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科技大學漢學所國際會議論文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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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雲 林 科 技 大 學 漢 學 所 國 際 會 議 論 文 摘 要 薛 清 江 ( 南 台 科 技 大 學 通 識 教 育 中 心 助 理 教 授 ) ajohnch@mail.stut.edu.tw 論 文 題 目 : 李 昂 小 說 殺 夫 中 的 倫 理 與 人 性 關 懷 以 柏 納 德. 威 廉 斯 的 道 德 運 氣 為 核 心 的 詮 釋 論 文 摘 要 : 在 台 灣 的 女 作 家 中, 李 昂 無 疑 是 相 當 具 有 指 標 性 的 人 物 之 一 一 來, 她 以 台 灣 社 會 現 狀 為 書 寫 的 題 材, 處 理 其 中 女 性 地 位 性 與 道 德 的 關 連, 極 具 爭 議 性 ; 二 來, 李 昂 是 最 受 國 際 矚 目 的 台 灣 作 家, 其 作 品 常 被 翻 譯 成 多 國 語 言, 其 重 要 性 可 見 一 斑 本 文 主 要 從 倫 理 學 的 角 度 來 探 討 她 的 小 說 殺 夫 中 的 人 性 關 懷 我 們 將 以 柏 納 德. 威 廉 斯 的 道 德 運 氣 的 觀 點 為 核 心 來 展 開 說 明 威 廉 斯 指 出, 長 久 以 來 就 有 一 派 哲 學 傳 統 將 人 生 的 目 的 視 為 幸 福, 一 種 沈 思 平 靜 自 足 的 幸 福 至 於 運 氣? 則 是 這 種 幸 福 的 敵 人, 是 一 種 不 受 自 我 所 控 制 的 道 德 狀 態 他 以 康 德 的 倫 理 學 說 為 例 來 說 明, 像 這 樣 的 倫 理 學 說 強 調 道 德 價 值 必 須 不 受 運 氣 所 影 響, 道 德 價 值 必 須 是 絕 對 的, 不 容 許 任 何 任 意 性 然 而, 道 德 價 值 真 的 這 麼 重 要? 我 們 的 道 德 實 踐 真 的 能 將 運 氣 完 全 排 除 掉? 一 位 受 暴 力 脅 迫 求 助 無 門 的 女 性 會 選 擇 殺 夫, 真 的 得 揹 負 不 道 德 的 指 控, 還 是 可 以 從 其 它 的 角 度 來 看 待 之? 本 文 欲 指 出, 李 昂 殺 夫 中 展 現 一 種 人 性 關 懷, 亦 即, 在 道 德 困 境 之 中, 一 個 人 該 選 擇 什 麼 取 決 於 個 人 對 自 己 生 活 意 義 的 把 握 與 理 解 換 句 話 說, 使 生 活 或 生 命 變 得 有 意 義 的 東 西 比 起 社 會 外 在 的 道 德 義 務 準 則 要 來 得 深 刻, 更 能 說 明 當 事 者 當 下 的 行 動 和 抉 擇 關 鍵 字 : 李 昂 柏 納 德. 威 廉 斯 道 德 運 氣 殺 夫 人 性 關 懷

2 一 前 言 : 本 文 意 圖 探 討 李 昂 殺 夫 這 部 小 說 裡 頭 的 倫 理 與 人 性 關 懷 的 意 含, 而 不 是 一 篇 針 對 小 說 的 文 學 評 論 依 筆 者 閱 讀 所 及, 從 文 學 理 論 的 角 度 來 探 討 李 昂 小 說 的 論 文 相 當 多, 而 從 倫 理 和 人 性 的 角 度 來 剖 析 的 論 文 則 少 見 我 們 主 要 借 由 柏 納 德 威 廉 斯 的 道 德 運 氣 的 觀 點 來 解 讀 李 昂 這 本 小 說 從 這 個 角 度 來 說, 本 文 雖 然 會 回 顧 李 昂 的 小 說 文 本, 但 是 在 側 重 點 上 則 是 以 倫 理 學 的 面 向 為 主 在 當 代 台 灣 的 小 說 家 之 中, 李 昂 無 疑 是 最 值 得 關 注 的 一 位 她 本 名 施 淑 端, 1952 年 生 於 彰 化 鹿 港, 文 化 大 學 哲 學 系 畢 業, 美 國 奧 勒 岡 州 立 大 學 戲 劇 碩 士, 現 為 專 職 作 家 其 作 品 有 花 季 愛 情 試 驗 她 們 的 眼 淚 一 封 未 寄 的 情 書 暗 夜 外 遇 殺 夫 甜 美 生 活 禁 色 的 暗 夜 施 明 德 前 傳 北 港 香 爐 人 人 插 等 長 短 篇 小 說, 另 外 還 主 編 了 幾 本 小 說 和 報 導 文 學 合 集, 像 是 六 十 七 年 短 篇 小 說 選 愛 與 罪 大 學 校 園 內 的 性 與 愛 等 等 李 昂 出 道 和 成 名 甚 早, 打 從 高 中 就 開 始 寫 作, 創 造 力 驚 人 儘 管 文 學 評 論 家 對 她 一 系 列 的 作 品 作 出 了 不 同 的 分 類 與 詮 釋, 我 們 不 難 看 出 她 對 女 性 生 命 經 驗 的 探 索 和 同 情, 特 別 是 她 以 性 與 禁 忌 為 書 寫 的 重 點, 成 為 台 灣 女 性 小 說 家 最 引 人 爭 議 的 一 位 ( 王 德 威,2002) 至 於 本 文 所 欲 借 用 道 德 運 氣 觀 點, 主 要 出 自 當 代 英 國 哲 學 家 柏 納 德 威 廉 斯 (Bernard Williams, )1981 年 出 版 的 道 德 運 氣 一 書 威 廉 斯 畢 業 於 英 國 牛 津 劍 橋 大 學, 先 後 任 教 於 倫 敦 大 學 劍 橋 大 學 牛 津 大 學 和 美 國 加 州 大 學 柏 克 萊 分 校 他 的 專 長 領 域 為 倫 理 學 知 識 論 心 靈 哲 學 與 政 治 哲 學 雖 然 他 在 希 臘 思 想 和 笛 卡 爾 研 究 上 貢 獻 卓 越, 但 是 他 在 倫 理 學 上 的 影 響 則 更 為 廣 泛 他 對 效 益 主 義 及 康 德 倫 理 學 的 批 判, 以 及 對 道 德 及 道 德 要 求 本 質 的 研 究, 就 某 種 意 義 來 說, 為 近 三 十 年 來 最 值 得 重 視 的 道 德 哲 學 家 李 昂 的 作 品 除 了 常 以 性 和 禁 忌 為 主 軸, 其 小 說 也 常 涉 及 相 關 倫 理 政 治 議 題, 這 也 使 得 每 回 她 的 作 品 一 出, 必 成 台 灣 文 壇 的 焦 點 話 題, 例 如 小 說 殺 夫 中 對 台 灣 傳 統 社 會 中 道 德 觀 的 批 判, 北 港 香 爐 人 人 插 中 所 影 射 的 政 治 現 實 及 後 來 引 發 的 對 號 入 座 的 政 壇 大 地 震 本 文 想 借 助 柏 納 德 威 廉 斯 的 道 德 運 氣 觀 點, 指 出 李 昂 小 說 中 對 女 性 處 境 的 描 述, 具 有 深 刻 的 倫 理 意 涵 及 人 性 關 懷

3 二 殺 夫 情 節 及 其 中 的 女 性 處 境 在 李 昂 諸 多 的 作 品 中, 殺 夫 一 書 無 疑 是 最 具 代 表 性 的 著 作 了 一 來, 此 書 中 延 續 她 長 期 以 來 的 關 懷 主 題, 除 了 文 字 更 具 張 力, 渲 染 性 極 強 之 外, 在 情 節 上 也 以 相 當 聳 動 的 婦 人 殺 夫 事 件 收 尾 ; 二 來, 本 書 出 版 後, 在 美 國 英 國 法 國 德 國 日 本 瑞 典 荷 蘭 韓 國 越 南 中 國 等 地 陸 續 翻 譯 出 版, 更 獲 美 國 紐 約 時 報 法 國 世 界 報 日 本 每 日 新 聞 產 經 新 聞 英 國 衛 報 等 新 聞 評 論 介 紹, 深 受 國 際 矚 目 照 李 昂 在 殺 夫 ( 聯 經,2004) 的 前 言 中 所 言, 這 篇 故 事 的 完 成 歷 經 幾 番 波 折 故 事 靈 感 來 自 旅 美 白 先 勇 家 作 客 時, 無 意 中 看 到 陳 定 山 春 申 舊 聞 書 中 一 篇 標 題 名 為 詹 周 氏 殺 夫 的 社 會 新 聞 該 新 聞 發 生 在 抗 日 期 間 轟 動 上 海 的 殺 夫 慘 案, 裡 頭 的 婦 人 不 同 於 像 金 瓶 梅 裡 頭 奸 夫 淫 婦 殺 本 夫 的 故 事, 殺 夫 者 為 一 飽 受 社 會 壓 迫 的 不 幸 婦 人, 沒 有 任 何 奸 夫 共 謀 1 看 過 該 故 事 後, 她 隨 即 以 婦 人 殺 夫 為 題 寫 了 開 頭, 後 來 便 擱 置 了 四 年 未 再 提 筆 回 台 灣 後 對 婦 女 問 題 有 更 深 入 的 研 究, 讓 她 又 想 到 這 篇 未 竟 之 作, 因 此, 她 便 打 算 從 女 性 主 義 的 角 度 重 新 出 發, 並 將 故 事 的 場 景 移 到 她 熟 悉 的 出 生 地 : 鹿 港 故 事 一 開 始, 李 昂 以 報 導 文 學 的 手 法 來 交 待 殺 夫 這 件 佔 據 社 會 版 的 頭 條 新 聞, 讓 它 像 是 真 實 發 生 過 似 的 : 一 對 住 鹿 城 北 角 陳 厝 的 夫 婦, 男 陳 江 水, 四 十 多 歲, 以 殺 猪 為 業, 妻 林 市, 年 二 十 餘 X 日 林 市 突 然 以 丈 夫 殺 猪 用 的 屠 刀, 謀 害 親 夫, 支 解 屍 體, 將 屍 體 斬 為 八 塊, 裝 置 藤 箱 中 企 圖 滅 屍, 幸 賴 隔 鄰 警 覺, 及 時 發 現 報 警 問 何 以 殺 夫, 林 市 回 答, 丈 夫 對 她 太 凶 狠 殘 暴, 每 日 喝 酒 賭 博, 回 來 打 罵 她 作 樂 知 道 她 害 怕 見 人 殺 生, 還 強 帶 她 至 屠 場 觀 其 殺 猪 事 發 之 日, 丈 夫 帶 回 一 把 屠 刀, 狀 極 凶 惡, 恐 不 利 於 她, 天 亮 俟 丈 夫 熟 睡 後, 她 即 以 所 見 的 屠 宰 方 法, 將 丈 夫 像 殺 猪 一 樣 的 支 解 了 想 他 一 生 殘 害 猪 隻 不 計 其 數, 也 算 替 生 靈 報 仇 按 林 市 供 詞, 於 情 於 理 皆 不 合 自 古 以 來, 有 道 是 無 奸 不 成 殺, 林 市 之 殺 夫, 必 有 奸 夫 在 後 指 使, 有 待 相 關 當 局 嚴 查 又 有 謂 林 市 神 經 有 病, 久 看 丈 夫 殺 猪, 得 一 種 幻 想 恐 懼 病 而 至 殺 夫 但 謀 殺 親 夫 乃 是 社 會 道 德 問 題, 豈 能 以 神 經 患 病 為 由 加 以 恕 宥, 還 待 當 局 嚴 加 辦 理 此 案, 以 息 輿 論, 以 匡 社 會 風 氣 ( 頁 75) 點 出 該 事 件 後, 小 說 開 始 回 顧 林 市 飽 受 壓 迫 的 一 生 林 市 原 本 家 中 還 小 有 資 產, 因 父 親 得 肺 炎 而 散 盡 家 財 治 病 最 後 父 親 還 是 不 治, 留 下 林 市 母 女 相 依 為 命 父 親 那 邊 的 家 族 不 時 欺 凌 她 們, 逼 得 他 們 平 時 只 能 以 撿 破 爛 為 生, 常 常 有 一 餐 沒 一 餐 地 處 於 飢 餓 邊 緣 林 市 母 甚 至 為 了 解 決 飢 餓 的 問 題, 甘 願 用 身 體 來 交 換 穿 軍 服 男 子 給 她 的 一 碗 白 飯 : 1 該 故 事 的 詳 細 內 容, 可 參 見 殺 夫 附 錄 詹 周 氏 殺 夫 ( 頁 )

4 林 市 清 楚 看 到 阿 母 身 上 壓 著 的 那 軍 服 男 子, 他 的 下 半 身 衣 褲 俱 退 盡, 只 剩 下 一 截 零 散 的 灰 色 綁 腿 堆 在 腳 踝 處 然 後 林 市 看 到 被 壓 的 阿 母, 阿 母 的 那 張 臉, 衰 瘦 臉 上 有 著 鮮 明 的 紅 豔 顏 色 及 貪 婪 的 煥 發 神 情 阿 母 嘴 裡 正 啃 著 一 個 白 飯 糰, 手 上 還 抓 著 一 團 已 狠 狠 的 塞 滿 白 飯 的 嘴 巴, 隨 著 阿 母 唧 唧 哼 哼 的 出 聲, 嚼 過 的 白 顏 色 米 粒 混 著 口 水, 滴 淌 滿 半 邊 面 頰, 還 順 勢 流 到 脖 子 及 衣 襟 ( 頁 76-77) 對 於 活 在 飢 餓 邊 緣 的 人 而 言, 生 存 的 欲 望 強 過 一 切, 為 了 能 飽 食 一 頓, 林 市 阿 母 甚 至 顧 不 到 自 己 的 被 強 暴, 更 別 說 族 人 和 左 鄰 右 舍 的 道 德 輿 論 了 林 市 之 母 後 來 受 到 什 麼 樣 的 處 置 小 說 沒 再 明 確 交 待, 而 因 為 此 事 件, 林 市 被 迫 和 母 親 分 離, 由 叔 叔 這 邊 看 顧 林 市 長 大 後, 叔 叔 為 了 貪 圖 屠 夫 陳 江 水 的 豬 肉, 把 她 嫁 到 陳 家 去 了 林 市 的 人 生, 不 斷 地 從 一 個 火 坑 被 推 到 一 個 火 坑, 而 陳 江 水 這 裡 則 是 最 大 的 火 坑, 於 其 中, 她 除 了 飢 餓 的 壓 迫 外, 又 多 了 暴 力 與 性 的 虐 待 李 昂 對 這 些 情 節 的 鮮 明 文 字 描 述, 意 象 之 強 烈, 讓 人 讀 起 來 觸 目 驚 心 : 林 市 在 房 內, 隔 著 一 層 布 帘 聽 外 頭 吃 喝 吆 喝, 歷 歷 清 楚, 越 發 飢 腸 轆 轆, 強 行 忍 住 待 那 幾 個 朋 友 散 盡, 疲 倦 加 上 飢 餓, 林 市 已 有 幾 分 虛 脫 的 感 覺 饒 是 這 樣, 喝 醉 酒 的 陳 江 水 要 履 行 作 丈 夫 的 義 務, 仍 使 得 林 市 用 盡 殘 餘 的 精 力, 連 聲 慘 叫 叫 聲 由 於 持 續 不 斷, 據 四 鄰 說, 人 們 聽 伴 隨 在 夜 風 咻 咻 聲 中 的 林 市 乾 嚎, 恍 惚 還 以 為 又 是 猪 嚎 呢! 待 靜 止 下 來, 林 市 幾 乎 昏 死 過 去, 陳 江 水 倒 是 十 分 老 練, 忙 往 林 市 口 中 灌 酒, 被 嗆 著 的 林 市 猛 醒 過 來, 仍 是 昏 沈 沈 的, 兀 自 只 嚷 餓 陳 江 水 到 廳 裡 取 來 一 大 塊 帶 皮 帶 油 的 猪 肉, 往 林 市 嘴 裡 塞, 林 市 滿 滿 一 嘴 的 嚼 吃 猪 肉, 嘰 吱 吱 出 聲, 肥 油 還 溢 出 嘴 角, 串 串 延 滴 到 下 顎 脖 子 處, 油 濕 膩 膩 這 時, 眼 淚 也 才 溢 出 眼 眶, 一 滾 到 髮 際, 方 是 一 陣 寒 涼 林 市 怎 樣 都 料 不 到, 往 後 她 重 複 過 的, 就 是 這 樣 的 生 活 ( 頁 81-82) 對 於 林 市 而 言, 這 段 婚 姻 是 用 性 來 換 取 溫 飽 的 片 面 契 約, 她 必 須 不 斷 地 付 出 身 體, 卻 無 法 保 證 一 定 能 夠 獲 得 食 物 2 然 而, 她 的 飢 餓 感 並 沒 有 因 此 消 失, 陳 江 水 以 索 求 無 度 的 性 來 掌 握 林 市 的 身 體, 她 一 旦 不 迎 合 陳 江 水 的 索 求, 就 會 受 其 折 磨 林 市 在 陳 江 水 的 眼 中 和 豬 隻 沒 什 麼 兩 樣, 由 於 陳 江 水 長 期 殺 豬 所 養 成 的 殘 酷 習 性, 在 強 暴 的 過 程 中 也 習 慣 用 同 樣 的 方 式 來 蹂 躪 她, 而 只 有 從 林 市 的 痛 苦 哀 嚎 聲 他 才 能 到 真 的 高 潮 和 滿 足 在 傳 統 的 台 灣 社 會 中, 這 樣 女 性 處 境 時 有 所 聞, 而 對 於 類 似 的 暗 夜 哭 聲, 則 是 常 處 於 一 種 求 助 無 門 的 狀 況 姑 且 不 論 台 灣 法 不 入 家 門 的 習 俗 及 相 關 保 護 的 法 律 條 文 付 之 闕 如, 左 鄰 右 舍 不 但 不 願 伸 出 援 手, 反 而 更 以 世 俗 的 道 德 眼 光 來 對 此 事 件 冷 言 冷 語 李 昂 小 說 中 陳 江 水 的 鄰 居 婦 人 的 2 上 野 千 鶴 子 在 父 權 體 制 與 資 本 主 義 一 書 中 指 出 這 種 契 約 組 成 的 家 庭 就 是 一 種 黑 箱, 裡 頭 由 男 性 的 暴 力 和 經 濟 所 支 配, 外 人 不 得 干 涉 之 : 將 家 庭 確 立 為 公 領 域 支 配 原 理 所 不 可 及 的 神 聖 不 可 侵 犯 之 私 領 域, 並 不 表 示 它 就 是 個 友 愛 的 烏 托 邦 私 領 域 成 了 封 閉 的 專 制 小 王 國 可 是 正 因 為 家 庭 共 同 性 的 神 話 已 被 過 份 強 化, 遭 凌 虐 至 死 的 妻 子 即 使 求 救, 警 官 也 會 因 為 對 方 是 丈 夫 而 默 然 離 去 ; 愛 到 虐 待 的 兒 童 好 不 容 易 開 口, 大 人 也 不 會 理 睬, 只 當 是 這 小 孩 撒 謊 ( 上 野 千 鶴 子,1997:52)

5 阿 罔 官, 便 是 這 種 類 型 的 代 言 人, 讓 台 灣 早 期 傳 統 社 會 中 捕 風 捉 影 說 人 長 短 的 三 姑 六 婆 形 象, 躍 然 紙 上 林 市 的 受 虐 哀 嚎, 經 由 阿 罔 官 的 散 播, 竟 成 了 淫 蕩 的 表 現 ; 林 市 的 一 舉 一 動, 都 在 鄰 居 的 監 視 與 解 讀 之 下, 例 如 早 上 睡 太 晚 中 午 休 息 打 盹 逢 年 過 節 祭 拜 等 等 大 小 事, 都 被 放 在 一 套 不 成 文 的 婦 德 和 風 俗 習 慣 下 評 量 林 市 不 僅 要 忍 受 陳 江 水 的 暴 力 相 向, 還 得 面 對 左 鄰 右 舍 陰 魂 不 散 地 糾 纏 在 一 次 偶 然 的 機 會 聽 到 阿 罔 市 和 其 他 鄰 居 的 閒 言 閒 語, 林 市 暗 下 決 心, 不 再 對 陳 江 水 的 虐 待 發 聲 哀 叫, 以 杜 那 些 三 姑 六 婆 的 悠 悠 之 口 這 個 舉 動 挑 戰 了 陳 江 水 的 男 性 的 權 威, 可 想 而 知, 當 然 免 不 了 一 頓 拳 打 腳 踢, 陳 江 水 在 有 一 會 後 方 發 現 林 市 不 似 往 常 叫 喊, 興 起 加 重 的 凌 虐 她, 林 市 卻 無 論 如 何 都 不 出 聲, 在 痛 楚 難 以 抑 遏 時, 死 命 的 以 上 牙 咬 住 下 唇, 咬 囓 出 一 道 道 齒 痕, 血 滴 滴 的 流 出, 滲 化 在 嘴 中, 鹹 鹹 的 腥 氣 ( 頁 163), 一 次 逃 跑 不 成 被 痛 毆 成 重 傷, 在 無 人 看 顧 的 情 況 下 林 市 差 點 死 掉 陳 江 水 並 沒 有 因 此 放 過 她, 而 是 採 取 斷 食 斷 糧 的 經 濟 制 裁 來 懲 罰 她 林 市 不 想 坐 以 待 斃, 她 曾 試 著 養 鴨 來 賣 和 到 外 面 尋 找 打 工 的 機 會 來 養 活 自 己, 這 兩 個 出 路 要 嘛 不 是 被 陳 江 水 破 壞, 要 嘛 就 是 整 個 大 環 境 容 不 了 她 在 極 度 的 飢 餓 之 下, 林 市 的 身 心 狀 態 快 接 近 她 所 能 承 受 的 極 限 狀 態 了, 小 說 中 透 過 許 多 幻 境 的 描 述 來 呈 現, 其 中 以 夢 到 母 親 的 鬼 魂 來 向 她 求 救, 以 及 孤 魂 野 鬼 的 糾 纏 的 幻 象 最 讓 她 感 到 驚 恐 一 個 人 所 能 承 受 的 極 限 經 驗 相 當 有 限, 一 旦 超 出 所 能 承 受 的 範 圍, 維 繫 個 人 正 常 過 活 的 自 我 將 開 始 出 現 分 裂 恍 忽 的 狀 態 林 市 的 飢 餓 感 早 已 不 斷 侵 蝕 她 的 清 醒 意 識, 陳 江 水 最 後 把 她 帶 到 屠 宰 場 看 他 殺 豬, 則 摧 毀 了 她 的 最 後 一 道 防 線, 整 個 人 幾 乎 置 身 於 夢 境 之 中, 甚 至 連 台 灣 民 間 宗 教 信 仰 的 地 獄 形 象 都 在 其 中 了 : 陳 江 水 在 帶 領 林 市 入 內 後 即 不 見, 林 市 楞 楞 站 著, 有 片 刻 真 相 信 自 己 是 在 陳 江 水 引 入 的 夢 中, 而 她 看 到 的, 應 該 是 阿 罔 官 所 形 容 的 地 獄 然 後 林 市 看 到 陳 江 水 不 知 從 何 處 又 進 來, 在 黃 昏 的 燈 光 下 手 上 白 晃 晃 的 尖 刀 一 刀 插 入 猪 仔 的 喉 口, 猪 仔 嘶 軋 的 長 聲 尖 叫 混 著 大 股 湧 出 來 的 凝 紅 色 鮮 血, 一 再 重 複 又 重 複 最 後, 當 叫 聲 俱 煙 滅, 血 也 已 流 盡, 林 市 看 到 陳 江 水 一 刀 劃 下, 神 奇 乾 淨 不 沾 一 絲 血 水 的 打 開 猪 仔 的 肚 膛, 湧 擠 出 大 量 灰 白 色 尚 蠕 動 的 粗 細 腸 子, 還 有 混 雜 其 中 深 顏 色 的 內 臟 由 於 與 想 像 中 全 然 不 同 的 不 帶 一 滴 鮮 血, 林 市 更 相 信 自 己 仍 置 身 夢 中 ( 頁 188) 此 後, 林 市 精 神 徹 底 崩 潰, 開 始 喃 喃 自 語 地 對 著 路 人 說 話, 並 在 家 裡 設 五 彩 紙 人 燒 紙 錢, 試 著 驅 逐 她 所 看 到 幻 相 : 阿 母 亡 魂 來 向 她 要 飯, 自 己 的 舌 頭 化 成 吊 死 鬼 的 舌 頭 存 於 她 的 肚 子 裡, 蠢 蠢 欲 動 陳 江 水 回 家 來 要 阻 止 林 市 的 作 為 已 經 來 不 及 了, 他 仍 用 恐 嚇 性 侵 的 方 式 要 來 逼 林 市 就 範, 殊 不 知 毫 不 抵 抗 的 林 市 實 已 進 入 一 種 精 神 崩 潰 的 狀 態, 分 不 清 什 麼 是 真 實 與 虛 幻 了 陳 江 水 在 辦 完 事 後 滿 足 地 沈 睡, 留 下 恍 惚 失 神 的 林 市 望 著 不 遠 處 亮 著 白 光 的 豬 刀, 在 月 光 的 指 引 下, 林 市 伸 手 拿 起 那 把 刀 往 陳 江 水 刺 下 去 : 寬 背 薄 口 的 猪 刀 竟 異 常 沈 重, 林 市 以 兩 手 握 住, 再 一 刀 刺 下 黑 暗 中 恍 然 閃 過 林 市 眼 前 是 那 軍 服 男 子 的 臉, 一 道 疤 痕 從 眉 眼 處 直 劃 到 下 顎, 再 一 閃 是 一 頭 嚎

6 叫 掙 扎 的 猪 仔, 喉 頭 處 斜 插 著 一 刀 猪 刀, 大 股 的 濃 紅 鮮 血 不 斷 的 由 缺 口 處 噴 湧 出, 渾 身 痙 攣 的 顫 動 著 怎 麼 竟 有 這 許 多 血, 而 且 總 噴 不 完 林 市 奇 怪 的 想, 於 是 依 猪 灶 所 見, 將 喉 口 側 擺 向 一 旁, 但 發 現 血 並 不 流 向 一 旁, 仍 大 股 的 四 散 噴 出 來, 噴 得 整 個 臉 面 都 是 溫 熱 鹹 濕 的 濃 血, 還 飛 灑 得 四 處 都 是 而 那 股 上 揚 噴 灑 的 血 逐 漸 在 凝 聚 轉 換, 有 霎 時 看 似 一 截 血 紅 的 柱 子, 直 插 入 一 片 墨 色 的 漆 黑 中 大 概 是 作 夢 了, 林 市 揉 揉 眼 睛 而 後, 突 然 間, 伴 隨 一 陣 陣 猛 烈 的 抽 動, 那 柱 子 轉 為 焦 黑 倒 落, 紛 紛 又 化 為 濃 紅 色 的 血 四 處 飛 灑 ( 頁 ) 小 說 最 後 的 這 段 殺 夫 描 述, 是 整 個 故 事 的 高 潮 之 處 李 昂 巧 妙 地 揉 合 林 市 精 神 分 裂 狀 態 下 的 幻 境 和 鮮 血 狂 噴 的 屠 殺 支 解, 讓 整 個 殺 夫 過 程 如 真 似 幻, 活 像 莊 子 庖 丁 解 牛 的 殺 豬 版, 並 且 交 織 著 性 ( 鮮 血 像 柱 子 狂 噴 ) 與 死 亡 ( 刀 刺 入 身 ) 的 強 烈 意 象 在 支 解 完 陳 江 水 後, 林 市 感 到 一 陣 強 烈 的 飢 餓 感, 熟 練 地 升 起 灶 口 讓 自 己 飽 食 一 頓, 然 後 滿 足 地 靠 著 溫 暖 的 灶 腳, 沈 沈 無 夢 地 睡 去 不 同 於 詹 周 氏 殺 夫 的 新 聞 事 件, 李 昂 沒 對 林 市 後 來 的 法 律 審 判 多 加 著 墨, 反 而 透 過 阿 罔 官 口 中 來 觀 照 社 會 對 這 事 件 的 評 價 明 明 裡 頭 就 沒 有 任 何 奸 夫 的 殺 人 事 件, 硬 是 被 扯 到 討 客 兄 的 無 奸 不 成 殺, 甚 至 是 一 種 冤 孽 上 ( 阿 母 被 強 暴 只 顧 吃 白 飯 未 曾 抵 抗, 有 其 母 必 有 其 女 ) 社 會 上 聽 不 到 任 何 同 情 聲 音, 盡 是 林 市 不 守 婦 德 的 道 德 撻 伐 聲 該 怎 麼 來 評 價 如 此 一 篇 議 題 強 烈 的 小 說? 李 昂 想 藉 由 該 殺 夫 事 件 來 呈 現 什 樣 的 意 圖? 林 市 的 殺 夫 舉 動, 完 全 是 一 件 不 道 德 的 行 為 嗎? 諸 如 此 類 的 疑 惑, 很 容 易 在 看 完 這 篇 小 說 後 浮 現 李 昂 在 此 書 的 再 版 序 曾 提 到 該 小 說 在 未 連 載 完 之 前 便 引 來 許 多 人 的 評 論 和 攻 擊, 更 不 用 說 完 全 刊 登 完 後 所 引 發 的 筆 戰 依 個 人 閱 讀 所 及, 文 學 界 對 於 這 部 件 品 評 價 呈 兩 極 化, 有 人 盛 讚 李 昂 這 部 作 品 展 現 了 女 性 主 義 的 特 質, 毫 不 留 情 地 批 判 男 性 沙 文 主 義 的 父 權 體 制 3 ; 有 人 則 持 相 反 意 見, 認 為 李 昂 殺 夫 中 的 人 物 形 象 過 於 刻 板, 純 粹 是 作 者 受 到 某 些 理 念 制 約 的 偏 執 表 現 4 當 然, 我 們 也 注 意 到 許 多 論 者 對 於 這 篇 小 說 中 的 人 性 刻 劃 的 重 視, 其 中 以 當 初 將 小 說 首 獎 頒 給 李 昂 的 幾 位 評 審 的 意 見 最 具 代 表 性, 以 白 先 勇 的 意 見 為 例 : 殺 夫 這 篇 小 說 非 常 複 雜, 寫 人 性 的 不 可 捉 摸, 人 獸 之 間 剃 刀 邊 緣 的 情 形, 寫 得 非 常 大 膽 相 當 的 不 留 情 寫 沒 有 開 放 的 農 業 社 會 中, 中 國 人 的 陰 暗 面, 把 故 事 架 構 在 原 始 性 的 社 會 裡 來 研 究 人 獸 之 間 的 一 線 之 隔 ; 這 是 篇 突 破 的 作 品, 打 破 了 中 國 小 說 很 多 禁 忌, 不 留 情 的 把 人 性 最 深 處 挖 掘 出 來 5 3 例 如, 吳 錦 發 的 略 論 李 昂 小 說 中 的 性 反 抗, 此 文 收 錄 於 李 昂, 愛 情 試 驗, 台 北 : 洪 範 書 店,1993, 頁 例 如 : 蔡 英 俊 的 女 作 家 的 兩 種 典 型 及 其 困 境 試 論 李 昂 與 廖 輝 英 的 小 說, 此 文 收 錄 於 文 星,1987,8 月 號, 頁 98 5 引 見 殺 夫, 再 版 序

7 此 外 像 司 馬 中 原 林 懷 民 蔣 勳 鄭 樹 森 等 人 亦 有 相 同 的 說 法 我 們 姑 且 大 擔 推 定, 李 昂 將 這 些 意 見 放 在 再 版 序 裡, 某 種 程 度 上 已 贊 同 這 些 評 審 對 於 該 篇 小 說 人 性 面 向 的 肯 定 下 一 節 中 我 們 將 再 從 倫 理 學 的 角 度 來 解 析 並 強 調 出 這 個 面 向

8 三 解 讀 威 廉 斯 的 道 德 運 氣 威 廉 斯 在 這 篇 文 章 指 出, 長 久 以 來 就 有 一 派 哲 學 傳 統 將 人 生 的 目 的 視 為 幸 福, 一 種 沈 思 平 靜 自 足 的 幸 福 至 於 運 氣? 則 是 這 種 幸 福 的 敵 人, 是 一 種 不 受 自 我 所 控 制 的 道 德 狀 態 他 以 康 德 的 倫 理 學 說 為 例 來 說 明, 像 這 樣 的 倫 理 學 說 強 調 道 德 價 值 必 須 不 受 運 氣 所 影 響, 道 德 價 值 必 須 是 絕 對 的, 不 容 許 任 何 任 意 性 6 然 而, 道 德 價 值 真 的 這 麼 重 要? 我 們 的 道 德 實 踐 真 的 能 將 運 氣 完 全 排 除 掉? 威 廉 斯 以 十 九 世 紀 末 法 國 後 印 象 派 畫 家 高 更 (Paul Gauguin) 和 俄 國 文 學 家 托 爾 斯 泰 著 名 小 說 安 娜 卡 列 尼 娜 (Anna Karenina) 中 同 名 主 角 安 娜 卡 列 尼 娜 ( 以 下 簡 稱 安 娜 ) 的 境 遇 來 作 比 較 一 位 真 實 的 畫 家 與 一 位 虛 構 的 小 說 人 物, 威 廉 斯 將 兩 位 放 在 一 起 討 論 的 理 論 目 的 為 何? 在 深 入 討 論 之 前, 我 們 先 來 看 這 兩 位 主 角 的 故 事 托 爾 斯 泰 對 書 中 幾 位 主 角 人 物 的 描 繪, 堪 稱 是 寫 實 主 義 小 說 的 經 典, 在 安 娜 卡 列 妮 娜 這 一 部 小 說 中, 由 兩 條 平 行 的 結 構 交 錯 而 成, 以 書 中 主 要 角 色 安 娜 和 列 文 為 雙 主 軸, 列 文 便 是 托 爾 斯 泰 的 化 身, 扮 演 著 俄 國 一 八 六 七 年 代 社 會 轉 型 時 改 革 思 想 的 催 生 者, 托 爾 斯 泰 擅 用 對 比, 安 排 另 一 段 美 滿 的 愛 情 結 局 ( 列 文 與 吉 蒂 ) 與 安 娜 的 婚 外 情 互 相 對 照, 來 回 應 幸 福 的 家 庭 都 是 相 似 的, 不 幸 的 家 庭 各 有 各 的 不 幸 安 娜 卡 列 妮 娜 一 書 的 開 場 白 美 麗 多 情 的 安 娜, 第 一 次 出 現 時 的 風 采 令 人 難 忘, 迷 人 的 臉 上 表 情 帶 著 幾 分 特 別 的 柔 情 蜜 意, 濃 密 的 睫 毛 下 閃 耀 著 灰 色 的 眼 眸, 透 過 佛 倫 斯 基 的 視 角, 安 娜 這 幅 出 色 的 肖 像 展 現 了 她 特 有 的 生 命 力 安 娜 的 戀 愛 悲 劇 不 是 始 於 莫 斯 科 車 站 和 佛 羅 斯 基 的 相 遇, 而 是 導 因 於 安 娜 現 實 婚 姻 的 困 境 安 娜 的 父 母 親 早 逝, 在 姑 媽 的 包 辦 下 下 嫁 給 比 她 大 二 十 歲 的 彼 得 堡 高 官 卡 倫 寧 為 妻, 冷 酷 無 情 的 卡 倫 寧 如 同 官 僚 機 器, 總 是 目 不 轉 睛 地 往 仕 途 邁 進, 對 旁 人 漠 不 關 心, 也 從 來 沒 有 對 安 娜 付 出 過 愛 與 熱 情, 安 娜 多 年 來 扮 演 卡 倫 寧 嫻 淑 的 妻 子, 安 於 賢 妻 良 母 的 生 活, 將 全 部 的 感 情 投 注 於 八 歲 大 的 兒 子 謝 遼 沙 身 上 安 娜 在 偶 然 機 會 下 結 識 了 一 位 風 流 倜 儻 的 年 輕 軍 官 佛 倫 斯 基, 佛 倫 斯 基 自 從 在 莫 斯 科 車 站 遇 見 安 娜, 立 刻 被 她 的 美 貌 所 迷 惑, 對 之 前 所 追 求 的 莫 斯 科 謝 爾 巴 茲 基 家 的 三 小 姐 吉 蒂 轉 趨 冷 漠, 隨 即 在 舞 會 上 展 開 追 求 安 娜 的 攻 勢, 甚 至 在 安 娜 調 停 完 歐 布 斯 基 夫 婦 的 不 和 後, 回 返 彼 得 堡 之 路 上, 一 路 追 隨 安 娜 而 搭 乘 同 一 列 車, 爾 後 無 論 在 劇 場 或 是 社 交 場 合, 佛 倫 斯 基 都 對 安 娜 緊 追 不 捨 他 們 兩 人 單 獨 在 一 起 的 時 間 過 長, 引 起 人 們 議 論 紛 紛, 回 到 家 後, 卡 倫 寧 警 告 安 娜 要 嚴 守 社 交 禮 儀 遵 守 婦 道, 卡 倫 寧 官 腔 官 調 的 說 教 反 而 讓 安 娜 封 閉 心 扉, 心 思 轉 而 傾 向 佛 倫 斯 基, 佛 倫 斯 基 喚 醒 了 她 晚 熟 的 愛 情, 倆 人 之 間 遂 迸 發 出 強 烈 的 激 情, 不 久, 6 另 一 位 美 國 當 代 哲 學 家 湯 瑪 斯 內 格 爾 亦 以 道 德 運 氣 為 名, 對 於 威 廉 斯 的 觀 點 提 出 批 評 意 見 內 格 爾 在 文 中 檢 視 了 四 種 道 德 運 氣, 分 別 是 生 成 性 運 氣 (constitutive luck) 環 境 運 氣 (luck in one s circumstances) 由 先 前 環 境 決 定 的 運 氣 和 人 們 的 行 動 和 計 劃 結 果 所 造 成 的 運 氣 第 一 種 指 個 人 天 生 的 傾 向 能 力 和 氣 質 ; 第 二 種 指 人 們 所 面 臨 的 問 題 和 情 境 ; 第 三 四 兩 種 則 涉 及 行 為 的 原 因 和 結 果 內 格 爾 認 為 威 廉 斯 以 高 更 為 例 來 說 明 它 是 一 種 道 德 事 件 仍 有 待 商 榷, 因 為 高 更 的 抉 擇 極 有 可 能 只 是 個 人 才 能 的 表 現, 並 不 能 當 成 一 種 道 德 態 度 (Nagel, 1979: 28) 對 此, 威 廉 斯 認 為 就 算 高 更 這 位 藝 術 家 只 是 一 種 自 我 中 心 或 是 自 私 的 表 現, 但 這 種 表 現 必 須 從 他 所 處 的 生 活 脈 絡 中 抽 離 開 來 才 有 可 能 貫 徹, 基 本 上 還 是 會 涉 及 相 關 的 道 德 考 量

9 安 娜 和 佛 倫 斯 基 發 生 了 肉 體 關 係, 情 感 豐 沛 的 安 娜 雖 陷 入 情 網 而 無 法 自 拔, 卻 也 陷 入 難 以 自 拔 的 道 德 困 境 之 中 至 於 畫 家 高 更 的 一 生 故 事, 比 托 爾 斯 泰 的 小 說 情 節 還 具 戲 劇 性 這 種 戲 劇 性 源 自 其 作 品 的 獨 創 性 及 在 藝 術 史 上 佔 有 一 席 之 地 外, 還 因 他 人 生 過 程 的 複 雜 轉 折 為 人 所 津 津 樂 道 他 出 生 於 1848 年, 童 年 幾 乎 過 著 流 離 失 所 的 日 子, 直 到 14 歲 進 入 海 軍 預 校 就 讀 長 大 成 年 後 在 股 票 市 場 工 作, 搖 身 一 變 為 成 功 的 商 人, 並 在 1873 年 娶 了 丹 麥 女 孩 瑪 蒂 嘉 第 (Mette Gad), 從 此 十 年 後 過 著 舒 適 穩 定 的 生 活, 育 有 五 子 不 過 誠 如 藝 術 史 家 所 言, 這 段 日 子 只 能 算 是 他 充 滿 波 折 徬 徨 與 疏 離 一 生 的 短 暫 插 曲 ( 湯 瑪 森,1995:10) 婚 後 的 高 更 除 了 扮 演 成 功 的 銀 行 家 外, 閒 暇 的 時 間 幾 乎 一 頭 栽 進 繪 畫 學 習 裡 頭, 並 且 樂 在 其 中 對 於 藝 術 的 狂 熱, 似 乎 預 言 了 將 來 跟 著 繪 畫 本 能 出 走 的 抉 擇 1882 年 歐 洲 遭 逢 金 融 崩 潰, 讓 高 更 考 慮 轉 行, 於 是 整 個 家 道 開 始 中 落, 與 他 太 太 關 係 降 到 最 低 點, 甚 至 被 迫 搬 回 娘 家 最 後 他 做 得 更 絕,1885 年 六 月, 高 更 第 一 次 把 他 的 老 婆 和 小 孩 棄 置 不 顧, 中 間 雖 然 有 保 持 連 絡, 卻 斷 斷 續 續 ; 到 了 1891 年, 他 又 假 藉 一 些 其 他 理 由 永 遠 離 開 他 們, 完 全 投 入 自 己 想 要 的 藝 術 創 作 生 活 當 中 對 此, 湯 瑪 森 中 肯 地 評 述 道 : 他 曾 經 是 一 位 盡 責 的 丈 夫 與 父 親, 但 是 在 他 最 後 的 十 八 年 生 命 中, 他 很 少 會 見 他 的 妻 子 與 小 孩 他 曾 經 是 一 位 富 有 的 股 票 經 紀 人, 也 是 一 位 藝 術 收 藏 家, 但 最 後 卻 選 擇 作 藝 術 家, 依 賴 主 顧 的 仁 慈 購 藏 而 存 活 他 本 是 一 位 仰 慕 古 典 傳 統 的 畫 家, 後 來 卻 轉 投 原 始 的 懷 抱, 把 自 己 從 他 的 文 化 根 源 中 抽 離, 自 我 放 逐 於 同 儕 與 群 眾 之 外, 遠 赴 南 太 平 洋 的 一 個 小 島 上 去 ( 湯 瑪 森,1995:2) 威 廉 斯 選 擇 高 更 和 安 娜 兩 人 為 例 來 說 明, 主 要 是 看 中 兩 人 生 命 歷 程 中 的 共 同 點 : 他 們 都 為 了 追 求 自 我 實 現 而 拋 家 棄 子! 高 更 在 1891 年 離 開 妻 兒 前 往 大 溪 地 創 作, 至 於 安 娜, 照 托 爾 斯 泰 的 描 述, 她 為 了 追 求 他 認 為 的 真 愛 而 棄 丈 與 兒 子 不 顧, 與 愛 人 相 偕 私 奔 兩 人 都 是 為 了 追 求 自 己 希 望 過 的 人 生, 但 後 人 對 他 們 的 評 價 卻 十 分 兩 極 化 高 更 後 來 因 為 藝 術 成 就 而 被 視 為 一 種 成 功 的 典 範, 安 娜 則 走 上 自 殺 絕 路 而 被 認 為 通 姦 背 德 者 ( 儘 管 托 爾 斯 泰 在 小 說 中 十 分 同 情 她 的 處 境 ) 針 對 這 兩 個 案 例, 威 廉 斯 指 出, 我 們 該 用 什 麼 樣 的 道 德 原 則 來 評 判 他 們 的 決 定? 有 沒 有 什 麼 樣 的 理 性 原 則 可 以 讓 我 們 在 做 抉 擇 時 不 會 感 到 懊 悔 (remorse)? 結 果 論 式 的 證 成 是 大 多 數 人 最 常 用 的, 以 效 益 最 大 化 這 項 結 果 為 評 判 行 為 對 錯 的 效 益 主 義 就 是 一 種 結 果 論 雖 然 俗 語 勸 我 們 不 以 成 敗 論 英 雄, 但 成 敗 對 於 一 個 人 是 否 為 英 雄 卻 是 最 簡 易 方 便 的 評 判 方 式 高 更 後 來 在 藝 術 界 發 光 發 熱, 功 成 名 就, 應 證 他 的 道 德 抉 擇 是 正 確 的 ; 安 娜 最 後 身 敗 名 裂, 覺 得 世 間 再 也 沒 有 任 何 值 得 眷 戀 之 處, 印 證 了 她 當 初 的 選 擇 是 錯 誤 的 事 情 真 的 就 只 有 這 麼 簡 單? 按 照 效 益 主 義 的 原 則, 高 更 後 來 成 為 一 位 畫 家 的 確 比 原 先 平 凡 的 上 班 族 來 得 更 好 但 這 種 評 判 原 則 忽 略 一 個 重 要 的 面 向, 那 就 是 可 能 相 關 的 失 敗 問 題 高 更 如 果 失 敗 了, 那 其 實 就 沒 什 麼 好 說 的, 問 題 是 高 更 在 下 決 定 的 當 下 無 法 預 知 成 功 或 失 敗 唯 一 能 證 明 高 更 的 決 定 是 錯 的, 不 只 是 整 個 事 件 的 失 敗, 而 且 還 必 須 他 的 失 敗 這 句 話 有 點 令 人 費 解, 依 威 廉 斯 的 分 析, 高 更 所 做 抉 擇 中 的 道 德 運 氣 比 一 般 意 義 下 的 運 氣 要 更 複 雜 許 多 所 謂 他 的 失 敗, 指 的 是 失 敗 原 因

10 對 他 的 計 劃 本 身 的 內 在 性 (intrinsic) 在 他 進 行 計 劃 的 開 始, 便 存 在 著 許 多 外 在 和 突 發 的 事 件 來 阻 礙 他 的 成 功, 例 如 家 人 反 對 經 濟 收 入 與 援 助 斷 絕 如 果 這 些 阻 礙 沒 有 出 現, 那 麼 可 以 說 高 更 具 有 一 種 外 在 的 運 氣 (extrinsic luck) 但 是 高 更 光 有 外 在 的 運 氣 是 不 夠 的, 其 中 還 需 將 內 在 的 運 氣 (intrinsic luck) 加 進 來 : 他 是 什 麼 樣 的 一 個 人 ( 例 如 : 是 不 是 一 塊 成 為 藝 術 家 的 料 ) 他 想 成 為 這 樣 一 個 人 的 決 定 是 否 深 思 熟 慮 ( 例 如 : 決 心 是 否 堅 定, 意 志 力 是 否 能 撐 到 最 後 一 刻 面 對 他 人 的 反 對 是 否 會 信 心 動 搖 等 等 ) 當 然, 這 種 認 知 式 的 回 溯 方 式 改 變 不 了 什 麼 現 狀, 畢 竟 高 更 的 決 定 早 就 下 了, 而 在 他 下 決 定 的 當 下 並 不 知 道 會 出 現 我 們 現 在 所 看 到 的 結 果 我 們 只 能 說, 高 更 在 下 決 定 時 的 運 氣 不 錯, 有 些 運 氣 是 可 以 決 定 的, 例 如 : 他 真 的 是 一 位 天 賦 極 高 的 畫 家, 有 些 外 在 的 運 氣 則 不 是 他 所 能 決 定 的, 這 個 運 氣 的 位 置 (locus) 是 在 下 決 定 的 當 事 者 (agent) 之 外 有 時 候, 連 內 在 運 氣 的 位 置 有 一 部 份 都 在 這 位 主 體 之 外, 如 安 娜 卡 列 尼 娜 的 決 定, 就 有 一 部 份 取 決 於 與 他 外 遇 的 對 象 佛 倫 斯 基 (Vronsky) 安 娜 的 自 殺 絕 不 是 : 世 上 再 也 沒 有 什 麼 值 得 戀 眷 之 處, 毋 寧 是 : 她 的 過 去 和 之 前 所 做 所 為 讓 她 發 現 再 也 無 忍 受, 這 樣 的 人 生 不 是 他 所 希 望 的 至 此, 威 廉 斯 引 進 遺 憾 (regret) 與 後 悔 (remorse) 一 組 概 念 來 區 別 解 說 回 顧 式 的 (retrospective) 道 德 評 價 方 式, 對 我 們 所 討 論 的 問 題 極 具 啟 發 性 在 人 生 的 抉 擇 上, 由 於 可 以 控 制 的 地 方 實 在 不 多, 所 以, 我 們 所 能 遵 循 的 道 德 原 則 或 理 性 原 則, 比 較 是 一 種 讓 將 自 己 比 較 不 會 後 悔 的 原 則, 至 於 遺 憾 的 情 況 則 無 法 完 全 避 免 照 威 廉 斯 的 界 定, 遺 憾 指 如 果 事 情 以 其 他 方 式 發 生, 那 該 有 多 好 這 樣 一 種 希 望 (wish), 對 於 事 情 沒 有 出 現 更 好 結 果 所 表 示 出 的 可 惜 之 感 後 悔 則 指 如 果 人 生 的 可 以 重 來, 那 我 當 初 就 不 會 做 那 樣 做 這 樣 一 種 悔 不 當 初 之 感 受 簡 言 之, 遺 憾 (regret)-- 可 惜 事 情 沒 有 照 更 好 的 情 況 發 生, 但 不 至 於 否 定 自 己 當 初 的 所 下 的 決 定 ; 後 悔 (remorse)-- 希 望 自 己 沒 有 做 那 項 決 定, 同 時 也 希 望 事 情 有 另 外 一 種 更 好 的 結 局 (Williams, 1981: 27) 對 此 區 別, 威 廉 斯 接 著 考 察 了 純 粹 利 己 主 義 的 慎 思 及 羅 爾 斯 的 理 性 慎 思 模 型, 指 出 其 中 的 不 足 之 處, 用 以 對 照 出 回 溯 式 的 道 德 證 成 利 己 主 義 者 認 為, 只 要 一 個 人 能 夠 透 過 審 慎 的 思 辨 過 程, 就 不 會 有 後 悔 或 遺 憾 的 情 事 發 生 就 此, 他 們 不 會 對 行 為 所 造 成 的 結 果 感 到 遺 憾, 而 是 會 對 於 自 己 沒 有 考 慮 周 詳 會 感 到 遺 憾, 並 表 現 出 一 種 下 次 一 定 要 好 好 考 慮 並 改 進 的 決 心 這 種 利 己 主 義 的 慎 思 的 另 一 種 被 推 到 極 致 的 版 本 為 羅 爾 斯 所 提 出 羅 爾 斯 把 一 個 人 生 命 所 有 的 時 段 都 理 解 為 那 個 人 應 該 平 等 地 關 注 的 東 西, 並 以 這 樣 的 模 型 來 呈 現 之 : 將 一 個 人 的 人 生 設 想 為 一 矩 形, 一 開 始 就 被 劃 好, 我 們 再 以 最 佳 的 方 式 來 填 滿 它 同 時, 它 還 預 設 了 每 個 人 都 有 一 種 理 性 渴 望, 渴 望 我 們 自 己 的 一 切 計 劃 都 會 變 得 和 諧 這 種 主 張 所 可 能 會 出 現 的 遺 憾 為 在 慎 思 的 過 程 中 出 錯, 而 只 要 我 們 能 夠 善 用 理 性, 就 能 使 自 己 免 於 受 到 我 們 的 未 來 自 我 之 責 備 威 廉 斯 指 出, 羅 爾 斯 甚 至 提 出 這 樣 一 種 引 導 性 的 原 則 : 一 個 理 性 的 個 體 總 是 這 樣 來 行 動, 以 至 於 不 管 事 情 最 終 是 如 何 發 生 的, 他 永 遠 都 不 需 要 責 備 自 己 (Williams, 1981: 33-36)

11 威 廉 斯 指 出, 羅 爾 斯 的 觀 點 忽 略 了 許 多 明 顯 的 事 實 而 導 致 它 困 難 重 重 我 們 真 實 的 生 活 情 境 中, 並 不 存 在 著 可 以 精 確 換 算 或 填 滿 的 單 位 或 尺 度, 而 且 一 個 人 的 作 為 和 他 所 過 的 生 活 將 會 影 響 他 後 來 的 欲 望 和 判 斷, 詳 言 之, 這 個 判 斷 的 自 我 不 時 處 於 變 動 過 程 之 中, 作 判 斷 當 下 的 自 我 與 未 來 的 自 我 之 間 並 不 見 得 完 全 相 同 因 此, 光 憑 利 己 式 或 理 性 式 的 慎 思 並 不 足 以 解 消 掉 以 結 果 為 主 的 回 顧 式 的 評 價, 但 是 這 種 結 果 並 不 同 於 效 益 論 式 的 結 果, 威 廉 斯 強 調 : 結 果 必 須 以 一 種 特 殊 的 方 式 成 為 實 質 性 的 那 種 方 式 重 要 地 支 配 了 行 動 者 對 其 生 活 意 義 的 把 握, 因 此 支 配 了 他 的 回 顧 式 評 價 的 觀 點 由 此 推 出, 那 些 決 定 實 際 上 是 冒 險 性 的, 而 且 是 以 一 種 方 式 成 為 冒 險 性 的 那 種 方 式 有 助 於 說 明 外 在 失 敗 和 內 在 失 敗 的 差 別 對 這 些 計 劃 的 重 要 性 就 內 在 失 敗 而 言, 把 決 定 產 生 出 來 的 計 劃 被 揭 示 為 一 種 空 洞 的 東 西, 一 種 無 法 為 行 動 者 的 生 活 奠 定 基 礎 的 東 西 就 外 在 失 敗 而 言, 那 個 計 劃 不 是 被 這 樣 揭 示 出 來 的, 而 且, 即 使 他 不 得 不 承 認 那 個 計 劃 已 經 失 敗, 但 他 並 未 拋 棄 那 個 計 劃, 反 倒 是 在 某 種 新 的 抱 負 中 利 用 那 個 計 劃 來 理 解 剩 餘 的 東 西 (Williams,1981: 36) 7 在 此, 我 們 不 難 看 出 威 廉 斯 對 於 結 果 的 獨 到 詮 釋 : 結 果 不 只 是 一 種 外 在 的 量 化, 它 還 牽 涉 到 行 動 主 體 的 內 在 性, 兩 者 是 互 相 交 織 在 一 起, 並 與 個 人 生 命 經 驗 與 行 動 歷 程 密 不 可 分 不 論 是 效 益 論 或 康 德 義 務 論 的 倫 理 主 張, 都 將 個 人 視 為 一 位 不 偏 不 倚 者, 並 與 他 們 所 處 的 生 活 情 境 抽 離 開 來 康 德 義 務 論 者 完 全 不 管 行 為 結 果, 而 且 認 為 遵 守 審 慎 理 性 的 道 德 原 則 就 不 會 有 遺 憾 或 懊 悔 的 情 事 發 生 ; 至 於 作 為 一 種 結 果 論 的 效 益 主 義, 威 廉 斯 指 出, 結 果 是 證 成 行 為 道 德 合 理 性 的 主 因 之 一, 但 這 種 結 果 的 出 現 並 不 見 得 可 以 完 全 否 定 個 人 行 為 抉 擇 的 意 義, 必 須 仔 細 區 別 其 中 作 為 道 德 行 動 的 內 在 和 外 在 性, 方 能 用 來 支 持 一 種 回 顧 式 的 道 德 評 價 藉 由 上 述 的 區 別, 威 廉 斯 道 德 運 氣 一 文 最 後 意 圖 指 出 傳 統 道 德 理 論 本 身 的 限 制 由 於 道 德 並 非 如 康 德 所 言 那 般 至 高 無 上, 不 受 任 何 事 物 的 支 配, 更 能 免 於 運 氣 的 干 擾, 因 此, 威 廉 斯 強 調 道 德 的 限 度 本 身 就 成 為 一 種 道 德 上 重 要 的 東 西 (Williams, 1981: 38), 而 且, 道 德 運 氣 對 於 道 德 生 活 本 身 而 言 仍 然 有 相 當 的 意 義, 無 法 從 我 們 的 日 常 道 德 經 驗 中 排 除 掉 一 旦 我 們 體 認 到 這 點, 威 廉 斯 認 為 傳 統 道 德 理 念 所 建 構 的 社 會 秩 序 就 不 可 能 再 維 持 現 狀, 至 於 在 一 些 個 人 重 要 的 抉 擇 上, 不 再 擁 有 之 前 那 種 至 高 無 上 的 地 位 7 引 文 中 譯, 為 求 統 一, 以 徐 向 東 的 譯 本 為 主, 頁 碼 為 英 文 本 頁 碼

12 四 從 道 德 運 氣 來 剖 析 殺 夫 中 的 倫 理 與 人 性 關 懷 以 威 廉 斯 道 德 運 氣 一 文 中 所 揭 示 的 倫 理 學 立 場 來 剖 析 李 昂 殺 夫 的 文 本, 絕 非 單 純 將 倫 理 學 套 用 到 這 個 文 本 上, 然 後 說 小 說 本 身 即 具 有 這 些 倫 理 學 意 涵 兩 者 基 本 上 是 不 同 領 域 的 東 西, 無 法 完 全 相 互 套 用 而 如 同 威 廉 斯 藉 用 托 爾 斯 泰 的 小 說 和 高 更 的 故 事 來 提 出 他 的 倫 理 立 場, 我 們 以 為, 李 昂 這 本 小 說 可 以 從 威 廉 斯 的 觀 點 得 到 許 多 闡 發 一 本 好 的 小 說 文 本, 必 定 容 許 諸 多 可 能 的 解 讀 面 向, 殺 夫 無 疑 地 具 有 這 項 特 色 殺 夫 從 得 小 說 首 獎 到 被 譯 成 多 國 語 言, 在 文 學 界 引 發 許 多 詮 釋 的 爭 議, 其 中 大 略 側 重 的 面 向 有 :( 一 ) 女 性 主 義 的 面 向, 以 批 判 台 灣 傳 統 社 會 父 權 主 義 為 主 的 道 德 規 範 ;( 二 ) 性 慾 的 面 向 描 摹 與 試 探, 關 懷 女 性 對 性 的 覺 醒 與 自 主 性, 此 書 展 現 出 與 其 他 作 品 不 同 的 面 向, 值 得 關 注 ;( 三 ) 人 性 面 的 刻 劃, 強 調 其 中 對 人 性 黑 暗 面 的 挖 掘 個 人 以 為, 李 昂 從 一 件 婦 人 殺 夫 的 新 聞 事 件 切 入, 不 同 於 社 會 傳 統 道 德 對 此 婦 女 的 評 價, 她 重 新 進 入 到 林 市 的 生 命 世 界 並 挖 掘 其 中 的 人 性 掙 扎 面, 賦 予 這 個 殺 人 事 件 完 全 不 同 的 意 義 威 廉 斯 的 觀 點, 至 少 可 以 讓 我 們 從 三 個 地 方 來 重 新 解 讀 第 三 個 面 向 ( 一 ) 小 說 對 道 德 的 外 在 性 之 批 判 以 阿 罔 官 為 主 的 社 會 輿 論 與 婦 德 規 範 核 心 在 殺 夫 中, 李 昂 對 於 林 市 女 性 悲 慘 受 虐 處 境 的 描 述, 除 了 明 顯 地 批 評 台 灣 傳 統 社 會 中 婦 女 地 位 的 不 公 平 外, 還 間 接 地 透 露 出 她 對 外 在 道 德 規 範 的 深 刻 反 省 外 在 道 德 有 好 有 壞, 我 們 倒 也 不 必 一 竿 子 打 翻, 然 而, 一 旦 道 德 規 範 出 現 不 容 人 們 的 挑 戰 批 評, 它 們 則 極 有 可 能 變 為 一 種 禁 錮 人 性 的 教 條 和 意 識 型 態 前 面 提 到, 這 種 道 德 規 範 的 代 言 人 為 阿 罔 官 她 陰 魂 不 散 地 出 現 在 林 市 生 活 的 周 遭, 散 播 著 她 從 小 到 大 所 遵 循 的 女 性 道 德 規 範 ; 她 認 為 這 些 規 範 不 僅 天 經 地 義, 還 可 以 普 遍 套 用 在 林 市 身 上 她 無 法 容 忍 有 人 違 背 它, 不 管 林 市 身 受 家 暴 性 侵 和 飢 餓 的 處 境 有 多 艱 難 對 威 廉 斯 來 說, 阿 罔 官 捍 衛 的 道 德 規 範 為 一 種 外 在 規 範, 完 全 不 管 行 為 者 本 身 的 處 境 動 機 情 緒 等 個 別 因 素 持 這 種 主 張 者, 只 會 將 人 置 於 道 德 說 教 的 狀 態 李 昂 在 小 說 中 有 著 入 木 三 分 的 描 述 : 井 邊 的 女 人 們, 大 都 已 有 年 齡, 又 在 工 作 中, 穿 著 的 自 是 顏 色 沉 暗 的 舊 衣 服, 她 們 低 著 頭 咬 住 牙, 奮 力 搓 洗 衣 服, 要 不 就 是 洗 衣 棒 打 得 震 天 價 響 偶 一 再 個 近 旁 玩 耍 的 小 孩, 湊 過 來 嘻 鬧, 總 會 被 大 聲 的 斥 嚇 走 開 女 人 間 也 不 是 那 麼 沉 靜, 彼 此 間 也 常 會 有 一 兩 句 低 語, 傳 過 一 個 什 麼 消 息, 會 引 發 出 一 陣 低 低 的 笑 聲 而 不 論 何 時, 女 人 們 始 終 會 謹 慎 的 豎 著 耳 朵, 等 待 任 何 風 吹 草 動, 對 她 們 來 說, 誤 失 任 何 消 息, 絕 不 是 件 光 彩 的 事 阿 罔 官 無 疑 也 是 這 類 帶 來 笑 談 的 人 物 她 有 許 多 積 極 的 作 為, 比 如 她 會 從 某 個 婦 人 手 中, 搶 過 一 件 沾 染 經 血 的 衣 褲, 朝 上 一 揚, 帶 鄙 夷 的 撇 著 嘴 說 : 這 也 好 意 思 拿 出 來 給 她 阿 嫂 洗, 那 有 這 款 小 姑 仔

13 阿 罔 官 幾 乎 全 知 道 那 家 裡 誰 得 替 誰 洗 衣 服 或 者 是 當 她 看 到 鄰 近 的 洗 衣 婦, 正 洗 到 一 件 帶 血 色 排 出 物 的 男 人 內 褲 時, 她 會 搖 搖 頭, 極 正 義 帶 批 評 的 說 : 到 那 裡 去 玩 成 這 個 樣 子, 不 知 節 制, 得 告 訴 他 阿 母 ( 頁 98-99) 在 李 昂 筆 下, 阿 罔 官 可 說 是 道 德 風 氣 糾 察 隊 隊 長, 而 她 所 憑 藉 的 道 德 判 準 也 常 是 封 建 體 制 下 代 代 相 傳 或 約 定 俗 成 的 觀 點 ( 特 別 是 以 男 性 為 主 的 傳 統 社 會, 這 可 從 她 常 以 男 性 語 言 告 誡 他 人 的 口 吻 看 出 ) 阿 罔 官 常 常 口 唸 阿 彌 陀 佛, 假 裝 好 心 替 別 人 排 解 紛 爭, 或 是 以 她 所 認 定 的 道 德 標 準 嚴 厲 且 苛 刻 地 指 責 他 人 她 常 躲 在 陳 江 水 家 外 的 那 堵 矮 牆 後 面 竊 聽 他 們 的 一 舉 一 動, 然 後 像 鬼 魅 般 現 身 來 向 林 市 作 道 德 勸 說 對 於 林 市 身 受 陳 江 水 的 性 暴 力 時, 她 認 為 林 市 的 痛 苦 哀 叫 是 敗 壞 女 人 名 聲, 有 辱 婦 德 其 他 舉 凡 林 市 睡 午 覺 拜 拜 的 牲 禮 的 細 節 面 露 飽 足 的 幸 福 微 笑, 都 在 阿 罔 官 的 信 口 指 責 下 成 為 違 反 婦 德 的 行 為 這 樣 一 種 外 在 道 德 規 範, 從 阿 罔 市 的 洗 衣 聚 會 言 談 中 不 斷 流 傳 並 滲 入 到 林 市 生 活 的 每 個 角 落, 甚 至 借 助 民 間 鬼 神 信 仰 的 力 量 來 強 化 之, 讓 林 市 連 作 夢 也 難 逃 這 種 道 德 審 判 這 種 對 傳 統 道 德 規 範 的 反 省, 正 好 呼 應 威 廉 斯 對 於 道 德 體 系 對 個 人 的 迫 害 威 廉 斯 稱 道 德 為 一 種 奇 特 的 體 制 (peculiar institution), 意 指 道 德 體 系 中 所 形 成 對 人 們 的 道 德 要 求, 常 常 是 不 符 合 我 們 日 常 生 活 中 的 道 德 經 驗 及 我 們 所 具 有 的 一 些 根 深 蒂 固 的 倫 理 直 覺 我 們 發 現, 阿 罔 官 對 於 林 市 的 獨 特 遭 遇 並 沒 有 特 別 的 同 情, 反 而 不 斷 耳 提 面 命 地 要 她 抹 除 掉 個 別 的 差 別 性, 要 像 她 一 樣 堅 守 普 遍 的 社 會 道 德 規 範, 特 別 是 婦 德 職 是 故, 不 管 林 市 如 何 陳 述 她 的 痛 楚 夢 魘 不 幸 的 童 年 遭 遇, 都 不 見 容 於 當 時 的 道 德 要 求 由 此 可 知, 在 台 灣 傳 統 的 道 德 體 系 中, 道 德 評 價 本 身 並 不 管 運 氣 和 情 境 的 個 別 因 素 所 影 響, 就 算 林 市 被 逼 得 走 上 絕 路, 也 絕 不 允 許 撼 動 這 個 道 德 體 系 的 純 粹 性 8 威 廉 斯 說 道 : 即 使 我 們 有 時 候 受 到 了 一 個 觀 念 的 引 導, 那 個 觀 念 所 說 的 是, 一 個 對 道 德 加 以 普 遍 尊 重, 而 且 所 有 人 都 傾 向 於 確 認 道 德 的 世 界, 就 是 所 有 世 界 中 最 好 的 那 個 世 界, 但 我 們 實 際 上 有 深 刻 而 持 久 的 理 由 感 謝 那 個 世 界 並 不 是 我 們 所 具 有 的 世 界 (Williams, 1981: 23) 相 較 於 林 市 一 切 被 抹 平 的 道 德 世 界, 威 廉 斯 所 贊 同 的 道 德 世 界, 比 較 是 一 種 從 第 一 人 稱 出 發, 根 據 我 們 在 這 個 世 界 中 的 處 境 和 我 們 對 生 活 的 理 解 與 體 驗 來 做 道 德 判 斷 與 抉 擇 這 種 世 界 觀, 無 疑 十 分 貼 進 李 昂 的 小 說 世 界 中, 而 林 市 的 殺 夫, 則 是 一 種 與 對 傳 統 道 德 普 遍 尊 重 的 世 界 之 徹 底 決 裂 ( 二 ) 從 現 在 之 我 到 未 來 之 我 來 看 林 市 與 道 德 世 界 的 決 裂 林 市 從 一 開 始 十 分 在 意 別 人 的 道 德 評 論, 到 後 來 陷 入 幾 近 飢 餓 瘋 狂 的 自 我 世 界 中, 可 以 看 出 他 從 外 在 道 德 世 界 的 決 裂 過 程 根 據 我 們 對 威 廉 斯 道 德 運 氣 的 理 解, 可 以 藉 此 詮 釋 李 昂 評 價 林 市 殺 夫 的 不 同 面 向 對 於 不 曾 身 受 暴 力 脅 迫 求 助 無 門 的 處 境 者 而 言, 我 們 很 容 易 將 道 德 原 則 直 接 套 用 到 每 個 人 的 情 境, 以 為 8 威 廉 斯 說 道 : 道 德 的 純 粹 性, 它 對 從 其 他 類 型 的 情 感 反 應 或 社 會 影 響 中 把 道 德 考 慮 抽 象 出 來 的 那 種 強 調, 不 僅 隱 暪 了 它 用 來 對 待 道 德 共 同 體 的 異 常 成 員 的 手 段, 而 且 也 隱 暪 了 那 些 手 段 的 優 點 它 應 該 把 那 些 優 點 隱 暪 起 來 這 一 點 並 不 令 人 驚 奇, 因 為 那 些 優 點 只 有 從 道 德 體 系 的 外 部 從 一 個 能 夠 賦 予 它 以 價 值 的 觀 點 來 看 才 是 優 點, 而 道 德 體 系 自 己 把 自 己 封 閉 起 來, 並 認 為 把 不 屬 於 它 的 任 何 價 值 應 用 到 它 必 定 是 一 種 下 流 的 誤 解 (Williams, 1985: 195)

14 別 人 和 我 們 一 樣 好 運, 不 會 倒 楣 到 要 去 殺 人 或 許, 至 少 可 以 不 必 採 取 這 麼 激 烈 的 手 段, 不 然 警 察 局 和 社 會 福 利 機 構 不 就 白 開 了? 9 小 說 情 節 中, 陳 江 水 為 了 逼 林 市 就 範, 除 了 暴 力 性 侵 惡 意 虐 待 外, 還 加 上 斷 食 斷 糧 的 要 脅, 在 傳 統 台 灣 社 會 中, 林 市 基 本 上 只 能 自 求 多 福, 沒 有 任 何 法 律 和 社 會 福 利 機 構 插 得 上 手 : 然 而 隨 著 屋 內 殘 剩 的 食 物 與 屋 外 一 窪 青 菜 吃 盡, 林 市 不 僅 不 再 有 力 氣 反 抗, 還 再 度 感 到 飢 餓 的 侵 襲 那 飢 餓 來 得 十 分 迅 速, 襲 掩 著 趕 來, 幾 乎 只 三 兩 餐 不 吃, 就 已 不 可 忍 受 只 感 到 肚 腹 空 無 一 物, 似 乎 從 來 就 不 曾 吃 過 東 西, 而 至 整 隻 胃 扁 扁 的 貼 住 脊 椎, 站 立 著 都 乏 力 並 強 烈 的 作 痛, 嘴 裡 還 不 斷 分 泌 出 苦 澀 的 陣 陣 黏 液 ( 頁 183) 飢 餓 再 加 上 精 神 的 折 磨, 林 市 的 自 我 其 實 已 經 瀕 臨 心 理 學 上 所 謂 的 極 限 狀 態, 甚 至 類 似 宗 教 上 不 可 言 說 的 神 秘 狀 態 了 這 裡 除 了 可 以 解 讀 為 一 種 精 神 崩 潰 或 自 我 同 一 性 渙 散, 還 可 從 倫 理 學 的 觀 點 來 解 讀 之 對 林 市 而 言, 整 個 大 環 境 對 女 性 皆 不 利, 而 硬 要 她 一 定 要 過 著 合 乎 道 德 原 則 的 行 為 似 乎 有 點 說 不 過 去 因 為 在 道 德 生 活 裡, 運 氣 的 成 份 其 實 佔 了 很 重 要 的 比 例 遵 守 道 德 規 則 不 見 得 能 讓 自 己 的 人 生 更 加 幸 福 這 是 因 為 道 德 原 則 對 於 人 類 複 雜 不 為 人 知 的 艱 難 有 過 度 簡 化 的 傾 向 威 廉 斯 指 出, 在 道 德 困 境 的 當 下, 我 應 該 選 擇 做 什 麼 事 取 決 於 我 對 我 自 己 的 生 活 意 義 的 把 握 和 理 解 換 言 之, 每 個 人 對 於 自 己 的 生 命 都 有 一 根 本 的 計 畫, 該 計 劃 極 有 可 能 是 支 持 現 在 的 我 和 將 來 的 我 活 下 去 的 理 由 10 就 這 個 角 度 來 說, 使 生 活 或 生 命 變 得 有 意 義 的 東 西 總 是 比 道 德 義 務 的 準 則 要 來 得 深 刻, 更 能 說 明 我 的 行 動 和 抉 擇 由 此 不 難 看 出, 對 林 市 而 言, 如 果 要 讓 她 的 未 來 之 我 得 以 延 續 ( 亦 即 : 不 選 擇 逃 避 或 成 為 暴 力 下 的 亡 魂 ), 必 須 先 肯 定 什 麼 對 當 下 之 我 是 最 有 意 義 的, 就 此, 道 德 原 則 並 不 是 她 最 在 意 的 ( 否 則 她 不 會 採 取 殺 夫 的 手 段 ), 能 不 能 飽 餐 一 頓 倚 著 灶 爐 沈 沈 睡 去 阿 母 的 亡 魂 得 以 安 息, 才 是 她 這 生 最 大 的 願 望 和 意 義 所 在! 李 昂 在 林 市 殺 完 夫 後, 這 樣 描 述 道 : 丟 下 猪 刀, 林 市 爬 出 房 外 來 到 灶 邊, 熟 練 的 生 起 一 把 火, 取 來 供 桌 上 擺 放 的 幾 個 紙 人 與 紙 棠 褲, 一 一 在 火 裡 燒 了, 再 端 來 幾 碗 祭 拜 的 飯 菜, 就 著 熊 熊 的 火 光 蹲 在 灶 邊 猛 然 吞 吃, 直 吃 到 喉 口 擠 脹 滿 東 西, 肚 腹 十 分 飽 脹, 林 市 靠 著 溫 暖 的 灶 腳, 沉 沈 的 無 夢 的 熟 熟 睡 了 過 去 ( 頁 ) 如 果 從 李 昂 曾 受 存 在 主 義 影 響 的 寫 作 背 景 來 看, 林 市 殺 夫 意 謂 著 她 已 切 斷 和 當 時 規 範 女 性 的 道 德 世 界 之 關 連, 進 入 到 一 種 對 她 當 下 生 命 最 有 意 義 的 存 在 世 界 9 台 灣 社 會 曾 發 生 過 的 鄧 如 雯 殺 夫 案, 鄧 女 孤 立 無 助 的 處 境, 簡 直 就 是 殺 夫 的 真 實 翻 版 1993 年 10 月 27 日 下 午 6 時 許, 林 阿 棋 酒 後 返 家 又 對 鄧 如 雯 冷 嘲 熱 諷, 並 恫 稱 要 殺 害 她 與 娘 家 家 人, 且 動 手 毆 打 鄧 如 雯, 二 人 劇 烈 爭 吵 後, 林 阿 棋 於 7 時 許 進 入 臥 房 睡 覺 鄧 如 雯 取 鐵 鎚 及 水 果 刀 各 一 把, 於 當 日 下 午 9 時 許 趁 林 阿 棋 熟 睡 之 際, 先 持 鐵 鎚 猛 擊 林 阿 棋 頭 部 ( 鐵 鎚 還 因 此 被 打 斷 ), 再 持 水 果 刀 猛 刺 其 頭 部 左 肩 背 部 左 下 肢 等 處, 致 林 阿 棋 頭 部 左 肩 背 部 受 傷 9 處 左 下 肢 後 大 小 腿 部 受 傷 6 處, 並 因 左 胸 傷 及 肺 臟 出 血 過 多 而 當 場 死 亡 鄧 如 雯 將 林 阿 棋 扶 正 蓋 被, 洗 去 雙 手 血 跡 而 後 因 有 感 於 人 生 極 度 痛 苦 而 欲 割 腕 自 殺, 之 後 聽 見 二 位 小 孩 的 哭 聲, 因 而 想 起 自 己 對 小 孩 的 使 命, 放 棄 自 殺 念 頭 而 後 鄧 如 雯 打 電 話 給 親 戚, 請 他 們 代 為 自 首 報 案 參 見 網 路 維 基 百 科 鄧 如 雯 殺 夫 案 條 文 10 威 廉 斯 說 道 : 在 一 個 人 生 活 的 絕 大 部 份 時 間 或 者 甚 至 只 是 在 一 段 時 間 裡, 他 可 以 具 一 個 根 本 計 劃 或 者 一 系 列 這 樣 的 計 劃, 而 這 種 計 劃 與 他 的 存 在 密 切 相 連, 並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給 予 他 的 生 活 以 意 義 (Williams, 1981: 12)

15 裡 頭 了 這 絕 不 是 在 讚 揚 或 鼓 勵 林 市 的 殺 人 的 行 為, 而 是 對 於 身 受 家 暴 且 求 助 無 門 的 婦 女 而 言, 當 社 會 習 俗 和 法 律 規 範 都 站 在 施 暴 者 那 邊 時, 林 市 的 舉 動 在 法 律 上 除 了 可 以 被 理 解 為 一 種 正 當 防 衛 外, 還 可 說 是 一 種 人 道 主 義 式 的 人 性 關 懷, 一 種 對 人 性 掙 扎 面 向 的 肯 定, ( 三 ) 人 性 與 道 德 的 辯 證 遺 憾 與 懊 悔 的 區 別 殺 人 在 道 德 是 錯 的 行 為, 而 且 法 律 也 不 允 許 林 市 為 了 自 己 的 生 存 而 殺 害 陳 江 水, 顯 然 是 件 錯 的 道 德 行 為 相 對 於 左 鄰 右 舍 的 道 德 譴 責 及 當 時 的 法 律 制 裁, 李 昂 從 人 性 的 角 度 上 賦 予 了 林 市 這 位 女 性 更 多 同 情 的 理 解 如 果 我 們 仔 細 對 照 一 下 李 昂 寫 這 篇 小 說 的 主 要 靈 感 詹 周 氏 殺 夫 事 件 及 小 說 開 頭 的 新 聞 事 件, 社 會 大 眾 顯 然 對 於 林 市 這 位 女 性 背 後 的 苦 衷 不 感 興 趣, 大 家 關 心 的 是 社 會 秩 序 是 否 因 此 受 到 動 搖 : 然 將 謀 害 親 夫 之 淫 婦 遊 街 示 眾, 有 匡 正 社 會 風 氣 之 效, 故 此 次 陳 林 市 之 遊 街, 雖 少 奸 夫 仍 屬 必 須 相 信 婦 輩 看 了 能 引 以 為 戒, 不 致 去 學 習 洋 人 婦 女 要 求 什 麼 婦 女 平 權 上 洋 學 堂, 實 際 上 卻 是 外 出 拋 頭 露 面, 不 守 婦 戒, 毀 我 千 年 婦 女 名 訓 寄 望 這 次 遊 街, 可 使 有 心 人 力 出 力 挽 救 日 愈 低 落 的 婦 德 ( 頁 74) 顯 然, 不 管 是 詹 周 氏 或 林 氏 的 供 辭, 都 得 不 到 當 時 法 律 和 道 德 的 同 情 即 便 知 道 她 們 神 經 有 病, 但 因 謀 殺 親 夫 乃 是 社 會 道 德 問 題, 若 不 更 嚴 加 處 理 來 警 惕 世 人, 約 束 婦 女 的 道 德 世 界 將 會 瓦 解! 林 市 親 眼 看 到 她 母 親 因 被 強 暴 而 揹 負 不 守 婦 道 的 罪 名, 甚 至 最 後 從 人 間 消 失 也 無 人 追 問 ; 林 市 的 處 境 也 沒 比 她 媽 媽 好 到 那 裡, 整 個 人 處 於 飢 餓 與 死 亡 的 邊 緣 若 從 人 性 的 角 度 來 看, 當 一 個 人 的 生 存 都 有 困 難 時, 道 德 是 否 在 行 動 的 抉 擇 中 仍 具 優 先 性? 從 整 篇 小 說 看 來, 答 案 顯 然 傾 向 於 否 定, 道 德 的 地 位 並 沒 有 那 高, 人 性 的 抉 擇 有 時 優 先 於 道 德 規 範 11 道 德 規 範 固 然 有 穩 定 社 會 秩 序 匡 正 人 心 的 功 效, 但 由 於 要 普 遍 適 用 於 每 個 人, 常 會 出 現 過 度 簡 化 的 情 況, 無 法 顧 及 每 個 人 的 獨 特 生 命 經 驗 為 了 凸 顯 李 昂 對 於 女 性 不 為 人 知 處 境 的 人 性 關 懷, 我 們 將 透 過 威 廉 斯 對 遺 憾 和 後 悔 的 區 別 來 說 明 這 點 威 廉 斯 贊 同 一 種 回 顧 式 的 道 德 評 價 方 式, 其 中 遺 憾 和 後 悔 的 區 別 可 以 來 評 判 當 初 決 定 的 對 錯 這 是 因 為 每 個 人 所 遇 到 的 情 境 都 不 相 同, 同 時, 每 個 人 的 運 氣 也 不 同, 有 些 運 氣 是 自 己 能 控 制 的, 有 些 運 氣 則 不 能 對 林 市 而 言, 她 完 全 無 法 控 制 自 己 的 運 氣, 從 出 生 貧 窮 坎 苛 到 嫁 人 不 淑, 沒 有 一 樣 是 她 能 控 制 若 以 回 顧 式 的 方 式 來 看 待 殺 夫 這 個 道 德 事 件, 林 市 是 會 感 到 遺 憾 還 是 後 悔? 這 是 整 個 事 件 的 失 敗 呢? 還 是 她 個 人 的 失 敗? 小 說 最 後 並 沒 有 描 述 林 市 對 此 事 件 的 反 應, 不 過 照 林 市 殺 完 夫 後 感 到 完 全 平 靜 沈 睡 和 在 法 庭 中 不 見 任 何 悔 意 的 自 白 內 容 來 研 判, 如 果 整 個 大 環 境 沒 有 改 善, 林 市 依 然 被 不 當 人 11 這 裡 並 非 鼓 勵 殺 人, 或 是 為 林 市 尋 找 脫 罪 的 藉 口 這 裡 強 調 有 時, 指 的 是 在 某 種 特 殊 情 況, 例 如 : 當 一 位 婦 女 在 求 助 無 門 時 獨 自 面 對 家 暴, 法 律 和 社 會 大 眾 都 在 一 旁 冷 眼 旁 觀, 她 為 了 自 我 生 存 而 選 擇 殺 夫, 一 定 是 件 錯 誤 的 道 德 行 為? 如 果 當 時 的 法 律 和 道 德 都 是 有 問 題 的 ( 例 如 : 站 在 男 性 這 方 ) 呢? 我 們 是 否 能 夠 從 不 同 的 角 度 來 看 待 這 個 事 件? 以 鄧 如 雯 案 為 例, 其 夫 林 阿 棋 有 民 意 代 表 和 黑 道 撐 腰, 鄧 女 在 父 母 和 子 女 的 生 命 都 受 到 威 脅 且 求 助 無 門 的 情 況 下 ( 鄧 母 曾 被 打 成 重 傷 住 院, 林 阿 棋 更 揚 言 將 小 孩 丟 到 洗 衣 機 裡 攪 ), 法 律 和 道 德 規 則 不 再 是 她 的 首 要 考 量, 如 何 讓 她 的 親 人 不 再 活 在 暴 力 恐 懼 之 中 才 是 影 響 她 殺 夫 的 主 要 因 素

16 看 的 方 式 對 待, 就 算 時 間 可 以 倒 轉 重 新 抉 擇, 林 市 還 是 會 作 殺 夫 的 決 定 因 此, 儘 管 外 人 以 敗 壞 婦 德 冤 孽 來 評 價 她 的 作 為, 卻 無 法 完 全 否 定 林 市 當 時 的 抉 擇 對 於 林 市 而 言, 能 好 好 飽 食 一 頓 不 受 暴 力 性 侵 和 脅 迫 是 她 最 根 本 的 計 劃, 也 是 賦 予 她 生 命 意 義 的 地 方, 小 說 不 斷 挖 掘 林 市 不 為 人 知 的 苦 難 及 其 中 的 人 性 掙 扎, 並 以 此 間 接 地 提 供 林 市 殺 夫 的 理 由, 這 樣 的 小 說 意 圖 實 已 進 入 一 種 人 性 關 懷 層 面 ( 悲 憫 林 市 苦 難 的 身 心 終 於 能 夠 歇 息 ), 以 此 來 批 判 傳 統 道 德 社 會 對 女 性 的 壓 迫 李 昂 自 己 在 訪 談 錄 曾 說 道 : 性 只 是 當 時 我 關 懷 的, 用 來 批 判 社 會, 或 者 世 界 用 來 展 露 一 些 在 這 樣 壓 抑 社 會 下 的 人 性 問 題, 參 見 邱 貴 芬, ( 不 ) 同 國 女 人 聒 噪, 台 北 : 元 尊 文 化,1998, 頁 92

17 五 結 語 本 文 主 要 探 討 李 昂 殺 夫 中 的 倫 理 與 人 性 關 懷 雖 然 此 書 描 述 的 是 早 期 傳 統 台 灣 社 會 中 的 婦 女 處 境, 但 因 對 於 其 中 角 色 人 性 刻 劃 的 深 入 細 微, 使 得 這 本 小 說 不 只 是 殺 夫 事 件 的 備 忘 錄 而 已, 出 版 至 今, 仍 是 台 灣 文 學 的 代 表 作 之 一, 並 在 世 界 文 壇 受 到 矚 目 有 別 於 從 女 性 主 義 性 別 研 究 情 慾 書 寫 等 等 的 解 讀 方 式, 本 論 文 嘗 試 從 倫 理 學 的 角 度 來 剖 析 這 個 文 本 經 由 上 述 幾 節 的 討 論, 我 們 可 以 看 出 殺 夫 裡 頭 至 少 三 個 重 要 的 倫 理 學 面 向, 而 林 市 與 她 所 處 的 道 德 世 界 完 全 決 裂 過 程 中, 也 處 處 可 見 作 者 對 飽 受 壓 迫 人 性 的 同 情 與 關 懷 換 言 之, 作 者 關 切 的 是, 同 樣 作 為 一 個 人, 為 什 麼 女 性 在 婚 姻 制 度 中 就 得 受 到 非 人 的 對 待? 倘 若 男 性 和 女 性 都 屬 於 人, 在 人 性 的 層 面 上 應 該 有 其 不 容 侵 犯 的 底 線, 一 旦 有 人 逾 ( 踰 ) 越 這 條 底 線, 個 人 有 權 利 起 而 捍 衛 自 己 的 生 存 權 前 面 曾 提 到, 一 本 好 的 文 學 作 品 可 以 容 納 許 多 解 讀 的 空 間 本 文 的 目 的 不 在 於 直 接 套 用 倫 理 學 的 概 念 到 文 學 作 品 後, 然 後 讓 文 學 作 品 變 成 哲 學 概 念 的 附 屬 物 即 使 李 昂 大 學 時 曾 唸 過 哲 學 系, 我 們 並 不 確 定 她 是 否 有 這 樣 的 哲 學 意 圖 不 過 由 於 小 說 寫 的 是 人, 只 要 是 人 就 脫 離 不 開 他 所 處 的 社 會 和 文 化, 從 廣 義 的 角 度 來 看, 對 於 社 會 道 德 批 判 本 身 暗 含 另 一 種 的 道 德 立 場, 一 種 回 到 個 人 的 生 活 經 驗 人 性 基 本 面 的 倫 理 關 懷 這 樣 一 種 立 場, 正 好 也 是 威 廉 斯 批 判 傳 統 倫 理 學 說 的 主 要 進 路, 而 他 對 於 道 德 的 內 在 性 / 外 在 性 現 在 之 我 / 未 來 之 我 遺 憾 / 後 悔 的 區 辨 與 詮 釋, 十 分 適 合 來 解 讀 殺 夫 中 的 倫 理 與 人 性 關 懷 就 此 而 言, 威 廉 斯 的 倫 理 觀 點 提 供 了 我 們 詮 釋 殺 夫 的 一 種 可 能 進 路, 而 小 說 故 事 情 節 中 捕 捉 刻 劃 人 性 的 複 雜 性 和 不 確 定 性, 也 提 醒 了 我 們 道 德 概 念 的 侷 限 性 人 性 關 懷 落 在 理 論 探 討 上, 其 實 仍 是 個 相 當 抽 象 且 不 容 易 掌 握 的 概 念, 因 為 它 畢 竟 和 實 踐 有 段 距 離 當 我 們 說 一 位 作 家 的 作 品 充 滿 人 性 關 懷, 指 的 是 該 作 品 對 人 性 中 的 掙 扎 壓 抑 隱 忍 痛 苦 等 等 層 面 的 闡 發, 這 些 我 們 或 許 時 有 耳 聞 或 親 身 經 驗 過, 卻 未 能 深 刻 掌 握 這 些 不 為 人 知 的 一 面 文 學 作 為 一 項 藝 術 作 品 的 功 能 之 一, 便 在 深 入 不 同 的 生 命 層 次, 對 生 命 和 人 性 提 出 反 省 和 批 評 本 文 最 大 的 特 點 在 於 從 倫 理 學 的 角 度 闡 發 殺 夫 這 個 面 向, 讓 人 性 關 懷 不 只 停 留 在 口 號 層 次 上, 而 是 有 相 應 的 理 論 基 礎 來 支 持 它 而 限 於 篇 幅 和 學 力, 此 文 只 就 李 昂 的 殺 夫 一 書 和 威 廉 斯 的 道 德 運 氣 觀 點 來 論 述, 無 法 更 全 面 地 加 入 兩 人 的 其 他 作 品, 恐 有 過 於 簡 化 兩 人 觀 點 之 嫌, 還 望 與 會 各 位 先 進 不 吝 指 正

18 六 參 考 書 目 中 文 部 份 : 上 野 千 鶴 子 ( 劉 靜 貞 洪 金 珠 譯 ), 父 權 體 制 與 資 本 主 義, 台 北 : 時 報 文 化,1997 王 德 威, 性 醜 聞 與 美 學 政 治 李 昂 的 情 欲 小 說, 此 文 收 錄 於 李 昂 北 港 香 爐 人 人 插, 台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2002, 頁 9-42 李 昂, 殺 夫, 台 北 : 聯 經 出 版 社,2004 李 昂, 北 港 香 爐 人 人 插, 台 北 : 麥 田 出 版 社,2002 李 昂, 愛 情 試 驗, 台 北 : 洪 範 書 店,1982 李 昂, 一 封 未 寄 的 情 書, 台 北 : 洪 範 書 店,1986 李 昂, 禁 色 的 暗 夜, 台 北 : 皇 冠 文 化 出 版 有 限 公 司,1999 威 廉 斯 (Bernard Williams)( 徐 向 東 譯 ), 道 德 運 氣, 上 海 : 上 海 譯 文 出 版 社,2007 湯 瑪 森 (Belinda Thomson)( 張 心 龍 譯 ), 高 更, 台 北 : 遠 流 圖 書 公 司, 1999 尚 - 呂 克 柯 亞 達 廉 ( 王 玲 琇 譯 ), 高 更 的 愛 慾 花 園, 台 北 : 馬 可 孛 羅 文 化 出 版,2004 英 文 部 份 : Athanassoulis, Nafsika, Morality, Moral Luck and Responsibility Fortune s Web,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Bernard Williams, Moral Luck,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Bernard Williams, Ethics 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Bernard Williams, Making sense of Human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Bernard Williams, Philosophy as a Humanistic Discipline,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Bernard Williams, Shame and Necessity,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Nagel, Mortal Question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9.

19 Statman, Daniel(ed.), Moral Luck,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