 概 念 則 更 富 於 超 越 性 信 仰 性 和 神 秘 性 的 特 徵, 與 那 個 具 有 神 秘 性 超 越 性 的 無 我 同 一 的 大 我 更 為 契 合, 那 就 是 階 級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93 主 義 及 其 困 境 陳 獨 秀 思 想 經 歷 了 一 個 由 勞 工 神 聖 進 而 到 勞 動 階 級 神 聖 的 過 程 這 種 神 聖 性 的 突 出 表 現 之 一, 就 是 勞 動 階 級 被 默 認 為 一 個 想 像 的 共 同 體, 具 有 崇 高 的 階 級 性 且 不 會 變 化 這 是 一 種 為 了 滿 足 意 義 需 求 而 脫 離 了 具 體 實 際 狀 況 的 抽 象 四 大 我 的 面 相 之 二 : 階 級 在 世 俗 中 尋 求 超 越 這 樣 的 思 想 動 機 容 易 產 生 一 種 行 為, 就 是 為 當 下 的 人 物 或 抽 象 的 概 念 賦 予 其 神 聖 性 對 陳 獨 秀 而 言, 其 思 想 經 歷 了 一 個 由 勞 工 神 聖 進 而 到 勞 動 階 級 神 聖 的 過 程 這 種 神 聖 性 的 突 出 表 現 之 一, 就 是 勞 動 階 級 被 默 認 為 一 個 想 像 的 共 同 體, 具 有 崇 高 的 階 級 性 且 不 會 變 化 這 是 一 種 為 了 滿 足 意 義 需 求 而 脫 離 了 具 體 實 際 狀 況 的 抽 象 陳 獨 秀 認 為 勞 動 諸 君 有 必 須 知 道 必 須 遵 守 的 兩 條 大 義 第 一 條 大 義 是 階 級 的 覺 悟 dp: 勞 動 諸 君 的 困 苦 是 從 諸 君 都 是 一 個 被 僱 的 勞 動 而 來 的 資 本 家 階 級 組 織 了 政 府 國 會, 有 了 這 些 權 力, 所 以 才 能 夠 壓 制 勞 動, 所 以 才 能 夠 保 護 他 們 的 私 有 財 產 ; 勞 動 向 來 沒 有 組 織, 不 能 團 成 一 個 階 級, 所 以 顯 不 出 你 們 的 威 力, 所 以 才 永 遠 是 困 苦 的 僱 工 因 此 可 以 知 道 非 把 各 地 方 各 行 業 的 勞 動 組 織 成 一 個 階 級, 決 沒 有 反 抗 組 織 強 大 的 資 本 階 級 的 力 量 沒 有 反 抗 資 本 階 級 的 力 量, 決 不 能 將 資 本 家 私 有 的 生 產 工 具 奪 歸 勞 動 界 公 有 生 產 工 具 不 歸 勞 動 界 公 有, 勞 動 的 困 苦 決 不 能 免 除, 這 就 叫 作 階 級 的 覺 悟
94 學 術 論 文 第 二 條 大 義 是 革 命 手 段 dq: 免 除 困 苦 之 唯 一 根 本 方 法, 只 有 各 地 方 各 行 業 的 勞 動 都 有 了 階 級 覺 悟, 大 家 聯 合 起 來, 用 革 命 的 手 段 去 組 織 勞 動 階 級 的 國 家 政 府 國 會 省 議 會 縣 議 會 去 解 決 勞 動 自 身 的 困 苦 貴 族 資 本 家 中 等 社 會 的 國 家 政 府 國 會 省 議 會 縣 議 會, 決 不 能 解 決 勞 動 界 困 苦, 勞 動 界 決 不 可 依 賴 他 們, 所 可 依 賴 的 只 有 你 們 自 己 的 勞 動 革 命 軍 陳 獨 秀 或 許 並 未 意 識 到, 他 所 批 判 的 散 沙 蠢 物 狹 隘 無 知 識 無 能 力 無 義 務 心 的 個 人, 與 他 所 謂 的 勞 動 諸 君 在 現 實 中 所 指 代 的 對 象 有 高 度 的 重 合 前 後 不 一 矛 盾 尖 銳 的 論 述 背 後 所 呈 現 的, 是 思 想 家 向 抽 象 的 階 級 概 念 尋 求 神 聖 性 的 一 種 努 力 按 照 這 樣 的 邏 輯, 這 個 想 像 中 的 勞 動 階 級 應 有 兩 個 突 出 的 特 徵 : 一 是 個 體 可 以 被 團 結 組 織 和 動 員 起 來 ; 二 是 即 使 擁 有 了 權 力, 其 階 級 的 先 進 性 也 不 會 改 變 和 腐 化 這 樣 的 特 徵 明 顯 是 超 越 現 實 的 1921 年 7 月 1 日 這 個 特 殊 的 日 子, 身 為 中 國 共 產 黨 領 袖 卻 缺 席 黨 的 第 一 次 全 國 代 表 大 會 的 陳 獨 秀 發 表 了 卑 之 無 甚 高 論 這 樣 頗 具 牢 騷 氣 的 文 章, 批 判 了 所 謂 國 民 性 dr: 中 國 人 民 簡 直 是 一 盤 散 沙, 一 堆 蠢 物, 人 人 懷 h 狹 隘 的 個 人 主 義, 完 全 沒 有 公 共 心, 壞 的 更 是 貪 賄 賣 國, 盜 公 肥 私 一 國 中 擔 任 國 家 責 任 的 人 自 然 是 越 多 越 好, 但 是 將 這 重 大 的 責 任 放 在 毫 無 知 識 毫 無 能 力 毫 無 義 務 心 的 人 們 肩 上, 豈 不 是 民 族 的 自 殺! 中 國 此 時 不 但 全 民 政 治 是 無 用 的 高 論, 就 是 多 數 政 治 也 是 痴 想 在 這, 陳 獨 秀 或 許 並 未 意 識 到, 他 所 批 判 的 這 群 散 沙 蠢 物 狹 隘 無 知 識 無 能 力 無 義 務 心 的 個 人, 與 他 所 謂 的 勞 動 諸 君 在 現 實 中 所 指 代 的 對 象 有 高 度 的 重 合 前 後 不 一 矛 盾 尖 銳 的 論 述 背 後 所 呈 現 的, 是 思 想 家 向 抽 象 的 階 級 概 念 尋 求 神 聖 性 的 一 種 努 力 階 級 尤 其 是 勞 動 階 級 的 概 念, 對 當 時 困 惑 於 秩 序 與 意 義 命 題 的 思 想 家 而 言, 先 天 地 具 備 了 三 個 理 論 優 越 性, 可 以 拿 來 直 接 應 對 當 時 的 一 些 理 論 問 題 陳 獨 秀 不 遺 餘 力 地 投 入 到 對 階 級 概 念 的 鼓 與 呼 之 中, 是 受 到 了 這 種 理 論 魅 力 的 吸 引 但 同 時, 階 級 概 念 的 理 論 缺 陷 也 蘊 涵 在 自 身 這 種 優 越 性 之 中, 這 造 成 了 陳 獨 秀 深 刻 的 思 想 困 境 首 先, 勞 動 概 念 先 天 地 整 合 了 物 質 生 產 與 道 德 兩 重 屬 性 自 古 以 來, 倉 稟 實 與 知 榮 辱 所 代 表 的 物 質 與 德 性 便 是 一 對 矛 盾 的 概 念 而 西 方 近 代 以 來 也 分 裂 出 了 聖 西 門 (Henri de Saint-Simon) 孔 德 (Auguste Comte) 為 代 表 的 物 質 主 義 的 工 程 技 術 取 向 與 盧 梭 (Jean-Jacques Rousseau) 為 代 表 的 德 性 主 義 的 道 德 取 向 ds 馬 克 思 認 識 到 了 物 質 生 產 條 件 對 人 的 自 由 的 限 制, 於 是 選 取 了 一 個 理 論 聯 結 點, 使 得 其 既 是 滿 足 生 產 的, 又 是 道 德 的, 這 就 是 勞 動 五 四 時 期 知 識 精 英 所 接 受 的 勞 動 概 念, 是 具 有 強 烈 的 精 神 關 懷 的, 勞 動 不 僅 是 創 造 物 質 財 富 的 手 段, 也 是 一 種 德 性 與 價 值, 如 李 大 釗 對 勞 動 的 評 價 極 高 : 我 覺 得 人 生 求 樂 的 方 法, 最 好 莫 過 於 尊 重 勞 動 一 切 樂 境, 都 可 由 勞 動 得
來, 一 切 苦 境, 都 可 由 勞 動 解 脫 dt 這 種 泛 勞 動 主 義 的 勞 動 觀, 體 現 了 五 四 知 識 份 子 超 越 傳 統 的 勞 心 勞 力 之 隔, 而 追 求 健 全 理 想 人 格 的 思 想 陳 獨 秀 對 勞 動 階 級 的 熱 烈 歌 頌, 即 反 映 了 這 樣 一 種 思 想 早 在 1919 年, 陳 獨 秀 便 將 勞 工 神 聖 列 為 新 青 年 宣 言 的 十 二 條 之 一, 指 出 要 尊 重 勞 動, 把 勞 動 放 在 自 由 愉 快 藝 術 美 化 的 地 位, 不 應 該 把 一 件 神 聖 的 東 西 當 做 維 持 衣 食 的 條 件 ek 但 是, 陳 獨 秀 表 現 出 他 的 一 個 困 惑, 也 是 一 個 理 論 缺 陷, 即 他 僅 僅 區 分 了 勞 動 者 為 誰 做 工, 認 為 為 資 本 家 做 工 是 奴 隸 事 業, 為 社 會 做 工 是 神 聖 事 業 el; 卻 未 能 區 分 主 動 勞 動 的 群 體 與 被 動 勞 動 的 群 體 勞 動 階 級 在 中 國 是 一 個 並 不 明 確 的 概 念, 普 通 的 民 眾 還 未 能 將 勞 動 作 為 一 種 內 化 的 價 值 而 去 追 求, 在 大 多 數 平 民 眼 中, 勞 動 只 是 謀 生 賺 錢 的 手 段, 一 旦 有 富 裕 發 財 的 機 會, 能 夠 不 勞 動 清 閒 享 福, 才 是 其 追 求 的 目 標 可 以 說, 中 國 小 農 階 層 傳 統 的 發 財 欲, 不 是 西 方 的 資 本 主 義 精 神, 而 是 傳 統 農 業 文 明 的 精 神 贅 疣 陳 獨 秀 曾 揭 示 了 中 國 舊 式 發 財 行 為 的 負 面 性 質 : 夫 發 財 本 非 惡 事, 個 人 及 社 會 之 生 存 與 發 展, 且 以 生 產 殖 業 為 重 要 之 條 件, 惟 中 國 式 之 發 財 方 法, 不 出 於 生 產 殖 業, 而 出 於 苟 得 妄 取, 甚 至 以 做 官 為 發 財 之 捷 徑, 獵 官 摸 金, 鑄 為 國 民 之 常 識, 為 害 國 家, 莫 此 為 甚 em 知 識 精 英 層 面 的 德 性 主 義 與 普 通 民 眾 的 物 質 主 義 的 矛 盾 並 未 能 在 勞 動 階 級 的 概 念 中 真 正 得 到 調 和 勞 工 神 聖 觀 念 雖 然 張 揚 了 勞 動 的 精 神 價 值 與 平 民 的 道 德 地 位, 但 可 惜 的 是, 它 不 僅 沒 能 成 為 克 服 傳 統 小 農 發 財 贅 疣 的 藥 方, 反 而 成 為 了 用 來 鼓 動 平 民 的 政 治 意 識 形 態, 由 於 擁 有 了 這 種 道 德 制 高 點, 勞 動 者 獲 得 了 依 靠 暴 力 去 打 倒 不 勞 動 者 的 正 當 性, 這 強 化 了 勞 動 與 私 利 的 關 聯, 而 使 勞 動 與 德 性 的 距 離 愈 來 愈 遠 其 次, 勞 工 神 聖 理 論 弔 詭 地 整 合 了 平 民 主 義 與 神 聖 性 的 兩 重 訴 求 五 四 後 期, 平 民 主 義 借 助 激 進 的 民 權 意 識 開 始 萌 芽, 在 勞 動 主 義 新 村 主 義 無 政 府 主 義 馬 克 思 主 義 以 及 各 種 社 會 主 義 思 潮 的 影 響 下, 平 民 意 識 迅 速 崛 起, 勞 工 神 聖 的 口 號 深 入 人 心, 平 民 階 級 有 了 比 知 識 階 級 在 道 德 上 更 為 正 當 的 地 位, 而 知 識 份 子 則 相 應 地 具 有 了 某 種 道 德 上 的 原 罪 原 先 知 識 精 英 眼 中 的 庸 眾 一 下 子 成 為 了 高 尚 的 進 步 的 階 級, 從 被 開 智 教 育 的 客 體 成 為 了 自 我 覺 醒 自 我 教 育 的 主 體 這 是 一 個 顛 覆 性 的 變 化 勞 工 神 聖 的 概 念 綜 合 了 發 展 民 權 和 尋 求 意 義 的 雙 重 訴 求, 卻 未 能 解 決 內 在 的 理 論 矛 盾 這 種 內 在 矛 盾 就 是 前 文 所 提 及 的, 陳 獨 秀 在 論 述 勞 工 問 題 時 經 常 表 現 出 的 看 法 : 有 時 勞 工 是 進 步 的 高 道 德 的 自 我 覺 醒 的 具 備 先 進 性 的 階 級, 有 時 勞 工 又 跟 他 所 謂 的 具 有 腐 敗 渙 散 的 國 民 性 的 那 種 人 是 等 同 的, 需 要 他 自 己 這 樣 的 精 英 去 教 育 引 導 以 及 監 督 強 迫 如 他 在 政 治 改 造 與 政 黨 改 造 一 文 中 認 為 : 中 國 政 治 改 革, 決 非 幾 年 之 後 就 能 形 成 西 方 的 德 謨 克 拉 西 要 到 這 個 程 度, 最 好 經 過 俄 國 共 產 黨 專 政 的 階 級 因 為 求 國 民 底 智 識 快 點 普 及, 發 達 實 業 不 染 資 本 主 義 的 色 彩, 俄 國 式 的 方 法 是 唯 一 的 道 路 了 en 在 這, 陳 獨 秀 對 教 育 民 眾 的 認 知 已 經 由 依 靠 知 識 階 層 的 啟 蒙, 復 歸 到 依 靠 政 治 教 化 的 路 線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95 主 義 及 其 困 境 陳 獨 秀 在 論 述 勞 工 問 題 時 經 常 表 現 出 這 樣 的 看 法 : 有 時 勞 工 是 進 步 的 高 道 德 的 自 我 覺 醒 的 具 備 先 進 性 的 階 級, 有 時 勞 工 又 跟 他 所 謂 的 具 有 腐 敗 渙 散 的 國 民 性 的 那 種 人 是 等 同 的, 需 要 他 自 己 這 樣 的 精 英 去 教 育 引 導 以 及 監 督 強 迫
96 學 術 論 文 上 這 樣 的 思 想 矛 盾 不 僅 屬 於 其 個 人, 而 且 在 當 時 知 識 階 層 的 言 論 中 具 有 普 遍 性 抽 象 的 勞 工 成 為 知 識 階 層 想 像 中 的 道 德 偶 像 和 忠 誠 的 對 象, 但 具 體 的 勞 工 仍 然 是 愚 昧 的 不 開 化 的, 他 們 仍 然 要 接 受 那 些 覺 醒 的 革 命 的 知 識 階 級 的 啟 蒙 和 領 導 平 民 主 義 其 實 只 是 一 種 虛 幻 的 言 說, 它 本 質 上 仍 是 一 種 精 英 主 義, 是 少 數 邊 緣 化 精 英 面 對 民 眾 的 一 種 宣 傳 和 鼓 動 它 把 民 主 的 大 旗 揚 得 更 高, 卻 內 在 地 隱 含 了 威 權 主 義 的 邏 輯 如 張 灝 所 分 析 的, 面 對 這 種 困 境, 浪 漫 型 的 全 民 主 義 很 容 易 發 展 為 先 知 型 的 全 民 主 義 順 p 這 個 想 法 推 下 去, 很 自 然 達 到 以 開 明 專 制 來 領 導 全 民 的 觀 念, 這 就 是 先 知 型 的 全 民 主 義 eo 在 個 體 昇 華 為 大 我 的 邏 輯 路 徑 中, 一 個 突 出 的 問 題 就 是 如 何 對 待 大 我 中 的 異 己 雖 然 陳 獨 秀 被 抽 象 化 的 具 有 道 德 價 值 屬 性 的 勞 動 概 念 所 吸 引, 在 情 感 上 已 經 投 入 了 勞 動 階 級 這 個 大 我, 在 這 個 群 體 中 獲 得 了 富 有 意 義 的 歸 屬 感 和 存 在 感, 但 具 體 的 勞 工 人 群 的 愚 昧 落 後 與 無 知, 與 陳 獨 秀 自 身 的 精 英 意 識 和 先 知 式 的 使 命 感 仍 是 格 格 不 入 的 在 他 自 覺 地 承 擔 起 先 知 和 教 育 者 的 雖 然 陳 獨 秀 被 抽 象 化 的 具 有 道 德 價 值 屬 性 的 勞 動 概 念 所 吸 引, 在 情 感 上 已 經 投 入 了 勞 動 階 級 這 個 大 我, 在 這 個 群 體 中 獲 得 了 富 有 意 義 的 歸 屬 感 和 存 在 感, 但 具 體 的 勞 工 人 群 的 愚 昧 落 後 與 無 知, 與 陳 獨 秀 自 身 的 精 英 意 識 和 先 知 式 的 使 命 感 仍 是 格 格 不 入 的 角 色 的 同 時, 卻 也 不 知 不 覺 地 走 向 了 民 權 的 反 面 平 民 主 義 的 思 想 觀 念 不 是 來 自 於 真 正 的 民 眾, 而 是 來 自 於 具 有 強 烈 的 反 體 制 反 上 流 社 會 傾 向 的 知 識 階 層 再 者, 勞 動 階 級 概 念 不 證 自 明 地 省 略 了 一 直 困 擾 民 初 思 想 家 的 核 心 問 題 : 新 民 德 與 開 民 智 在 階 級 的 語 境 中, 勞 動 者 被 自 然 而 然 地 賦 予 了 先 天 的 道 德 優 越 地 位 和 高 度 的 政 治 覺 悟 陳 獨 秀 論 述 階 級 這 一 概 念 時, 往 往 抽 離 掉 一 些 關 鍵 問 題 如 : 勞 動 階 級 的 階 級 覺 悟 鬥 爭 意 識 對 民 權 體 制 的 知 識, 以 及 自 我 組 織 的 能 力 從 何 而 來? 這 樣 的 問 題 正 是 民 國 初 年 的 思 想 家 所 一 直 困 惑 並 努 力 探 索 的, 此 時 雖 未 得 到 闡 釋 和 解 決, 卻 在 極 具 動 員 性 的 宣 言 式 論 述 中 悄 然 消 失 了 如 他 認 為 勞 動 階 級 的 覺 悟 不 僅 是 富 強 的 必 要 條 件, 而 且 是 民 族 獨 立 抵 禦 外 來 侵 略 的 必 要 甚 至 唯 一 的 條 件, 中 國 除 了 勞 動 界 有 了 階 級 的 覺 悟, 組 織 強 大 的 革 命 團 體, 絕 對 打 破 資 本 家 生 產 制, 有 何 方 法 可 以 抵 制 外 國 由 經 濟 的 侵 略 進 而 為 政 治 的 侵 略? ep 但 他 對 這 種 階 級 覺 悟 如 何 產 生 的 問 題, 一 直 都 是 語 焉 不 詳 的 抽 象 的 勞 動 階 級 概 念 使 陳 獨 秀 幻 想 出 了 一 個 高 度 同 質 化 的 群 體, 使 其 可 以 投 入 其 中, 尋 求 一 種 無 我 同 一 的 境 界, 以 實 現 種 性 不 滅 的 事 功 但 是, 這 個 概 念 使 得 思 辨 性 讓 位 於 動 員 性, 在 巨 大 而 抽 象 的 階 級 概 念 面 前, 啟 蒙 思 想 家 所 試 圖 實 現 的 個 體 權 利 和 理 性 自 覺 的 觀 念 退 隱 了, 集 體 的 凝 聚 力 對 先 驅 者 的 追 隨 對 領 導 者 的 服 從 被 更 加 強 調, 知 識 和 理 性 思 辨 成 為 對 革 命 的 反 動 陳 獨 秀 對 勞 工 和 勞 動 的 論 述, 即 經 歷 了 一 個 由 具 體 而 抽 象 的 過 程 五 四 早 期 的 陳 獨 秀 強 調 勞 工 的 基 本 人 權, 關 注 具 體 的 各 行 各 業 的 勞 工 1919 年 的 貧 民 的 哭 聲 一 文 中, 他 對 北 京 的 東 洋 車 夫 排 字 工 人 公 娼 私 娼 等 最 苦 惱 的 人 表 示 了 同 情 eq,1920 年 的 中 國 勞 動 者 可 憐 的 要 求 一 文 中, 針 對 廣 大 勞 工 境 遇 悲 慘 的 局 面, 他 提 出 了 減 少 工 時 增 加 工 價 去 除 工 頭 改 良 æ 生 狀 況 對 老 弱 傷 病 進 行 撫 恤 保 障 工 人 受 教 育 權 利 等 多 項 具 體 要 求 er 不 久, 他
的 思 想 已 自 然 而 然 發 展 為 威 權 主 義, 相 信 中 國 的 改 造 需 要 一 個 勞 農 專 政 的 開 明 專 制 他 明 確 提 出 建 立 勞 農 專 政 的 國 家 政 權, 提 出 一 切 生 產 工 具 都 歸 生 陳 獨 秀 的 大 我 97 主 義 及 其 困 境 產 勞 動 者 所 有, 一 切 權 都 歸 勞 動 者 執 掌 的 信 條 es 勞 動 者 從 具 體 的 形 形 色 色 的 工 人 演 變 為 一 個 高 度 抽 象 的 巨 大 而 難 以 捉 摸 的 概 念, 不 僅 具 有 極 高 的 理 想 性, 而 且 也 具 有 一 定 的 虛 幻 性, 如 同 伯 林 (Isaiah Berlin) 認 為 馬 克 思 筆 下 的 工 人 階 級 並 不 是 真 實 存 在 於 英 國 曼 徹 斯 特 的 產 業 工 人 一 樣, 陳 獨 秀 筆 下 的 勞 工 階 級 也 愈 發 遠 離 真 實 的 行 業 工 人 的 形 象 袁 偉 時 曾 批 評 陳 獨 秀, 認 為 激 進 主 義 在 中 國 橫 行, 重 要 的 是 傳 統 文 化 與 當 代 政 治 家 反 現 代 的 作 為 結 下 的 惡 果 他 們 為 激 進 主 義 奠 定 了 三 個 重 要 的 思 想 基 礎 : 宣 揚 有 全 知 全 能 和 先 知 先 覺 的 領 袖 ; 以 國 家 集 體 革 命 的 名 義 吞 噬 個 人 自 由 ; 虛 妄 的 民 族 自 大 et 而 追 溯 陳 獨 秀 自 身 的 思 想 演 變 過 程, 則 可 以 看 到 陳 獨 秀 的 這 種 失 誤 其 實 是 出 於 尋 求 人 生 意 義 的 動 機, 其 對 國 家 和 階 級 的 理 論 主 張 是 與 大 我 的 追 求 不 可 分 開 的 在 階 級 這 種 抽 象 的 虛 幻 的 概 念 中, 知 識 份 子 才 能 感 受 到 自 我 的 昇 華 式 認 同 具 有 權 力 和 知 識 的 革 命 精 英 在 勞 工 群 體 中 找 到 了 情 感 歸 屬, 滿 足 了 意 義 需 求, 卻 不 能 在 現 實 中 真 正 切 實 地 解 決 掌 權 者 和 普 通 勞 工 的 異 質 問 題 五 小 結 陳 獨 秀 曾 激 進 地 表 現 出 一 種 以 階 級 替 代 國 家 的 傾 向, 卻 也 有 強 烈 的 建 構 現 代 民 族 國 家 的 意 識 但 比 這 兩 者 間 的 矛 盾 更 為 深 刻 的, 是 他 一 直 未 能 解 決 大 我 主 義 如 何 避 免 走 向 威 權 主 義 的 理 論 難 題, 直 到 晚 年, 他 才 對 這 個 問 題 有 所 認 知 和 反 省 作 為 思 想 家 的 陳 獨 秀, 始 終 未 曾 放 棄 對 人 生 意 義 的 探 索, 其 在 世 俗 中 尋 求 超 越 的 價 值 取 向 引 導 其 走 向 大 我 主 義, 而 符 合 其 理 想 中 大 我 形 式 的 概 念 則 被 最 終 定 位 為 國 家 和 階 級, 雖 然 這 兩 個 概 念 之 間 還 存 在 p 一 定 的 矛 盾 性 陳 獨 秀 曾 激 進 地 表 現 出 一 種 以 階 級 替 代 國 家 的 傾 向, 卻 也 有 強 烈 的 建 構 現 代 民 族 國 家 的 意 識 但 比 這 兩 者 間 的 矛 盾 更 為 深 刻 的, 是 他 一 直 未 能 解 決 大 我 主 義 如 何 避 免 走 向 威 權 主 義 的 理 論 難 題, 直 到 晚 年, 他 才 對 這 個 問 題 有 所 認 知 和 反 省 新 文 化 運 動 初 期 追 求 的 個 人 自 由 等 普 世 價 值, 在 對 大 我 的 追 求 過 程 中 逐 漸 消 失, 最 終, 個 人 淹 沒 在 國 家 階 級 這 樣 的 集 體 概 念 中, 後 五 四 時 期 的 思 想 潮 流 構 成 了 對 五 四 啟 蒙 精 神 的 反 動 這 不 僅 是 陳 獨 秀 個 人, 也 是 整 個 民 初 尤 其 是 五 四 時 期 思 想 家 一 個 深 刻 的 思 想 困 境 註 釋 1 許 紀 霖 : 世 俗 化 與 超 越 世 界 的 解 體, 載 許 紀 霖 主 編 : 世 俗 時 代 與 超 越 精 神 ( 南 京 : 江 蘇 人 民 出 版 社,2008), 頁 5-6 2 陳 獨 秀 : 今 日 教 育 之 方 針, 載 獨 秀 文 存 ( 合 肥 : 安 徽 人 民 出 版 社,1987), 頁 17 34bq 陳 獨 秀 : 再 答 俞 頌 華,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696 5 陳 獨 秀 : 駁 康 有 為 致 總 統 總 理 書,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71-72 6 陳 獨 秀 : 憲 法 與 孔 教,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74-75 7 陳 獨 秀 : 孔 子 之 道 與 現 代 生 活,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82
98 學 術 論 文 8 參 見 郭 文 深 : 五 四 時 期 陳 獨 秀 的 宗 教 觀, 蘭 州 學 刊,2006 年 第 9 期, 頁 44 9bo 陳 獨 秀 : 再 論 孔 教 問 題,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91 bkblbp 陳 獨 秀 : 答 俞 頌 華,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673;674;675 bm 徐 偉 : 超 越 與 救 贖 : 神 秘 主 義 精 神 氣 質 與 中 國 近 代 政 治 思 想 ( 香 港 : 中 國 國 際 文 化 出 版 社,2011), 頁 92 bn 陳 獨 秀 : 基 督 教 與 基 督 教 會,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437 br 陳 獨 秀 : 人 生 真 義,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上 冊 ( 北 京 : 三 聯 書 店,1984), 頁 240 bs 陳 獨 秀 : 自 殺 論 思 想 變 動 與 青 年 自 殺,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272 bt 陳 獨 秀 : 虛 無 主 義,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13 ckcl 陳 獨 秀 : 科 學 與 人 生 觀 序,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354 cm 參 見 史 華 慈 (Benjamin I. Schwartz) 著, 王 中 江 編 : 思 想 的 跨 度 與 張 力 : 中 國 思 想 史 論 集 ( 鄭 州 : 中 州 古 籍 出 版 社,2009), 頁 6 cn 參 見 張 灝 著, 高 力 克 王 躍 譯 : 危 機 中 的 中 國 知 識 份 子 : 尋 求 秩 序 與 意 義 ( 北 京 : 新 星 出 版 社,2006), 頁 13-23 co 高 力 克 : 公 民 時 代 : 陳 獨 秀 的 啟 蒙 思 想, 載 求 索 現 代 性 ( 杭 州 : 浙 江 大 學 出 版 社,1998), 頁 40-41 cpcq 陳 獨 秀 : 說 國 家,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上 冊, 頁 39;40 cr 參 見 尤 小 立 : 陳 獨 秀 國 家 偶 像 破 壞 論 新 釋, 學 術 研 究,2004 年 第 3 期, 頁 64-68 cs 陳 獨 秀 : 偶 像 破 壞 論,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上 冊, 頁 277 ct 陳 獨 秀 : 雙 枰 記 U, 載 任 建 樹 張 統 模 吳 忠 信 編 : 陳 獨 秀 著 作 選, 第 一 卷 ( 上 海 : 上 海 人 民 出 版 社,1993), 頁 111 dk 陳 獨 秀 : 一 九 一 六 年,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上 冊, 頁 103 dl 陳 獨 秀 : 我 們 究 竟 應 當 不 應 當 愛 國?,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上 冊, 頁 421 dm 陳 獨 秀 : 四 答 常 乃 ( 孔 教 ),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679 dn 陳 獨 秀 : 我 之 愛 國 主 義,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上 冊, 頁 132 do 參 見 方 寧 : 超 越 狹 隘 的 民 族 主 義 五 四 時 期 陳 獨 秀 的 世 界 主 義 思 想, 上 海 黨 史 與 黨 建,2009 年 3 月 號, 頁 17-20 dpdq 陳 獨 秀 : 告 勞 動,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129-30;130 dr 陳 獨 秀 : 卑 之 無 甚 高 論,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132 ds 參 見 許 紀 霖 宋 宏 編 : 史 華 慈 論 中 國 ( 北 京 : 新 星 出 版 社,2006), 頁 280 dt 李 大 釗 : 現 代 青 年 活 動 的 方 向, 載 李 大 釗 文 集, 上 冊 ( 北 京 : 人 民 出 版 社, 1984), 頁 665 ek 新 青 年 宣 言,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244-45 el 陳 獨 秀 : 勞 工 神 聖 與 罷 工,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598 em 陳 獨 秀 : 新 青 年,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44-45 en 陳 獨 秀 : 政 治 改 造 與 政 黨 改 造,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622 eo 張 灝 : 中 國 近 百 年 來 的 革 命 思 想 道 路, 開 放 時 代,1999 年 第 1 期, 頁 45 ep 陳 獨 秀 : 國 慶 紀 念 底 價 值,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34 eq 陳 獨 秀 : 貧 民 的 哭 聲, 載 獨 秀 文 存, 頁 409 er 陳 獨 秀 : 中 國 勞 動 者 可 憐 的 要 求,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37 es 共 產 黨 月 刊 短 言, 載 陳 獨 秀 文 章 選 編, 中 冊, 頁 51 et 袁 偉 時 編 著 : 告 別 中 世 紀 : 五 四 文 獻 選 粹 與 解 讀 ( 廣 州 : 廣 東 人 民 出 版 社, 2004), 頁 70 徐 偉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院 近 代 史 研 究 所 博 士 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