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網絡版

二 十 一 世 紀 網 絡 版 二 三 年 三 月 號 總 第 12 期 2003 年 3 月 31 日 古 典 主 義 與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白 春 超 孔 子 在 論 語 中 討 論 文 化 變 遷 及 其 未 來 趨 向 時, 曾 經 說 過 這 樣 一 番 話 : 殷 因 於 夏 禮, 所 損 益 可 知 也 周 因 於 殷 禮, 所 損 益 可 知 也 其 或 繼 周 者, 雖 百 世 可 知 也 其 實, 何 止 夏 商 周 三 代, 近 現 代 以 前 的 整 個 中 國 古 代 文 化 大 都 以 自 我 損 益 和 自 我 更 新 的 方 式 演 變, 雖 有 一 定 程 度 的 變 化, 但 始 終 保 持 其 主 體 格 局 的 穩 定 和 整 體 框 架 的 不 散 近 現 代 以 來 千 古 未 有 之 變 局 徹 底 打 破 了 這 種 狀 況, 改 寫 了 中 國 文 學 歷 史 的 五 四 新 文 學 運 動 拋 棄 托 古 改 制 的 習 慣 套 路, 而 是 像 魯 迅 所 倡 導 的 別 求 新 聲 於 異 邦, 選 擇 了 一 條 廣 泛 汲 取 和 借 鑒 西 方 異 域 文 學 的 經 驗 來 重 構 民 族 新 文 學 的 道 路 伴 隨 著 歷 史 縱 坐 標 上 文 學 現 代 化 的 啟 動, 西 方 文 學 思 潮 洪 水 一 般 湧 入 中 國 鄭 伯 奇 在 總 結 第 一 個 十 年 的 新 文 學 時 指 出 : 短 短 十 年 中 間, 西 歐 兩 世 紀 所 經 過 了 的 文 學 上 的 種 種 動 向, 都 在 中 國 很 匆 促 地 又 很 雜 亂 地 出 現 過 來 1 現 代 中 國 作 家 兼 容 並 包 想 遍 嘗 一 切 新 鮮 的 異 味 2 的 接 受 心 態 使 得 各 種 西 方 文 學 思 潮 都 能 在 中 國 尋 找 到 知 音 和 市 場, 於 是, 在 西 方 縱 貫 幾 個 世 紀 原 本 有 著 一 定 興 盛 衰 替 的 時 間 規 律 的 眾 多 主 義 都 一 齊 堆 積 在 一 個 時 間 平 面 上 其 中 當 然 也 包 括 根 基 深 厚 源 遠 流 長 的 古 典 主 義, 鄭 伯 奇 所 列 舉 的 紛 至 沓 來 地 流 入 到 中 國 的 西 方 文 學 思 潮 中, 就 明 確 的 包 含 新 古 典 主 義 在 內, 確 認 浪 漫 主 義 現 實 主 義 象 徵 主 義 新 古 典 主 義, 甚 至 表 現 派 未 來 派 等 尚 未 成 熟 的 傾 向 都 在 文 壇 上 露 過 一 下 面 目 3 一 股 腦 地 拿 來 西 方 在 幾 百 年 間 積 累 起 來 的 文 學 成 果 為 我 所 用, 固 然 給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帶 來 了 活 躍 與 繁 榮 局 面, 同 時 也 造 成 了 它 的 複 雜 無 序 狀 態 且 不 說 目 前 學 界 所 關 注 的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在 整 體 上 與 西 方 文 學 的 錯 位 發 展 的 不 同 步 性, 就 其 內 部 成 分 而 言, 來 自 於 西 方 的 各 種 文 學 思 潮 一 般 都 未 得 到 充 分 展 開, 並 且 被 不 同 程 度 地 誤 讀 修 改 變 形, 或 化 腐 朽 為 神 奇, 或 易 橘 而 成 枳 因 為 古 典 主 義 浪 漫 主 義 現 實 主 義 現 代 主 義 等 文 學 思 潮 在 西 方 語 境 中 各 有 其 存 在 的 現 實 背 景 和 歷 史 原 因, 也 各 有 其 相 對 突 顯 或 佔 支 配 地 位 的 時 代, 在 西 方 文 學 史 上 呈 線 性 發 展 順 次 演 變 和 推 進 的 態 勢, 一 旦 把 它 們 從 具 體 的 語 境 中 抽 取 出 來, 它 們 的 性 質 意 義 功 能 以 及 相 互 關 係 都 會 發 生 根 本 的 變 異 而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恰 恰 就 是 把 各 種 西 方 文 藝 思 潮 從 其 具 體 語 境 中 抽 取 剝 離 出 來, 置 於 同 一 時 空 內, 使 它 們 層 疊 累 積 紐 結 在 一 起, 成 為 混 沌 一 片 的 團 塊 狀 態, 由 一 種 歷 時 性 的 存 在 轉 化 為 一 種 共 時 性 的 存 在, 從 一 種 循 序 的 演 進 轉 換 成 空 間 的 疊 架 茅 盾 30 年 代 對 此 現 象 描 述 道 : 西 方 近 代 文 學 的 各 種 -ism 都 在 我 們 文 壇 上 起 過 或 大 或 小 的 泡 沫, 然 而 又 不 是 此 興 彼 伏 的 遞 代, 而 是 同 時 交 流, 成 一 個 大 漩 渦 4 自 不 待 言, 這 樣 必 然 造 成 西 方 各 種 主 義 原 意 本 義 的 流 失 或 增 殖, 它 們 已 不 是 地 道 的 原 裝 貨, 而 經 過 了 改 裝 和 過 濾 就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而 論, 它 與 其 說 是 移 植, 毋 寧 說 是 整 合 重 構, 當 然 不 是 西 方 古 典 主 義 原 封 不 動 的 搬 運, 而 是 一 種 新 的 合 成 或 曰 再 生

基 於 這 種 理 解, 我 們 不 妨 對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作 一 粗 略 梳 理 與 宏 觀 掃 描, 以 大 體 上 勾 勒 出 它 的 流 變 軌 跡 和 整 體 輪 廓 由 於 五 四 新 文 學 運 動 所 希 望 和 努 力 要 達 到 的 目 標 是 與 當 時 世 界 先 進 文 學 潮 流 的 接 軌, 關 注 取 法 新 潮 是 其 重 點, 顯 得 過 時 保 守 的 歐 洲 十 七 世 紀 古 典 主 義 文 學 思 潮 是 被 超 越 的 對 象 所 以, 在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從 文 化 立 場 審 美 理 想 和 理 論 形 態 上 都 自 覺 體 現 著 古 典 主 義 特 徵 的 學 衡 派 和 稍 後 的 梁 實 秋, 他 們 的 文 學 理 念 並 非 直 接 來 源 於 歐 洲 十 七 世 紀 古 典 主 義, 而 是 源 於 美 國 以 白 璧 德 (Irving Babbitt) 為 代 表 的 新 人 文 主 義 作 為 二 十 世 紀 文 化 保 守 主 義 派 別, 新 人 文 主 義 力 圖 復 活 古 典 人 文 精 神 以 解 救 西 方 現 代 社 會 的 危 機 在 倫 理 觀 上, 它 反 對 人 道 主 義, 認 為 人 道 主 義 肯 定 感 性 欲 求 和 人 的 自 然 權 利, 導 致 了 任 情 縱 欲 道 德 淪 喪, 主 張 以 道 德 理 性 節 制 情 感, 通 過 自 律 克 制 來 達 到 個 體 完 善 在 文 學 觀 上, 認 為 浪 漫 主 義 放 縱 情 感 與 想 像, 以 個 體 取 代 倫 理 原 則 的 普 遍 性, 背 離 了 和 諧 均 衡 的 美 學 原 則, 它 要 以 理 性 精 神 為 基 礎, 重 建 古 典 美 學 理 想 事 實 上, 新 人 文 主 義 在 某 種 程 度 上 就 是 歐 洲 古 典 主 義 的 延 伸 與 整 合, 梁 實 秋 在 30 年 代 就 說 過 : 人 文 主 義 的 文 藝 觀 即 是 古 典 主 義 的 一 種 新 的 解 釋 5 二 十 世 紀 末, 有 學 者 曾 就 文 藝 復 興 時 代 的 人 文 主 義 和 白 璧 德 人 文 主 義 加 以 對 比 分 析, 認 為 後 者 其 實 是 不 折 不 扣 的 新 古 典 主 義 6 學 者 沈 衛 威 發 現 : 吳 宓 在 日 記 中, 有 時 把 Humanism( 人 文 主 義 ) 與 Classicism( 古 典 主 義 ) 等 同 7 學 衡 派 是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古 典 主 義 的 初 興, 他 們 所 闡 發 的 關 於 文 化 文 學 的 看 法, 代 表 了 文 化 重 構 過 程 中 的 另 一 種 趨 向 穩 健 的 文 化 抉 擇, 其 中 不 乏 有 價 值 的 見 解 但 是 從 理 論 上 看, 學 衡 派 諸 人 的 文 章 多 半 是 對 白 璧 德 新 人 文 主 義 學 說 的 闡 釋 和 發 揮, 並 無 多 少 自 己 的 創 造 其 主 要 文 學 觀 念 是 : 反 對 立 言 新 奇, 務 求 其 偏 激 的 文 學 態 度, 主 張 用 傳 統 的 古 典 的 價 值 標 準 來 衡 量 文 學 ; 反 對 文 學 中 的 浪 漫 主 義 和 情 感 至 上, 強 調 道 德 理 性 的 指 導 作 用 ; 在 創 作 上 反 對 惟 新 是 趨, 主 張 模 仿 採 用 舊 形 式, 保 持 文 學 傳 統 的 連 續 性 等 這 在 現 代 性 尚 未 充 分 發 展 傳 統 仍 然 桎 梏 著 精 神 的 情 況 下, 無 疑 不 合 時 宜, 也 同 獨 創 地 表 現 現 代 人 思 想 情 感 的 世 界 文 學 潮 流 不 無 悖 逆 尤 其 是 它 對 文 言 的 堅 守, 對 白 話 持 居 高 臨 下 的 不 信 任 態 度, 更 是 與 新 文 學 背 道 而 馳, 有 違 時 代 的 大 方 向 因 為 語 言 決 不 只 是 形 式 問 題, 而 具 有 思 想 本 體 性, 用 文 言 來 昌 明 國 粹, 乃 是 對 傳 統 的 真 正 維 護, 確 實 管 用, 但 用 以 融 化 新 知 來 傳 達 西 方 思 想 則 無 疑 方 枘 圓 鑿, 難 以 奏 效 文 言 的 使 用 最 終 使 學 衡 派 的 新 知 變 了 形, 從 根 本 上 歸 化 了 他 們 具 有 現 代 意 義 的 思 想 在 此 意 義 上, 新 文 學 陣 營 把 學 衡 派 視 為 復 古 逆 流 似 乎 並 不 為 過, 胡 適 稱 學 衡 為 學 罵, 大 有 不 屑 一 顧 的 口 吻 李 何 林 總 結 道 8 : 總 觀 學 衡 派 無 論 對 於 中 國 文 學 或 西 洋 文 學 的 主 張, 大 有 古 典 主 義 者 的 口 吻, 其 站 在 守 舊 的 立 場, 反 對 此 次 資 產 者 的 新 文 化 運 動 和 新 文 學 運 動, 也 很 有 點 古 典 主 義 的 氣 息 ; 可 惜 因 為 只 是 代 表 舊 勢 力 的 最 後 掙 扎, 未 能 像 西 洋 似 的 形 成 一 種 古 典 主 義 的 文 藝 思 潮, 而 且 也 沒 有 甚 麼 作 品 總 的 來 說, 學 衡 派 的 文 學 觀 基 本 上 屬 於 文 化 保 守 主 義 和 道 德 理 性 主 義 的 層 面, 在 理 論 上 沒 有 跳 出 西 方 的 窠 臼, 而 且 缺 乏 具 體 的 美 學 內 容 和 文 學 體 驗 學 衡 派 的 文 學 主 張 並 不 系 統, 沒 有 形 成 有 個 性 的 古 典 主 義 理 論 模 式 和 規 範, 被 稱 為 新 月 派 理 論 家 的 梁 實 秋 完 成 了 這 一 任 務 梁 實 秋 原 本 就 有 穩 健 節 制 的 文 學 傾 向, 赴 美 留 學 期 間 成 為 白 璧 德 的 入 室 弟 子, 對 新 人 文 主 義 多 有 共 鳴 並 深 受 其 影 響, 促 成 了 他 古 典 主 義 文 學 觀 的 形 成

與 學 衡 派 相 比, 梁 實 秋 的 理 論 儘 管 也 強 調 道 德 理 性, 但 其 文 學 性 美 學 性 或 曰 文 學 本 體 方 面 的 內 涵 確 實 有 所 增 強, 並 且 開 始 貼 近 中 國 具 體 的 文 學 創 作 實 際, 不 再 像 先 前 的 學 衡 派 那 樣, 基 本 上 隔 膜 於 當 時 的 文 學 創 作, 只 是 根 據 古 典 主 義 的 原 則 對 新 文 學 進 行 道 德 評 判 因 此, 梁 實 秋 的 古 典 主 義 受 到 了 文 學 界 的 認 真 對 待 和 關 注, 再 也 不 是 復 古 一 詞 所 能 輕 易 打 發 的 了, 其 中 有 些 觀 點 還 引 發 了 激 烈 的 討 論, 反 響 久 遠 不 絕 如 縷 以 至 於 今 比 如, 梁 實 秋 提 出 早 期 新 詩 注 重 的 是 白 話 而 不 是 詩 等 觀 點, 嚴 謹 如 朱 自 清 等 詩 論 家 在 總 結 新 詩 時 曾 不 斷 加 以 引 述, 海 外 學 者 李 歐 梵 接 過 梁 氏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浪 漫 趨 勢 的 論 斷, 於 1970 年 代 寫 成 很 有 影 響 的 中 國 現 代 作 家 中 浪 漫 的 一 代 一 書 即 使 痛 罵 梁 實 秋 為 喪 家 的 資 本 家 的 乏 走 狗 的 魯 迅, 在 學 理 上 也 不 能 不 慎 重 對 待 梁 氏 據 學 者 分 析, 魯 迅 在 與 梁 實 秋 的 論 戰 中, 寫 於 1930 年 初 的 硬 譯 與 文 學 的 階 級 性 一 文 顯 示 出 一 種 以 前 或 以 後 都 少 有 的 溫 和 態 度 而 且 這 篇 文 章 比 起 他 1931 年 和 1932 年 撰 寫 的 文 章, 很 少 那 種 教 條 性, 因 為 他 同 意 梁 實 秋 的 觀 點 : 宣 傳 不 是 文 學, 過 去 那 些 左 的 口 號 並 沒 有 產 生 無 產 階 級 新 文 學 9 作 為 古 典 主 義 理 論 的 自 覺 代 表, 學 衡 派 與 梁 實 秋 在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彷 彿 是 兩 個 孤 零 零 的 特 例 然 而, 實 際 上, 由 於 古 典 與 現 代 的 複 雜 糾 葛 以 及 在 現 代 文 化 發 展 中 傳 統 不 可 忽 視 的 影 響, 他 們 所 代 表 的 文 化 理 念 與 審 美 理 想 對 新 文 學 的 影 響 和 滲 透 仍 然 十 分 明 顯 由 於 新 文 學 統 一 戰 線 的 分 化, 一 些 人 在 反 思 新 文 學 運 動 的 得 失 中 對 傳 統 的 正 面 價 值 開 始 重 新 認 識, 與 此 同 時, 隨 著 政 治 局 勢 和 社 會 現 實 的 變 化, 傳 統 成 為 不 少 人 的 精 神 慰 藉 和 心 靈 的 避 風 港 早 在 20 年 代, 胡 適 就 有 整 理 國 故 的 呼 籲, 周 作 人 從 叛 徒 退 居 到 苦 雨 齋 中 做 起 了 隱 士,30 年 代 又 寫 出 中 國 新 文 學 的 源 流, 為 新 文 學 溯 源 尋 根 續 家 譜, 千 方 百 計 地 把 它 安 放 於 中 國 傳 統 文 學 的 系 統 中 兩 位 新 文 學 先 驅 的 轉 向 既 反 映 了 人 類 文 化 中 某 種 規 律 性 的 意 向 當 新 起 的 文 學 突 破 舊 的 傳 統 取 得 立 的 資 格 和 合 法 性 以 後, 它 總 會 尋 找 時 機 來 彌 補 失 落 了 的 環 節, 以 完 成 歷 史 的 鏈 接 也 對 後 起 作 家 起 著 不 小 的 示 範 作 用 在 這 種 背 景 下, 古 典 主 義 那 種 融 化 中 西 的 文 化 理 念 和 節 制 均 衡 和 諧 的 美 學 思 想 介 入 新 一 輪 的 文 學 建 設 成 為 可 能, 其 影 響 突 出 表 現 在 主 流 文 學 之 外 的 新 月 派 京 派 等 作 家 群 體 中 新 月 派 諸 人 並 不 是 梁 實 秋 那 樣 嚴 格 意 義 上 的 古 典 主 義 者, 浪 漫 主 義 唯 美 主 義 甚 至 頹 廢 主 義 的 因 素 都 能 在 他 們 身 上 發 現, 這 是 一 個 較 為 複 雜 的 文 學 群 體 不 過, 把 他 們 維 繫 在 一 起 以 整 體 面 目 呈 現 出 來 的 與 其 他 文 學 流 派 區 別 開 來 的 基 本 美 學 思 想 還 只 有 以 古 典 主 義 概 括 才 較 為 合 適 錢 理 群 在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三 十 年 中 指 出, 新 月 派 的 理 論 重 現 了 當 年 梁 啟 超 學 衡 派 的 某 些 理 論 原 則 思 想 旅 居 美 國 的 漢 學 家 董 保 中 說, 新 月 派 在 文 學 藝 術 上 的 一 個 共 同 觀 念, 就 是 一 種 平 衡 中 和 抑 制 及 道 德 與 藝 術 良 心 的 合 協 10 他 還 曾 以 新 月 派 作 博 士 論 文, 題 目 就 是 秩 序 和 形 式 的 追 求 : 新 月 社 及 現 代 中 國 的 文 學 活 動 (1928 1935) 朱 壽 桐 的 專 著 新 月 派 的 紳 士 風 情 也 以 理 性 秩 序 規 範 等 來 概 括 新 月 派 的 文 化 文 學 品 格 理 性 節 制 情 感 人 性 的 健 康 與 尊 嚴 是 飄 揚 在 新 月 文 學 城 堡 上 的 旗 幟, 也 是 新 月 作 家 反 覆 強 調 共 同 遵 守 的 紀 律 朱 湘 表 白, 文 學 的 本 質 是 一 成 不 變 的 人 性, 古 典 文 學 之 所 以 感 動 著 後 世 讀 者, 正 因 為 它 們 能 把 永 恒 的 人 性 捉 到 一 相 或 多 相 11 連 浪 漫 氣 質 濃 郁, 詩 文 濃 得 化 不 開 的 徐 志 摩 在 代 表 新 月 派 說 話 時 也 宣 稱 : 感 情 不 經 理 性 的 清 濾 是 一 注 惡 濁 的 亂 泉 在 人 性 理 性 文 學 觀 的 指 導 下, 新 月 派 的 創 作 無 不 帶 有 古 典 主 義 的 色 彩 聞 一 多 提 出 新 詩 格 律 化 的 主 張, 鼓 吹 詩 的 三 美 理 論, 造 成 一 種 影 響 深 遠 的 新 月 詩 風, 它 以 本 質 的 醇 正 技 巧 的 周 密 和 格 律 的 謹 嚴, 糾 正 了 詩 壇 的 粗 率 與 散 漫, 在 新 詩 與 舊 詩 之 間 建 立 一 架 不 可 少 的 橋 梁, 12 把 中 國 新 詩 推 進 到 藝 術 自 覺 的 時 期 包 括 國 劇 運 動 在 內, 新 月 戲 劇 強 調 中 國 與 西 方 戲 劇 的 有 機 結 合, 是 在 全 盤 西 化 與 保 守 復 古 的 戲 劇 論 爭 之

間 所 代 表 的 第 三 種 方 向 13 葉 公 超 指 出 新 月 小 說 家 處 理 素 材 時 有 兩 種 態 度, 一 是 必 須 以 豐 富 的 情 感 來 充 實 其 人 物 與 情 節 的 想 像 的 真, 同 時 又 非 得 以 理 性 來 駕 馭 其 內 容 14 在 京 派 文 學 中, 古 典 主 義 的 影 響 同 樣 可 見 京 派 作 家 由 於 身 居 文 化 古 都, 過 著 一 種 相 對 穩 定 自 由 閒 散 的 學 院 生 活, 養 成 了 從 容 矜 持 的 傳 統 學 者 風 範 和 不 偏 不 倚 不 溫 不 火 的 處 世 態 度, 力 圖 超 越 急 功 近 利 的 政 治 化 商 業 化 的 文 學 選 擇, 專 注 於 純 正 文 學 趣 味 的 培 植, 他 們 很 容 易 認 同 和 接 受 和 諧 節 制 恰 當 的 古 典 主 義 審 美 原 則 朱 光 潛 把 和 平 靜 穆 標 為 詩 的 極 境, 還 說 他 和 梁 實 秋 都 傾 向 於 古 典 主 義, 在 做 人 和 為 文 上 都 推 崇 從 心 所 欲 不 逾 矩 的 境 界 卞 之 琳 說 自 己 寫 詩 總 傾 向 於 克 制, 彷 彿 故 意 要 做 冷 血 動 物 15, 他 明 確 承 認, 自 己 在 30 年 代 的 創 作 在 文 學 表 層 意 義 的 傳 達 問 題 上 卻 一 貫 接 近 梁 實 秋 的 新 古 典 主 義 所 要 求 的 明 白 清 楚 16 李 健 吾 雖 欣 賞 法 國 印 象 主 義 批 評 家 的 名 言 靈 魂 在 杰 作 之 間 的 奇 遇, 但 他 的 文 學 批 評 與 創 作 卻 把 中 國 克 臘 希 克 的 理 想 是 不 逾 矩, 理 智 和 情 感 合 二 為 一 奉 為 最 高 的 審 美 追 求, 以 此 為 標 準, 他 認 為 整 個 現 代 小 說 都 存 在 著 情 勝 於 理, 熱 超 過 冷 的 通 病 17 為 糾 正 這 一 流 弊 他 自 己 的 行 文 極 其 冷 靜, 我 用 理 智 駕 馭 我 的 熱 情, 把 這 看 做 一 種 創 作 的 方 法, 絕 不 願 意 叫 它 淪 為 傷 感 一 類 的 東 西 18 新 月 派 和 新 人 文 主 義 的 聯 繫 是 直 接 的, 從 健 康 與 尊 嚴 的 口 號 到 格 律 詩 的 試 驗 都 反 映 了 新 人 文 主 義 的 理 論 影 響 而 京 派 缺 少 這 種 直 接 的 聯 繫, 而 且 沈 從 文 和 蕭 乾 編 輯 的 大 公 報. 文 藝 副 刊 還 排 擠 了 吳 宓 主 編 的 大 公 報. 文 學 副 刊, 然 而 他 們 精 神 上 卻 不 乏 聯 繫 和 相 通, 梁 實 秋 稱 五 四 文 學 是 一 場 浪 漫 的 混 亂, 年 輕 氣 盛 的 蕭 乾 更 是 口 無 遮 攔 極 而 言 之 : 五 四 文 壇 成 了 一 個 瘋 人 院 : 煩 悶 了 的 就 扯 開 喉 嚨 呼 嘯 一 陣 ; 害 歇 斯 底 裏 的 就 發 出 刺 耳 的 笑 聲 ; 窮 的 就 跳 著 腳 嚷 出 自 己 的 需 要 ; 那 有 著 性 的 苦 悶 的, 竟 在 大 庭 廣 眾 之 下 把 衣 服 脫 個 精 光 19 京 派 核 心 人 物 沈 從 文 宣 稱 把 文 學 當 作 經 典 的 重 造, 他 特 別 重 視 恰 當 : 文 學 作 品 上 的 真 善 美 條 件, 便 完 全 從 這 種 恰 當 產 生 而 一 個 作 品 的 恰 當 與 否, 必 需 以 人 性 作 為 準 則 是 用 在 時 間 和 空 間 兩 方 面 都 共 通 處 多 差 別 處 少 的 共 通 人 性 作 為 準 則 20 沈 從 文 還 反 對 迷 信 天 才, 強 調 耐 性, 這 些 代 表 了 京 派 作 家 共 同 的 追 求, 也 體 現 了 古 典 主 義 的 基 本 思 想 鑒 於 當 時 文 壇 的 狀 況, 新 月 派 側 重 於 形 式 和 格 律 的 建 設, 稍 顯 拘 謹 清 高 和 保 守, 到 了 京 派 則 對 文 學 的 內 容 和 形 式 並 重, 技 巧 上 要 求 妥 帖 恰 當 的 同 時, 還 十 分 關 注 民 族 品 德 的 消 失 與 重 建, 倡 導 誠 實 嚴 肅 的 創 作 態 度, 紳 士 貴 族 氣 減 弱, 眼 光 轉 向 鄉 下 人, 對 中 國 社 會 現 實 有 所 貼 近, 文 學 視 野 也 開 闊 了 許 多 從 以 上 簡 單 的 勾 勒 可 以 看 出,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顯 示 了 一 種 逐 步 深 化 的 趨 勢 從 學 衡 派 的 注 重 道 德 內 容 到 新 月 派 的 注 重 格 律, 再 到 京 派 強 調 內 容 與 形 式 的 和 諧, 走 過 了 一 個 從 片 面 到 綜 合, 從 偏 執 到 圓 熟, 從 單 純 的 理 論 構 建 到 介 入 創 作 實 踐 的 過 程 古 典 主 義 強 調 普 遍 恒 久 的 文 學 因 素, 但 也 在 立 足 於 其 基 本 原 則 精 神 的 前 提 下, 針 對 具 體 的 文 學 場 景 謀 求 著 變 革 相 對 於 同 時 期 比 較 激 進 的 文 學 思 潮, 它 是 保 守 的, 就 其 自 身 的 發 展 而 言, 它 在 不 同 階 段 所 保 守 的 東 西 並 非 一 成 不 變, 學 衡 派 尚 停 留 於 在 語 言 工 具 層 次 上 對 文 言 的 堅 守 ( 後 來 大 公 報. 文 學 副 刊 時 期 得 以 改 觀 ), 新 月 派 相 對 於 自 由 散 漫 守 持 著 格 律, 京 派 則 在 政 治 化 商 業 化 的 浪 潮 中 呵 護 文 學 的 獨 立 性, 它 保 守 的 地 盤 越 來 越 大 了 作 為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一 種 思 潮, 古 典 主 義 牽 制 了 新 文 學 中 浪 漫 頹 廢 的 趨 向, 促 使 新 文 學 在 注 重 現 實 功 利 的 同 時 注 意 文 學 的 本 體 建 設, 其 積 極 意 義 是 不 能 抹 煞 的 順 便 交 待 一 句, 除 了 我 們 上 面 提 到 的 文 學 群 體, 後 來 的 錢 鍾 書 九 葉 詩 人 中 的 袁 可 嘉 唐 湜

等 直 至 餘 光 中, 他 們 的 文 論 與 古 典 主 義 也 不 乏 相 通 之 處 台 灣 學 者 侯 健 在 1974 年 出 版 的 從 文 學 革 命 到 革 命 文 學 一 書 中, 就 把 學 衡 派 梁 實 秋 錢 鍾 書 的 文 學 思 想 聯 繫 在 了 一 起 在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範 圍 內, 古 典 主 義 的 產 生 應 歸 結 到 後 發 國 家 回 應 被 動 現 代 化 的 方 式 上 來 按 照 美 國 漢 學 家 艾 愷 (Guy Alitto) 的 定 義, 所 謂 現 代 化 是 指 一 個 範 圍 及 於 社 會 經 濟 政 治 的 過 程, 其 組 織 與 制 度 的 全 體 朝 向 以 役 使 自 然 為 目 標 的 系 統 化 的 理 智 運 用 過 程 21 艾 愷 的 定 義 最 大 限 度 地 剝 離 了 西 方 經 驗 與 現 代 化 根 本 原 則 之 間 的 必 然 聯 繫, 同 時 更 多 地 考 慮 到 亞 洲 後 發 國 家, 因 此, 這 一 解 釋 性 的 定 義 對 研 究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十 分 有 效 現 代 化 帶 來 了 國 家 的 強 盛 和 人 民 富 裕, 因 而 受 到 廣 泛 歡 迎 並 被 群 起 效 仿 另 一 方 面, 現 代 化 對 任 何 事 物 唯 一 的 價 值 判 斷 標 準 乃 是 功 利 和 效 率, 這 就 使 它 必 然 強 調 結 果 的 評 價 和 認 知 判 斷, 由 此 帶 來 了 道 德 的 相 對 性 甚 至 道 德 真 空, 造 成 人 的 物 化 工 具 化, 即 馬 克 思 所 謂 異 化, 馬 爾 庫 塞 稱 之 為 單 面 人 由 於 與 人 性 全 面 健 康 發 展 的 目 標 不 符, 現 代 化 又 不 斷 受 到 激 烈 的 批 判 包 括 中 國 在 內 的 非 西 方 的 後 發 國 家, 現 代 化 進 程 是 一 個 被 動 的 外 來 的 和 強 加 的 過 程, 伴 隨 著 軍 事 入 侵 和 經 濟 上 的 被 掠 奪, 而 且 還 與 本 國 傳 統 發 生 劇 烈 的 衝 突 因 此, 現 代 化 及 其 衍 生 的 觀 念 在 喚 起 民 眾 的 皈 依 熱 情 的 同 時, 也 激 發 了 民 族 的 自 尊 心 和 屈 辱 感, 引 發 了 民 族 文 化 的 認 同 危 機 文 化 上 的 啟 蒙 主 義 和 守 成 主 義 是 現 代 化 進 程 在 思 想 上 的 必 然 反 應, 在 近 現 代 的 中 國, 這 種 反 應 的 重 要 表 現 形 式 就 是 文 學 以 魯 迅 為 代 表 的 啟 蒙 主 義 者, 積 極 引 進 西 方 先 進 思 想, 致 力 於 改 造 國 民 性, 一 路 大 呼 猛 進, 披 荊 斬 棘, 創 造 了 輝 煌 的 五 四 新 文 學, 啟 蒙 文 學 因 此 也 成 為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的 主 流 被 動 現 代 化, 如 同 在 其 他 非 西 方 國 家 一 樣, 在 中 國 也 激 起 了 相 反 的 文 化 守 成 主 義 思 潮, 從 辜 鴻 銘 梁 啟 超 到 梁 漱 溟 學 衡 派 諸 人 等, 為 數 不 少 的 知 識 精 英 為 本 土 和 傳 統 文 化 張 目 文 化 守 成 主 義 同 樣 尋 求 在 文 學 上 的 表 現, 而 古 典 主 義 為 這 種 表 現 提 供 了 合 適 的 敘 事 模 式 與 思 路 古 典 主 義 以 張 揚 普 遍 常 態 傳 統 秩 序, 彰 顯 和 諧 均 衡 為 特 徵, 秉 承 超 歷 史 的 審 美 標 準 和 倫 理 原 則, 適 應 了 後 發 國 家 人 民 對 精 神 家 園 的 守 望, 對 生 存 根 基 的 追 尋, 對 自 我 身 份 的 確 認 現 代 化 是 人 類 未 曾 經 驗 過 的 新 事 物,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對 它 表 現 出 猶 豫 不 信 任 態 度, 不 斷 發 出 置 疑 和 反 省 的 聲 音 學 衡 派 認 為 西 洋 近 世 物 質 之 學 大 倡, 而 人 生 的 道 理 遂 晦, 科 學 實 業 不 斷 興 盛, 宗 教 道 德 的 影 響 力 卻 日 漸 式 微 因 此 人 不 知 所 以 為 人 之 道 他 們 批 評 西 方 現 代 社 會 弊 端 叢 生, 現 代 西 洋 人 之 人 生 觀, 就 大 而 言, 似 已 失 去 重 心, 覺 世 間 一 切 無 可 信, 一 切 不 足 信, 精 神 飄 流, 隨 波 起 伏 22 梁 實 秋 指 責 道 : 浪 漫 主 義 者 有 一 種 現 代 的 嗜 好, 無 論 甚 麼 東 西 凡 是 現 代 的, 就 是 好 的 23 他 把 這 種 現 象 斥 為 現 代 狂 胡 適 主 張 現 代 的 文 學 要 講 究 經 濟, 詩 要 適 應 忙 碌 的 現 代 人 的 需 要 朱 湘 對 此 大 為 不 滿, 稱 之 為 一 種 淺 薄 可 笑 的 主 張, 造 成 了 新 詩 發 達 上 的 一 個 大 阻 梗, 並 針 鋒 相 對 地 說, 我 們 如 想 迎 合 現 代 人 的 心 理, 就 不 必 作 詩 ; 想 作 詩, 就 不 必 顧 及 現 代 人 的 嗜 好 24 餘 上 沅 在 新 月 上 這 樣 介 紹 當 時 最 時 髦 的 先 鋒 派 戲 劇 : 有 人 說 了, 這 是 表 現 主 義 (expressionism), 生 力 主 義 (dynamism), 活 動 主 義 (activism); 真 正 冤 枉, 真 正 愈 說 愈 糟! 這 不 是 甚 麼 主 義, 只 是 混 亂 25 認 為 一 味 追 求 新 奇 的 現 代 戲 劇, 裏 面 有 的 雖 是 聲 色 和 動 作, 但 缺 乏 了 必 需 的 節 奏 和 條 理, 那 種 聲 色 和 動 作 便 成 為 混 亂 京 派 作 家 與 當 下 現 實 保 持 一 定 距 離 的 姿 態, 使 他 們 對 直 接 介 入 社 會 政 治 的 左 翼 文 學 和 與 物 質 金 錢 聯 姻 的 海 派 不 感 興 趣, 不 屑 於 參 與 這 種 功 利 性 的 頗 有 時 代 氣 息 的 文 學 運 作, 而 執 著 地 守 護 著 文 學 的 靈 性, 具 有 回 歸 自 然 的 審 美 情 懷 愛 與 美 成 為 京 派 文 學 一 個 朦 朧 的 追

求 方 向, 表 現 出 對 城 市 文 明 的 批 判 對 現 代 化 的 疑 懼 對 京 派 有 深 入 研 究 的 學 者 吳 福 輝 指 出 26 : 京 派 在 對 民 族 進 行 過 去 和 當 前 對 照 時, 他 們 仍 採 取 以 城 市 代 表 當 前, 以 鄉 村 代 表 過 去 的 模 式, 肯 定 鄉 村 的 文 化 和 下 層 的 人 性, 否 定 上 層 的 文 化 和 城 市 的 人 性, 認 定 前 者 是 人 性 與 自 然 的 契 合, 後 者 是 違 背 自 然 的 人 性 扭 曲 在 京 派 作 家 筆 下, 過 去 和 鄉 土 充 滿 了 田 園 牧 歌 式 的 情 調, 是 人 類 詩 意 的 栖 居 地, 是 優 美 健 全 的 人 性 世 界 它 已 經 和 正 在 失 去 而 必 須 被 打 撈 與 重 現, 以 救 治 這 個 向 物 化 一 途 片 面 傾 斜 發 展 的 世 界 他 們 試 圖 以 文 學 審 美 傳 統 的 力 量 來 改 寫 抗 拒 現 代 化 的 無 情 鐵 律, 為 現 代 化 進 程 注 入 人 性 化 的 內 容, 糾 正 其 一 意 孤 行 的 趨 向 如 此 說 來, 這 其 實 已 不 啻 於 尋 根 及 民 族 身 份 的 確 認 顯 然,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對 現 代 化 的 質 疑 決 不 是 簡 單 的 排 斥 否 定, 它 和 形 形 色 色 的 真 正 意 義 上 的 復 古 主 義 有 本 質 的 不 同, 嚴 格 地 說, 與 艾 愷 所 列 舉 的 辜 鴻 銘 梁 啟 超 梁 漱 溟 之 間 也 有 很 大 差 別, 而 屬 於 現 代 思 想 文 化 系 統 按 照 人 們 習 慣 上 新 與 舊 的 劃 分, 這 裏 的 古 典 主 義 屬 於 新 文 化 新 文 學 一 族, 即 使 學 衡 派 也 是 如 此 ( 關 於 這 一 點, 學 界 近 年 來 已 多 有 論 及 ), 更 遑 論 著 西 裝 操 洋 文 出 入 於 文 學 沙 龍 的 新 月 派 和 京 派 他 們 的 理 想 是 把 中 西 新 舊 合 理 切 實 的 東 西 融 合 貫 通 起 來, 從 而 建 立 一 種 既 不 同 於 西 方 文 化, 又 不 同 於 中 國 傳 統 文 化, 既 避 免 西 方 文 化 的 缺 陷, 又 吸 收 中 國 傳 統 文 化 優 點 的 全 新 的 現 代 文 化 學 衡 派 反 覆 表 述 的 就 是 這 種 理 想, 用 卞 之 琳 的 話 說 即 是 化 古 和 化 歐, 梁 宗 岱 說 的 更 明 確 : 我 們 現 代, 正 當 東 西 文 化 ( 這 名 詞 有 語 病, 為 行 文 方 便, 姑 且 採 用 ) 之 沖, 要 把 兩 者 儘 量 吸 收, 貫 通, 融 化 而 開 闢 一 個 新 局 面 並 非 中 學 為 體 西 學 為 用, 更 非 明 目 張 膽 去 模 仿 西 洋 27 這 是 一 種 具 有 自 覺 的 現 代 意 識 或 以 這 種 現 代 意 識 為 主 導 的 文 化 守 成, 作 為 知 識 份 子 的 一 種 文 化 理 想 與 文 化 立 場, 它 昭 示 著 人 類 對 於 歷 史 與 未 來 的 一 種 審 慎 與 穩 健, 具 有 某 種 前 瞻 性 和 未 來 意 義 其 思 想 模 式 類 似 於 貝 爾 (Daniel Bell) 所 謂 政 治 上 的 自 由 主 義, 文 化 上 的 保 守 主 義, 美 國 久 負 盛 名 的 社 會 學 家 貝 爾 在 資 本 主 義 文 化 矛 盾 (Culture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1978 年 再 版 前 言 中 表 示 他 在 經 濟 領 域 是 社 會 主 義 者, 在 政 治 上 是 自 由 主 義 者 而 在 文 化 方 面 是 保 守 主 義 者 這 種 組 合 型 思 想 結 構, 被 當 作 一 種 典 型 的 現 代 思 想 模 式 已 得 到 承 認 和 重 視 進 而 言 之, 和 文 化 啟 蒙 主 義 一 樣, 文 化 守 成 主 義 也 是 中 國 家 現 代 化 過 程 的 必 然 產 物, 正 如 高 力 克 所 指 出 的 : 中 國 現 代 化 思 潮 之 歷 史 與 價 值 二 元 主 題 的 張 力, 產 生 了 兩 種 不 同 的 趨 向 : 學 習 西 方 ( 現 代 化 ) 與 超 越 西 方 ( 超 越 西 方 範 式 ) 28 大 體 上 說, 文 化 啟 蒙 主 義 及 其 文 學 敘 事 可 以 說 是 學 習 西 方 的 模 式, 它 基 於 西 方 發 達 這 一 事 實, 以 為 西 方 強 大 源 於 其 文 化, 而 未 深 入 地 審 視 其 文 化 存 在 的 弊 端 守 成 主 義 及 其 文 學 敘 事 則 是 超 越 西 方 的 模 式, 對 西 方 文 化 持 審 慎 批 判 的 態 度 二 者 內 在 深 層 的 互 動 互 約 制 約 著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文 化 的 基 本 取 向, 也 構 成 了 中 國 現 代 文 化 的 基 本 結 構 在 這 個 意 義 上, 作 為 文 化 守 成 主 義 在 文 學 上 的 表 現, 古 典 主 義 對 現 代 中 國 文 化 的 建 設 功 不 可 沒 既 然 是 超 越 西 方 范 式,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就 不 可 能 完 全 是 西 方 古 典 主 義 的 複 製 西 方 古 典 主 義 尤 其 是 十 七 世 紀 法 國 古 典 主 義 依 托 於 王 權 政 治, 帶 有 某 種 立 法 性 質, 而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古 典 主 義 則 始 終 與 政 治 保 持 距 離, 主 要 以 審 美 理 想 和 藝 術 原 則 的 形 式 存 在, 力 圖 以 獨 立 不 倚 的 自 由 姿 態 守 護 傳 統 的 精 神 家 園, 維 護 文 學 的 純 潔 和 尊 嚴 它 以 文 化 文 學 的 自 律 原 則 為 基 礎, 反 對 趨 時 媚 俗, 反 對 急 功 近 利, 來 實 現 在 守 成 中 開 新, 推 動 文

學 在 藝 術 上 的 進 步 就 美 學 上 的 內 容 而 言, 西 方 古 典 主 義 對 國 家 民 族 利 益 的 強 調, 個 人 犧 牲 的 提 倡, 情 感 與 義 理 的 悲 劇 性 衝 突 等 重 要 特 性 也 未 受 到 現 代 中 國 古 典 主 義 者 的 重 視 在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古 典 主 義 表 面 上 有 回 歸 傳 統 和 反 現 代 之 嫌, 但 它 的 文 化 文 學 訴 求 中 卻 內 存 和 流 露 出 現 代 性 觀 念, 即 文 學 的 獨 立 與 自 由, 而 要 求 文 學 無 所 依 傍 保 持 獨 立 與 自 由, 本 身 就 是 現 代 社 會 價 值 觀 念 的 反 映 其 實, 古 典 主 義 文 學 根 本 上 乃 是 現 代 的 產 物, 在 追 求 文 明 和 進 步, 在 努 力 使 中 國 成 為 文 明 的 現 代 民 族 國 家 這 一 點 上, 它 和 其 他 文 學 思 潮 沒 有 甚 麼 不 同 自 身 具 有 並 追 求 現 代 性 卻 反 對 他 者 的 某 種 現 代 性 幾 乎 是 所 有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思 潮 的 共 性, 所 以, 古 典 主 義 的 發 生 及 立 場 態 度 上 同 其 他 文 學 思 潮 之 間 的 差 異 與 對 立, 不 僅 是 各 自 文 學 觀 審 美 觀 的 分 歧, 更 是 由 於 中 國 社 會 現 代 化 進 程 和 程 度 的 不 平 衡 所 造 成 的 各 自 現 代 性 理 解 和 選 擇 的 差 異, 是 現 代 性 的 矛 盾 和 問 題 註 釋 1;3 鄭 伯 奇 : 中 國 新 文 學 大 系. 小 說 三 集. 導 言 ( 上 海 : 上 海 良 友 圖 書 公 司,1935) 3 現 代 文 學 1 卷 1 期, 編 輯 後 記 4 茅 盾 : 中 國 新 文 學 運 動 史, 茅 盾 文 藝 雜 論 集 ( 上 )( 上 海 : 上 海 文 藝 出 版 社 1981), 頁 474 5 梁 實 秋 : 白 璧 德 及 其 人 文 主 義, 現 代 第 5 卷 第 6 號 6 李 怡 : 學 衡 派 與 五 四 新 文 學 運 動,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1998 年 第 6 期 7 沈 衛 威 : 回 眸 學 衡 派 : 文 化 保 守 主 義 的 現 代 命 運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99 年, 頁 38 8 李 何 林 : 近 二 十 年 中 國 文 藝 思 潮 論 ( 重 慶 : 生 活 書 店,1939; 初 版 ), 頁 60 9 李 歐 梵 : 現 代 性 的 追 求 ( 北 京 : 三 聯 書 店,2000), 頁 260 262 10 董 保 中 : 新 月 派 與 現 代 中 國 戲 劇, 載 氏 著 : 文 學. 政 治. 自 由 ( 台 北 : 爾 雅 出 版 社,1978), 頁 100 11;24 朱 湘 : 北 海 紀 游, 小 說 月 報 17 卷 9 號 12 石 靈 : 新 月 詩 歌, 文 學 8 卷 1 號,1937 年 1 月 1 日 出 版 13 王 宏 志 : 文 學 與 政 治 之 間 : 魯 迅. 新 月. 文 學 史 ( 台 北 : 東 大 圖 書 公 司,1994), 頁 277 14 新 月 小 說 選 序, 葉 公 超 批 評 文 集 ( 珠 海 : 珠 海 出 版 社,1998), 頁 253 15 卞 之 琳 : 雕 蟲 紀 曆. 自 序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4) 16 卞 之 琳 : 追 憶 邵 洵 美 和 一 場 文 學 小 論 爭, 新 文 學 史 料 1989 年 3 期 17 李 健 吾 : < 霧 >< 雨 > 與 < 電 > 巴 金 的 < 愛 情 三 部 曲 >, 大 公 報. 文 藝 副 刊,1935 年 11 月 3 日 18 李 健 吾 : 意 大 利 游 簡 前 言, 水 星 第 2 卷 第 1 期,1935 年 4 月 21 日 出 版 19 理 想 與 出 路, 蕭 乾 選 集 第 4 卷 ( 成 都 : 四 川 人 民 出 版 社,1984), 頁 35 20 小 說 的 作 者 和 讀 者, 沈 從 文 批 評 文 集 ( 珠 海 : 珠 海 出 版 社,1998), 頁 142-145 21 艾 愷 (Guy Alitto) 著 : 世 界 範 圍 內 的 反 現 代 化 思 潮 論 文 化 守 成 主 義 ( 貴 陽 : 貴 州 人 民 出 版 社,1991), 頁 5 22 郭 斌 和 : 現 代 生 活 與 希 臘 思 想, 思 想 與 時 代 第 1 期,1941 年

23 現 代 中 國 文 學 之 浪 漫 的 趨 勢, 梁 實 秋 批 評 文 集 ( 珠 海 : 珠 海 出 版 社,1998), 頁 37 25 餘 上 沅 : 最 年 輕 的 戲 劇, 新 月 1 卷 1 期 26 吳 福 輝 編 選 : 京 派 小 說 選. 前 言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90) 27 論 詩, 收 入 李 振 聲 編 : 梁 宗 岱 批 評 文 集 ( 珠 海 : 珠 海 出 版 社 1998 年 ), 頁 33 28 高 力 克 : 歷 史 與 價 值 的 張 力 中 國 現 代 化 思 想 史 論 ( 貴 陽 : 貴 州 人 民 出 版 社,1992), 頁 282 白 春 超 河 南 大 學 文 學 院 博 士 生 副 教 授, 主 要 從 事 中 國 現 當 代 文 學 研 究 二 十 一 世 紀 (http://www.cuhk.edu.hk/ics/21c) 二 十 一 世 紀 網 絡 版 第 十 二 期 2003 年 3 月 31 日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本 文 於 二 十 一 世 紀 網 絡 版 第 十 二 期 (2003 年 3 月 31 日 ) 首 發, 如 欲 轉 載 翻 譯 或 收 輯 本 文 文 字 或 圖 片, 必 須 聯 絡 作 者 獲 得 許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