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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一 篇 原 鄉 臺 灣 島

2 第 一 章 鹿 港 女 兒 每 年 每 月 每 日 每 時 每 刻, 都 有 人 降 生 到 這 個 美 麗 而 喧 囂 的 世 界 人 不 能 選 擇 降 生 時 間, 也 不 能 選 擇 降 生 地 點 和 家 庭 諸 如 這 些 不 能 由 人 選 擇 天 然 加 諸 於 人 的, 就 是 人 們 常 說 的 命 吧 不 能 否 認, 人 各 有 命 施 叔 青 應 該 說 命 不 錯 她 出 生 在 二 戰 後, 躲 過 了 一 場 慘 烈 的 人 間 廝 殺 ; 她 落 腳 之 地 不 是 窮 鄉 僻 壤, 而 是 在 歷 史 名 城 鹿 港 ; 她 生 長 的 家 庭 雖 然 不 算 豪 富, 卻 也 小 康, 無 需 像 窮 人 家 的 孩 子 早 當 家 但 是, 如 果 能 讓 自 己 選 擇 出 生 年 月 的 話, 施 叔 青 可 能 希 望 比 一 九 四 五 年 再 早 一 點 看 到 人 世, 也 免 得 她 總 像 沒 趕 上 一 場 亂 哄 哄 的 熱 鬧 似 的, 常 為 自 己 欠 缺 了 躲 空 襲 警 報 和 逃 難 的 經 歷, 感 到 若 有 所 失 其 實 在 舉 世 歡 慶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結 束 反 法 西 斯 鬥 爭 取 得 巨 大 勝 利 的 隆 隆 禮 炮 聲 中 誕 生 的 小 叔 青, 沒 趕 上 的 豈 止 是 戰 火 中 的 逃 難 和 躲 空 襲, 幾 百 年 前 故 鄉 鹿 港 的 風 華 絕 代 歲 月, 與 她 遠 得 更 加 離 譜 如 果 她 知 道 自 己 的 先 祖 們 曾 自 由 橫 渡 海 峽, 用 大 米 蔗 糖 換 回 綾 羅 綢 緞, 在 鹿 港 看 罷 家 喻 戶 曉 的 七 子 戲 荔 鏡 記 後, 又 在 泉 州 街 頭 聽 美 妙 動 人 的 嫋 嫋 南 管 樂 這 麼 多 好 玩 有 趣 的 事 都 沒 有 她 的 份, 說 不 定 要 嫉 妒 得 憋 紅 了 小 臉 難 過 得 哇 哇 大 哭 呢! 不 過, 別 擔 心, 她 的 長 輩, 長 輩 的 長 輩 的 長 輩 算 一 算, 那 得 多 少 代, 講 故 事 的 話, 開 頭 一 定 是 : 在 很 久 很 久 以 前 既 然 許 多 先 祖 們 都 沒 能 趕 上 的 好 時 光, 哪 能 輪 得 上 小 叔 青 遺 憾 難 過 呢! 雖 然 如 此, 故 鄉 鹿 港 始 終 是 小 叔 青 和 長 大 後 的 施 叔 青 心 中 的 驕 傲 和 心 靈 的 歸 屬, 是 她 夢 魂 牽 繞 的 原 鄉, 也 是 她 文 學 創 作 堅 實 的 大 地 和 取 之 不 盡 用 之 不 絕 的 活 水 源 泉 鹿 港 位 於 臺 灣 西 海 岸 的 彰 化 縣 西 北, 與 福 建 的 泉 州 隔 海 相 望, 在 清 代 曾 經 有 過 小 泉 州 之 美 譽 明 末 清 初, 閩 南 和 粵 東 一 帶 的 大 陸 先 民 從 這 裡 泊 舟 登 岸, 篳 路 藍 縷 把 鹿 港 開 發 建 設 成 商 賈 雲 集 人 文 薈 萃 的 經 濟 文 化 軍 事 的 樞 紐, 成 為 當 時 僅 次 於 府 城 臺 南 的 臺 灣 第 二 大 城 市 如 今 的 鹿 港 雖 已 鉛 華 褪 去 榮 光 不 再, 但 當 年 的 廟 宇 和 袖 子 般 的 街 巷, 以 及 風 味 小 吃 大 都 完 好 地 保 留 了 下 來 三 步 一 小 廟, 五 步 一 大 廟, 各 種 廟 宇 琳 琅 滿 目 星 羅 棋 佈 多 達 數 十 座 其 數 量 之 多, 佈 局 之 稠 密, 可 謂 全 臺 罕 見 的 人 文 景 觀 當 年 往 返 於 海 峽 兩 岸 的 軍 民, 對 付 無 可 抗 拒 的 天 災 人 禍 時, 往 往 求 助 於 神 佛 上 蒼 明 朝 末 年 修 建 清 代 一 再 重 修, 三 百 多 年 來 香 火 鼎 盛 的 天 后 宮 正 殿 所 奉 祀 的 媽 祖 神 像, 是 由 福 建 莆 田 湄 洲 恭 請 來 的 相 傳 清 康 熙 二 十 二 年 ( 一 六 八 三 年 ), 福 建 水 師 提 督 施 琅 就 是 捧 著 祂, 踏 波 斬 浪, 率 軍 戰 勝 鄭 成 功 的 後 代 收 復 了 臺 灣 供 奉 觀 音 菩 薩 香 火 的 龍 山 寺, 傳 說 創 建 於 明 代 萬 曆 年 間 ( 一 六 四 六 ~ 一 六 六 一 ), 在 清 乾 隆 五 十 一 年 ( 一 七 八 六 年 ) 由 武 官 陳 邦 光 倡 建, 泉 屬 七 郡 人 紛 紛 響 應, 將 其 從 鹿 港 舊 港 口 遷 建 於 如 今 的 地 址 這 座 廟 前 大 殿 祭 祀 觀 音 佛 祖, 後 殿 祭 祀 北 極 上 帝, 可 見 鹿 港 人 廣 結 善 緣, 供 奉 的 佛 祖 十 分 寬 泛 早 年 往 來 鹿 港 的 船 隻 常 以 磚 石 和 酒 甕 壓 船 以 避 風 浪, 酒 喝 完 了, 酒 甕 堆 14 15

3 積如山 有人用喝完的酒甕或壘牆或做窗 風味獨特別致 被紛紛效仿 於 施家是這個小鎮沒落的大家族 和小鎮 是便為今人遺留下了養眼的 甕牆 風景線 一樣的蒼涼古舊 走在鹿港的大街小巷 二十多年前著名歌手羅大佑膾炙人口的 鹿港小 不成串的散碎往事 是她僅有的關於大 鎮 彷彿仍然在耳畔迴蕩 家族沒落前的記憶 施叔青的先祖早年從泉州埡口移民臺灣 那時的臺灣還很蠻荒 瘟疫不 家族的祖屋有個黑黝黝的大客廳 北 斷 常遭受原住民的襲擊 風吹起時 冷颼颼的大客廳排滿了一盆盆肥 她降生的時候 鹿港已是個破敗的小鎮 沒落成荒涼的小漁港 正如她 嘟嘟的水仙花 水仙是大伯父養的 他正躺 在自己一篇小說裡描寫的風情 在後屋的床鋪上吞雲吐霧 屋簷下 掛著幾 隻蒙黑布的鳥籠 裡邊的房客是大伯父心 港灣的沙灘上 埋著零零落落的破漁船 船底朝天 讓牡蠣吃得一個 愛的一對畫眉 等著天暖時跟主人出去遛 個的黑洞 幾張破漁網 掛在竹竿上 獨自迎風飄蕩著 沙灘上有乾死的 彎兒 關於二伯父 只記得他曾去過 滿洲 魚 腐爛的螃蟹 還有一兩隻泡得腫脹的貓的屍體 從海港到市場一條街 國 上 左邊有一家賣香燭元寶的 掛得一店金金紅紅 右邊有一家棺材鋪 後來大家族分家 父親是老三 生了十 烏黑的棺蓋齊齊的靠在牆上 從這條街岔進小巷裡 不遠便有一個專做漁 個子女 沉重的負擔使家庭生活僅能維持小 郎生意的土娼寮 門口坐著一個肥大的土娼 穿著睡衣 露出半邊奶子 康 外貌 土土 木訥寡言的父親白手起 百般無聊的在哼著 雪梅思君 巷底的小酒館裡 一個喝得滿面醉紅的 施叔青與母親 家經營傢俱生意 自己製作傢俱也做些精緻 浪子 正在跟那個老得聾掉了的酒保 大聲呼叫他昨晚跟他那個查某幹的 的小木盒子 他生性敏銳富有想像力 自己 淫猥的勾當 街上一個老瘋婦 獨自念念有詞 在替她那個淹死在海裡的 設計製作的產品還在日本得過獎 多年後 改營養殖業 得到長子的協助 漁郎兒子招魂 她身後不遠 兩個扮黑白無常的人 拖著兩條血淋淋的舌 生意越做越大 鰻魚大量出口日本 家境富裕起來 父親傳統守舊 對孩子要求很嚴格 母親是傳統家庭婦女 容貌美麗 子 邊走邊舞 中午十二點正 太陽烈白地照在鹿港鎮上 心思細密 格調高雅 講究衣著 很會享受 喜歡看戲 對鮮花尤其情有獨 鍾 16 17

4 施 叔 青 與 妹 妹 李 昂 父 母 富 有 想 像 力 創 造 性 和 唯 美 的 遺 傳 基 因, 加 上 各 自 的 奮 發 努 力, 施 叔 青 的 兄 弟 姐 妹 們 長 大 後 個 個 有 出 息 男 孩 子 後 來 都 學 理 工, 女 孩 子 都 學 文 施 叔 青 的 大 哥 跟 著 父 親 做 養 殖, 當 了 宗 親 會 會 長, 到 處 開 會 很 風 光 愜 意 二 哥 是 留 美 博 士, 三 哥 公 費 留 學 希 臘, 弟 弟 當 牙 醫, 姐 姐 施 淑 是 著 名 文 學 評 論 家, 她 和 妹 妹 李 昂 都 成 為 享 譽 中 外 的 作 家 施 叔 青 是 父 母 的 第 八 個 孩 子, 人 們 總 愛 和 小 叔 青 開 玩 笑, 明 知 故 問 : 妳 家 住 在 哪 裡? 瞪 著 圓 圓 大 眼 睛, 小 叔 青 隨 口 說 : 宮 口, 住 在 宮 口 如 果 有 人 再 再 追 問 一 句 : 什 麼 是 宮 口? 她 便 茫 然 了 有 一 年 夏 天 白 沙 屯 大 地 震, 餘 波 傳 到 鹿 港 大 地 房 子 榕 樹 電 線 杆, 斷 斷 續 續 搖 個 不 停, 她 覺 得 很 好 玩, 問 祖 母 它 們 為 什 麼 會 動? 祖 母 說 地 底 下 住 著 一 條 其 大 無 比 的 牛, 它 一 生 氣 地 就 會 翻 身 地 牛 不 停 地 後 邊 還 有 一 弟 一 妹 躲 在 七 位 兄 姐 的 背 後, 站 在 弟 妹 的 前 邊, 既 沒 有 多 少 家 庭 責 任, 也 輪 不 到 特 別 關 愛, 活 得 格 外 自 由 自 在 她 活 潑 好 動, 敏 感 愛 動 腦 高 中 時 代 的 施 叔 青, 有 一 雙 對 事 物 都 好 奇 想 看 透 的 敏 銳 眼 睛 折 騰, 脾 氣 發 起 來 沒 完 沒 了, 鎮 裡 的 男 人 們 只 好 離 開 家, 抱 著 被 子 鋪 上 草 筋, 好 奇 心 強, 想 像 力 豐 富, 圓 圓 的 臉 上 帶 著 頑 皮 的 嬌 憨 她 睜 著 驚 詫 的 大 眼 睛, 從 家 裡 老 祖 母 的 紅 木 床 菩 薩 神 像 祖 宗 牌 位, 到 家 外 邊 的 鄰 里, 以 及 發 生 在 小 鎮 上 的 奇 奇 怪 怪 的 事 什 麼 都 想 探 求 個 究 竟 在 封 閉 落 後 古 風 猶 存 的 小 鎮, 遍 佈 迷 宮 似 的 鬼 氣 陰 森 的 街 巷, 聖 俗 不 分 異 教 相 安, 虔 信 與 褻 瀆 並 存, 情 慾 公 然 向 戒 律 挑 戰 雖 然 古 鎮 不 乏 芭 蕉 葉 大 梔 子 肥 的 美 麗, 但 戰 爭 加 劇 的 貧 困 殘 疾 瘋 狂 以 及 死 亡, 成 了 施 叔 青 童 年 的 主 要 風 景 和 腦 海 裡 貯 存 得 最 多 的 資 訊 蓆, 躲 到 大 廟 前 放 心 睡 覺 那 麼 多 男 人 躺 在 一 起, 早 上 起 來 的 小 叔 青 忍 不 住 跑 去 看 個 究 竟 大 廟 還 是 平 常 看 慣 的 樣 子, 這 天 卻 緊 閉 著 的 兩 扇 門 小 叔 青 仰 臉 看 到 橫 樑 上 掛 著 的 舊 匾 額, 匾 額 上 天 德 宮 三 個 燙 金 大 字 在 天 光 中 閃 爍 她 站 在 天 德 宮 的 廟 口 左 右 看 去, 右 邊 那 棟 門 口 有 個 防 空 洞 的 不 正 是 她 的 家 嗎? 她 突 然 明 白 了, 宮 口, 住 在 宮 口 的 含 義 兒 時 的 記 憶 像 電 影 蒙 太 奇, 拼 接 跳 躍 著 各 種 畫 面 : 與 她 家 廚 房 的 石 灰 18 19

5 牆 緊 臨 的 那 邊, 住 著 寡 婦 源 嬸 和 她 的 兩 個 女 兒, 她 們 在 黑 暗 中 無 聲 無 息 地 摸 索 著 過 日 子 直 到 有 天 晚 上, 她 獨 自 一 個 人 到 廚 房 洗 腳, 第 一 次 聽 到 牆 那 邊 有 了 聲 音 女 人 傷 心 欲 絕 換 不 過 氣 來 的 號 哭 她 靜 靜 地 告 訴 自 己 : 源 嬸 死 了 然 後, 就 站 在 那 邊, 不 敢 動 廚 房 早 已 熄 火 的 磚 砌 大 灶 在 昏 黃 的 燈 光 下, 愈 看 愈 像 一 座 隆 起 的 圓 墓 堆, 她 突 然 大 叫 一 聲, 往 外 跑 會 寫 一 手 好 字 的 大 戶 施 水 泉 家 沒 落 破 敗 基 督 教 徒 王 劍 跑 江 湖 賣 藝 吞 劍 自 傷, 妓 女 網 腰 的 白 癡 女 兒 長 著 十 二 個 手 指 十 二 個 腳 趾 天 德 宮 附 近 有 一 口 井, 井 邊 不 遠 立 了 一 塊 青 石 石 碑, 碑 上 刻 著 南 無 阿 彌 陀 佛 傳 說 水 井 這 一 帶 原 來 是 一 片 池 塘, 日 本 鬼 子 逼 得 好 多 抗 日 義 士 投 水 自 盡 後 來 池 塘 雖 被 填 平, 卻 一 直 不 平 靜, 就 立 了 這 座 碑 鎮 鬼 魂 每 年 冬 至, 住 在 宮 口 附 近 的 女 人 們 都 捧 了 湯 糰 放 到 石 碑 前 拜 拜 鎮 裡 的 人 愛 疑 神 疑 鬼, 出 了 什 麼 事 總 認 為 是 水 鬼 作 怪, 興 師 做 法 折 騰 一 番 小 孩 子 都 愛 聽 故 事, 夏 天 晚 上, 群 星 在 天 上 眨 眼, 宮 口 唯 一 的 電 線 杆 亮 了 起 來, 小 孩 子 們 從 家 裡 搬 來 小 竹 凳, 在 燈 光 所 及 的 光 亮 處 圍 成 一 個 圓 圈, 圓 圈 當 中 坐 著 講 故 事 的 林 木 榮, 他 搖 著 扇 子, 十 分 自 信, 面 對 著 前 傾 著 腰 的 小 聽 眾 姐 姐 給 小 叔 青 講 過 盤 庚 的 故 事, 姐 姐 說 盤 庚 帶 著 他 的 子 民 遷 徙, 太 陽 下 山 以 後, 他 們 露 宿 在 黃 土 高 原 的 曠 野, 揀 拾 樹 枝 生 了 一 個 火 堆 天 越 來 越 黑, 盤 庚 和 他 的 黃 赤 平 扁 臉 的 子 民 沉 默 著, 不 帶 一 點 表 情, 在 火 光 陰 影 中 一 個 一 個 向 前 傾 小 叔 青 不 免 疑 問 : 他 們 在 想 嗎? 想 些 什 麼? 盤 庚 看 他 的 子 民 看 久 了, 會 不 會 心 慌 呢? 林 木 榮 面 對 著 這 些 前 傾 著 的 小 聽 眾 講 的 都 是 他 遇 鬼 的 事, 也 怪, 各 色 各 樣 的 鬼 怎 麼 都 讓 他 遇 上 了? 他 講 啊 講 的, 一 點 也 不 心 慌, 心 慌 的 倒 是 這 些 小 孩 們 他 們 又 想 聽 又 害 怕, 小 叔 青 的 么 哥 嚇 青 了 臉 跑 回 家 宮 口 電 線 杆 的 昏 昏 燈 光, 讓 她 一 坐 到 那 兒 就 睡 意 朦 朧 長 長 的 一 個 夏 天, 鬼 魂 如 此 這 般 在 小 鎮 遊 蕩 著, 人 們 照 樣 繼 續 生 活 著 小 學 一 年 級 似 乎 天 天 下 雨, 她 的 教 室 是 兩 間 漏 水 的 破 屋 子, 躲 在 操 場 沒 人 注 意 的 角 落 班 上 有 個 長 得 精 乾 瘦 的 猴 崽 樣 的 男 生, 特 別 曉 得 學 校 的 歷 史, 說 操 場 是 清 朝 時 的 刑 場, 當 犯 人 的 頭 被 砍 落 以 後, 就 地 埋 在 底 下 有 天 傍 晚, 她 在 跳 遠 的 沙 坑 看 到 一 根 白 色 的 大 骨 頭, 那 樣 形 狀 怪 異 的 白 骨 躺 在 黑 沙 上, 讓 她 害 怕 極 了 十 歲 那 年 的 清 明 節, 小 叔 青 隨 二 伯 父 去 掃 墓, 草 叢 在 白 花 花 的 陽 光 底 下 騷 動 著, 蒸 發 出 轟 轟 草 腥 味, 舉 目 所 及 盡 是 些 塌 陷 的 破 墓 窟 窿, 突 然 一 聲 劈 哩 啪 啦 炮 響, 二 伯 父 說 那 是 在 趕 鬼, 不 然 破 墓 窟 窿 裡 會 伸 出 一 隻 黑 手, 把 掃 墓 人 的 腳 拖 下 去 聽 了 二 伯 父 的 話, 她 毛 骨 悚 然, 開 始 覺 得 這 墓 地 無 處 立 足, 到 處 是 黑 窟 窿, 到 處 是 墓 裡 伸 出 來 的 黑 手, 她 站 在 那 兒 寸 步 不 敢 移 動 那 天 是 姐 姐 揹 她 出 墓 地 的 她 曾 夢 到 死 去 的 兒 時 好 友, 斜 斜 地 站 在 臺 階 上, 穿 著 生 前 最 喜 愛 的 白 底 紅 碎 花 衣 裳, 從 地 面 仰 臉 望 她 ; 自 己 來 到 一 個 荒 山, 赤 裸 著 上 體, 皮 膚 是 鏽 色 的, 背 著 一 塊 墓 碑 在 荒 山 的 小 路 跑, 心 中 想 著 好 友, 腳 下 不 停 地 跑 她 是 揹 著 自 己 的 墓 碑 在 荒 山 中 找 埋 葬 自 己 的 地 方 翻 看 施 叔 青 童 年 硬 碟 裡 的 存 儲, 稀 奇 古 怪 的 事 情 真 不 少 : 袖 子 似 的 青 石 板 小 巷, 有 出 路 無 進 路 迷 宮 似 的 花 園, 鄰 村 發 了 大 水, 有 家 人 全 被 水 沖 20 21

6 走 信佛的二舅母半途改信了基督教 她還記得她跟著大人們去到一間 第二章 一邁步就踏進了主流文化圈 木屋 屋頂兩邊斜斜地分披下來 屋頂上釘著垂頭張臂的耶酥像 臺上的人 剛念念有詞 臺下的信眾們立刻跪地禱告 突然被什麼觸動了似的 爭相張 嘴嗥叫起來 那麼激楚的聲調 悲辛的表情 也許人類有語言之先就是這樣 地訴苦吧 小叔青想 她旁邊跪著的女人全身厲害地顫動著 像控制不住大 笑的樣子 其實她是在哭 盡情發洩地痛哭著 那邊那個一頭汗 一臉淚 在喃喃的男人 他是鎮上賣饅頭的退役老兵 白天她還見他擔著饅頭 像是 快樂的人 怎麼跪在這裡抽筋似的慟哭呢 她實在弄不懂 五年級的時候她愛上了圖畫課 她動用了所有鮮豔的蠟筆 像個任性的 闊人 隨意揀選喜愛的顏色 在圖畫紙上隨性塗抹 把幻象中美麗的家 美 麗的衣裙 五彩繽紛地呈現在紙上 使缺乏顏色的童年 感到無比新鮮與滿 足 她期望著每星期的圖畫課 後來更萌生了學繪畫的願望 小叔青也愛看故事書 一個把人變成很小很小的驢子的 磨蕎麥的老婦 人 的故事最令她難忘 讀彰化女中時的施叔青 這個故事讓她特別愛照鏡子 上床以前 必須先在鏡子中把自己的眼 睛 鼻子確認一番 才能安心睡覺 然後燈一熄 黑暗湧來 全身的皮膚仍 不由得要感到一陣縮緊 彷彿面臨蛻變的前兆 那是一種擔心自己變形的恐懼 不料 長大後她果然讀到弗朗茲 卡夫 卡的 蛻變 某日早晨 格里高爾 薩姆沙自擾人的夢中醒來 發現 他在床上變成一隻巨大的蟲子 施叔青在鹿港念完小學後 到了彰化讀女中 身穿學校統一的制服 每 天上學下學 需要乘小火車往返十公里 學校管得很嚴 訓導主任是軍人退 伍的 特別重視紀律 不准學生閱讀課外書 連圖書館借的都不行 那時每 次搜書包 施叔青總被搜出課外書 她因此被記了幾個小過 禁令和處分沒有嚇退正處在反叛年齡的施叔青 閱讀的興趣波濤洶湧 放學一回家就抱著文藝書看個不停 在鹿港小鎮 她家的藏書算是很豐碩 22 23

7 了 朱 生 豪 譯 的 莎 士 比 亞 黎 烈 文 譯 的 冰 島 漁 夫 羅 曼. 羅 蘭 的 約 翰. 克 利 斯 朵 夫 托 爾 斯 泰 的 戰 爭 與 和 平 唐 詩 三 百 首 曹 雪 芹 的 紅 樓 夢 都 是 中 外 名 著, 它 們 是 兄 姐 所 購, 尤 其 是 姐 姐 施 淑 的 所 愛 每 本 都 用 透 明 紙 精 細 地 包 裝 著 不 管 懂 與 不 懂, 她 拿 過 來 就 讀, 囫 圇 吞 棗, 一 目 十 行 閱 讀, 伴 她 度 過 慘 綠 少 女 時 代 的 不 少 夜 晚 她 讀 紅 樓 夢 專 找 寶 玉 和 黛 玉 彼 此 試 探, 拌 嘴 鬥 氣 的 部 分 再 三 再 四 看, 看 到 黛 玉 臨 終 前 焚 詩 稿, 自 己 竟 哭 濕 了 半 顆 枕 頭 有 一 次, 她 從 書 櫥 裡 抽 出 一 本 魯 迅 小 說 集, 看 了 裡 面 的 狂 人 日 記 後, 把 那 個 狂 人 和 在 鹿 港 街 頭 那 種 陰 陰 的 瘋 子 聯 想 在 一 起, 怕 得 要 命, 好 幾 天 不 敢 上 街 在 得 知 魯 迅 的 小 說 是 禁 書 後, 好 奇 心 和 逆 反 心 理, 讓 她 讀 得 更 加 起 勁 魯 迅 文 字 的 講 究 對 她 充 滿 誘 惑, 反 而 覺 得 胡 適 提 倡 的 白 話 文 淡 而 無 味 受 文 學 作 品 的 薰 陶, 她 的 作 文 永 遠 是 班 上 第 一, 數 學 也 永 遠 屬 第 一 遺 憾, 後 者 是 倒 數 的 封 閉 的 小 鎮, 無 盡 的 閱 讀 滋 養 了 施 叔 青 寂 寞 的 心 靈 和 無 窮 的 想 像, 也 誕 育 了 她 詩 的 情 懷 施 叔 青 本 就 敏 感 細 膩, 魔 魘 神 秘 的 鹿 港 更 是 誘 發 隱 晦 曖 昧 的 現 代 詩 詩 心 的 絕 好 土 壤 六 年 代 的 臺 灣 文 壇, 正 盛 行 西 方 現 代 主 義, 張 了 捕 捉 住 剎 那 的 靈 光 閃 現, 甚 至 在 睡 覺 時 把 紙 筆 放 在 蚊 帳 外, 一 旦 得 到 精 彩 的 句 子, 立 刻 鑽 出 蚊 帳 記 錄 下 來 為 了 變 花 樣 和 配 合 詩 的 內 容, 有 時 故 意 把 字 體 拉 得 瘦 瘦 長 長 的, 把 句 子 擺 成 奇 奇 怪 怪 的 圖 形 青 春 期 的 少 女 心 變 幻 莫 測, 在 一 個 冬 日 的 下 午, 她 突 然 厭 倦 了 詩, 對 自 己 泉 湧 澎 湃 的 詩 作 都 不 滿 意 也 許 想 起 了 黛 玉 焚 詩, 她 把 一 摞 摞 詩 稿 投 進 火 爐 看 著 它 們 嫋 嫋 成 灰, 少 女 施 叔 青 沒 有 像 黛 玉 那 樣 痛 哭 流 涕, 或 是 受 益 於 現 代 詩 的 知 性 控 制 短 短 的 寫 詩 生 涯, 在 無 人 喝 采 中 悄 悄 落 幕 儘 管 對 詩 的 愛 心 如 曇 花 一 現, 但 她 後 來 的 小 說 文 字, 音 節 繁 複 意 象 豐 富, 該 與 現 代 詩 的 冶 煉 有 關 施 叔 青 喜 愛 文 學, 並 走 上 創 作 小 說 的 道 路, 第 一 個 影 響 她 的 人 是 姐 姐 施 淑 在 臺 北 淡 江 文 理 學 揚 的 西 風 對 施 叔 青 輕 而 易 舉 發 揮 了 威 力, 少 女 的 心 靈 與 張 默 瘂 弦 等 人 的 現 代 詩 契 合 感 應, 她 也 十 分 喜 歡 閱 讀 香 港 詩 刊 好 望 角, 以 及 臺 灣 大 業 書 店 院 讀 中 文 系 的 施 淑, 早 期 也 寫 過 小 說, 她 是 妹 妹 施 叔 青 心 中 的 偶 像 施 淑 與 妹 妹 合 影, 中 為 施 叔 青 女 兒 的 六 年 代 詩 選 她 瘋 狂 地 讀 詩, 並 寫 起 現 代 詩 來 像 紅 樓 夢 裡 苦 吟 的 香 菱, 沉 浸 在 詩 海 裡 廢 寢 忘 食, 行 走 坐 臥, 有 時 上 著 課, 腦 子 裡 都 尋 章 覓 句 地 轉 著 意 象, 也 曾 經 穿 著 淺 紫 色 的 長 裙, 在 暗 黑 的 巷 子 裡 徘 徊 至 深 夜, 找 尋 靈 感 寫 詩 為 在 一 個 多 雨 的 秋 日, 中 學 生 施 叔 青 趴 在 書 桌 上 喃 喃 自 語 地 寫 起 小 說 來 被 故 鄉 神 秘 氛 圍 魘 住 了 的 她, 欲 借 助 文 字 傾 訴 自 己 青 春 叛 逆 期 敏 感 的 少 女 情 懷 她 年 輕 氣 盛, 總 感 到 不 快 活, 喜 歡 無 端 強 說 愁, 把 自 己 裹 在 幽 寂 之 中, 24 25

8 陶 醉 於 自 棄 的 孤 獨, 以 為 世 界 上 沒 有 一 個 人 懂 得 自 己, 把 寫 作 當 避 難 所 像 小 孩 搭 積 木 似 的, 她 把 短 短 的 情 節 聚 了 拆, 拆 了 聚, 常 常 恣 意 地 將 辛 苦 搭 建 起 來 的 積 木 整 個 橫 掃, 一 直 等 到 最 後 堆 積 起 來 的 建 築 比 真 的 更 富 於 夢 及 驚 詫 的 色 彩 為 止 她 還 試 著 運 用 象 徵, 把 象 徵 視 作 文 學 寶 物, 對 它 萬 分 崇 拜 和 鍾 情 那 時 看 到 年 長 的 人 都 結 了 婚, 過 夫 妻 生 活, 又 閱 讀 了 陳 映 真 我 的 弟 弟 康 雄 之 類 作 品, 便 充 滿 幻 想 和 內 心 衝 突, 對 兩 性 關 係 既 感 神 秘 好 奇 甚 至 渴 望, 又 害 怕 厭 惡 覺 得 很 骯 髒 十 分 愛 惜 自 己 少 女 的 純 白, 認 為 處 女 地 一 旦 被 異 性 侵 入 就 變 得 不 純 潔 了, 心 裡 產 生 出 淨 土 不 保 的 憤 懣 和 焦 慮 基 於 這 種 心 態, 她 精 煉 製 成 了 一 篇 小 說 故 事 情 節 大 致 如 此 : 一 個 十 六 歲 的 少 女, 患 著 輕 度 的 肺 炎 休 學 在 家, 夜 夜 被 惡 夢 嚇 得 心 驚 肉 跳 父 兄 的 特 別 憐 愛 讓 她 恃 寵 而 驕, 越 發 乖 戾 囂 張, 病 也 因 此 加 重 了 後 來 她 對 學 成 歸 家 的 大 哥, 產 生 了 一 種 亂 倫 的 迷 戀, 燃 起 對 生 活 的 熱 情 不 久 大 哥 把 一 個 要 當 她 大 嫂 的 女 人 帶 回 家, 她 視 這 個 闖 入 者 如 同 赤 裸 的 壁 虎, 醜 陋 地 疏 離 著 她 與 大 哥 純 白 的 愛, 也 攪 擾 了 篤 信 基 督 教 的 傳 統 大 家 庭 生 活 的 溫 馨 和 寧 靜 大 哥 竟 然 辭 去 了 待 遇 豐 厚 的 工 作, 瘋 狂 而 無 休 止 地 沉 浸 在 性 慾 中, 滿 屋 子 不 是 空 酒 瓶 香 煙 灰, 就 是 不 堪 入 目 的 彩 色 照 片 大 家 庭 的 聲 譽 嚴 重 受 損 不 久 父 親 又 被 捲 入 一 個 巨 大 的 案 子 進 了 監 獄, 家 庭 敗 落, 一 貧 如 洗 這 些 變 故, 越 發 加 深 了 少 女 對 大 嫂 的 仇 恨 她 走 進 兄 嫂 的 臥 房, 抓 起 桌 上 的 一 把 剪 刀, 轟 轟 烈 烈 地 進 行 了 報 復 反 諷 的 是, 這 個 視 性 為 醜 惡 甚 至 是 罪 惡, 懷 著 極 端 抗 拒 心 理 的 耽 於 美 和 夢 的 少 女 竟 也 很 快 結 了 婚, 對 前 所 懼 斥 的 淫 猥, 有 了 曖 昧 的 憧 憬, 心 安 理 得 地 過 著 前 所 不 齒 的 生 活, 在 丈 夫 過 多 的 撫 愛 下 變 得 豐 腴 而 美 麗, 十 分 快 樂 起 來 從 聲 討 撻 伐 性 的 醜 陋 和 罪 惡, 到 體 驗 肯 定 性 的 必 然 和 美 好, 顯 然 這 是 篇 成 長 的 小 說 施 叔 青 第 一 次 用 文 字 講 的 這 個 故 事, 確 實 令 人 駭 異 震 撼 在 當 時 封 閉 傳 統 的 臺 灣 社 會, 一 個 女 中 學 生 竟 敢 露 骨 地 涉 及 性 甚 至 亂 倫 的 題 材, 小 小 年 紀 怎 麼 會 寫 這 種 小 說, 不 能 不 說 十 分 大 膽 叛 逆 對 自 己 的 處 女 作, 她 心 裡 一 點 也 沒 有 把 握 沒 有 篇 名 沒 有 署 名, 就 把 它 寄 給 在 臺 北 讀 大 學 的 姐 姐 施 淑 施 淑 看 後, 覺 得 文 字 老 道 意 象 奇 詭, 不 像 出 自 一 個 初 學 者 之 手 立 即 回 信 嚴 肅 地 問 她, 這 篇 東 西 是 從 哪 裡 抄 來 的? 姐 姐 嚴 厲 的 態 度, 讓 她 怦 然 驚 喜, 立 即 在 篇 名 位 置 寫 了 壁 虎 兩 字, 署 名 施 叔 青 其 實 她 的 原 名 是 施 淑 卿, 她 家 的 女 孩 名 字 中 間 都 有 一 個 淑 字 現 以 文 學 評 論 著 名 的 大 姐 施 淑 教 授, 本 名 為 施 淑 女 ; 以 李 昂 之 名 蜚 聲 文 壇 的 妹 妹, 名 叫 施 淑 端 她 是 故 意 將 女 性 味 十 足 的 淑 去 掉 三 點 水 成 叔 的 她 認 為, 作 家 就 是 作 家, 不 應 有 性 別 之 分, 將 女 性 作 家 特 別 冠 之 於 女 字, 貌 似 尊 重, 實 則 含 有 性 別 歧 視 和 曖 昧 好 像 女 作 家 為 人 稱 道 的 不 是 作 品 本 身, 而 在 一 個 26 27

9 女 字 上 她 要 當 作 家, 不 要 女 作 家, 好 的 作 家 應 該 是 中 性 的 這 一 字 之 改, 看 出 了 施 叔 青 要 強 的 個 性 和 遠 大 抱 負 姐 姐 把 妹 妹 的 習 作 馬 上 寄 給 淡 江 文 理 學 院 的 學 長 名 作 家 陳 映 真 看, 陳 映 真 將 壁 虎 推 薦 給 了 白 先 勇 主 編 的 現 代 文 學 現 代 文 學 的 前 身 是 創 辦 於 一 九 五 六 年 的 文 學 雜 誌, 它 由 臺 灣 大 學 外 文 系 夏 濟 安 教 授 主 編, 在 臺 灣 文 學 界 影 響 很 大 白 先 勇 視 之 為 引 導 他 熱 愛 西 洋 文 學 的 橋 樑 文 學 雜 誌 可 謂 臺 灣 現 代 小 說 作 家 的 搖 籃, 成 名 作 家 聶 華 苓 於 梨 華 白 先 勇 陳 若 曦 王 文 興 歐 陽 子 叢 甦 葉 維 廉 等, 都 在 文 學 雜 誌 上 發 表 過 作 品 白 先 勇 對 壁 虎 十 分 欣 賞, 認 為 它 是 現 代 主 義 與 鄉 土 寫 實 的 結 合, 作 者 很 有 才 華 一 九 六 五 年 現 代 文 學 第 二 十 三 期 上, 壁 虎 連 同 施 叔 青 赫 然 在 目 當 施 淑 得 知 施 叔 青 的 處 女 作 將 被 白 先 勇 採 用 的 消 息 後, 急 著 要 告 訴 妹 妹, 興 奮 得 連 鞋 子 都 忘 了 穿 一 個 初 學 寫 作 者 的 第 一 篇 作 品, 能 刊 登 在 名 牌 雜 誌 上, 施 叔 青 可 謂 文 壇 幸 運 兒 用 不 著 經 歷 漫 長 的 投 稿 退 稿 的 煎 熬, 她 一 邁 腿 就 踏 進 了 那 時 的 主 流 文 化 圈, 剛 起 步 就 與 文 壇 名 作 家 相 交 往 那 年, 她 十 七 歲, 文 壇 上 初 試 啼 聲 的 一 個 高 中 二 年 級 學 生 一 九 五 九 年 夏, 夏 濟 安 去 了 美 國 翌 年, 白 先 勇 和 王 文 興 歐 陽 子 陳 若 曦 王 禎 和 葉 維 廉 李 歐 梵 劉 紹 銘 等 同 系 的 一 些 同 學 為 核 心, 創 辦 了 現 代 文 學 雜 誌, 同 年 三 月 五 日 創 刊 號 出 版 現 代 文 學 提 倡 純 文 藝, 推 崇 西 方 現 代 文 學 它 銜 接 三 年 代 的 中 國 文 學 傳 統, 接 受 西 方 文 藝 思 潮 衝 擊 所 產 生 的 新 文 藝 作 品, 激 勵 本 土 由 白 先 勇 等 人 主 辦 的 現 代 文 學 雜 誌 精 神 的 文 學 勃 發, 是 當 時 臺 灣 十 分 重 要 的 文 學 重 鎮, 影 響 至 深 28 29

10 第 三 章 文 學 路 上 的 那 些 導 師 們 施 叔 青 非 常 喜 歡 美 術, 從 小 學 生 拿 起 蠟 筆 在 白 紙 上 自 由 塗 抹 生 活 的 五 彩 時, 便 愛 上 了 繪 畫 在 彰 化 女 中 六 年, 她 有 幸 受 教 於 臺 灣 現 代 繪 畫 藝 術 的 先 驅 李 仲 生 老 師 李 老 師 是 為 逃 避 政 治 迫 害, 南 下 到 八 卦 山 腳 避 難, 教 一 群 少 不 更 事 的 女 中 學 生 畫 石 膏 像 在 他 去 世 後, 他 的 作 品 竟 像 出 土 文 物 般 地 被 珍 視 著 了 李 老 師 一 邊 手 不 停 地 把 石 膏 像 的 切 面 移 到 畫 紙 上, 一 邊 告 訴 施 叔 青 所 知 道 的 魯 迅, 並 形 容 在 上 海 租 界 區 見 過 的 這 位 新 文 學 巨 匠 時 的 情 景 當 時 正 是 她 熱 切 地 躲 在 被 子 裡 偷 看 狂 人 日 記 和 阿 Q 正 傳 祝 福 的 年 紀 李 老 師 不 但 培 養 了 她 對 藝 術 的 愛 好, 也 稱 得 上 是 她 與 文 學 結 緣 的 啟 蒙 者 之 一 施 叔 青 的 創 作 生 涯 中, 主 要 有 三 個 文 學 恩 人 首 先 是 她 姐 姐 評 論 家 施 淑 姐 姐 豐 富 的 文 學 藏 書, 營 養 了 她, 姐 姐 作 為 她 的 第 一 個 讀 者 和 批 評 者, 始 終 鼓 勵 並 嚴 格 要 求 著 她 ; 再 一 位 就 是 發 表 她 處 女 作 多 次 為 她 的 作 品 寫 序 推 薦, 並 帶 著 她 在 臺 灣 主 流 文 學 圈 裡 活 動 的 白 先 勇 ; 陳 映 真 更 被 施 叔 青 尊 之 為 文 學 路 上 的 導 師 施 叔 青 曾 在 自 己 的 拾 掇 那 些 日 子 等 作 品 裡, 記 載 過 他 們 之 間 一 些 浪 漫 而 感 人 的 交 往 故 事 施 叔 青 認 識 陳 映 真, 正 是 她 年 輕 氣 盛 卻 莫 名 其 妙 總 覺 得 不 快 樂 的 年 紀 一 個 午 後, 她 坐 在 蜜 蜂 嗡 嗡 環 飛 的 院 子 裡, 展 讀 陳 映 真 的 第 一 封 信 金 色 的 陽 光, 以 及 蜜 蜂 嗡 嗡 的 笑 嚷, 使 她 與 他 的 初 識 充 滿 了 顏 色 與 聲 音 那 封 信 是 陳 映 真 看 完 施 淑 拿 給 他 的 壁 虎 後 寫 的, 長 長 的 的 信 中, 以 他 特 有 的 筆 調 絮 絮 訴 說 對 施 叔 青 的 期 許 他 說 : 妳 對 語 言 之 美 之 韻 律 之 效 果 或 蠱 惑 的 力 量 是 十 分 敏 感 的, 這 一 點 在 作 為 一 個 文 學 工 作 者 是 極 重 要 的 條 件 白 話 文 的 生 命, 沒 有 妳 我 的 父 親 年 紀 大, 當 然 還 有 十 分 廣 闊 的 可 塑 性 可 是, 請 切 切 記 住 : 妳 必 須 把 每 一 個 句 子 寫 得 美 動 人, 同 時 又 精 練 易 讀, 使 人 容 易 瞭 解 妳 所 要 表 現 的 vision 要 知 道, 領 導 民 族 語 言 的 責 任, 在 任 何 一 個 國 家 裡, 都 是 文 學 者 礙 口 是 最 要 不 得 的 毛 病, 更 何 況 過 分 的 膨 脹 了 妳 不 應 以 我 做 某 一 個 水 準 或 定 準 妳 應 該 踏 過 我 走 上 前 去, 好 像 妳 越 過 許 多 過 去 的 臺 階 一 般, 放 心 而 且 自 然 叔 青, 只 要 我 是 妳 走 向 成 長 的 階 梯, 我 願 意 伏 著, 讓 妳 踩 踐 上 去, 為 著 更 高 的 那 一 層 我 一 逕 懼 怕 的 是 : 妳 在 看 見 了 我 的 一 定 的 限 定 與 弱 點 以 後, 便 任 性 的 說 : 唉, 一 切 無 非 是 這 樣 罷 了! 多 麼 悲 哀 啊! 陳 映 真 的 親 切 期 許 極 大 地 鼓 舞 了 施 叔 青 為 了 能 讓 自 己 捕 捉 和 綴 織 一 些 更 貼 切 更 合 適 的 表 達, 她 整 天 不 懈 地 伏 在 書 桌 前, 虎 虎 地 嘗 試 寫 出 一 種 新 的 生 命 的 語 言 施 叔 青 在 文 字 上 的 任 意 橫 潑, 不 修 邊 幅 的 態 度, 讓 陳 映 真 揣 測 她 是 個 率 性 的 女 孩 他 的 講 究 文 字 流 利 華 美, 以 及 完 整 性, 也 讓 帶 著 無 畏 的 衝 勁 和 盲 目 叛 逆 感 的 施 叔 青 認 為, 這 是 耽 溺, 並 不 健 康 的, 有 點 布 爾 喬 亞 的 趣 味 便 以 聲 討 的 口 吻, 去 信 批 評 他 充 滿 了 某 一 階 層 的 味 道 陳 映 真 說 這 是 他 所 受 到 的 最 漂 亮 的 一 擊 30 31

11 第二年 度過故鄉半個濕綠的春天 她把剩下的那一半歲月裝在口袋 裡 由楊喚的縱貫線載著 到了臺北為大學聯考作準備 坐上火車站前的三 輪車 大臺北在她眼裡是一排排灰撲撲的木板房子 我真不快樂呵 誰又快樂呢 心靈疲倦 為不痛快而流浪 追逐女孩 陳映真推心置 腹地訴說著自己的苦惱 關進簡陋不堪 租賃的木板房閣樓裡 伴著濃得化不開的一蓬一蓬鄉 他總不忘給她飛一封短信 鼓舞著因準備聯考 幾至癲狂的施叔青 愁 她推開木窗 想推走那盈盈一室的鄉思 無奈卻只見暮色由視窗滔滔湧 這麼大熱天 記得寫封信去向妳打氣 小叔青 要好好的喔 入 往往就短短的幾個字 卻感動得她泫然欲泣 在石榴綻裂的五月 她懷抱著初識流浪的微苦和十分蕪亂的心情第一次 次見到了陳映真 揮汗考完聯考 她躺在閣樓的床上 突然懷念起故鄉的蟬聲 當天下午 楊 喚的縱貫線便載著她的甜蜜回味趕回了鹿港 我極想看看妳 可是 怎麼知道是妳呢 他在電話這一端 返回故鄉後 她執意拒絕了一個醫學院男生的追求 我想我穿綠毛衣 站在日本航空公司的廊柱下 她在電話的另一旁 秋風吹起的時候 她又回到了臺北 放榜後 她考取的是淡江文理學院法文 哈 那我們真像在寫小說了 系 很不遂心 嚷嚷著要自殺 那天 臺北的天空冷且高 他帶她進了名叫 紫煙莊 的一家小小咖啡廳 陳映真勸慰她 如果大家動不動就想香消玉殞 人生便很簡單而痛快 乍看陳映真 眼裡的他 讓她感到吃驚和略微的失望 稍稍嫌厭的神 也就沒有詩 沒有文學了 可不是 末了又加上一句 所以妳畢竟還是個 色 無精打采垂掛下來 拉皺了的藍條紋領帶襯出 一臉的疲倦 小娃娃 待她對他有了某種程度的 她提及自己正構思的一篇作品 苦思冥想營造象徵時 陳映真說 倘若在 新瞭解後 這種情緒很快就過 塑造象徵的時候 沒有主觀上的統一 那麼 便無法在象徵完全地成立後 去了 發揮它豐富的歧義性來 同陳映真的再次見面是 在臺大的傅園 在初夏一個黃 昏 她傾吐著自己成長期的 種種煩惱 自棄地甩甩頭說 施叔青和陳映真之間 感情深厚真摯 情同手足 從陳映真那裡借讀了一些二 三 年代新文學的 禁書 她十分喜歡魯迅 的 野草 幾乎全能背誦下來 她認為自己文字的講究得益於魯迅 拜訪姚一葦老師也是陳映真帶她去的 施叔青與陳映真 32 33

12 姚一葦是臺灣教育界 學術界 戲劇界的知名教授 劇作家和戲劇美術專 上 施叔青像陳映真帶著自己一樣 也帶著妹妹到姚老師的家中拜訪 姚一葦對 家 他的 藝術奧秘 一書被臺灣學術界視為 體大思周 審慎淵博 的巨著 李昂同樣讚賞有加 稱其 混聲合唱 如果把作者名字去掉 與卡夫卡幾 她隨陳映真走進永和竹林路一棟灰色的平房 客廳窗外有一叢翠生生的竹 可亂真 李昂 永遠的典範 刊於一九九七年五月一日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李昂一 子翹立著 姚老師坐在窗邊一張半新的藤椅 談起她登在 現代文學 上的第一 輩子佩服的人不多 卻由衷地喚姚一葦為 老師 篇作品 壁虎 他以評論家的嚴肅語氣說 他看出她在文學語言上的特質 小 一九六八年 陳映真在 說散發著一種與她的年齡很不相稱的懷舊情懷 那股對逝去的古風及神秘氛圍的 決定赴美參加著名華文作家聶 渲染 應該是取自故鄉小鎮的薰陶 以一個少不更事的慘綠少女 初試身手寫出 華苓和她的丈夫詩人安格爾主 壁虎 這樣的作品 他大為驚訝 辦的愛荷華 國際寫作計畫 陳映真在一旁猛點頭 前夕 突然失蹤 讀艾思奇的 姚老師舉起手 把施叔青和當時一位當紅的女作家比高 語重心長地告訴 大眾哲學 受到馬克思主義 她 她只停留在這裡 上不去了 姚老師把手抬高 妳應當可以上得更 啟蒙的陳映真 因讀毛澤東和 高 魯迅等禁書的罪名被國民黨當 從此 姚一葦竹林路的家成了她學習文學的課堂 姚老師為施叔青上了一課 施叔青也曾拜訪過聶華苓 安格爾夫婦 局秘密逮捕 他的好友 文 又一課的小說欣賞與批評理論 每次在享用了師母親手張羅的豐富晚餐後 姚老 學季刊 主編尉天驄神色倉皇奔相走告 施叔青慶幸自己剛把從陳映真那兒借的 師坐在客廳那張半舊的籐椅上 膝上攤著一疊厚厚的筆記 嚴肅地評論白先勇的 禁書還回去 不然也難免牢獄之苦 即使這樣 她也不敢停留在臺北 連夜坐火 遊園驚夢 王禎和的 嫁粧一牛車 陳映真的 一綠色之候鳥 老師 車回到家鄉鹿港躲避 以敏銳深入的感受 嚴謹的理論邏輯 精闢地直入創作者有意無意的深層用心與 思維 句句中肯 姚老師講求的美學 小說的藝術性 都成為她對自己創作的要 親身見證的這次白色恐怖 令她畢生難忘 她曾和尉天驄帶著東西到監獄探 望過陳映真 因為是政治犯 很難見到面 對陳映真的深情懷念和落寞惆悵織成一張大網 鋪天蓋地籠罩了施叔青 她 求 她的妹妹李昂 十六歲發表了第一篇小說 花季 後 接著寫了十分卡夫卡 在為紀念陳映真而作的 拾掇那些日子 裡這樣寫道 式的 混聲合唱 經過姚一葦的推薦 發表在著名的純文學雜誌 文學季刊 34 35

13 最後一次見你 是你抱著吉他 我從遠遠的位置 看你的側面 陰翳像 第四章 渴望成為西蒙 波娃式的重量級女知識份子 一面網 敷滿了你的眼臉一帶 你悒悒撫琴的神情以及你的坐姿 使我記起 近來你常說自己 垂垂老去 我不敢再注視你 急急走開去 二十世紀六 年代的臺灣文化界 今年初夏 學校的法文學會預備歡送畢業生的晚會 我和班上的女生一 普遍崇美 認為美國是最民主最自由 起練習了幾首法文歌曲 我好想下次見到你的時候唱給你聽 就唱那首最迷 和最富裕的地方 所以文學藝術以及 人 你也一樣喜歡的曲子 可是 你再也不會聽到了 歡送晚會那晚 禮堂 生活都唯美國馬首是瞻 一切向西方 五彩繽紛 我站在碎了的星斗來回流動的臺上 張開嘴咿呀唱著 好幾次禁 看齊 一切照搬西方 臺北文化圈的 不住想哭 文化人無視物質的匱乏 精神上天馬 步出禮堂 走在落雨的冷清的街道 我穿的一襲紅色的洋裝 真像雨中 行空 他們把美國新聞處提供的許多 寂寞的聖誕紅 我咽著聲音哼起那首法文歌 哼著 哼著 猛然發覺那原是 美國文學翻譯 當作精神食糧 把西 送別的一個曲子 我甩了甩頭 眼淚終於滾落了出來 哼完一次 已經淚流 方藝術生吞活剝毫無選擇地移植 前 滿面 衛畫家們則大畫超普普藝術 喝可口 可樂 坎貝罐頭湯 我很慢地在雨中走著 忽斷忽續的又哼起來 反復的一遍一遍 年輕的施叔青 詩人們追求意象 隱喻和象徵 寫些晦澀難懂的現代詩 現代文 學 雜誌翻譯卡夫卡 喬伊斯的現代小說 引進了存在主義思潮 存在主義作為一個文學流派 出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 主要表現在戰 後的法國文學中 從四 年代後期到五 年代 達到了高潮 在存在主義的 不同派別中 以沙特和卡繆尤為重要 沙特更是存在主義的集大成者 宣稱 存在 即 自我 存在主義認為 個人的價值高於一切 個人與社會是 永遠分離對立的 人被扔到世界上來 客觀事物和社會總是在與人作對 時 36 37

14 時 威 脅 著 自 我 這 種 觀 念 與 當 時 臺 灣 知 識 階 層 的 思 想 很 契 合 政 治 高 壓 白 色 恐 怖, 知 識 份 子 感 到 無 路 可 出, 十 分 消 沉 苦 悶 存 在 主 義 還 特 別 影 響 到 一 些 文 學 少 年 男 女, 正 在 臺 北 淡 江 文 理 學 院 法 文 系 讀 書 的 施 叔 青 和 她 的 同 學 們 便 嚷 嚷 地 喊 著 : 我 們 是 被 拋 棄 到 這 個 世 界 上 來, 註 定 要 不 快 樂 的 他 們 將 這 句 存 在 主 義 的 口 號 當 作 宣 言 琅 琅 上 口, 並 把 生 命 比 喻 為 希 臘 神 話 裡 的 西 西 弗 斯 西 西 弗 斯 被 天 神 懲 罰, 往 上 推 一 塊 石 頭, 推 上 去, 滾 下 來, 再 推 上 去, 又 滾 下 來, 循 環 往 復 不 已 他 徒 勞 無 可 奈 何 毫 無 意 義 的 做 著 這 件 事, 好 比 生 命 本 身, 雖 然 活 得 很 沒 意 思, 卻 無 路 可 出, 直 至 生 命 的 盡 頭 沙 特 有 個 劇 本 就 叫 無 路 可 出 施 叔 青 從 小 就 是 個 叛 逆 的 女 孩, 進 了 大 學 後 越 發 變 本 加 厲 她 感 染 著 時 代 流 行 病, 情 緒 不 明 所 以 的 低 落, 不 知 道 如 何 與 自 己 周 旋 時, 便 摔 門 出 去, 跳 上 南 公 車, 從 起 點 站 坐 到 終 點 站, 再 回 起 點 站, 如 此 周 而 復 始 她 和 一 幫 同 學 們, 穿 著 長 可 掃 地 的 寬 腿 喇 叭 褲, 男 生 躲 著 警 員, 生 怕 太 長 的 頭 髮 被 抓 到 警 察 局 剪 成 像 狗 啃 的 一 樣 他 們 成 群 結 夥 呼 嘯 到 西 門 町, 隨 著 野 人 地 下 咖 啡 廳 震 耳 欲 聾 的 音 樂 爆 炸 聲 大 吼 大 叫 也 去 作 家 雲 集 的 作 家 咖 啡 廳, 合 疊 著 雙 手 大 談 存 在 主 義 遇 到 停 電, 便 點 起 蠟 燭, 就 著 燭 光, 繼 續 著 關 於 存 在 主 義 的 咀 嚼 門 外 的 大 太 陽, 兀 自 白 花 花 地 瞪 眼 臺 北 這 些 屬 於 黑 夜 的 族 類 很 能 搞 怪, 在 沒 有 星 星 的 夜 晚, 爬 到 圓 山 橋 下 谷 還 挑 選 阿 拉 伯 彎 刀 似 的 上 弦 月 夜 晚, 向 六 張 犁 的 墓 地 出 發, 踩 著 階 梯 上 去, 一 腳 踏 在 陽 間, 一 腳 踏 在 陰 間, 毫 無 顧 忌 地 躺 在 回 教 墓 地, 月 光 下 傾 聽 著 不 遠 處 的 流 水 聲, 構 想 著 死 後 的 葬 身 之 地 如 何 讓 原 本 漆 黑 的 心 情 更 加 黑 暗? 施 叔 青 和 她 的 夥 伴 們 處 心 積 慮 加 級 自 虐 : 到 東 南 亞 看 西 方 的 二 輪 藝 術 電 影 費 里 尼 導 演 的 八 又 二 分 之 一 田 納 西. 威 廉 斯 編 劇 的 大 蜥 蜴 之 夜 夏 日 煙 雲 等, 走 出 電 影 院, 簡 直 想 自 我 了 斷 到 巷 口 小 店 買 零 煙, 不 抽 新 樂 園, 太 辣, 選 抽 長 壽 一 次 買 四 根, 一 副 我 爸 爸 派 我 來 買 的 天 真 無 邪 樣 子 邊 抽 煙 邊 交 換 情 報, 最 聳 人 聽 聞 的 是 男 朋 友 要 拉 她 上 床 她 哪 敢! 在 禁 慾 的 六 年 代 施 叔 青 因 在 現 代 文 學 上 發 表 了 壁 虎 等 小 說, 結 識 了 許 多 比 她 年 長 的 重 量 級 文 化 人, 她 甩 著 長 髮 和 他 們 到 明 星 咖 啡 廳 和 藍 天 酒 吧 談 文 學, 合 辦 文 學 季 刊 同 仁 雜 誌 她 腦 海 裡 時 常 浮 出 一 幅 幻 象 : 巴 黎 左 岸 的 咖 啡 館, 第 二 性 的 作 者 西 蒙. 波 娃 剪 著 男 人 的 短 髮, 抽 著 煙 斗, 雙 目 炯 炯, 與 沙 特 等 文 化 人 辯 論 著 政 治 哲 學 思 潮 她 掠 的 橋 墩 喝 朋 友 從 父 親 那 兒 偷 來 的 洋 酒, 訴 說 自 己 的 不 快 樂 頭 上 插 著 花 草, 打 扮 成 嬉 皮, 到 北 投 秉 燭 夜 遊, 尋 著 冒 煙 的 溫 泉 走 去, 說 是 邁 向 死 亡 之 第 二 性 的 作 者 西 蒙. 波 娃 施 叔 青 也 曾 希 望 能 像 她 一 樣, 成 為 舉 足 輕 重 的 女 性 知 識 份 子 掠 長 髮, 多 希 望 自 己 也 抽 煙 斗, 成 為 重 量 級 的 女 知 識 份 子 啊! 38 39

15 在 禁 慾 的 六 年 代, 學 生 不 能 打 麻 將, 不 能 男 女 同 居, 揮 霍 課 餘 精 力 的 辦 法 只 剩 下 在 週 末 作 短 距 離 郊 遊 烤 肉 遠 不 盛 行, 窮 學 生 買 不 起 可 口 可 樂, 當 時 也 沒 有 礦 泉 水, 帶 便 當 嫌 老 土, 野 餐 盒 裡 裝 著 西 點 麵 包 在 進 日 月 潭 那 段 九 曲 十 八 彎 的 山 路 時, 頻 頻 發 出 清 脆 的 驚 叫, 在 合 歡 山 賞 雪, 下 榻 霧 社 日 式 房 子, 泡 完 溫 泉 後, 紙 門 一 拉, 斜 飛 過 的 紅 山 櫻 令 她 眼 前 一 亮 那 也 是 不 富 足 的 年 代, 室 友 有 件 美 國 舶 來 的 睡 袍, 能 讓 其 他 女 孩 羡 慕 得 眼 睛 放 光 中 飯 常 是 一 碗 撒 上 蔥 花 的 陽 春 麵 就 打 發 了, 偶 爾 嘴 饞, 去 買 隻 剛 出 爐 的 烤 雞 打 牙 祭, 多 數 時 候 是 抱 回 一 大 堆 鴨 頭 頸 雞 爪, 坐 在 木 板 床 上 啃 半 個 晚 上 施 叔 青 的 另 一 種 娛 樂 是 開 舞 會 跳 舞, 只 有 一 臺 簡 陋 的 留 聲 機, 幾 張 搖 滾 樂 唱 片, 把 燈 熄 滅, 或 者 包 上 紅 綠 蠟 紙, 製 造 出 浪 漫 氣 氛, 男 男 女 女 在 水 泥 地 上 跳 吉 魯 巴 慢 四 步, 也 有 箇 中 好 手, 前 仰 後 合 大 跳 探 戈 舞, 舞 會 通 宵 達 旦 們 患 了 政 治 冷 感 症, 不 敢 對 抗, 只 想 逃 避, 逃 離 四 處 張 貼 保 密 防 諜 標 語 白 色 恐 怖 無 所 不 在 的 孤 島 留 美 是 唯 一 追 求 的 出 路 也 有 政 治 不 冷 感 的, 等 著 他 們 的 命 運 就 是 半 夜 突 然 失 蹤, 像 陳 映 真, 像 她 大 學 的 一 些 同 學 施 叔 青 在 大 學 沒 有 好 好 念 書, 學 嬉 皮, 搞 怪, 並 琢 磨 著 寫 小 說 在 一 九 六 六 年, 陳 映 真 尉 天 驄 黃 春 明 王 禎 和 施 叔 青 與 七 等 生 創 辦 了 同 仁 雜 誌 文 學 季 刊 這 個 雜 誌 提 倡 現 實 主 義, 回 歸 鄉 土, 與 熱 衷 現 代 主 義 的 現 代 文 學 走 的 是 兩 條 路 子 文 學 季 刊 的 成 員, 規 定 每 期 都 要 交 稿, 逼 得 施 叔 青 不 得 不 加 緊 創 作, 所 以 獲 得 了 畢 業 前 後 就 能 出 版 兩 本 作 品 集 的 傲 人 成 果 她 的 第 二 篇 小 說 凌 遲 的 抑 束 用 施 梓 作 筆 名, 在 現 代 文 學 發 表 後, 那 年 夏 天, 白 先 勇 從 美 國 回 臺 北, 帶 施 叔 青 到 藍 天 酒 吧 喝 馬 丁 尼 白 天 很 少 能 見 到 白 先 勇, 會 面 總 在 晚 上, 彼 此 戲 稱 為 夜 的 族 類 一 九 六 六 年 大 陸 開 始 了 天 地 翻 覆 的 無 產 階 級 文 化 大 革 命, 臺 灣 的 匪 情 研 究 專 家 們 弄 不 明 白 為 什 麼 已 經 赤 色 了 的 大 陸, 又 要 革 命 由 於 資 訊 封 閉, 連 大 洋 彼 岸 的 美 國 有 些 大 學 生 都 受 到 紅 衛 兵 運 動 的 影 響 折 騰 起 來, 臺 灣 反 而 毫 無 反 映 不 要 說 文 革, 連 布 拉 格 之 春 東 京 巴 黎 鬧 得 如 火 如 荼 的 學 生 運 動, 也 聞 所 未 聞 聽 美 國 之 音 電 臺 讀 時 代 週 刊 新 聞 週 刊 英 文 雜 誌 而 知 天 下 事 的 畢 竟 是 極 少 數 六 年 代 的 臺 灣 沒 有 學 潮, 沒 有 焚 燒 胸 罩 搞 婦 運, 沒 有 罷 課, 沒 有 誓 言 只 要 做 愛 不 要 戰 爭, 穿 著 不 很 短 的 迷 你 裙, 不 很 純 熟 地 跳 扭 扭 舞, 然 後 說 我 們 不 快 樂 青 年 40 41

16 第五章 探索人類隱秘幽深的內心世界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該是施叔青難忘的日子 這一天 她的 第一本小說集 約伯的末裔 由仙人掌出版社出版 現在她每年幾乎都有新 書 本本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生產的孩子 當然珍惜 但那喜悅之情 怎能趕 得上從無到有的第一本的面世 小說集 約伯的末裔 包括 瓷觀音 凌遲的抑束 紀念 碑 泥像們的祭典 池魚 約伯的末裔 和 安崎坑 等七個 短篇小說 成果不僅如此 她的 甘地傳 及兒童讀物 杜立德醫生 譯 寫 也在同年由王子出版社出版 約伯的末裔 由著名作家白先勇和尉天驄兩位大將親自撰序保駕護 航 頗不尋常 白先勇為這本書寫的序中說 施叔青的作品是 透過她自己特有的折 射鏡所投射出來的一個扭曲 怪異 夢魘似的世界 光天化日之下社會中 的人倫 道德 理性 在她的世界中是不存在的 那是一個不正常 狹窄 的 患了分裂症的世界 但是它的不正常性 正如同鹿港海邊在不正常的 天氣時 那些颱風 海嘯一般 有其可怕的真實性 施叔青曾嘗試寫正 常的世界 但並不成功 因為那個受人倫及習俗拘約的社會是不屬於她 的 死亡 性和瘋癲是施叔青小說中迴旋不息的主題 而這幾個主題又 二 八年第十二屆國家文藝獎頒獎典禮現場 白先勇頒獎予施叔青 白先勇稱得上是施 叔青創作之路上的知音與文學恩人 符世閔攝 國藝會提供 任何文學傳統中 都是經常出現的兩個主題 但是在施叔青的小說中 卻 攜雷霆萬鈞之勢出現 它們震傷了人的心靈 粉碎了社會的道德秩序 這些精闢而經典性的論析 成為開啟施叔青早期作品之門的鎖鑰 為後 來的研究者一再徵引 白先勇稱得上是施叔青的知音和文學恩人 他常說 施叔青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 約伯的末裔 這本最早出版的集子現在已經不大容易見到 其中的一 些小說雖然一再投入別的選本 但尉天驄撰寫在該書前的 關於施叔青 一 文卻難覓蹤影 故照錄如下以饗讀者 以為存念 是密切相關 互為因果的 死亡和性這兩種神秘而不可解的生命現象 在 42 43

17 在中國 女人所受的約束是遠超過男人的 不僅在肉體上她們要忍受 纏足一類的痛苦 在精神上亦同樣受到很多限制 雖然 近代的婦女運動 尉氏這段文字 情真意切 飽含對施叔青的肯定和極大期許 如今讀 來 聯繫現實文壇 仍有極大啟迪 已經有很多標語口號打進女人心中 但那種男女平等說起來是很可笑的 施叔青的第二本作品集是 拾掇那些日子 因此 那些所謂新的女性們 不是做起一副閨秀狀 表明自己是十足的女 由志文出版社初版於一九七一年三月 該集含 那 人 就是一派太妹像 表示不服男人 這種 作狀 的姿態 使得女人只 些不毛的日子 壁虎 火雞的故事 能獲得一種男人眼中的平等 永遠無法做一個獨立的女性 拾掇那些日子 曲線之內 倒放的天 在文學界 情形也是一樣的 而所謂 婦女文學 不是扭扭捏捏的 梯 和 擺盪的人 也是七篇 其中 壁虎 閨秀派 便是大膽驚人的 新潮派 所以我們的文藝圈常有一窩蜂的捧 是她的處女作 火雞的故事 刊於 文學季 一位 才女 把她視為李清照再世 莎弗重生 要不然 如果有一位女 刊 第九期 倒放的天梯 刊於 現代文學 人敢於在作品中講幾句粗話 也會被大家視為 現代 稱之為中國的沙 第三十九期 拾掇那些日子 和 曲線之內 岡 在這種男人的意淫姿態下 如果有婦女文學的話 那也蒼白 粗俗得 令人難以忍受 所以談男女平等 談婦女文學 首先要作的 實在是女人 一九七一年出版的 拾掇那 些日子 發表在 中國時報 時間均在一九六九年 擺盪的人 和 那些不毛的日子 於一九七 的自覺 惟有女人不以女人自居 自炫 自卑時 才能在真誠中發掘真正 年分別刊於 現代文學 第四十與四十二期上 顯然 收在這個集子裡的作 的婦女文學 品多是她大學時代的成績 即使 擺盪的人 和 那些不毛的日子 是到美 施叔青的作品正是這樣開始的 所以她有令人驚喜的一面 她是臺 國第一年的書寫 卻也是她出國前的生活體驗 灣省彰化縣人 她所生長的鹿港是一個帶有濃厚傳統色彩的大鎮 而在大 這本集子不能算是小說集 其中 拾掇那些日子 是為懷念被捕入獄 學裡她念的是外文 對於西洋的作品又時常接觸 我們盼望這兩種文化能 的陳映真而寫 那些不毛的日子 則屬自傳性質 她的第一篇小說 壁 夠促使施叔青成為一個真正的 獨立的女性 目前 施叔青正處於一個值 虎 為了某種原因未能編入 約伯的末裔 才選入這個集子裡的 它和 得 捧 的年齡 願她無視這些 而真正發覺自我 否則這本 約伯的末 她的 倒放的天梯 及 擺盪的人 已經相隔四年 裔 也就成了我們文壇的一朵曇花 那實在是我們最最不願看到的 勁 哉 施叔青 書 集前的 新潮弁言 有如是之言 對於上一代的某些人 所謂 新 一九六九年九月二十五日 44 拾掇那些日子 列入志文出版社的 新潮叢書 關於 新潮叢 潮 曾經是 西潮 曾經等於驟然湧來的狂浪 拍打著東方古國的陸 45

18 地 ; 對 於 我 們 說 來, 新 潮 並 不 完 全 如 此 意 味 這 個 時 代 的 文 化 是 彼 此 撞 擊 互 相 建 設 的 文 化 我 們 肯 定 新 生 的 廣 義 的 中 國 文 明 這 段 意 味 深 長 的 話, 既 說 明 了 該 叢 書 的 宗 旨 暗 示 著 選 搞 標 準, 對 於 研 究 拾 掇 那 些 日 子 裡 的 作 品, 也 是 一 種 啟 示 受 佛 洛 伊 德 存 在 主 義 等 現 代 主 義 西 方 理 論 的 影 響, 施 叔 青 挾 壁 虎 之 勢, 繼 壁 虎 之 風, 依 然 一 副 桀 驁 的 前 衛 姿 態, 踏 著 故 鄉 鹿 港 的 神 秘 沃 土, 雕 章 琢 句 演 義 怪 誕, 天 馬 行 空 操 作 想 像, 不 遺 餘 力 地 探 索 人 類 隱 秘 幽 深 的 內 心 世 界 約 伯 的 末 裔 這 篇 小 說 的 創 作, 施 叔 青 坦 誠 受 蘇 俄 作 家 蕭 洛 霍 夫 的 靜 靜 的 頓 河 等 書 的 影 響 很 大, 是 想 通 過 一 個 房 子 的 命 運 表 現 臺 灣 當 時 的 白 色 恐 怖 念 大 學 的 時 候, 她 和 讀 臺 大 研 究 所 的 姐 姐 施 淑 合 租 的 住 房 對 面 有 個 運 輸 站, 她 好 奇 的 常 去 觀 察 運 輸 站 主 要 是 運 香 蕉 到 各 地, 工 人 的 生 活 給 了 她 很 大 啟 發, 從 而 創 作 了 小 說 約 伯 的 末 裔 在 她 的 潛 意 識 裡, 這 篇 作 品 影 射 白 色 恐 怖, 象 徵 國 民 黨 已 經 日 落 西 山, 無 所 作 為 了 當 時 有 人 問 她 是 否 這 樣 詮 釋, 她 怕 怕 地 不 敢 承 認 在 那 個 戒 嚴 時 代, 欲 加 之 罪 何 患 無 辭 結 合 當 時 臺 灣 的 政 治 現 實 分 析 約 伯 的 末 裔, 可 以 看 出 其 隱 喻 之 所 在 她 後 來 創 作 的 不 少 著 作 中, 所 表 現 出 的 強 烈 政 治 關 懷, 追 索 起 來 可 謂 其 來 有 自 了 小 說 集 約 伯 的 末 裔 裡 的 眾 多 人 物, 多 是 些 身 心 不 大 健 康 的 角 色 一 如 壁 虎 瓷 觀 音 凌 遲 的 抑 束 泥 像 們 的 祭 典, 以 及 紀 念 碑, 它 們 依 然 由 一 群 扭 曲 變 形 的 畸 人 擔 綱, 不 單 是 性 死 亡 瘋 癲 的 原 型 夢 魘 依 然 血 脈 賁 張, 對 情 慾 的 理 解 和 看 法 也 和 壁 虎 一 以 貫 之 早 期 有 人 評 論 約 伯 的 末 裔 時, 誤 以 為 這 是 三 十 幾 歲 的 男 子 寫 的, 孰 料 作 者 竟 是 個 大 學 二 年 級 的 女 學 生 這 種 誤 判, 以 後 也 遇 到 過, 可 能 與 她 的 男 性 化 的 名 字 有 關, 但 更 主 要 的 當 然 還 是 來 自 作 品 給 人 的 感 覺 約 伯 的 末 裔 很 受 文 壇 重 視, 劉 紹 銘 曾 把 它 和 陳 映 真 黃 春 明 的 小 說 選 在 一 起 能 和 這 些 名 家 同 列, 施 叔 青 高 興 之 餘, 對 自 己 並 不 乏 客 觀 的 反 思 : 我 是 一 個 努 力 晚 成 的 寫 作 者, 不 像 王 禎 和 陳 映 真 和 黃 春 明, 白 先 勇 更 不 用 說, 他 們 都 是 很 早 就 出 來, 一 鳴 驚 人 我 早 期 的 作 品, 畢 竟 還 有 種 認 識 上 的 局 限, 像 黃 春 明 的 莎 喲 娜 啦. 再 見, 反 映 社 會 的, 我 沒 有 那 種 視 野, 比 他 們 年 輕 了 許 多, 因 為 出 道 早, 老 把 我 和 他 們 放 在 一 起 歸 類 為 一 個 時 期, 其 實 年 齡 基 本 和 他 們 差 了 一 代 佛 洛 伊 德 的 心 理 分 析 和 精 神 分 析, 一 直 對 施 叔 青 具 有 很 大 的 吸 引 力 她 曾 跑 到 臺 大 心 理 學 系 上 課 旁 聽, 讀 過 佛 氏 的 夢 的 解 析 日 常 生 活 的 精 神 病 理 學 性 學 三 論 精 神 分 析 引 論 精 神 分 析 引 論 新 編 等 著 作 她 租 屋 的 隔 壁, 住 著 些 臺 大 的 學 生, 有 個 心 理 系 的 經 常 講 一 些 與 精 神 病 患 者 接 觸 的 個 案, 觸 發 她 構 思 了 倒 放 的 天 梯 倒 放 的 天 梯 是 施 叔 青 早 期 比 較 公 認 的 成 功 作 品, 為 後 來 的 各 類 選 集 所 青 睞, 也 曾 被 著 名 評 論 家 王 德 威 教 授 選 作 臺 灣 六 年 代 現 代 主 義 的 代 表 作, 帶 進 美 國 哥 倫 比 亞 大 學 講 堂 施 叔 青 走 上 創 作 道 路 的 上 個 世 紀 六 年 代, 臺 灣 文 壇 正 勁 吹 西 風, 年 輕 46 47

19 作者一般容易受潮流影響趕時髦 何況施叔青從 現代文學 出道 又是讀 的理想 為此 作家和藝術家首先就應該把自己置身於現實生活中 面向現 法文系 受這些現實存在的薰陶 一起步就踏在現代主義的跑道上 十分順 實 面向人生 作為 文學季刊 的成員 一年四期 每期 理成章 物極必反 六 年代臺灣文壇追求西化和崇美的思潮走到了極致後 沉 都要交稿 施叔青便一手握著精神分析 存在主 寂多年的鄉土文學重新崛起 陳映真 鍾肇政 尉天驄 李喬 王禎和 黃 義等西方現代主義武器 苦心經營一個個象徵 春明等等鄉土作家辦刊的辦刊 寫作的寫作 一部部短 中 長篇的寫實小 同時跟在陳映真們後面 放眼生活 嘗試寫實 說相繼問世 為弱小者爭取平等 為小民百姓代言 一股與現代主義抗衡的 如收入 那些不毛的日子 裡的 安崎坑 文學力量形成並發展壯大起來 火雞的故事 曲線之內 池魚 之 類 當屬鄉土小說 熱衷於現代主義的施叔青也加入了這個隊伍 陳映真可以說起了關鍵性 二十年後 施叔青在人事已非的異地 重讀 作用 陳映真不但是位重要的鄉土文學作家 也是重要的文學評論家 他以 創作實踐著鄉土文學的理想 以評論建立起鄉土文學的理論基礎 施叔青視 那些不毛的日子 陳映真為走上文學道路的導師 導師的文學取向當然會作用於她 另外 對 故鄉小鎮鹿港剪不斷的情結和豐富多彩的 生活經驗 也是施叔青比較容易接受鄉土 文學影響的重要原因 起自己的這些作品 仍然嗅聞得到散發著的 少女青澀 強說愁的味道 年輕時代的細緻感 性原是我已遠離 卻仍然追念不已的 施叔青的現代離不開經驗世界的鄉土根基 她的寫實又往往帶著時尚的 現代性 施叔青加入了由尉天驄 主編 陳映 真 姚一葦 王禎和 黃春明 七等生等 參加的同仁雜誌 文學季刊 這個雜誌 開始還帶著現代主義色彩和中產階級情 調 後來逐漸明確藝術的功用在於認識自 施叔青參與編輯的 文學季刊 48 己 並促進人們之間的瞭解 帶給人民新 49

20 第 二 篇 遠 嫁 曼 哈 頓 島 ( 施 叔 青 與 朱 銘 吳 靜 吉 合 影 )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