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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2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178 泰 雅 族 的 創 生 神 話 中, 賽 考 列 克 群 與 澤 敖 列 群 都 有 巨 石 生 人 的 傳 說 : 在 高 山 上 有 一 塊 大 石 頭, 所 有 的 飛 禽 走 獸 都 無 法 移 動 它, 它 卻 呼 應 了 Siliq 179 的 祈 禱 而 裂 開, 從 中 走 出 一 男 一 女, 就 是 泰 雅 族 的 祖 先 泰 雅 族 稱 那 塊 石 頭 為 Pinsbukan( 賓 斯 博 干 ), 意 思 是 突 破 石 頭 : 祖 先 就 是 穿 越 困 難 突 破 石 頭 而 來 到 這 個 世 界 的 180 這 則 創 生 神 話, 成 了 泰 雅 族 的 驕 傲 與 自 我 期 許, 也 構 成 了 這 個 民 族 堅 毅 不 屈 的 精 神 本 質 所 以 泰 雅 族 的 老 人 總 會 挺 起 胸 膛 地 說 : 泰 雅 是 突 破 石 頭 的 孩 子 ( 伊,141) 然 而 這 則 值 得 驕 傲 的 口 傳 神 話, 彷 彿 離 現 代 泰 雅 人 越 來 越 遙 遠, 作 為 一 個 台 灣 少 數 民 族 泰 雅 族 族 人, 我 一 直 要 到 二 十 八 歲 才 從 老 人 家 發 出 沙 啞 的 口 傳 聲 中 聽 到 ( 迷,41) 當 神 話 消 失 時, 泰 雅 人 的 傲 骨 也 越 來 越 卑 微 後 殖 民 主 義 在 瓦 解 中 心 / 邊 緣 的 二 元 論 述 之 外, 最 終 目 的 是 在 瓦 解 之 後, 重 構 主 體 唯 有 掌 握 認 同 身 份 與 主 體 性, 才 能 真 正 去 殖 民 (decolonization) 瓦 歷 斯 在 重 重 包 裹 的 重 層 漢 化 裡, 艱 困 地 完 成 自 我 認 同 的 辨 識 過 程 後, 又 必 須 回 過 頭 來 重 新 學 習 與 認 識 泰 雅 的 精 神 風 貌 ; 在 慢 慢 丟 掉 多 年 來 以 漢 人 意 識 為 主 導 的 價 值 觀 後, 要 如 何 建 構 起 族 群 認 同 的 自 信? 瓦 歷 斯 又 是 如 何 從 殘 敗 的 部 落 現 實 上, 開 出 豐 碩 的 花 朵? 回 歸 部 落 的 意 義 何 在? 佔 其 文 學 生 命 多 重 的 份 量? 這 些 便 是 本 章 所 要 探 討 的 重 點 178 所 謂 的 高 山, 有 大 霸 尖 山 南 湖 大 山 以 及 南 投 縣 發 祥 村 瑞 岩 部 落 等 不 同 說 法, 展 現 了 口 傳 文 學 的 地 域 性 差 異 179 西 麗 克 鳥,Siliq 因 語 音 的 差 異 而 有 shishili shile 等 稱 呼, 漢 文 譯 為 西 列 克 西 西 雷 克 占 卜 鳥 或 吉 凶 鳥, 屬 於 畫 眉 科 的 繡 眼 畫 眉, 體 型 嬌 小, 成 群 出 沒 Siliq 之 所 以 會 成 為 泰 雅 族 尊 敬 的 鳥 類, 也 有 許 多 不 同 的 傳 說 首 先,siliq 是 幫 助 泰 雅 祖 先 走 出 巨 石 以 繁 衍 子 孫 的 鳥 ; 他 們 也 喚 醒 人 類 用 腳 直 立 行 走 的 本 能, 對 人 類 有 恩 再 者,siliq 聰 明 且 有 預 示 吉 凶 的 能 力, 據 說 在 很 久 以 前, 烏 鴉 曾 和 siliq 打 賭, 誰 能 推 動 大 石 或 搬 動 大 石 橫 越 溪 流, 就 可 以 代 表 神 的 旨 意, 為 人 類 預 告 吉 凶 Siliq 最 後 運 用 智 慧 與 團 結 的 力 量 取 勝, 成 了 泰 雅 族 人 尊 敬 的 鳥 類 泰 雅 族 人 不 但 不 獵 殺 siliq, 且 舉 凡 遠 行 燒 墾 提 親 狩 獵 出 草 等, 都 要 先 出 門 探 問 siliq 的 動 靜 來 決 定 行 止, 此 即 泰 雅 族 的 鳥 占 180 瓦 歷 斯 尤 幹, Losin Wadan 殖 民 族 群 與 個 人 得 獎 感 言 : 突 破 石 頭 的 第 一 步, 收 錄 於 楊 澤 主 編, 送 行 : 第 十 七 屆 時 報 文 學 獎 得 獎 作 品 集, 台 北 市 : 時 報 文 化, , 頁

3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第 一 節 從 部 落 出 發 : 原 住 民 文 化 運 動 的 開 展 身 為 原 住 民 知 識 份 子, 在 知 識 暴 力 的 壟 斷 與 箝 制 之 下, 二 十 四 歲 以 前 的 瓦 歷 斯 對 自 己 的 族 群 幾 乎 沒 有 記 憶 從 自 己 的 身 上 發 現 原 住 民 到 認 同 原 住 民, 著 實 是 一 段 艱 辛 曲 折 的 歷 程 ; 然 而 從 身 份 認 同 到 主 體 回 歸, 又 是 另 一 番 少 為 人 知 的 掙 扎 從 瓦 歷 斯 自 述 1985 年 因 大 量 閱 讀 夏 潮 雜 誌 原 住 民 意 識 覺 醒 開 始, 到 1994 年 搬 回 部 落 定 居, 花 了 幾 乎 十 年 的 時 間, 這 期 間 其 實 他 也 非 常 努 力 地 為 原 住 民 的 社 會 正 義 發 聲, 並 成 功 地 在 漢 人 文 化 界 文 學 界 裡 受 到 注 意, 跟 一 般 在 都 市 受 挫 後 回 部 落 療 傷 的 原 住 民 不 同, 然 而 為 何 瓦 歷 斯 還 是 選 擇 回 到 部 落? 在 都 市 與 在 部 落, 不 同 的 空 間 場 域 對 瓦 歷 斯 的 生 命 歷 程 與 文 學 書 寫 又 產 生 什 麼 不 同 的 影 響? 以 下 筆 者 便 將 就 瓦 歷 斯 回 歸 原 鄉 的 過 程 與 回 歸 之 後 的 生 命 轉 折 做 一 闡 釋, 以 呈 顯 出 回 歸 的 舉 動 在 瓦 歷 斯 生 命 中 的 輕 重 一 失 根 的 認 同 檢 視 瓦 歷 斯 諾 幹 自 原 住 民 意 識 覺 醒 以 來, 到 回 歸 部 落 之 前 的 這 段 歲 月, 幾 乎 可 以 說 是 他 的 充 電 時 期 : 他 與 台 灣 社 會 主 義 的 台 共 老 紅 帽 來 往 大 量 閱 讀 夏 潮 雜 誌 加 入 為 基 層 發 聲 的 工 黨 涉 獵 戒 嚴 時 期 的 禁 書 等, 廣 泛 的 為 自 己 已 然 敞 開 的 心 眼, 擢 取 更 為 豐 厚 的 知 識 視 角 伸 展 出 去 之 後, 讓 他 看 清 楚 了 原 住 民 長 久 以 來 邊 緣 化 的 處 境, 其 實 是 人 為 的 刻 意 壓 制, 根 本 無 所 謂 天 生 的 原 罪, 這 段 時 期, 他 用 尖 銳 的 筆 調 憤 慨 的 心 情, 在 自 立 早 報 自 立 晚 報 民 眾 日 報 台 灣 時 報 自 由 時 報 環 球 日 報 首 都 早 報 中 國 論 壇 台 灣 春 秋 等 報 刊 雜 誌 發 表 評 論 性 文 章, 這 些 報 刊 雜 誌 的 共 同 性 質 為, 都 偏 向 在 野 弱 勢 的 聲 音, 這 樣 的 筆 耕 空 間, 也 讓 瓦 歷 斯 有 了 為 原 住 民 奮 鬥 的 著 力 點, 這 些 義 正 嚴 詞 的 評 論, 主 要 集 中 表 現 在 1992 年 出 版 的 評 論 集 番 刀 出 鞘 中, 此 書 主 要 收 錄 他 年 的 評 論 文 章

4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辦 報 辦 刊 物 是 另 一 項 取 回 媒 體 主 控 權 並 集 中 火 力 報 導 原 住 民 世 界 的 策 略 瓦 歷 斯 曾 與 排 灣 魯 凱 族 好 友 合 辦 原 報, 是 當 時 全 世 界 唯 一 的 一 份 原 住 民 自 辦 報 刊, 除 了 報 導 原 住 民 相 關 新 聞 專 論 文 學 口 傳 史 話 傳 說 文 化 等, 還 有 原 住 民 的 心 聲 園 地 民 族 論 壇, 主 要 都 在 針 對 當 代 社 會 制 度 與 現 象 作 深 刻 的 反 省 與 批 判, 是 一 份 真 正 屬 於 原 住 民 社 會 的 刊 物 獵 人 文 化 ( ) 是 瓦 歷 斯 與 阿 合 辦 的 雜 誌, 是 瓦 歷 斯 在 不 斷 質 疑 自 己 : 除 了 寫 詩, 你 應 該 還 可 以 做 些 什 麼 吧? ( 迷,54) 的 反 省 下, 開 始 腳 踏 實 地 實 踐 的 第 一 步 雜 誌 除 了 有 原 住 民 大 事 件 原 住 民 論 壇 族 群 歷 史 與 世 界 原 住 民 接 軌 等 設 計 外, 每 一 期 必 定 有 實 地 到 部 落 踏 查 的 田 野 報 告 : 通 過 雜 誌 所 需 要 的 篇 幅, 我 開 始 往 來 於 都 市 與 部 落 之 間, 生 硬 而 彆 腳 的 族 語 像 困 頓 的 風 吹 過 山 脊, 我 帶 著 錄 音 機 採 訪 族 老, 帶 著 不 失 熱 誠 的 眼 睛 環 顧 我 們 的 部 落, 帶 著 一 顆 尚 未 完 全 冷 卻 的 心 靈 碰 撞 部 落 的 脈 搏 ( 迷,54) 在 瓦 歷 斯 的 堅 持 下, 花 蓮 縣 秀 林 鄉 可 樂 部 落 與 太 魯 閣 國 家 公 園 的 矛 盾 衝 突 北 橫 嘎 拉 賀 與 紅 檜 巨 木 林 的 觀 光 拉 距 比 熊 貓 數 量 還 稀 少 的 日 月 潭 邵 族 人 的 存 亡 絕 續 阿 里 山 鄒 族 砍 草 不 必 彎 腰 的 保 留 地 惡 地 形 新 好 茶 部 落 對 舊 好 茶 的 原 鄉 依 戀 等 等 部 落 基 層 聲 音, 逐 漸 累 積 在 十 八 冊 獵 人 文 化 裡, 它 們 跟 一 般 雜 誌 比 起 來 不 算 厚, 卻 是 不 可 小 覷 的 逆 寫 力 量 瓦 歷 斯 在 下 筆 為 文 時, 習 慣 性 地 穿 插 各 部 落 的 歷 史 人 文 資 料, 今 昔 互 鑑, 實 地 瞭 解 該 部 落 今 日 的 困 境 與 政 策 的 失 當, 將 台 灣 原 住 民 當 作 一 個 命 運 共 同 體 來 共 鳴 田 野 調 查 就 隨 著 獵 人 文 化 的 出 刊 走 遍 台 灣 大 小 部 落, 成 了 獵 人 文 化 各 項 專 題 中, 最 具 有 實 踐 精 神 的 園 地 這 樣 的 部 落 走 訪, 讓 瓦 歷 斯 能 更 貼 近 部 落 的 脈 動 瞭 解 原 住 民 底 層 的 聲 音, 並 為 他 將 來 的 回 歸 部 落 預 作 伏 筆 由 於 雜 誌 型 態 已 無 法 適 應 快 速 變 動 的 社 會, 且 認 為 原 住 民 議 題 應 已 進 入 超 越 口 號 吶 喊 抗 爭 訴 求 的 階 段, 獵 人 文 化 雜 誌 於 1992 年 10 月 1 日 改 組 為 台 灣 原 住 民 人 文 研 究 中 心, 繼 續 為 推 動 原 住 民 文 化 運 動 的 基 礎 工 程 努 力 除 了 田 野 調 查 工 作 與 部 落 史 撰 寫 的 持 續 深 入 外, 更 著 重 在 大 專 院 校 原 住 民 文 化 工 作 者 的 培 育 ; 瓦 歷 斯 的 理 念 在 於, 唯 有 紮 實 地 從 文 化 底 層 出 發, 建 立 起 原 住 民 失 去 已 久 的 信 心, 才 足 以 抵 禦 物 質 文 明 與 國 家 暴 力 的 入 侵, 也 才 能 承 續 美 好 而 有 意 義 的 文 化 資 產 然 而 即 使 已 經 獲 致 如 此 豐 碩 的 成 果, 即 使 已 經 成 功 地 扭 轉 了 一 些 漢 人 的 刻 板 印 象, 對 瓦 歷 斯 而 言, 似 乎 總 有 什 麼 是 永 遠 不 足 的, 一 個 部 落 踏 查 過 一 個 部 落, 振 筆 疾 書 評 論 詩

5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族 群 史, 然 而 心 中 某 個 區 塊 依 然 有 著 部 落 踏 查 文 字 書 寫 也 難 以 填 補 的 虛 空 : 這 幾 年, 辦 原 住 民 雜 誌 從 事 文 化 運 動, 甚 至 被 封 為 台 灣 原 住 民 的 一 枝 健 筆, 但 我 卻 愈 來 愈 心 虛 了, 因 為 這 些 稱 呼 竟 然 都 不 是 族 人 給 予 的, 而 部 落 正 以 我 們 所 看 到 的 情 形 逐 日 惡 化 下 去 我 深 思 一 位 原 住 民 教 師 將 如 何 把 心 力 貢 獻 給 生 養 自 己 的 部 落 呢?( 山,; 迷 37-38) 瓦 歷 斯 發 現, 自 己 在 都 市 為 原 住 民 處 境 四 處 奔 波 大 聲 疾 呼, 竟 然 得 不 到 他 最 關 心 的 族 人 的 回 應, 甚 至 連 責 備 都 沒 有 ( 想,16-17), 從 事 運 動 以 來 最 大 的 挫 敗 感 襲 上 心 頭, 漢 人 給 他 的 封 號 越 大, 就 越 反 襯 出 部 落 回 應 的 寥 落 ; 他 發 現 城 市 發 生 的 一 切, 彷 彿 離 部 落 十 分 遙 遠, 城 市 和 部 落, 依 然 是 八 竿 子 打 不 著 的 各 自 運 作, 街 頭 運 動 的 義 憤 填 膺, 依 然 無 法 阻 止 部 落 只 餘 老 人 小 孩 狗 的 衰 敗 於 是 他 體 認 到, 要 真 正 為 原 住 民 發 聲, 就 要 和 族 人 站 在 一 起 生 活 在 一 起, 否 則 理 想 只 是 空 中 造 景 寓 居 城 市 多 年 有 一 天, 我 在 清 晨 的 鏡 中 發 現 自 己 正 逐 漸 消 失 中, 我 的 臉 上 沒 有 黥 面 手 足 沒 有 狩 獵 技 能 心 中 沒 有 承 擔 族 人 危 難 的 勇 氣 腦 中 沒 有 熟 悉 族 群 歷 史 的 記 憶, 像 一 枚 山 野 中 凍 壞 的 果 子, 等 待 腐 爛 ( 迷,46) 這 段 文 字 寫 在 瓦 歷 斯 回 部 落 定 居 的 1994 年, 可 說 是 他 回 歸 時 的 一 段 自 剖 在 城 市 中 運 動 出 來 的 原 住 民 權 益, 因 為 不 能 落 實 在 部 落 族 人 的 土 地 上 而 顯 得 無 足 輕 重 ; 待 在 城 市 的 自 己, 也 因 為 無 法 親 炙 部 落 的 生 活 作 息 而 離 時 時 掛 在 的 嘴 邊 的 泰 雅 越 來 越 遠 泰 雅 的 質 素 並 沒 有 流 進 他 在 都 市 的 血 管 裡, 反 而 和 他 所 要 追 求 的 漸 行 漸 遠 ; 離 開 部 落 的 瓦 歷 斯, 感 覺 自 己 像 被 凍 在 現 代 叢 林 裡 等 待 腐 爛 的 果 子 般 無 能 為 力, 而 且 沒 有 延 續 下 去 的 動 力 一 直 蟄 伏 在 他 心 中 的 原 鄉, 不 斷 在 召 喚 他 如 臍 帶 般 切 割 不 斷 的 鄉 愁 : 都 市 平 坦 的 水 泥 路, 讓 我 的 孩 子 擁 有 雙 竹 子 般 的 腿 獵 人 的 路 會 折 斷 他 的 腿! ( 戴,48) 從 都 市 回 山 上, 父 親 往 往 要 這 樣 調 侃 他 如 毛 毛 蟲 般 虛 弱 的 雙 腿, 讓 他 驚 覺 自 己 失 去 的 已 經 難 以 估 量 這 種 鄉 愁 除 了 有 對 故 土 親 族 的 思 念 外, 對 於 瓦 歷 斯 而 言, 更 含 有 能 否 延 續 族 群 文 化 的 強 烈 使 命 我 咸 信 原 住 民 族 群 的 傳 承, 每 一 座 部 落 是 實 踐 場 域 的 原 點, 而 實 踐 的 過 程 容 或 在 媒 體 在 街 頭 乃 至 於 在 議 會, 終 點 還 是 會 回 到 最 初 的 部 落 裡, 失 去 了 部 落, 原 住 民 族 群 相 對 地 亦 失 去 了 抗 爭 的 場 域, 抗 爭 的 終 極 關 懷 ( 番 刀,52)

6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對 瓦 歷 斯 而 言, 失 去 了 部 落, 就 什 麼 都 沒 有 了 因 為 部 落 是 一 切 的 根, 失 去 了 部 落, 即 使 認 知 到 自 己 原 住 民 的 身 份, 也 沒 有 了 根 ; 原 住 民 運 動, 無 論 是 哪 一 方 面 的 抗 爭, 一 旦 沒 有 了 部 落 這 個 終 極 的 原 鄉, 一 切 意 義 就 無 法 落 實 如 果 文 化 得 是 活 出 來 的, 在 城 市 中 即 使 能 夠 認 同 自 己 的 身 分, 卻 沒 有 辦 法 讓 自 己 言 行 舉 止 思 維 都 是 一 個 表 裡 如 一 的 Atayal, 也 就 是 說, 除 了 紀 錄 文 化 的 面 貌 以 外, 都 市 幾 乎 無 法 給 予 文 化 實 踐 的 空 間, 這 樣 的 認 同 彷 彿 少 了 母 土 滋 養 的 植 株, 終 究 沒 有 源 頭 活 水 可 以 依 賴 用 了 近 十 年 的 時 間, 乘 著 國 際 原 住 民 年 的 浪 潮, 瓦 歷 斯 終 於 回 到 鮭 魚 溯 流 的 原 鄉, 把 自 己 懸 宕 已 久 的 根, 深 深 紮 進 部 落 裡 二 八 雅 鞍 部 的 召 喚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部 落 的 關 係, 是 由 疏 離 到 回 歸 的 歷 程, 從 部 落 - 台 中 - 花 蓮 的 漸 行 漸 遠, 到 花 蓮 - 梧 棲 - 豐 原 - 部 落 的 越 靠 越 近, 正 好 與 他 心 中 原 住 民 意 識 的 消 長 相 呼 應 自 從 原 住 民 意 識 被 啟 蒙 開 始, 部 落 對 他 便 開 始 了 一 連 串 召 喚, 而 且 越 來 越 強 烈 : 無 法 確 知 是 什 麼 鼓 動 喜 悅 的 門 扉 我 只 是 順 著 荒 煙 小 徑 前 行 直 到 山 的 心 臟 地 帶, 莫 非 有 神 秘 的 音 節 在 催 動?( 想,104) 這 首 散 步 八 雅 鞍 部 是 作 者 還 住 在 城 市 時, 假 日 返 回 部 落, 早 晨 信 步 在 八 雅 鞍 部 山 脈 的 心 情 作 者 選 擇 一 條 荒 煙 小 徑, 作 為 散 步 的 開 始, 似 乎 含 有 一 探 究 竟 的 衝 動 在 清 晨 朦 朧 的 色 澤 裡, 暗 綠 的 山 巒 似 乎 藏 著 圖 騰 ( 想,103), 這 圖 騰 雖 然 無 法 確 知 是 什 麼, 卻 對 作 者 發 出 召 喚, 吸 引 作 者 繼 續 深 入, 隨 著 小 徑 走 進 山 的 心 臟 地 帶 山 巒 巨 大 的 圖 騰 無 法 一 言 概 括, 它 正 以 繁 複 地 姿 態 展 演 它 的 魅 力, 這 鼓 動 喜 悅 心 扉 的 神 秘 音 節, 是 鳥 雀 的 拍 翅 是 走 獸 的 奔 動 也 是 枝 葉 的 翠 綠, 作 者 毫 無 困 難 地 就 讓 自 己 的 脈 搏 融 入 山 神 的 呼 吸 中 這 首 詩 很 長, 作 者 彷 彿 散 步 般 順 著 自 己 的 步 伐 編 織 文 字 與 詩 意 : 我 有 些 疲 累, 心 中 卻 飢 渴 如 焦 躁 的 嬰 兒 尋 索 母 乳 就 在 你 的 胸 膛 停 下 腳 步 把 四 肢 伸 展 為 一 條 河 流

7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把 耳 朵 交 給 牧 羊 的 風 把 眼 睛 交 給 流 動 的 雲 此 刻 我 無 所 需 求 只 想 貼 臥 休 憩 沒 有 朝 聖 者 追 尋 典 範 的 心 情 而 我 原 來 不 安 與 恐 懼 因 你 的 無 私 終 告 撫 平 ( 想, ) 瓦 歷 斯 在 生 養 他 的 八 雅 鞍 部 山 脈 體 內, 彷 彿 得 到 回 反 子 宮 般 的 安 慰, 疲 累 的 四 肢 依 然 順 隨 著 渴 望 母 乳 的 意 志, 於 是, 他 把 自 己 的 身 心 靈, 毫 不 猶 豫 地 全 部 託 付 給 這 整 座 山, 並 在 與 天 地 自 然 合 一 的 瞬 間, 感 受 到 最 舒 放 的 自 在 之 所 以 無 所 求, 是 因 為 他 已 經 來 到 了 能 安 頓 心 靈 的 所 在, 再 也 不 需 要 汲 汲 探 問 與 追 尋 ; 之 所 以 沒 有 朝 聖 者 的 心 情, 是 因 為 這 裡 就 是 他 的 家 他 的 故 鄉 他 的 母 親, 他 不 需 要 畢 恭 畢 敬 地 把 它 像 神 明 一 樣 供 奉 起 來, 因 為 母 親 與 母 土, 對 自 己 的 孩 子 永 遠 是 無 私 無 盡 的 愛 荒 沒 的 路 徑 或 許 可 以 是 殘 敗 的 部 落 的 隱 喻 : 小 徑 即 使 荒 沒, 對 作 者 而 言 依 然 有 一 種 與 生 俱 來 的 親 切 感, 瓦 歷 斯 的 族 群 重 建 之 路, 也 是 從 這 樣 荒 煙 蔓 草 的 路 徑 上 展 開 的 要 特 別 一 提 的 是, 這 首 詩 寫 作 的 年 代 在 1986 年, 是 作 者 回 歸 部 落 的 前 八 年, 可 見 得 部 落 的 召 喚 其 實 是 時 時 出 現 在 瓦 歷 斯 的 心 裡 當 原 住 民 意 識 甦 醒 之 後, 八 雅 鞍 部 就 對 他 進 行 了 一 連 串 召 喚 的 儀 式, 讓 他 的 心 態 與 思 考, 隨 時 仰 望 著 部 落 的 方 向 然 而 回 反 原 鄉 的 歷 程 並 不 是 一 開 始 就 義 無 反 顧 的, 雖 然 瓦 歷 斯 一 直 強 調 原 住 民 運 動 的 第 一 個 戰 場 是 每 一 座 部 落 原 住 民 知 識 份 子 第 一 步 的 覺 醒 在 於 身 分 的 歸 位 ( 番 刀,191) 然 而 對 於 回 部 落 定 居, 他 也 有 過 一 番 猶 豫 :1989 年, 作 者 調 回 豐 原 市 的 小 學, 離 部 落 越 來 越 近, 但 是 父 親 每 每 暗 示 我 何 時 回 到 部 落 任 教, 我 總 是 推 託 良 久! ( 山, 序 ) 一 邊 是 卓 然 有 成 資 訊 便 捷 的 都 市, 一 邊 是 荒 寂 寥 落 步 向 衰 亡 的 山 野, 在 已 然 熟 悉 的 環 境, 與 部 落 母 土 的 召 喚 之 間 搖 擺, 一 邊 是 對 族 群 精 神 圖 騰 堅 定 不 移 的 思 念, 一 邊 又 對 回 歸 感 到 遲 疑 ; 最 後, 原 鄉 的 呼 喚 終 於 勝 過 現 代 文 明 的 魅 惑 : 十 年, 乃 至 二 十 年 後, 我 從 都 市 裡 認 識 更 多 簡 易 的 快 速 的 優 雅 地 生 活 情 調, 卻 相 對 地 失 去 更 多 踏 實 的 與 土 地 搏 鬥 的 生 命 情 調 這 樣 的 矛 盾 激 化 到 深 刻 的 痛 楚 時, 彷 彿 只 有 深 沈 而 低 柔 的 泰 雅 的 召 喚, 才 能 緩 慢 地 治 癒 離 開 部 落 的 疾 病! 我 知 道, 只

8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有 回 歸 到 生 死 與 共 的 土 地 上, 屬 於 泰 雅 的 血 液 才 得 以 清 晰 而 無 阻 地 流 動 著! 因 為, 我 正 是 都 市 裡, 泰 雅 所 召 喚 的 孩 子!( 戴,50) 簡 易 的 快 速 的 優 雅 的 生 活 情 調, 的 確 是 資 本 主 義 現 代 文 明 最 令 人 難 以 自 拔 與 無 法 抗 拒 的 誘 惑, 即 使 許 多 人 批 判 現 代 性 的 負 面 影 響, 然 而 一 旦 與 現 代 化 的 生 活 模 式 接 軌, 就 很 難 脫 離 現 代 生 活 方 式 迷 人 的 吸 附 力 會 批 評 現 代 性 的 人, 又 往 往 是 深 陷 其 間 的 人, 因 此 形 成 對 現 代 化 生 活 既 不 滿 又 依 賴 的 矛 盾 情 結 瓦 歷 斯 也 曾 在 其 中 掙 扎 過, 他 一 方 面 大 肆 抨 擊 整 個 現 代 社 會 與 政 治 經 濟 運 作 的 模 式, 是 如 何 把 原 住 民 推 擠 到 一 切 模 式 的 底 層, 並 利 用 現 代 生 活 的 強 大 吸 引 力, 逼 使 部 落 傳 統 兵 敗 如 山 倒 ; 然 而 另 一 方 面, 他 也 享 受 著 現 代 生 活 帶 來 的 方 便 與 成 就, 回 歸 的 念 頭 雖 然 一 直 在 心 中 潛 伏, 卻 不 一 定 邁 得 開 步 伐 拋 得 下 現 代 回 來 吧! 父 親 說 ( 山, 序 ) 當 兩 個 極 端 在 他 心 中 拉 扯 出 深 刻 的 痛 苦 時, 山 林 部 落 的 召 喚 總 是 展 現 出 沈 穩 的 力 道 在 一 次 次 內 心 交 戰 的 反 省 與 釐 清 之 後, 瓦 歷 斯 發 現, 他 對 現 代 生 活 的 依 賴 其 實 無 法 安 慰 他 最 深 層 的 空 虛, 在 都 市 裡 高 喊 原 住 民 復 興, 彷 彿 越 來 越 像 是 一 種 四 處 求 醫 卻 無 藥 可 癒 的 思 鄉 病, 衰 微 的 部 落 需 要 有 活 水 灌 溉, 只 有 回 到 母 土 生 死 與 共, 才 能 治 療 現 代 原 住 民 知 識 份 子 對 族 群 問 題 的 龐 大 焦 慮 於 是, 部 落 的 召 喚, 雖 然 緩 慢, 卻 越 來 越 清 晰, 在 空 虛 無 主 的 時 刻, 敲 擊 瓦 歷 斯 迷 惘 的 心 房 : 在 部 落 的 清 晨 醒 來, 我 聽 見 鐘 鼓 一 般 的 聲 音, 因 遙 遠 而 微 弱 因 持 續 而 堅 定, 向 年 輕 的 生 命 注 入 竹 琴 的 音 響, 向 幼 小 的 孩 童 宣 告 我 們 是 Pinsbugan 的 子 孫 ( 迷,47) 1994 年 8 月, 瓦 歷 斯 終 於 順 著 聲 音 的 方 向 回 到 雪 山 山 脈 下 的 部 落, 從 此 不 需 要 再 懷 疑 不 需 要 再 猶 豫, 部 落 的 意 義 在 多 年 的 自 我 辯 證 下 顯 豁 成 永 恆 而 顛 仆 不 破 的 真 理, 像 昂 然 矗 立 的 大 霸 尖 山, 瓦 歷 斯 心 中 信 仰 的 圖 騰 逐 漸 輪 廓 分 明 : 重 回 泰 雅, 是 因 為 意 識 到 失 去 的 東 西 太 多 太 劇 烈! 重 回 泰 雅, 是 因 為 意 識 到 族 群 的 面 目 已 模 糊! 重 回 泰 雅, 是 因 為 意 識 到 回 到 人 的 尊 嚴 的 基 礎 點 上! 事 實 上, 重 回 泰 雅 只 是 做 一 個 身 為 台 灣 原 住 民 族 所 應 該 做 的 事!( 戴,36-37) 只 有 在 部 落 裡, 才 可 以 盡 情 地 唱 原 住 民 的 歌 說 原 住 民 的 母 語 大 口 喝 小 米 酒 寫 原

9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住 民 的 土 地 講 祖 先 的 傳 說 故 事 站 在 部 落 的 土 地 上, 瓦 歷 斯 以 幾 近 虔 誠 的 心 情, 寫 下 自 己 的 戀 慕 : 假 如 給 我 這 樣 的 教 育, 我 希 望 馬 上 變 成 小 孩, 先 學 習 做 個 泰 雅 人 ( 戴, 38) 正 如 同 瓦 歷 斯 回 答 記 者 慣 有 的 詢 問 一 般 堅 定 : 我 從 來 不 研 究 原 住 民 文 化, 我 只 是 回 過 頭 來 重 新 認 識 自 己 ( 迷,97) 回 到 原 鄉 的 瓦 歷 斯, 謙 卑 地 向 老 人 與 土 地 學 習, 用 俯 身 低 首 甚 至 躺 下 的 姿 態, 零 距 離 地 去 感 受 部 落 之 愛, 抓 住 即 將 消 逝 的 泰 雅 精 神, 重 新 建 構 自 我 與 族 群 的 認 同 這 樣 的 回 歸, 在 瓦 歷 斯 的 生 命 道 路 上, 已 然 凝 聚 出 更 新 更 強 韌 的 主 體 重 建 力 量 在 歷 史 的 混 淆 裡 認 清 自 己 的 身 分 與 責 任 使 命 之 後, 瓦 歷 斯 經 常 毫 不 保 留 地 表 達 他 對 部 落 的 愛 : 我 鍾 愛 我 的 部 落 彷 彿 垂 老 得 失 去 華 顏 的 老 婦 只 因 為 它 是 我 的 臍 帶 只 因 為 它 是 我 的 血 管 只 因 為 它 是 我 的 脈 動 容 我 用 灰 燼 般 的 愛 擁 抱 你 容 我 用 憐 蛾 般 的 愛 碰 撞 你 容 我 用 螳 螂 般 的 愛 承 受 你 ( 想 ),127) 這 幾 行 詩 句 結 束 的 像 恨 不 得 把 自 己 胸 膛 中 對 部 落 的 愛 吼 出 來, 這 是 作 者 愛 的 宣 言, 他 要 用 燒 成 灰 燼 的 決 心 飛 蛾 撲 火 的 堅 毅 和 螳 臂 擋 車 的 傻 勁, 挽 救 這 個 族 群 的 命 運, 並 與 之 共 存 亡 因 為 他 知 道, 部 落 即 使 已 經 垂 老 榮 華 不 再, 但 它 還 是 每 一 個 原 住 民 生 命 的 臍 帶 血 管 與 脈 搏, 更 是 每 個 原 住 民 都 必 須 捍 衛 的 心 臟 地 帶 流 浪 在 外 的 原 住 民, 即 使 走 得 再 遠, 只 要 有 部 落, 就 有 瞭 望 的 方 向, 只 要 有 部 落, 就 有 回 家 的 可 能 ; 從 部 落 出 發, 瓦 歷 斯 讓 自 己 的 關 懷 與 認 同, 不 再 無 根 漂 泊, 也 讓 被 都 市 淘 空 的 軀 體, 重 新 注 進 泰 雅 的 精 神 血 肉, 更 使 他 的 文 學 書 寫, 呈 現 另 一 番 無 可 取 代 的 風 貌

10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三 紮 根 部 落 的 力 量 人 類 返 回 子 宮 的 渴 求 一 直 如 鮭 魚 回 返 初 生 的 溪 流 產 卵 般 堅 毅, 尤 其 當 挫 敗 襲 來, 原 鄉 的 氣 息 彷 彿 家 屋 的 一 縷 炊 煙, 細 遠 悠 長 地 召 喚 著 它 的 子 孫 對 於 肉 體 與 精 神 長 期 承 受 流 離 狀 態 的 原 住 民 族 而 言, 這 種 渴 望 更 是 不 停 在 躍 動 夏 曼 藍 波 安 年 少 時 離 開 蘭 嶼 到 台 灣 求 學, 之 後 在 城 市 工 作, 並 參 與 原 住 民 街 頭 運 動, 然 而 最 終 他 卻 選 擇 重 返 蘭 嶼, 追 尋 母 土 文 化, 盡 情 地 探 求 老 人 的 智 慧 與 大 海 的 奧 秘, 讓 自 己 徹 底 達 悟 魯 凱 族 的 好 茶 部 落, 於 國 家 山 胞 生 活 平 地 化 的 政 策 下, 遷 村 到 淺 山 的 新 好 茶 部 落 ( 今 屏 東 縣 霧 台 鄉 好 茶 村 ), 遷 村 之 後 十 二 年, 重 返 舊 好 茶 的 聲 浪 竟 澎 湃 起 來 : 魯 凱 國 寶 級 藝 術 家 Lidaku( 力 大 古 ), 率 先 以 雙 手 在 荒 草 埋 沒 的 舊 好 茶 重 建 家 園 ; 四 十 歲 的 Goling 帶 著 七 十 高 齡 的 母 親 走 上 崎 嶇 而 模 糊 的 山 道, 疊 起 一 片 片 石 板, 並 神 奇 地 治 療 了 末 期 直 腸 癌 ; 陸 陸 續 續, 有 更 多 族 人 走 上 已 經 認 不 出 來 的 山 徑, 重 溫 舊 好 茶 的 懷 抱, 新 好 茶 的 牧 師 下 了 一 個 斬 釘 截 鐵 的 結 論 : 新 好 茶 只 是 一 艘 船, 並 不 是 土 地 ( 荒, 180) 在 都 市 闖 蕩 多 年 的 大 弟 引 爆 瓦 斯 企 圖 自 焚, 瓦 歷 斯 在 他 的 淚 水 裡 看 到 憾 恨 的 光 芒, 他 對 弟 弟 說 : 讓 我 帶 你 回 部 落 吧! ( 番 人,70) 發 現 自 己 一 寸 一 寸 地 消 失, 在 都 市 當 國 小 老 師 的 Bihau 就 決 定 要 回 部 落 了 這 一 天 清 晨,Bihau 接 到 部 落 的 電 話 伊 伊 呀 呀 地 他, 不 再 發 出 Yaya 聽 懂 的 聲 音 181 Bihau 的 喉 嚨 就 像 撒 了 謊 的 狗 消 失 在 安 靜 的 都 市 清 晨 啦! 他 只 好 讓 淚 水 的 聲 音 流 進 聽 筒 彷 彿 電 話 一 端 是 接 受 告 解 的 神 父 族 人 問 他 回 來 幹 什 麼? Bihau 病 厭 厭 地 發 聲 : 治 喉 嚨 痛 但 沒 人 聽 懂 它 的 阿 美 里 嘎 話 ( 伊, ) 181 詩 末 附 註 : 撒 謊 的 狗, 泰 雅 族 神 話 傳 說 中, 狗 原 來 是 會 說 話 的, 但 因 為 喜 歡 對 族 人 撒 謊, 族 人 便 割 其 喉 嚨, 使 其 不 能 說 話, 只 能 吠 叫 狗 的 語 言 ( 伊, )

11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這 首 回 部 落 囉! 是 一 首 五 十 八 行 的 長 詩, 以 四 個 自 城 市 回 部 落 的 族 人 的 故 事, 迴 旋 往 復, 將 回 部 落 形 塑 成 一 股 振 奮 人 心 的 風 潮 與 運 動 一 寸 一 寸 地 消 失 意 味 著 身 體 腦 袋 對 族 群 的 疏 離, 也 意 味 著 漢 化 之 後 的 抹 平 差 異 Bihau 的 喉 嚨 之 所 以 痛, 是 因 為 講 不 出 母 親 的 話, 彷 彿 泰 雅 傳 說 中 撒 了 謊 的 狗 般, 被 硬 生 生 割 斷 喉 嚨 ; 族 人 不 懂 他 回 來 的 理 由, 但 他 確 知 唯 有 回 部 落 才 能 治 療 他 的 喉 嚨 痛 在 都 市 歌 唱 的 Giwas 回 部 落 則 為 了 找 回 一 張 臉 ( 伊,145) 當 泰 雅 族 黧 黑 的 臉 蛋 被 城 市 日 光 燈 塗 抹 得 慘 白,Giwas 感 覺 自 己 像 傳 說 中 因 取 巧 欺 騙 族 人 而 奔 下 山 的 孩 子 182, 已 經 遠 離 了 泰 雅 的 形 貌, 就 快 要 看 不 見 自 己 了 ; 在 部 落, 既 不 會 有 人 在 意 你 的 臉 是 圓 是 方, 更 不 會 有 人 在 乎 你 的 臉 是 不 是 需 要 美 白 鷹 架 工 Wadan 遊 走 在 摩 天 大 樓 的 窗 玻 璃 時, 發 現 在 都 市 裡, 獵 人 竟 然 變 成 走 獸 了, 他 回 來 打 獵 當 到 麥 當 勞 領 班 的 Hajuong 得 知 父 親 用 一 生 血 汗 換 來 的 土 地 竟 然 憑 一 張 公 文 紙 就 被 徵 收 為 國 有 地, 他 開 始 懷 疑 自 己 是 個 沒 有 國 籍 的 孤 兒, 放 棄 城 市 高 薪 回 來 的 他, 為 的 是 想 仔 細 地 看 部 落 還 在 不 在? ( 伊,147) 這 些 被 都 市 整 得 遍 體 鱗 傷 的 族 人, 統 統 要 回 部 落 了, 詩 的 結 尾, 作 者 以 節 慶 般 的 喜 悅 為 流 浪 的 族 人 終 於 回 家 囉! 衷 心 歡 呼, 彷 彿 看 到 當 年 的 自 己, 突 破 萬 難, 終 於 如 鮭 魚 般 回 到 初 生 溪 流 的 源 頭 三 十 歲 以 前, 我 像 一 縷 幽 魂 盪 漾 在 每 一 座 不 知 名 的 城 市, 三 十 歲 以 後, 我 的 靈 魂 逐 漸 有 了 具 體 的 血 肉, 它 也 不 再 遊 蕩 在 不 知 所 以 的 角 落 我 總 是 看 到 我 的 魂 魄 熱 情 的 哭 著 或 者 暢 快 的 笑 著, 他 們 不 加 掩 飾 的 表 現 在 一 具 七 尺 之 軀 上, 如 此 荒 野 而 自 然 的 氣 質 是 以 往 所 沒 有 的 ( 番 人, ) 部 落 對 瓦 歷 斯 的 意 義, 是 治 療 機 械 文 明 的 不 二 良 方, 是 生 命 的 源 頭 活 水, 更 是 心 靈 的 安 定 力 量, 這 種 安 定 的 力 量 是 歷 經 幾 回 曲 折 才 深 植 在 心 裡 的, 往 往 總 要 出 去 闖 蕩 過 挫 折 過, 才 看 得 懂 部 落 的 無 可 取 代 ; 就 像 佛 教 的 人 生 哲 理, 初 時 見 山 是 山, 見 水 是 水, 後 來 歷 經 了 見 山 不 是 山, 見 水 不 是 水 的 曲 折 質 疑, 再 回 頭 才 發 現 原 來 見 山 還 是 山, 見 水 還 是 水, 然 而 經 歷 過 這 樣 的 心 路 歷 程, 所 見 之 山 水 已 非 初 時 之 山 水, 必 得 要 走 過 這 樣 的 階 段, 那 山 水 才 有 深 刻 的 意 義 經 歷 這 樣 的 回 歸 心 路, 部 落 在 瓦 歷 斯 與 其 他 族 人 的 生 命 中, 才 顯 得 意 義 非 凡 呼 吸 部 落 的 氣 息, 使 瓦 歷 斯 得 以 立 穩 腳 跟, 不 需 要 藉 由 奔 走 疾 呼 喊 口 號 抗 爭 來 肯 定 自 己 就 能 握 住 生 命 的 脈 動, 不 需 要 努 力 於 辨 認 何 謂 原 住 民 文 化, 因 為 文 化 就 在 他 的 生 活 裡 回 到 部 落 以 後, 他 沸 騰 的 血 液 逐 漸 得 到 安 頓, 他 的 筆 調 顯 得 舒 緩, 並 182 詩 末 附 註 : 奔 下 山 的 孩 子, 泰 雅 族 傳 說 中, 平 埔 族 是 下 山 尋 找 新 耕 地 的 族 人, 在 分 人 數 時, 因 取 巧 欺 騙 留 居 山 上 的 族 人, 日 後 便 成 為 卜 吉 凶 時 族 人 出 草 的 對 象 ( 伊,149)

12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逐 漸 注 入 前 所 未 見 的 新 元 素 關 於 瓦 歷 斯 生 命 歷 程 的 轉 折 如 何 帶 動 他 文 章 風 格 的 嬗 變, 本 文 將 在 第 五 章 中 討 論, 此 處 僅 以 瓦 歷 斯 回 歸 前 後 的 作 品 做 一 概 要 的 闡 述 從 散 文 中 可 以 發 現 他 最 顯 而 易 見 的 風 格 轉 變 : 回 歸 之 前, 永 遠 的 部 落 以 蒼 涼 蕭 瑟 的 筆 調, 書 寫 部 落 無 力 的 現 況 ; 番 刀 出 鞘 用 犀 利 而 充 滿 戰 鬥 氣 息 的 語 言, 控 訴 政 治 經 濟 歷 史 教 育 等 諸 多 不 義 ; 荒 野 的 呼 喚, 透 過 部 落 踏 查, 挖 掘 出 原 住 民 部 落 普 遍 走 向 解 體 的 悲 哀 回 歸 之 後, 瓦 歷 斯 也 已 累 積 了 三 本 散 文 集 : 戴 墨 鏡 的 飛 鼠 被 視 為 黑 色 喜 劇 風 的 代 表 作 ; 番 人 之 眼 則 用 短 篇 矯 捷 地 捕 捉 一 幕 幕 原 住 民 悲 喜 劇 ; 迷 霧 之 旅 大 量 出 現 長 篇 大 幅 之 作, 用 文 字 蘊 蓄 作 者 龐 大 而 安 靜 地 嘆 息 183, 有 餘 音 不 盡 之 雋 永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三 者 皆 不 約 而 同 地 大 量 以 Mihu 部 落 為 題 材, 敘 寫 生 活 中 的 喜 樂 悲 愁, 並 醞 釀 出 只 有 生 活 在 部 落 裡 才 可 能 被 感 染 的 語 言 風 格 : 我 們 部 落 的 年 輕 人 Ba-Yas( 巴 訝 斯 ) 指 著 不 斷 冒 濃 煙 的 電 視 螢 幕 說 : 你 們 知 道 是 誰 放 的 火 嗎? 當 然 誰 也 不 知 道, 知 道 的 話 早 就 到 派 出 所 報 案 領 獎 金 了 前 幾 天 我 不 是 跟 我 叔 叔 去 打 獵 嗎? 這 火 災 跟 我 們 沒 帶 回 獵 物 有 極 大 的 關 係, 我 懷 疑 它 是 想 為 笨 拙 的 獵 藝 找 個 藉 口 我 們 正 好 就 在 鹿 林 山 附 近, 遠 遠 地 就 看 到 有 隻 山 羊 在 散 步, 我 們 差 不 多 像 打 越 戰 的 藍 波 一 樣 隱 密 而 快 速 地 接 近 牠, 結 果 牠 聞 到 了 一 個 氣 味, 他 頓 了 一 下 要 我 們 想 是 什 麼 味 道? 我 們 腦 袋 都 浮 上 一 個 問 號 他 媽 的 牠 居 然 聞 到 我 叔 叔 早 上 喝 的 米 酒 味, 拔 腿 就 跑, 牠 一 跑 我 們 就 追, 這 一 追 不 幸 的 事 情 就 發 生 了, 難 道 他 叔 叔 摔 到 山 溝 裡? 沒 有 比 去 打 獵 而 在 山 上 摔 傷 更 不 幸 的 了, 因 為 整 個 森 林 都 會 為 之 一 笑 恥 笑! 牠 一 越 過 山 丘 開 始 登 上 亂 石 佈 滿 的 草 叢 區 事 情 就 發 生 了, 我 們 眼 睜 睜 地 看 到 牠 那 四 隻 美 麗 的 蹄 子 輪 流 摩 擦 石 頭 後 爆 出 淺 淺 的 紅 花, 風 一 吹, 紅 花 就 變 成 火 焰, 等 到 我 們 逃 到 新 中 橫 公 路 的 時 候, 那 火 勢 就 成 了 你 們 看 到 的 電 視 新 聞 報 導 的 畫 面 啦! 當 然, 我 們 先 前 打 到 的 獵 物 也 都 被 火 吃 掉 了! 他 的 話 一 說 完, 我 們 在 座 的 人 都 異 口 同 聲 的 大 罵 : U-La( 意 思 是 極 盡 誇 張 的 傢 伙 )! 儘 管 如 此, 這 笑 話 卻 如 燎 火 般 傳 遍 了 族 人 的 耳 朵 ( 戴,97-99) 一 場 山 林 火 災 被 傳 言 是 山 羊 點 的 火, 族 人 們 都 頗 能 苦 中 作 樂, 事 後 把 它 編 織 成 美 麗 有 趣 的 故 事 流 傳 作 者 蓄 意 鋪 排 這 段 山 羊 用 蹄 子 點 火 的 故 事, 大 量 使 用 對 話 展 現 原 住 民 特 有 的 幽 默 風 格 和 山 林 氣 息, 使 用 延 宕 的 技 巧 與 生 動 的 語 言 讓 讀 者 身 歷 其 境, 順 著 故 事 的 鋪 陳 183 為 瓦 歷 斯 諾 幹 一 篇 散 文 的 標 題, 收 錄 於 迷 霧 之 旅, 頁

13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會 心 一 笑 這 種 風 格 在 瓦 歷 斯 回 歸 部 落 以 前 是 從 來 沒 有 出 現 過 的 他 不 再 如 國 府 的 政 策 正 是 將 原 住 民 社 會 推 入 貧 窮 的 不 二 法 門 ( 荒,77) 般 訴 諸 直 接 而 激 烈 的 控 訴, 也 少 見 向 變 節 的 官 員 索 討 蒼 翠 的 平 原 / 向 懦 弱 的 代 議 士 索 討 殘 缺 的 良 心 ( 想,175) 的 義 憤 填 膺, 以 及 我 們 的 兄 弟 進 入 礦 坑 攀 上 鷹 架, 生 命 一 次 又 一 次 和 撒 旦 玩 捉 迷 藏 的 遊 戲 ( 永,25) 的 痛 心 疾 首, 這 山 羊 點 火 反 倒 藉 由 第 三 者 泰 雅 警 員 的 口, 傳 達 出 山 上 的 石 頭 不 太 喜 歡 平 地 人! 因 為 你 們 都 把 它 們 關 在 房 子 裡 啊, 然 後 得 意 地 向 朋 友 說 是 奇 石 石 頭 跟 人 一 樣 啦! 會 鬱 卒 的! ( 戴,94) 的 原 住 民 觀 點, 火 藥 味 已 經 被 幽 默 感 稀 釋, 卻 又 讓 人 在 幽 默 裡 清 楚 地 感 受 到 一 種 無 形 的 沈 重 他 的 文 字 開 始 從 沈 穩 冷 靜 中 煥 發 出 溫 柔 纖 細 的 光 澤, 看 似 輕 描 淡 寫, 卻 一 字 一 句 都 有 反 擊 殖 民 的 力 道 我 對 著 學 生 問 : 樟 樹 原 來 有 幾 棵? 左 右 各 三 棵! 學 生 清 朗 地 聲 音 迴 繞 在 課 室 裡, 這 時 我 就 再 問 : 誰 種 的? 當 學 生 指 著 同 儕 嬉 鬧 的 說 著 是 Yumin( 猷 命 ) 的 阿 公 他 們 很 用 力 的 種, 只 要 這 樣 的 回 答 響 在 耳 朵 裡, 我 就 覺 得 這 一 日 的 課 堂 豐 富 已 極 因 此 我 往 常 在 下 午 就 可 以 聽 見 課 室 二 樓 下 的 族 人 對 著 我 喊 著, 有 時 要 我 放 學 後 來 喝 點 飛 鼠 湯, 有 時 迫 不 及 待 地 又 小 心 翼 翼 地 喊 著 有 好 貨, 意 思 差 不 多 是 獵 到 了 山 猪 之 類 的 大 型 獵 物, 我 更 喜 歡 族 人 拿 我 消 遣, 消 遣 打 飛 鼠 的 時 候 我 只 配 提 著 探 照 燈, 因 為 我 的 手 指 不 適 合 扣 下 十 字 弓 扳 機 只 能 摸 摸 小 筆 就 是 在 這 樣 那 樣 的 閒 聊 之 間, 我 可 以 聽 見 繁 複 而 細 膩 的 族 人 的 口 傳, 也 能 親 領 神 會 某 些 大 自 然 的 音 訊, 知 識 是 如 此 的 常 民 而 自 然, 荒 野 的 情 節 就 在 腳 底 下 發 生 ( 迷,89-90) 回 到 部 落 小 學 任 教 的 瓦 歷 斯, 享 受 著 可 以 向 下 一 代 傳 承 祖 先 歷 史 的 光 榮, 他 真 正 做 到 把 自 己 的 心 力 貢 獻 給 自 己 的 族 人, 而 族 人 的 回 饋 也 如 家 人 一 般 直 率 而 親 切 祖 先 的 智 慧 就 在 生 活 閒 聊 之 間, 知 識 不 再 是 象 牙 塔 裡 令 人 生 畏 的 厚 重 書 冊, 故 事 在 山 林 夜 風 中 穿 梭 著, 信 手 拈 來, 俯 拾 皆 是 從 這 段 文 字, 我 們 可 以 看 到 回 歸 部 落 對 瓦 歷 斯 所 產 生 的 安 定 力 量, 與 他 在 城 市 裡 的 疾 惡 如 仇, 已 然 判 若 兩 人 疾 惡 如 仇 是 因 為 觸 目 皆 是 漢 人 無 所 不 在 的 勢 力, 激 發 出 他 對 族 人 弱 勢 的 社 會 地 位 的 憤 慨 ; 回 到 生 養 的 部 落, 一 切 愛 恨 情 仇 自 動 消 弭 於 無 形, 他 不 需 要 再 焦 慮 急 躁, 因 為 他 已 經 活 在 自 己 的 文 化 裡, 他 知 道 這 座 山 林, 將 會 是 他 永 遠 的 依 靠 評 論 家 皆 認 同 達 悟 族 文 學 家 夏 曼 藍 波 安 的 文 學 光 澤 與 獨 特 氣 質, 是 透 過 深 深 潛 入 太

14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平 洋 以 及 聆 聽 部 落 老 人 話 語 而 煥 發 的, 瓦 歷 斯 亦 如 是, 只 是 他 是 向 一 座 山 走 去 向 一 座 山 學 習 如 果 夏 曼 的 最 終 目 的 是 想 成 為 海 洋 之 子, 那 麼 瓦 歷 斯 諾 幹 的 回 歸 部 落, 就 是 逐 漸 地 讓 自 己 成 為 一 座 山 ( 伊,141) 母 土 的 回 歸 在 這 兩 位 作 家 的 身 上 展 露 出 驚 人 的 力 量, 形 成 漢 人 永 遠 無 法 模 擬 與 仿 效 的 山 林 海 河 風 格, 刷 亮 了 漢 人 的 眼 睛 與 心 靈 1988 年, 作 者 在 鱒 魚 一 文 中, 寫 下 部 落 遊 子 與 鱒 魚 的 共 同 質 素 : 不 能 離 開 生 活 著 的 溪 水 ( 永,51)1994 年, 他 終 於 回 到 部 落, 像 鱒 魚 一 樣 過 著 養 尊 處 優 的 生 活, 這 種 生 活, 或 許 看 在 都 市 人 的 眼 裡, 是 原 始 的 落 後, 對 作 者 而 言, 卻 是 想 也 想 不 到 的 快 樂 每 個 人 都 有 自 己 的 部 落, 只 要 認 為 是 自 己 的 部 落, 它 就 會 住 在 一 寸 見 方 的 心 房, 你 走 到 哪 裡, 部 落 就 跟 著 到 哪 裡 ( 番 人,112) 原 鄉 的 召 喚, 總 是 這 樣 魂 牽 夢 縈, 紮 根 部 落 其 實 才 是 瓦 歷 斯 主 體 重 建 之 始 他 曾 引 印 度 理 錫 河 谷 成 功 實 踐 鄉 土 教 育 的 例 子, 與 羅 柏 D 卡 普 蘭 的 感 想, 認 同 如 果 希 望 可 以 實 現, 那 麼 解 決 方 案 必 須 在 當 地 出 現 184 的 結 論, 因 為 他 也 把 回 部 落 當 作 實 踐 主 義 者 的 行 動 以 往 離 開 部 落 的 日 子, 對 瓦 歷 斯 而 言, 都 是 流 浪 ; 回 到 部 落 的 瓦 歷 斯, 用 謙 卑 的 態 度 重 新 學 習 泰 雅 的 一 切, 沈 穩 地 堆 疊 出 豐 厚 對 抗 殖 民 的 力 道 他 的 姿 態 放 的 越 低 越 謙 虛, 主 體 重 建 的 步 伐 就 越 沈 穩, 我 們 可 以 說, 回 到 部 落 的 瓦 歷 斯, 已 經 逐 漸 朝 法 農 所 認 為 的 去 殖 民 路 途 邁 進 : 這 些 民 族 的 首 要 之 務 是 要 去 除 心 靈 上 的 殖 民 狀 態, 而 不 只 是 爭 取 表 面 的 獨 立 形 式 ( 迷,169) 從 此, 瓦 歷 斯 不 再 需 要 在 漢 人 的 世 界 裡 尋 求 認 同, 在 八 雅 鞍 部 的 懷 抱 裡, 他 自 己 就 已 自 成 圓 滿 豐 富 的 個 體, 也 唯 有 這 樣 的 自 足 與 自 信, 才 能 激 發 出 源 源 不 絕 的 逆 寫 力 道 184 瓦 歷 斯 諾 幹, 一 同 成 長 的 里 錫 河 谷, 人 本 教 育 札 記 136, , 頁

15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第 二 節 挖 故 事 的 人 : 召 喚 部 落 記 憶 說 故 事 原 本 是 原 住 民 各 族 群 藉 以 將 族 群 經 驗 與 智 慧 代 代 相 傳 的 途 徑, 當 部 落 制 度 逐 漸 瓦 解, 年 輕 人 急 著 往 都 市 遷 徙, 擁 有 著 許 多 故 事 與 記 憶 的 老 人 越 來 越 孤 單 好 久 不 再 有 小 孩 來 看 我 了! ( 想,19) 拜 訪 老 人, 意 謂 著 聽 老 人 說 故 事, 或 跟 老 人 請 益, 因 此 在 傳 統 的 泰 雅 社 會 裡, 老 人 是 備 受 尊 重 的, 因 為 他 們 的 經 驗 最 豐 富, 也 最 瞭 解 gaga 與 祖 靈, 他 們 就 是 泰 雅 的 精 神 泰 雅 的 信 仰 班 傑 明 在 說 故 事 的 人 185 中 認 為, 故 事 是 一 種 不 涉 及 任 何 解 釋 保 留 神 奇 與 難 以 置 信 的 凝 聚 力 的 形 式 說 故 事 的 人 會 將 自 我 意 識 注 入 故 事 裡, 聽 故 事 的 人 會 根 據 自 己 的 理 解 去 詮 釋, 故 事 因 此 是 一 種 智 慧 的 傳 承 與 創 意 的 啟 發 然 而, 在 現 代 社 會 的 資 訊 爆 炸 與 強 迫 接 受 裡, 說 故 事 的 互 動 模 式 已 逐 漸 式 微 對 原 住 民 而 言, 祖 先 的 故 事 更 在 一 層 層 體 制 教 育 的 刻 意 抹 殺 裡 逐 漸 流 失 當 族 群 故 事 不 再 與 原 住 民 的 血 液 共 同 流 動, 瓦 歷 斯 也 感 受 到 與 班 傑 明 相 似 的 危 機 意 識 : 一 個 失 去 了 故 事 的 民 族 就 會 遭 致 滅 絕 的 命 運, 恐 怕 沒 有 多 少 人 會 相 信, 最 致 命 的 原 因 正 是, 我 們 早 已 不 再 依 賴 故 事 存 活, 我 們 依 賴 科 學 活 命 186 部 落 價 值 迅 速 質 變 之 後, 現 在 族 人 的 北 京 話 越 說 越 流 利, 卻 離 土 地 的 記 憶 越 來 越 遙 遠 ; 接 受 漢 式 教 育 的 瓦 歷 斯 諾 幹, 發 現 自 己 腦 中 所 裝 載 的 漢 人 英 雄 故 事, 竟 比 自 己 族 人 的 事 蹟 還 多 時, 他 開 始 以 書 寫 族 群 故 事 來 對 抗 漢 式 教 育 的 強 迫 洗 腦 然 而 族 群 故 事 許 多 已 經 埋 沒, 必 須 靠 他 挖 掘 出 來 作 者 在 中 時 部 落 格 的 標 題 為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這 個 挖 字 說 明 了 他 的 企 圖 心 : 他 不 只 要 說 故 事, 在 說 之 前, 還 必 須 透 過 挖 掘 的 過 程 : 挖 故 事 就 是 勞 動 文 學, 也 是 手 腳 並 用 的 實 踐 文 學, 以 及 跟 挖 有 關 的 任 何 想 像 187 對 於 被 忽 略 埋 沒 已 久 的 人 事 物, 只 有 努 力 挖 掘 才 能 重 見 天 日 於 是, 他 開 始 向 部 落 族 185 班 雅 明 原 著 林 志 明 譯, 說 故 事 的 人, 說 故 事 的 人, 台 北 : 台 灣 攝 影 工 作 室, , 頁 瓦 歷 斯 諾 幹, 盜 走 故 事, 中 時 部 落 格 :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 挖 書 籍 網 址 : 中 時 部 落 格 :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首 頁 網 址 :

16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老 挖 故 事 向 自 己 的 記 憶 深 處 挖 故 事 向 歷 史 文 獻 挖 故 事 向 田 野 向 土 地 向 部 落 向 族 人 以 持 續 不 斷 的 實 踐 為 文 學, 於 是 一 個 個 故 事 從 他 的 筆 端 流 洩 出 來, 成 為 他 源 源 不 絕 的 創 作 動 力 瓦 歷 斯 到 底 挖 到 了 什 麼 故 事? 在 他 筆 下 又 特 別 關 照 哪 些 人 事 物? 這 些 不 見 經 傳 的 故 事 對 於 瓦 歷 斯 又 有 什 麼 特 殊 的 意 義? 且 聽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一 想 念 族 人 在 瓦 歷 斯 的 筆 下, 描 寫 了 許 多 族 人 的 面 目, 他 們 也 許 都 不 是 什 麼 了 不 起 的 偉 人, 卻 是 真 實 而 親 切 的 存 在 瓦 歷 斯 最 早 回 憶 起 的 族 人, 是 獵 人 Vu-jung: 部 落 裡 有 個 藍 姓 人 家, 主 人 是 以 狩 獵 山 猪 馳 名 部 落 的 小 老 頭 兒 ; 我 曾 經 過 草 叢 躡 步 繞 到 他 家 的 廚 房 後 面, 偷 窺 吊 掛 在 屋 裡 的 猪 牙 串, 我 扳 動 小 指 頭 數 著, 足 足 有 七 串 尖 尖 的 猪 牙 項 鍊 被 風 吹 著, 盪 在 空 中 不 時 和 牆 壁 撞 得 地 地 地 響 夜 裡, 我 夢 到 那 些 猪 牙 串 滴 著 冰 涼 殷 紅 的 血, 一 答 一 答 地 落 在 頭 頂 上 ; 第 二 天, 媽 媽 陪 我 到 他 家 賠 罪, 後 來 我 我 才 曉 得, 猪 牙 串 是 不 能 用 手 指 指 著 數, 族 人 說 那 是 忌 諱 ( 永, 12) 這 裡 的 藍 姓 人 家, 在 部 落 裡 人 稱 巴 桑 那, 在 作 者 較 後 期 的 作 品 裡, 都 改 以 拼 音 Vu-jung 來 表 示 作 者 述 說 Vu-jung 的 故 事, 斷 斷 續 續 跨 越 了 前 後 期 作 品, 隨 著 作 者 對 原 住 民 處 境 的 理 解, 對 Vu-jung 的 敘 述 也 有 了 不 同 的 深 度 Vu-jung 是 個 傳 奇 而 又 悲 劇 的 人 物, 他 擁 有 全 部 落 最 響 亮 的 獵 人 名 號, 連 瓦 歷 斯 的 獵 人 父 親 都 要 豎 起 大 拇 指 對 他 禮 敬 有 加 然 而 父 親 口 中 這 個 曾 經 搏 殺 黑 熊 且 不 願 獵 捕 小 動 物 的 偉 大 獵 人, 在 作 者 的 眼 中 卻 沒 什 麼 大 不 了 他 身 高 不 滿 160, 長 得 像 發 育 不 良 的 小 橘 樹 ( 番 人,75) 而 且 愛 喝 酒, 作 者 小 時 候 對 他 的 印 象 只 有 酒 鬼 兩 個 字, 尤 其 每 次 從 山 上 打 獵 回 來, 他 一 定 要 大 醉 一 場, 常 常 很 窩 囊 地 倒 臥 在 水 溝 裡 然 而 Vu-jung 卻 非 常 憂 鬱, 獵 人 這 行 業 換 了 一 個 朝 代 以 後 成 了 罪 人, 警 員 警 告 他 捕 捉 動 物 是 要 坐 牢 的 ( 番 人,75); 山 林 越 來 越 瘦, 無 法 進 入 森 林 的 獵 人 越 來 越 寂 寞,Vu-jung 也 因 此 曾 經 到 過 遠 洋 謀 生, 酒 後 你 可 以 從 他 的 嘴 裡 聽 到 沒 人 聽 得 懂 的 英 文 會 話 然 而 Vu-jung 深 沈 的 憂 鬱 卻 還 來 自 於 家 庭 的 悲 劇 :Vu-jung 有 個 患 蒙 古 症 的 女 兒 : 美 鳳, 經 常 在 學 校 操 場 裡 披 頭 散 髮 地 狂 奔, 大 家 都 說 她 是 瘋 子, 關 於 瘋 子 如 鬼 魅 般 的 行 為 舉 止 在 部 落 裡 危 言 聳 聽 繪 聲 繪 影 地 流 傳 著, 然 而 作 者 卻 特 意 捕 捉 了 一 個 突 兀 而 感 人 的 畫 面 :

17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有 人 看 見 清 醒 的 巴 桑 那, 在 後 院 沈 默 憂 悒 地 洗 滌 美 鳳 多 污 垢 的 腳 掌, 像 善 美 的 山 神 護 衛 山 林, 而 美 鳳 用 雙 手 抓 住 低 蹲 的 巴 桑 那 的 雙 肩, 用 力 搖 撼 並 高 聲 叫 道 : 馬 兒 快 跑, 馬 兒 快 跑 ( 永,14-15) 這 與 作 者 曾 在 深 夜 裡 聽 到 的 醉 酒 的 Vu-jung 的 歌 聲 互 相 迴 盪, 歌 中 傾 訴 著 對 女 兒 的 牽 念 與 疼 惜, 艱 深 的 族 語 作 者 多 年 後 才 能 完 全 理 解 當 作 者 終 於 扭 轉 對 這 個 酒 鬼 的 負 面 印 象, 打 算 好 好 採 訪 部 落 最 後 一 個 獵 人 時,Vu-jung 過 世 了, 他 腦 中 那 些 關 於 草 木 鳥 獸 的 古 老 知 識, 也 隨 之 埋 葬 在 土 裡 不 同 的 是, 在 作 者 心 中,Vu-jung 不 再 是 一 棵 矮 橘 樹, 他 已 經 成 為 作 者 心 目 中 的 小 巨 人 ( 番 人,76), 作 者 用 他 自 己 的 方 式, 對 這 位 台 灣 歷 史 課 本 不 會 記 載 也 即 將 被 人 遺 忘 的 泰 雅 獵 人, 致 上 最 高 敬 意 對 於 與 山 林 相 處 的 哲 學, 作 者 通 常 是 由 父 親 那 裡 得 到 的 瓦 歷 斯 的 父 親 七 歲 成 為 孤 兒, 十 二 歲 就 成 了 家 中 的 大 人, 被 日 本 人 徵 召 修 築 灌 溉 部 落 水 田 的 水 道, 得 從 百 尺 深 的 大 安 溪 谷 揹 負 無 法 撼 動 的 石 塊, 最 後 作 者 的 大 姑 姑 以 一 條 棉 被 換 走 父 親 背 簍 裡 的 石 頭 ( 迷, ), 才 解 除 了 父 親 不 堪 負 荷 的 勞 役 曾 經 為 日 本 人 出 勞 役 的 父 親, 卻 在 八 二 三 砲 戰 時 的 金 門, 擔 任 國 軍 的 傳 令 兵, 去 一 趟 師 部 領 公 文, 連 上 的 班 長 就 連 換 三 個, 能 保 住 性 命, 可 真 是 祖 靈 眷 顧 188 小 時 候 父 親 常 常 告 訴 他, 通 往 果 園 的 山 路 原 來 是 一 條 林 產 道, 林 產 道 的 盡 頭 有 日 人 搭 建 的 龐 大 工 寮, 這 樣 的 說 法 雖 然 沒 有 被 證 實 過, 卻 成 了 作 者 心 中 對 山 頭 最 美 麗 的 遐 想 父 親 是 個 出 色 的 獵 人, 他 放 陷 阱 的 技 巧, 瓦 歷 斯 稱 之 為 藝 術 ( 番 人,74) 父 親 的 學 歷 只 有 日 據 時 代 小 學 部 的 二 年 級, 對 瓦 歷 斯 而 言, 他 卻 是 一 座 活 著 的 山 ( 永,119), 深 不 可 測 就 像 山 脈 一 樣, 父 親 並 不 是 一 個 能 言 善 道 的 人, 然 而 面 對 山 林, 他 總 能 說 出 一 些 很 有 哲 理 的 話 : 瓦 歷 斯, 八 雅 鞍 部 山 脈, 聰 明 的 人 會 向 它 學 習 至 於 學 習 什 麼? 父 親 又 像 一 座 山 般 回 答 : 山 不 會 自 動 把 智 慧 裝 進 人 的 腦 袋 ( 永,119) 意 思 是 想 要 瞭 解 山, 你 必 須 親 自 走 進 去, 學 著 辨 認 動 物 的 腳 印 嗅 聞 野 獸 的 糞 便, 比 野 獸 聰 明, 才 可 能 捕 到 野 獸 在 父 親 的 眼 裡, 獵 物 是 與 人 鬥 智 的 可 敬 的 敵 人, 山 林 是 最 好 的 導 師, 那 些 揹 著 笨 重 水 壺 上 山 還 在 山 上 迷 路 挨 餓 的 登 山 客, 是 會 被 取 笑 的 只 是 這 樣 一 個 出 色 的 獵 人, 卻 必 須 面 對 殘 酷 的 新 時 代 祖 先 的 土 地 被 沒 收 了, 父 親 得 寄 人 籬 下 般 向 林 務 局 租 來 果 園 養 大 四 個 小 孩, 不 幸 的 身 世 加 上 懷 才 不 遇 的 苦 悶, 酗 酒 成 了 父 親 發 洩 的 唯 一 途 徑, 酒 後 便 亂 砸 東 西 亂 打 人, 反 覆 不 定 的 情 緒 讓 妻 子 兒 女 也 跟 著 擔 驚 受 188 瓦 歷 斯 尤 幹, Mihuo 土 地 記 事, 收 錄 於 楊 澤 主 編, 耶 穌 喜 愛 的 小 孩 : 第 十 六 屆 時 報 文 學 獎 得 獎 作 品 集, 台 北 市 : 時 報 文 化, , 頁

18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怕 作 者 坦 承, 小 小 瓦 歷 斯 心 中 對 父 親 曾 有 過 憤 恨, 直 到 考 上 師 專, 得 知 父 親 竟 因 此 喜 極 而 泣 地 跪 在 佈 滿 落 葉 的 地 上, 感 恩 於 泰 雅 山 神 的 眷 顧 ( 戴,34) 作 者 輕 易 地 就 放 下 對 父 親 的 怨 恨, 並 在 往 後 的 歲 月 裡, 逐 漸 理 解 與 同 情 這 個 時 代 悲 劇 下 的 小 人 物 父 親 對 山 林 的 愛, 建 築 在 許 多 記 憶 上 ; 他 曾 經 在 Mumu Magar 的 山 頂 上, 發 現 一 支 日 本 清 酒 的 瓶 子, 裡 面 塞 滿 字 條, 每 一 張 字 條 是 一 個 人 名, 他 看 到 了 自 己 父 親 的 日 本 名, 是 以 前 日 本 人 勘 查 地 形 時, 在 三 角 點 留 下 來 的 你 祖 父 的 腳 印, 遺 留 在 每 一 座 山 從 小 失 去 父 愛 的 父 親, 彷 彿 再 次 抓 住 了 祖 父 的 衣 袖 般 驚 喜, 那 一 夜, 老 人 睡 在 山 頂, 感 覺 有 一 圈 溫 暖 的 慈 光 充 斥 ( 番 人,126) 山 頭 對 父 親 的 意 義, 因 隱 隱 約 約 的 對 父 愛 的 憧 憬 而 無 可 取 代 瓦 歷 斯 筆 下 的 父 親 對 於 土 地 的 愛, 在 九 二 一 之 後 的 錯 亂 裡, 越 加 突 顯 出 來 面 對 幾 十 年 來 生 死 與 共 的 果 園, 地 震 後 的 走 山, 讓 老 人 一 時 反 應 不 過 來 : 小 弟 為 父 親 新 買 了 手 錶, 買 完 了 錶, 父 親 突 然 指 向 一 處 農 藥 行, 咕 噥 著 該 買 農 藥 了, 椪 柑 與 海 梨 再 不 打 上 農 藥, 怕 明 年 二 月 的 收 成 就 不 好, 小 弟 小 心 翼 翼 的 問 著 農 藥 要 灑 哪 裡 的 果 園? 父 親 毫 不 遲 疑 的 說 就 是 觀 音 山 上 的 果 園 啊 你 忘 啦! 小 弟 並 沒 有 忘 記 那 一 塊 撫 育 我 們 的 童 年 的 果 園, 只 是 它 不 是 走 山 了 嗎? 一 時 之 間, 父 親 錯 愕 而 尷 尬 地 笑 了 起 來, 怎 麼 忘 了 幾 日 之 前 還 到 觀 音 山 憑 弔 果 園 的 事 哩! 看 著 山 腰 上 的 果 園 被 地 牛 整 個 好 累 的 情 景, 父 親 還 坐 在 地 面 上 諳 啞 地 哭 上 一 個 下 午 才 回 家 當 小 弟 為 我 陳 述 這 麼 一 件 惹 人 發 笑 的 尋 常 事, 我 卻 笑 的 哭 出 了 眼 淚, 有 如 莎 士 比 亞 的 悲 劇 總 是 隱 藏 在 荒 謬 的 情 節 裡 ( 迷,93) 九 二 一 地 震 這 麼 大 的 災 難, 也 難 以 動 搖 老 人 習 以 為 常 的 空 間 感, 這 塊 父 親 連 下 雨 也 要 去 工 作 的 果 園, 曾 是 他 眷 戀 與 怨 恨 的 所 在, 然 而 當 它 說 垮 就 垮, 即 使 為 它 痛 哭 了 一 個 下 午, 父 親 在 潛 意 識 裡 卻 還 是 極 力 抗 拒 果 園 的 消 失, 這 活 生 生 上 演 的 黑 色 喜 劇, 背 後 包 含 的 是 一 個 泰 雅 老 人 對 土 地 最 深 刻 的 愛, 最 深 刻 的 愛 引 發 最 深 刻 的 痛, 而 最 深 刻 的 痛 往 往 荒 謬 得 令 人 發 笑 經 過 了 許 多 事, 回 到 部 落 的 瓦 歷 斯 逐 漸 能 瞭 解 父 親 心 中 的 矛 盾 與 困 苦, 也 能 理 解 他 如 受 傷 的 山 豬 般 暴 起 的 脾 氣, 而 恆 常 在 心 中 留 下 父 親 揹 著 他 泅 過 暴 漲 的 觀 音 溪 到 小 鎮 國 中 註 冊 的 溫 暖 印 記 瓦 歷 斯 常 常 謙 稱, 自 己 是 部 落 裡 最 沒 有 詩 味 最 不 懂 文 學 的 人 對 他 來 說, 父 親 說 的

19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故 事 就 比 他 文 學 得 多 有 一 次 父 親 跟 他 說 了 一 個 自 己 與 蜜 蜂 之 間 的 小 秘 密 : 父 親 小 時 候 有 一 次 在 一 棵 大 樹 下 睡 午 覺, 朦 朧 之 中 手 伸 進 了 樹 根 旁 的 石 縫, 手 指 頭 竟 漸 漸 沾 滿 糖 蜂 蜜 汁, 迷 迷 糊 糊 間, 後 來 全 身 都 沾 滿 了 蜜 ; 蜂 蜜 的 甜 膩 讓 父 親 昏 昏 欲 睡, 一 群 蜜 蜂 將 父 親 抬 到 一 處 更 隱 密 的 石 洞 裡, 直 到 落 日 將 盡, 父 親 醒 來, 揮 走 身 上 的 蜜 蜂, 神 奇 的 是, 從 此 以 後 父 親 再 也 不 怕 蜜 蜂 螫, 連 被 虎 頭 蜂 咬 都 不 會 腫, 父 親 甚 至 曾 摘 下 樹 上 的 蜂 窩 吞 進 肚 子 裡 以 資 證 明 ; 據 說 這 種 防 護 罩 的 效 力 使 父 親 在 八 二 三 砲 戰 時 被 砲 彈 的 碎 屑 擊 中 大 腿, 血 流 如 注, 也 沒 有 痛 的 感 覺 也 許 這 是 一 個 聽 來 荒 誕 不 稽 的 故 事, 但 是 對 作 者 而 言 卻 是 一 種 力 量 : 故 事 讓 父 親 在 我 的 心 目 中 巨 大 而 堅 強 起 來 這 也 是 我 們 那 麼 喜 歡 聽 故 事 的 秘 密 故 事 讓 我 們 有 所 依 歸, 故 事 讓 我 們 逐 漸 堅 強 著 189 父 親 不 僅 是 瓦 歷 斯 心 目 中 偉 大 的 獵 人, 也 是 他 挖 故 事 主 要 的 來 源 之 一, 在 法 律 已 處 處 佈 好 陷 阱 捕 抓 獵 人 的 年 代, 父 親 滿 肚 子 的 族 群 故 事, 對 瓦 歷 斯 而 言, 更 具 有 族 群 依 歸 的 象 徵 以 下 這 則 頗 富 傳 奇 性 的 事 蹟, 便 是 來 自 於 父 親 腦 海 中 說 不 完 的 故 事 : 美 麗 的 Giwas( 吉 娃 斯 ) 到 了 論 及 婚 嫁 的 年 齡, 原 本 已 經 屬 意 父 親 的 眼 睛 找 到 的 男 人 ( 番 人,217):Hajun( 哈 勇 ), 而 洋 溢 著 幸 福 的 笑 容, 卻 因 為 參 加 台 中 廳 理 蕃 課 在 埋 伏 坪 舉 行 的 運 動 會 而 走 上 命 運 的 轉 折 點 : 蓄 起 短 髭 的 倉 田 警 部 補 ( 其 實 是 精 鍊 的 泰 雅 人 ) 看 上 了 她 的 美 麗, 強 將 已 有 婚 約 的 吉 娃 斯 做 為 大 哥 Nomin( 諾 敏 ) 的 續 絃 夫 人, 希 望 一 解 大 哥 的 喪 妻 之 痛, 然 而 這 樣 的 青 睞 卻 讓 吉 娃 斯 像 隻 套 上 了 套 索 陷 阱 的 梅 花 路 痛 楚 的 躺 在 碎 石 峭 壁 間 ( 番 人,220) 嫁 給 諾 敏 的 吉 娃 斯 天 天 以 淚 洗 面, 三 年 後 竟 死 了, 奇 特 的 是, 十 年 後 理 蕃 課 為 了 重 整 部 落 環 境 而 遷 葬 各 墓 穴 時, 卻 發 現 吉 娃 斯 蹲 坐 在 墓 穴 裡 的 姿 勢 一 如 往 昔, 頭 髮 肌 膚 仍 然 像 活 著 一 般 有 彈 性, 過 世 時 淒 美 的 笑 容 依 然 令 人 心 碎 當 諾 敏 來 到 墓 穴 親 暱 的 喚 著 她 的 名 字, 她 的 身 體 才 緩 緩 崩 解 故 事 結 束 時 父 親 說 : 諾 敏 就 是 我 的 雅 爸, 我 的 雅 爸 就 是 你 的 祖 父, 這 是 家 族 的 故 事 ( 番 人,223) 瓦 歷 斯 為 這 樣 的 故 事 深 深 著 迷, 更 為 它 是 家 族 的 故 事 而 悸 動 不 已, 事 情 的 真 相 其 實 不 需 要 去 追 索, 故 事 本 身 的 魅 力 更 能 觸 動 人 心 尤 其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瓦 歷 斯 在 述 說 故 事 時, 會 採 取 獨 特 的 形 容 方 式, 如 : 吉 娃 斯 的 心 早 已 住 在 Hajun( 哈 勇 ) 的 篝 火 邊 了 吉 娃 斯 的 手 指 可 以 讓 織 出 來 的 布 帛 閃 耀 著 山 林 的 菱 形 眼 睛 ( 番 人,217) 接 續 失 去 兩 個 心 愛 的 妻 子 的 諾 敏, 他 的 心 189 瓦 歷 斯 諾 幹, 從 問 號 到 驚 嘆 號 我 所 體 認 的 原 住 民 運 動 與 原 住 民 文 學, 山 海 的 文 學 世 界 : 台 灣 原 住 民 族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會 議 論 文, 花 蓮, , 頁

20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只 能 用 風 來 形 容, 而 風 只 適 合 流 竄 在 山 林 裡, 諾 敏 只 願 意 待 在 Siadan 山 上 一 點 都 不 願 回 到 埋 伏 坪 部 落 ( 番 人,221) 這 些 除 了 表 現 出 泰 雅 式 認 知 世 界 的 獨 特 觀 點 外, 泰 雅 的 價 值 觀 也 隱 伏 在 字 裡 行 間, 例 如 吉 娃 斯 臉 上 的 刺 青 與 她 擅 長 織 布 有 關, 哈 勇 的 篝 火 指 的 是 哈 勇 的 家 族 等, 族 老 在 敘 述 這 些 故 事 的 同 時, 也 把 祖 先 的 價 值 觀 傳 承 下 去, 讓 說 故 事 的 過 程 成 為 一 種 富 有 教 育 意 義 的 情 境, 並 藉 以 凝 聚 族 群 共 識 由 此 看 來, 說 故 事 就 不 只 是 簡 單 的 閒 聊, 而 是 無 形 中 的 集 體 意 識, 它 讓 故 事 在 聽 者 心 中 自 然 發 酵, 也 讓 泰 雅 找 到 自 我 認 同 的 標 誌 在 到 溪 裡 拿 魚 的 人 這 篇 文 章 裡, 瓦 歷 斯 極 力 把 大 弟 Mei-ngus 塑 造 成 鄉 野 傳 奇 人 物 小 時 候 很 愛 哭 的 大 弟, 十 六 七 歲 竟 成 為 可 以 呼 風 喚 雨 的 角 頭 老 大, 統 領 部 落 青 少 年, 後 來 追 隨 父 親 與 哥 哥 的 腳 步 到 金 門 前 線 戍 守, 用 過 期 的 機 槍 彈 掃 射 匪 區 飛 來 的 水 鴨, 為 國 防 部 清 理 逾 期 的 未 爆 彈 ( 戴,113), 以 彌 補 不 能 殺 死 共 匪 的 遺 憾 退 伍 後 大 弟 也 來 到 都 市 打 工, 然 而 他 流 浪 的 更 遠, 追 隨 日 據 時 期 泰 雅 祖 先 的 腳 步 來 到 天 皇 的 國 土, 一 年 以 後, 他 回 到 部 落, 因 為 想 念 族 人 就 在 大 安 溪 畔, 大 弟 展 開 了 他 的 另 一 段 傳 奇 : 釣 溪 魚 在 大 弟 扛 著 釣 竿 出 現 在 大 安 西 兩 岸 之 前, 最 富 盛 名 的 是 我 二 表 哥 史 帝 夫 文 生 ( 文 生 是 他 的 漢 名, 史 帝 夫 是 因 為 他 的 絡 腮 鬍 可 以 媲 美 老 外 ), 但 有 一 天, 二 表 哥 在 酒 後 發 表 既 生 瑜, 何 生 亮 的 宣 言 之 後, 我 們 突 然 警 覺 到 釣 溪 魚 的 天 下 已 然 悄 悄 易 主 了 ( 戴,117) 大 弟 釣 溪 魚 的 技 巧 無 人 能 及, 有 一 次 他 宣 稱 他 用 的 魚 餌 是 土 司 麵 包, 東 勢 鎮 上 的 土 司 麵 包 立 刻 缺 貨, 魚 兒 依 然 不 上 鉤 ; 又 有 一 次 他 詭 異 地 透 露 用 陽 春 麵 的 乾 麵 條 當 魚 餌, 之 後 的 幾 天, 大 安 溪 的 河 面 上 浮 滿 了 陽 春 麵 條, 一 路 流 到 大 安 港, 差 點 堵 塞 港 口 大 弟 的 名 言 是 : 你 們 是 去 釣 魚, 我 是 去 拿 魚! ( 戴,118) 那 種 呼 風 喚 雨 不 可 一 世 的 傲 氣, 又 展 現 在 大 弟 的 臉 上 然 而 這 樣 的 狂 傲 卻 在 都 市 裡 屢 屢 受 挫, 當 大 弟 企 圖 引 爆 瓦 斯 自 殺, 瓦 歷 斯 說, 他 是 被 都 市 之 火 焚 燬 ( 迷,69), 瓦 歷 斯 知 道, 治 癒 大 弟 的 只 有 一 個 方 法 : 帶 大 弟 回 部 落 當 族 老 一 一 敘 述 部 落 的 人 物 發 生 的 事 件, 我 們 又 開 始 浸 淫 在 歷 史 溫 婉 的 光 照 裡, 讓 部 落 凝 視 每 一 位 族 人 的 行 誼, 也 讓 祖 靈 庇 佑 每 一 個 遠 在 他 方 或 是 眷 守 土 地 的 族 人 ( 迷,70) 瓦 歷 斯 之 所 以 要 述 說 這 麼 多 族 群 故 事, 也 許 就 是 因 為, 這 些 故 事 就 是 力 量, 這 些 故 事 就 是 族 群 的 靈 魂 與 存 在 的 明 證 ; 這 些 故 事, 讓 族 人 走 得 再 遠, 都 不 會 迷 失 自 己 的 根

21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牆 上 一 幀 背 負 屈 辱 的 發 黃 照 片, 依 稀 是 軍 刀 直 指 叉 指 布 鞋, 太 陽 旗 幟 軍 帽 底 下 那 雙 倉 皇 無 助 的 眼 神, 彷 彿 是 被 歷 史 嘲 弄 的 小 丑, 在 歲 月 的 舞 台 塗 著 白 色 的 妝 底, 誰 看 到 那 悲 痛 而 扭 曲 的 五 官?( 想,36-37) 瓦 歷 斯 不 只 用 散 文 寫 故 事, 也 用 詩 寫 故 事 在 這 首 家 族 第 七 最 後 的 日 本 軍 伕 的 詩 裡, 寫 的 是 曾 經 參 與 南 洋 戰 役 的 么 叔 公 穿 著 軍 服 佩 帶 軍 刀, 原 本 應 該 是 一 副 趾 高 氣 昂 的 神 氣, 頭 頂 的 太 陽 旗 卻 露 出 了 嘲 弄 的 神 色 : 曾 經 面 對 日 帝 最 頑 抗 不 屈 的 泰 雅 族, 最 後 卻 在 皇 民 化 的 國 族 神 話 裡 趕 赴 南 洋, 即 使 么 叔 公 已 經 過 世, 照 片 已 經 泛 黃, 仍 然 無 法 掩 蓋 這 場 悲 劇 的 深 度 ; 時 光 的 腳 步 讓 么 叔 公 堅 毅 的 眼 神 顯 得 不 合 時 宜, 彷 彿 被 人 推 上 台 取 笑 作 弄 的 小 丑, 當 年 被 虛 擬 出 來 的 驕 傲 如 今 只 解 讀 出 倉 皇 無 助 瓦 歷 斯 筆 下 的 人 物 故 事, 說 也 說 不 完, 而 且 還 在 擴 充, 限 於 篇 幅 僅 舉 以 上 數 例 說 明 日 有 所 思, 夜 有 所 夢 瓦 歷 斯 開 始 進 行 部 落 田 野 調 查 時, 就 開 始 夢 臉 來 到 他 夢 中 的 有 皮 膚 半 黑 半 紅 動 如 風 靜 如 山 的 兩 半 人, 父 親 說 他 們 可 以 隱 藏 在 每 一 棵 樹 而 不 被 發 現, 最 後 被 長 刀 人 抓 住 愛 好 女 色 的 弱 點 而 慘 遭 滅 族 部 落 最 後 一 位 老 獵 人 Vu-jung 在 浴 室 失 足 而 死 時 也 來 到 作 者 的 夢 境, 向 作 者 訴 說 他 淒 涼 的 心 境 ; 還 有 部 落 裡 最 後 一 位 頭 目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的 族 人 等 都 來 到 他 的 夢 中, 瓦 歷 斯 一 開 始 的 懼 怕, 漸 漸 地 消 失 撫 平, 因 為 這 些 是 族 人 的 臉, 夢 臉, 漸 漸 成 為 我 回 憶 的 幽 徑 ( 番 人,207) 透 過 夢 臉, 瓦 歷 斯 彷 彿 與 過 往 的 族 人 心 靈 相 繫 瓦 歷 斯 利 用 書 寫 族 群 故 事 來 想 念 族 人, 有 些 故 事 是 完 整 的 傳 記, 有 些 是 跳 接 式 的 回 憶, 而 有 些 族 人 的 故 事, 則 簡 潔 優 雅 地 像 一 首 詩 這 些 書 寫 出 來 的 想 念 是 很 有 份 量 的, 正 因 為 這 些 人 的 故 事 沒 有 人 寫 而 逐 漸 湮 滅, 瓦 歷 斯 才 要 特 別 為 他 們 說 故 事 吧 原 住 民 一 直 是 被 邊 緣 化 的 一 群, 或 者 對 漢 人 來 說, 每 個 原 住 民 都 一 樣, 樂 觀 豪 爽 嗜 酒 能 歌 善 舞.. 這 樣 的 簡 單 印 象 將 原 住 民 化 約 了, 抹 除 了 個 別 差 異, 遮 蓋 了 漢 人 的 愚 行 凸 顯 了 沙 文 的 霸 道 瓦 歷 斯 筆 下 記 載 的 原 住 民, 有 著 各 自 的 靈 魂 與 脾 性, 他 們 是 真 真 實 實 生 活 在 台 灣 這 塊 土 地 的 人, 他 要 讓 我 們 知 道, 台 灣 人 並 不 是 只 有 鄉 土 文 學 作 家 筆 下 種 田 刻 苦 的 閩 南 人 客 家 人, 還 有 一 群 與 山 林 為 伍 擁 有 與 漢 人 截 然 不 同 的 土 地 思 維 的 原 住 民, 他 們 也 許 只 是 不 起 眼 的 小 人 物, 對 瓦 歷 斯 或 是 對 其 他 原 住 民 而 言, 卻 是 族 群 的 臍 帶, 他 要 用 小 人 物 的 悲

22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喜 來 對 抗 主 流 論 述, 重 新 建 構 起 原 住 民 以 故 事 相 傳 的 傳 統, 並 用 故 事 來 延 續 族 群 的 命 脈 二 土 地 記 憶 述 說 土 地 的 記 憶, 也 是 瓦 歷 斯 用 以 連 接 族 群 情 感 的 重 要 途 徑 漢 人 地 理 上 的 大 安 溪 大 甲 溪 觀 音 溪 土 牛 隘 勇 線 埋 伏 坪 颱 風 森 林 等, 在 泰 雅 族 的 思 維 裡, 都 另 有 一 套 詮 釋 方 式 這 些 與 族 人 生 活 息 息 相 關 的 山 林 溪 流, 充 滿 泰 雅 族 與 生 養 的 土 地 長 久 以 來 互 動 的 經 驗, 它 們 連 綴 起 上 一 代 和 下 一 代 的 記 憶 區 塊, 用 對 空 間 的 共 同 記 憶 凝 聚 族 群 向 心 力 作 者 出 生 的 部 落 : 埋 伏 坪, 是 漢 人 所 給 的 稱 呼, 因 為 清 朝 時 客 家 越 墾 戶 與 劉 銘 傳 手 下 林 朝 棟 的 棟 字 營 攻 伐 北 勢 番 時, 曾 在 此 遭 到 族 人 埋 伏, 折 兵 無 數, 無 功 而 返 ( 番 人,219) 埋 伏 坪 的 天 險 使 入 侵 者 與 北 勢 番 對 陣 僵 持 數 月, 始 終 無 法 前 進 一 步, 更 加 深 了 漢 人 對 黥 面 番 野 蠻 嗜 殺 的 想 像 其 實 埋 伏 坪 族 語 稱 為 Mihuo, 指 坡 度 很 陡 的 狹 路, 走 起 路 來 異 常 困 難 190 另 一 意 為 河 道 狹 窄 的 地 方 191, 因 為 大 安 溪 滔 滔 的 水 勢, 到 了 此 處 被 兩 山 夾 擊, 河 道 的 突 然 變 窄 使 得 水 流 越 發 湍 急 ; 從 卓 蘭 方 向 看 起 來,Mihuo 就 像 一 張 端 坐 大 安 溪 旁 的 椅 子 ( 迷,101), 像 極 了 老 人 閉 目 養 神 的 坐 姿 在 老 人 的 膝 蓋 上, 有 一 條 瘦 弱 的 河 流 : 觀 音 溪 觀 音 溪 族 人 稱 做 Gonojai, 意 為 貧 瘠 的 河 流 ( 迷, 71), 並 非 觀 音 溪 水 量 不 豐 沛, 而 是 它 養 不 出 大 魚 族 人 對 於 這 可 憐 的 河 流 十 分 同 情, 既 不 在 它 身 上 抓 魚, 也 不 向 它 取 水 Mihuo 的 祖 先 是 一 對 兄 弟, 從 Mabaara( 今 南 投 仁 愛 鄉 眉 原 部 落 ) 遷 移 過 來, 他 們 離 開 時, 頭 目 曾 手 指 大 樑 起 誓, 唱 出 祝 福 的 歌 謠 : 願 我 送 給 你 們 一 張 布 之 舌 柺 杖 的 節 願 所 有 的 風 和 荊 棘 的 刺 都 閃 過 你 們 願 你 們 腳 踏 的 地 方 平 滑 順 暢 不 論 你 們 散 落 在 任 何 溪 邊 的 角 落 不 要 渾 渾 噩 噩 的 過 日 子 不 要 像 那 掉 落 的 葉 子 願 你 們 像 星 星 般 膨 脹 明 亮 190 瓦 歷 斯 諾 幹, Mihu, 時 光 魚, 網 址 : 191 瓦 歷 斯 尤 幹, Mihuo 土 地 記 事, 收 錄 於 楊 澤 主 編, 耶 穌 喜 愛 的 小 孩 : 第 十 六 屆 時 報 文 學 獎 得 獎 作 品 集, 台 北 市 : 時 報 文 化, , 頁

23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讓 你 周 圍 的 人 稱 讚 你 們 敬 畏 你 們 這 樣 的 祝 福, 連 接 起 亙 古 的 時 空, 把 Mihuo 直 接 與 泰 雅 族 的 起 源 地 銜 接 起 來, 也 點 出 了 泰 雅 族 勤 奮 勞 動 的 人 生 觀 在 老 人 的 口 傳 故 事 裡,Mihuo 的 故 事 永 遠 說 不 完, 例 如 聰 明 的 祖 先 如 何 用 計 買 到 這 塊 土 地 黑 森 林 如 何 以 不 見 天 日 的 黑 暗 阻 絕 日 軍 的 進 攻 Mihuo 與 Robugo 社 的 族 人 衝 突 如 何 埋 石 為 誓 等, 當 瓦 歷 斯 開 始 認 識 自 己 的 埋 伏 坪, 歷 史 的 污 名 逐 漸 在 每 一 寸 腳 踩 的 土 地 上 化 去, 作 者 就 是 用 這 樣 娓 娓 道 來 的 族 群 記 憶, 替 換 漢 人 史 冊 上 殺 戮 血 腥 的 埋 伏 坪, 重 新 喚 醒 Mihuo 的 名 與 榮 耀 對 族 人 來 講, 最 重 要 的 河 流 是 大 安 溪 :Lrling-Beinox, 在 神 話 中 它 是 男 人 河 或 稱 雄 河, 關 於 雄 河 的 故 事 在 歲 月 中 不 斷 累 積, 雄 河 的 身 世 甚 至 可 以 追 溯 到 泰 雅 的 起 源 神 話 很 早 以 前, 有 一 對 兄 妹 違 反 規 定 結 為 夫 妻, 祖 靈 降 下 洪 水 淹 沒 大 地, 族 人 都 躲 到 大 霸 尖 山, 待 找 出 了 這 對 兄 妹, 並 投 入 洪 水 中 以 示 贖 罪 之 後, 洪 水 才 退 去 由 於 水 勢 很 急, 因 此 摧 毀 了 山 嶺, 造 成 深 谷, 最 後 形 成 大 安 溪, 因 為 那 對 夫 妻 中 的 男 人 是 從 這 裡 流 下 去 的, 所 以 稱 這 條 河 叫 雄 河 此 外, 把 女 人 流 走 的 河 叫 做 雌 河, 就 是 現 在 的 大 甲 溪 193 Hovin Lawai 口 中 的 雄 河, 含 有 族 群 發 源 聖 地 約 束 族 人 行 為 與 解 釋 河 川 屬 性 等 多 重 意 涵 族 人 離 開 大 霸 尖 山 之 後, 據 說 每 個 沿 大 安 溪 兩 側 尋 找 新 部 落 的 頭 目, 都 會 在 秋 天 來 臨 時 趕 往 大 霸 尖 山 霸 底 與 族 人 相 聚, 先 到 的 族 人 燃 起 篝 火, 與 後 到 的 族 人 對 唱 自 己 的 祖 先 系 譜, 於 是 大 安 溪 對 族 人 而 言, 有 了 朝 聖 般 的 意 義 : 通 往 祖 先 之 路 關 於 祖 先 的 記 憶, 就 像 大 安 溪 潺 潺 的 流 水, 即 使 投 入 番 刀 也 不 能 將 它 抽 斷! ( 戴,62) 大 安 溪 還 生 養 著 滋 味 鮮 美 的 山 地 魚 gulex( 苦 花 ), 老 人 光 講 到 就 會 流 口 水, 據 說 這 些 令 人 垂 涎 三 尺 的 魚, 是 用 種 的 : 初 春 時 族 人 到 下 游 取 魚 苗 帶 到 上 游, 待 魚 兒 長 大 全 社 族 人 就 會 來 到 河 邊 舉 行 歡 宴, 所 以 在 日 常 生 活 裡, 它 也 是 一 條 共 享 收 穫 的 河 流 ( 戴,63); 在 大 安 溪 釣 魚 必 須 遵 守 許 多 禁 忌 : 例 如 前 往 河 岸 時 不 能 放 屁 不 能 說 話, 經 過 墳 墓 必 須 低 頭 快 步 離 去 有 一 次 作 者 不 信 邪, 半 路 上 偷 偷 說 了 一 句 話, 那 一 整 天 全 家 被 太 陽 烤 暈 了 也 釣 不 到 魚, 此 後, 作 者 便 對 釣 魚 的 禁 忌 深 信 不 疑 此 外, 大 安 溪 還 是 庇 佑 族 人 的 河 流, 族 老 Hovin Lawai 小 192 瓦 歷 斯 諾 幹, 離 群 索 居 的 叛 逆 者 匕 昊 古 拉 斯, 明 道 文 藝 341,2004.8, 頁 瓦 歷 斯 尤 幹, Mihuo 土 地 記 事, 收 錄 於 楊 澤 主 編, 耶 穌 喜 愛 的 小 孩 : 第 十 六 屆 時 報 文 學 獎 得 獎 作 品 集, 台 北 市 : 時 報 文 化, , 頁

24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時 候 就 曾 親 眼 目 睹 一 架 低 飛 過 雄 河 胸 膛 的 日 本 飛 機, 被 族 人 用 火 槍 擊 下, 一 頭 栽 到 河 床 上 ( 番 人,186), 於 是 這 條 河 也 越 來 越 富 傳 奇 性 大 安 溪 也 不 忘 向 族 人 展 示 它 的 雄 健, 其 特 有 的 暴 烈 性 格 在 颱 風 過 後 更 加 明 顯, 觀 賞 颱 風 過 後 暴 怒 的 大 安 溪, 是 瓦 歷 斯 小 時 候 部 落 的 全 民 運 動, 一 邊 看 著 洶 湧 澎 湃 的 河 水 諦 聽 漂 流 木 與 巨 石 相 碰 撞 的 隆 隆 聲, 老 人 還 會 一 邊 對 颱 風 的 威 力 進 行 歷 史 評 比, 氣 勢 雄 壯 的 男 人 河, 果 真 展 現 出 不 可 一 世 的 英 雄 氣 概 ( 迷,107) 這 樣 堅 強 的 男 人 河, 在 作 者 的 記 憶 中, 只 有 哭 泣 過 一 次 :Voyon 部 落 的 大 流 氓 蘇 秀 滿 聽 說 妻 子 另 結 新 歡 丟 下 高 燒 的 孩 子 不 顧 後, 便 立 刻 從 綠 島 越 獄, 游 泳 到 東 海 岸, 躲 過 層 層 關 卡, 在 卓 蘭 摔 倒 三 個 警 察, 準 備 趁 黑 夜 溯 雄 河 而 上 那 一 夜, 雄 河 的 流 動 宛 如 哭 泣! ( 番 人,191) 念 子 心 切 的 大 流 氓 被 埋 伏 的 軍 警 逮 獲, 從 此 以 後, 瓦 歷 斯 對 雄 河 的 印 象 便 多 了 一 個 心 急 如 焚 的 父 親 不 顧 一 切 溯 河 探 望 兒 子 的 焦 慮 身 影, 每 當 想 到 這 裡, 印 象 中 威 武 的 雄 河 便 哭 泣 著 橫 跨 雄 河 的 橋, 也 隨 著 時 代 而 歷 經 過 許 多 變 化 百 年 前 跨 越 大 安 溪 的 橋 是 用 三 根 藤 條 架 起 來 的, 非 得 要 有 走 鋼 索 的 技 巧 和 十 足 的 勇 氣 才 敢 踏 上 去 後 來 改 為 三 支 新 竹 拼 成 的 橋 面, 加 了 一 根 竹 扶 手, 依 然 動 盪 不 已, 橋 下 的 波 浪 持 續 試 煉 著 族 人 的 勇 氣 終 於, 竹 橋 改 為 看 似 堅 固 的 水 泥 橋 了, 但 是 大 安 溪 的 河 水 還 是 看 不 起 偷 工 減 料 的 水 泥 橋 ( 番 人, 202), 豪 雨 颱 風 過 後, 潰 決 的 水 泥 橋 載 著 族 人 一 箱 箱 的 爛 熟 的 鶯 歌 桃 被 大 安 溪 趕 到 台 灣 海 峽 如 今, 一 座 嶄 新 而 堅 固 的 橋 橫 跨 在 大 安 溪 兩 岸, 像 小 鎮 客 運 車 一 般 將 文 明 與 荒 野 連 接 起 來, 每 當 這 個 時 候, 瓦 歷 斯 就 要 想 起 族 老 口 中 關 於 泰 雅 彩 虹 橋 的 傳 說 : 泰 雅 人 相 信 人 死 後 都 必 須 走 上 彩 虹 橋 接 受 審 判, 能 遵 守 祖 靈 的 訓 誡 者, 才 能 通 過 彩 虹 橋, 否 則 將 要 掉 入 荊 棘 野 獸 橫 行 的 沼 澤 吃 盡 苦 頭 看 著 大 安 溪 上 的 橋 一 座 比 一 座 牢 固, 瓦 歷 斯 不 禁 要 問, 還 有 多 少 族 人, 心 中 存 著 這 一 條 告 誡 之 橋 ( 番 人,204)? 我 知 道 我 心 中 的 雄 河 一 直 在 挑 動 著 我 不 安 的 情 緒 ( 番 人,193) 這 種 不 安 的 情 緒 促 使 瓦 歷 斯 繼 續 挖 掘 更 多 雄 河 的 故 事 瓦 歷 斯 專 為 大 安 溪 而 寫 的 文 章 就 有 兩 篇, 其 他 時 候 的 雄 河, 則 不 定 時 流 淌 在 作 者 其 他 主 題 的 文 字 裡, 可 見 雄 河 的 河 水, 已 經 與 他 的 血 液 混 融 不 分, 它 是 記 憶 的 河 流 歷 史 的 河 流 命 運 的 河 流, 乃 至 於 是 族 群 生 命 祭 儀 的 河 流 ( 番 人,192) 雖 然 在 地 圖 與 課 本 上, 它 成 了 莫 名 所 以 的 大 安 溪, 但 對 作 者 而 言, 這 條 河 絕 對 比 較 適 合 雄 河 的 名 字 關 於 雄 河 的 記 憶 雖 然 瑣 碎, 卻 讓 客 觀 存 在 的 雄 河, 有 了 生 命 血 肉, 串 起 了 族 人 與 土 地 的 情 感 連 結, 我 知 道, 有 一 天 當 時 間 爬 上 我 的 臉, 我

25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也 會 將 我 對 雄 河 的 記 憶 傳 述 下 去 ( 番 人,187) 因 為 唯 有 讓 土 地 的 故 事 延 續 下 去, 人 與 土 地 的 感 情 才 能 維 繫 大 地 之 母 並 非 永 遠 慈 悲, 它 也 是 有 脾 氣 的 面 對 天 人 災 害, 族 人 也 從 中 尋 找 啟 示, 或 將 之 編 織 成 故 事, 傳 給 下 一 代 例 如 泰 雅 族 預 測 颱 風 強 度 的 指 標 植 物 是 Vagan 樹, 只 要 發 現 Vagan 樹 上 的 紅 花 開 始 轉 紅, 過 幾 天 ( 鐵 定 不 超 過 月 亮 爬 七 次 山 頭 的 時 間 ), 比 風 還 要 狂 猛 更 具 傷 害 力 的 herujail 就 來 了 ( 番 人,178) 這 是 泰 雅 的 颱 風 花, 花 開 得 越 盛 越 久, 颱 風 就 越 可 怕 根 據 老 人 的 解 釋, 這 是 因 為 Vagan 樹 吸 飽 了 水 分 賀 伯 颱 風 那 一 次, 紅 花 在 藏 青 的 山 勢 裡 宛 如 一 枚 一 枚 炸 彈 花 ( 番 人,110) 在 老 人 的 記 憶 裡, 只 有 八 七 水 災 的 紅 花 可 與 比 擬, 自 是 自 古 以 來 泰 雅 人 認 知 大 地 變 色 的 統 計 結 果 近 年 來 對 Mihuo 而 言, 最 大 的 創 傷 當 非 九 二 一 莫 屬 九 二 一 也 許 過 去 很 久 了, 對 於 受 災 戶 而 言, 恐 怕 永 遠 無 法 忘 記 瓦 歷 斯 的 部 落 在 九 二 一 時 遭 到 重 創, 父 親 那 塊 充 滿 著 惡 鬥 艱 苦 勞 力 與 智 慧 雜 揉 的 歷 史 的 果 園 殘 破 成 被 支 解 般 的 屍 塊 194, 父 親 坐 在 地 上 哭 了 一 日 瓦 歷 斯 在 地 震 前 一 個 月 才 付 清 尾 款 購 得 的 土 地 打 算 要 蓋 一 座 部 落 圖 書 館 ( 迷,102), 也 伴 隨 著 天 主 教 堂 整 個 摔 落 大 安 溪 底 面 對 突 變 的 家 園 與 會 走 路 的 土 地, 大 家 還 不 忘 苦 中 作 樂 : 我 日 後 來 到 遭 遇 慘 劇 的 三 叉 坑 部 落, 眼 見 真 耶 穌 教 會 搖 搖 欲 墜, 老 人 家 憐 惜 的 說, 你 看, 這 場 地 震 連 耶 穌 都 保 不 住, 我 只 好 陶 侃 的 說, 在 我 們 部 落, 耶 穌 的 媽 媽 馬 利 亞 都 掉 下 去 了, 何 況 是 耶 穌! 大 家 似 乎 都 在 比 較 笑 話 的 誇 張 弧 度, 愈 是 誇 張, 背 後 的 慘 烈 更 勝 一 籌!( 迷, ) 在 災 變 的 現 場, 瓦 歷 斯 特 意 捕 捉 一 些 突 梯 滑 稽 的 畫 面, 例 如 八 十 歲 的 叔 公 睡 在 客 廳 裡, 地 震 來 時 被 拋 擲 到 屋 前 的 檳 榔 園 毫 髮 無 傷, 搜 救 的 年 輕 人 開 玩 笑 地 說 : Yutas, 你 那 麼 早 到 檳 榔 園 工 作! 部 落 都 快 要 掉 下 去 你 還 睡, 老 人 家 兀 自 緊 握 著 掃 把 以 為 有 人 要 來 打 劫 ( 迷,105); 陳 姓 長 老 的 日 本 甜 柿 園 地 震 前 一 日 還 灑 上 希 望 的 肥 料, 地 震 之 後 竟 被 偷 天 換 日 成 不 值 錢 的 梅 子 園, 問 他 甜 柿 哪 裡 去 了, 長 老 說 滑 到 下 面 去 了, 聽 他 拉 長 的 下 字, 你 就 知 道 它 的 甜 柿 已 經 滑 溜 的 很 遠 很 遠 了, 包 括 他 的 希 望! ( 迷,106) 瓦 歷 斯 一 方 面 用 這 樣 輕 鬆 閒 適 的 筆 調, 反 向 強 調 出 地 震 的 可 怕, 另 一 方 面, 194 瓦 歷 斯 諾 幹, 懸 崖 邊 的 野 地, 文 化 視 窗 55,2003.9, 頁

26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也 藉 由 這 樣 的 敘 述 來 緩 解 地 震 帶 來 的 驚 恐, 因 為 在 泰 雅 族 的 神 話 裡, 地 震 是 可 以 被 克 服 的, 那 就 是 瓦 歷 斯 筆 下 巨 人 哈 路 斯 的 故 事 據 說 很 久 很 久 以 前, 部 落 裡 有 個 巨 人, 名 叫 Halus, 他 只 要 一 跨 步, 整 個 土 地 都 為 之 震 動 哀 鳴 Halus 非 常 懶 惰, 不 自 己 去 狩 獵, 總 是 坐 收 其 他 獵 人 的 漁 翁 之 利, 但 因 為 他 的 巨 大, 族 人 也 無 可 奈 何 他 常 常 躺 在 大 安 溪 的 河 岸 邊 逗 弄 婦 女, 卻 讓 男 人 掉 入 河 裡, 樂 得 哈 哈 大 笑 這 個 好 色 的 巨 人 後 來 變 本 加 厲, 在 夜 裡 偷 偷 去 騷 擾 女 人, 族 人 終 於 忍 無 可 忍, 透 過 智 者 的 夢 境, 領 悟 到 殺 死 Halus 的 方 法 : 利 用 他 懶 惰 與 自 傲 的 特 性, 騙 他 吞 下 兩 顆 火 燙 的 大 石 頭,Halus 被 燒 成 一 灘 碳 焦, 一 直 要 到 三 個 月 圓 的 時 間, 那 灘 黑 色 的 碳 焦 才 完 完 全 全 被 每 日 的 暴 雨 沖 刷 乾 淨 ( 伊,204) 瓦 歷 斯 在 解 讀 這 則 神 話 時 認 為, 它 同 時 傳 述 出 災 難 與 榮 耀, 有 智 慧 的 族 人 因 而 創 造 具 像 的 巨 人 哈 路 斯, 卻 也 因 為 具 體 的 有 血 有 肉 可 感 可 觸 而 得 以 搏 殺 之 ( 伊,205) 把 無 法 預 測 的 天 災, 化 為 具 體 生 活 化 的 人 物, 就 先 把 難 以 捉 摸 的 地 震 降 級 到 可 以 理 解 的 範 圍, 既 然 是 可 以 理 解 的, 相 對 的 就 可 以 克 服 祖 先 的 體 悟 蘊 藏 在 神 話 裡, 讓 神 話 不 只 是 天 馬 行 空 的 想 像, 還 閃 爍 著 智 慧 的 光 芒 地 震 讓 我 們 老 祖 先 用 神 話 燒 死 了 ( 迷,117) 九 二 一 一 年 後, 窮 山 惡 水 的 部 落 開 始 聽 到 大 地 發 芽 的 聲 音 搬 運 車 吼 叫 的 勞 動 的 聲 音 以 及 族 人 彼 此 關 照 的 心 靈 握 手 的 聲 音 ( 迷,117) 也 許 山 窮 水 盡 之 後, 才 能 看 到 柳 暗 花 明 的 美 麗 一 旦 對 故 事 進 行 挖 掘, 會 發 現 故 事 彷 彿 永 遠 說 不 完 : 烏 石 坑 溪 叫 Gongan, 意 為 爆 出 火 花 195, 因 為 對 岸 的 Robugo 社 的 年 輕 人 嫉 妒 族 人 狩 得 獵 物 而 丟 擲 鵝 卵 石, 在 昏 暗 的 天 色 下, 與 溪 中 大 石 碰 撞 而 激 起 火 花 客 家 人 所 謂 的 牛 欄 坑, 就 是 日 據 時 期 的 隘 勇 線, 族 人 稱 為 si-on, 意 為 快 速 通 過, 因 為 這 條 鐵 絲 網 通 上 了 高 壓 電, 足 以 電 死 一 隻 山 豬 ( 迷,99), 不 甘 被 像 動 物 般 圍 堵 的 族 人, 利 用 乾 竹 竿 稱 開 電 網, 因 此 必 須 快 速 通 過 ( 迷,64) 近 百 歲 的 族 老 Hovin Lawai 稱 隘 勇 線 所 經 過 的 山 脊 為 Du-I lu-dux( 魔 鬼 的 路 ) ( 戴,148), 以 往 有 人 拾 獲 在 魔 鬼 的 路 上 被 電 死 的 山 豬 回 部 落 換 取 獵 人 的 美 名 漢 人 的 穿 龍 是 部 落 所 謂 的 Gingahau, 意 為 凹 陷, 是 過 去 部 落 與 與 外 界 的 界 線, 族 人 外 出 交 換 物 品 返 回 部 落 時, 就 在 此 地 敲 擊 一 棵 中 空 的 大 樹 作 為 告 知 平 安 或 危 險 的 訊 號, 久 而 久 之, 中 空 的 大 樹 就 被 敲 出 凹 陷 ( 迷, 70-71) 這 樣 富 於 聲 音 形 貌 的 想 像, 也 隨 著 故 事 迴 盪 著 敲 擊 樹 幹 的 回 音 部 落 東 邊 的 山 谷 是 炸 彈 的 家, 據 說 二 次 大 戰 時, 美 195 瓦 歷 斯 尤 幹, Mihuo 土 地 記 事, 收 錄 於 楊 澤 主 編, 耶 穌 喜 愛 的 小 孩 : 第 十 六 屆 時 報 文 學 獎 得 獎 作 品 集, 台 北 市 : 時 報 文 化, , 頁

27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軍 轟 炸 機 飛 臨 台 灣, 原 本 要 轟 炸 台 中 廳 五 個 模 範 部 落 之 一 的 埋 伏 坪, 卻 因 為 飛 行 員 是 基 督 徒 而 緩 了 幾 秒 按 下 紅 鈕, 炸 彈 最 後 畫 出 一 道 慈 悲 的 弧 線 來 到 部 落 東 面 的 山 谷 裡, 更 加 離 奇 的 是, 那 位 炸 彈 手 傳 教 師 尋 到 地 圖 中 的 部 落 自 動 請 纓, 遠 從 加 拿 大 飄 洋 過 海 來 到 部 落 第 一 座 長 老 教 會 擔 任 傳 教 師, 算 是 了 卻 一 段 不 為 人 知 的 幾 秒 鐘 的 人 性 光 輝 ( 迷,110) 在 領 受 了 土 地 的 記 憶 之 後, 關 於 土 地 的 故 事 總 是 不 經 意 地 就 流 洩 在 筆 端 人 們 對 於 土 地 的 情 感, 就 是 由 一 個 個 土 地 上 發 生 的 故 事 堆 積 起 來 的, 故 事 讓 死 的 空 間 有 了 活 著 的 溫 度, 也 讓 土 地 散 放 出 神 秘 而 迷 人 的 光 澤 三 故 事 的 可 能 近 年 來 的 瓦 歷 斯, 越 來 越 愛 說 故 事, 當 他 發 現 挖 到 故 事 的 自 己 竟 像 挖 到 寶 一 般 雀 躍 時, 他 知 道, 說 故 事 也 會 讓 閱 聽 者 感 受 到 同 樣 的 驚 奇 因 此, 瓦 歷 斯 極 力 在 探 索 故 事 的 可 能 性, 丟 出 一 個 故 事, 可 能 換 來 一 陣 笑 鬧, 也 可 能 觸 發 沒 有 邊 界 的 想 像 於 是 瓦 歷 斯 開 始 利 用 故 事 豐 富 的 隱 喻 性, 讓 故 事 自 己 去 膨 脹 引 伸, 蔓 延 成 無 限 可 能 的 詮 釋 例 如 以 下 這 個 瓦 歷 斯 最 愛 的 布 須 曼 人 的 故 事 : 一 個 飼 養 乳 牛 的 人 連 續 幾 天 發 現 母 牛 的 乳 房 空 空 如 也, 擠 不 出 半 滴 奶, 困 惑 的 他 在 夜 裡 監 看 畜 欄, 發 現 夜 半 的 星 空 中 竟 垂 下 一 條 編 得 很 精 巧 的 細 繩, 接 著, 從 天 而 降 一 個 接 一 個 年 輕 女 子, 偷 溜 到 畜 欄 內 擠 牛 奶 他 跳 出 來 抓 小 偷, 卻 只 抓 到 其 中 一 個 人, 但 這 是 裡 面 最 可 愛 最 美 麗 的 女 孩, 他 很 高 興, 並 娶 她 為 妻 妻 子 身 上 恆 常 帶 著 一 隻 編 織 得 很 細 緻 的 籃 子, 籃 子 上 有 蓋 子, 蓋 得 很 密, 看 不 到 裡 面 裝 的 東 西 妻 子 要 丈 夫 承 諾 絕 不 掀 開 籃 子, 除 非 得 到 她 的 允 許 日 子 久 了, 丈 夫 逐 漸 淡 忘 了 承 諾, 好 奇 心 卻 來 越 濃 有 一 天, 他 抓 到 機 會 偷 看 那 隻 籃 子, 並 期 待 會 有 驚 人 的 發 現, 沒 想 到 籃 子 裡 竟 空 無 一 物, 丈 夫 忍 不 住 大 笑 起 來 晚 上 妻 子 回 家 來 後, 立 刻 從 丈 夫 的 表 情 明 白 發 生 的 事, 丈 夫 直 承 不 諱 : 你 這 個 笨 女 人, 對 這 個 籃 子 有 什 麼 好 大 驚 小 怪 的 呢? 裡 面 根 本 沒 有 東 西 嘛! 沒 有 東 西? 女 人 幾 乎 無 力 地 說 對, 我 保 證, 什 麼 都 沒 有! 他 特 別 強 調 女 人 轉 過 身, 背 對 著 他, 往 太 陽 下 山 的 地 方 離 去, 從 此 再 也 沒 有 人 再 看 見 她 瓦 歷 斯 曾 在 兩 個 不 同 的 場 合 說 這 個 故 事, 一 是 中 時 部 落 格 :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196 一 196 瓦 歷 斯 諾 幹, 籃 子 裡 的 世 界 送 給 中 時 部 落 格 發 表 茶 會, 中 時 部 落 格 /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 挖 咧 挖 咧 網 址 :

28 祖 靈 的 凝 視 : 瓦 歷 斯 諾 幹 作 品 研 究 個 是 2005 年 台 灣 原 住 民 族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197, 前 者 用 籃 子 來 隱 喻 每 座 網 路 部 落 格, 格 主 是 編 織 精 巧 籃 子 的 人, 讀 者 是 掀 開 籃 子 的 人, 他 衷 心 期 望, 每 一 個 來 到 部 落 格 的 閱 聽 者, 能 用 心 體 會 格 主 的 用 心 經 營, 而 非 如 故 事 中 的 男 人, 盲 目 地 宣 稱 籃 子 是 空 的, 失 去 心 靈 交 流 的 寶 貴 機 會 後 者 是 一 篇 學 術 論 文, 作 者 要 討 論 的 是 原 住 民 運 動 與 原 住 民 文 學, 與 一 般 學 術 論 文 大 異 其 趣 的 是, 作 者 用 五 個 故 事 貫 串 起 他 的 中 心 論 述, 還 因 此 引 來 現 場 討 論 人 對 於 這 種 另 類 學 術 論 文 寫 作 模 式 嚴 謹 度 的 質 疑 我 認 為 討 論 人 的 質 疑 與 作 者 的 企 圖 並 不 衝 突, 兩 者 的 著 眼 點 都 在 故 事 作 為 敘 述 或 論 證 的 不 確 定 性, 只 是 討 論 人 質 疑 這 種 不 確 定 性, 而 作 者 深 愛 這 種 不 確 定 性 再 者, 這 篇 論 文 雖 然 由 五 個 故 事 串 連 起 來, 事 實 上 最 中 心 的 故 事 就 是 這 則 籃 子 的 故 事 論 文 的 題 目 是 從 問 號 到 驚 嘆 號, 恰 恰 好 可 由 這 篇 故 事 加 以 詮 釋 : 這 則 故 事 有 幾 個 驚 嘆 號, 然 而 問 號 也 不 少, 最 主 要 的 問 句 在 於 籃 子 裡 面 有 什 麼? 放 在 這 個 論 文 主 題 下 進 行 的 詮 釋 是, 當 原 住 民 文 學 出 現 在 台 灣 文 壇 上, 他 們 所 要 表 達 的 是 什 麼? 他 們 寫 了 什 麼? 原 住 民 文 學 的 底 蘊 又 該 是 什 麼? 當 原 / 漢 相 遇 的 時 候, 會 交 織 出 怎 樣 的 記 憶? 當 漢 人 掀 開 這 隻 編 織 得 很 精 美 被 原 住 民 所 珍 視 的 籃 子 時, 會 不 會 也 像 故 事 裡 的 男 人 一 樣 哈 哈 大 笑? 籃 子 裡 面 有 什 麼? 這 個 問 號 已 經 被 拋 出 來, 至 於 掀 開 籃 子 以 後 的 驚 嘆 號, 是 對 空 無 一 物 的 驚 嘆, 還 是 對 豐 富 美 好 的 驚 嘆, 就 要 看 誰 是 那 掀 開 籃 子 的 人 了 在 此 也 可 以 將 男 人 隱 喻 為 漢 人 的 文 化 霸 道, 用 高 高 在 上 的 中 原 主 義 藐 視 邊 疆 民 族, 那 麼, 在 被 狂 妄 無 禮 踐 踏 後, 邊 疆 民 族 離 去 的 背 影, 將 同 時 帶 走 曾 經 美 好 的 存 在 與 用 心 交 流 的 可 能 每 一 個 故 事 都 充 滿 著 隱 喻, 因 為 時 空 的 轉 變, 隱 喻 也 可 以 變 裝 突 圍 成 為 另 一 個 隱 喻 198 因 為 每 一 個 故 事 都 充 滿 許 多 縫 隙, 誰 是 那 個 有 籃 子 的 女 子? 誰 是 掀 開 籃 子 的 男 子? 籃 子 裡 面 應 該 要 有 什 麼? 籃 子 裡 面 為 什 麼 什 麼 都 沒 有? 同 樣 面 對 空 蕩 蕩 的 籃 子, 女 子 為 何 這 麼 傷 心? 男 子 為 何 感 到 好 笑? 不 同 的 時 空 不 同 的 心 境, 故 事 可 以 是 完 全 不 同 的 解 釋 ; 這 個 故 事 可 以 拿 來 談 信 任 談 尊 重 談 存 在 主 義 甚 至 談 一 切 我 們 想 像 得 到 與 想 像 不 到 的 主 題, 因 為 故 事 有 自 己 的 生 命, 當 有 生 命 的 故 事 遇 上 有 生 命 的 人, 故 事 的 理 解 方 式 與 詮 釋 角 度 就 有 無 限 可 能 再 看 這 一 則 作 者 發 表 在 部 落 格 裡 同 樣 選 自 獵 人 之 心 的 布 須 曼 人 達 比 的 故 事 : 197 瓦 歷 斯 諾 幹, 從 問 號 到 驚 嘆 號 我 所 體 認 的 原 住 民 運 動 與 原 住 民 文 學, 山 海 的 文 學 世 界 : 台 灣 原 住 民 族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會 議 論 文, 花 蓮, , 頁 瓦 歷 斯 諾 幹, 從 問 號 到 驚 嘆 號 我 所 體 認 的 原 住 民 運 動 與 原 住 民 文 學, 山 海 的 文 學 世 界 : 台 灣 原 住 民 族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會 議 論 文, 花 蓮, , 頁

29 第 四 章 從 石 頭 突 破 而 來 的 孩 子 : 瓦 歷 斯 諾 幹 與 原 住 民 主 體 重 建 達 比 是 作 者 普 斯 特 在 卡 拉 哈 里 沙 漠 旅 行 時 的 嚮 導, 也 是 一 個 布 須 曼 人, 然 而 當 隊 伍 來 到 柴 內 這 個 小 綠 洲, 達 比 就 毫 無 預 兆 地 生 了 一 場 大 病 普 斯 特 發 現 柴 內 這 個 地 方 方 圓 百 里 都 是 不 毛 之 地, 然 而 警 衛 隊 的 降 旗 典 禮 卻 一 點 也 不 含 糊, 完 全 按 照 英 國 皇 家 禁 衛 軍 的 模 式 精 準 執 行, 即 使 一 旁 並 沒 有 人 在 觀 禮 旅 行 隊 伍 持 續 前 進, 不 知 是 是 巧 合 還 是 因 果? 當 隊 伍 一 離 開 柴 內, 布 須 曼 人 達 比 的 病 竟 不 藥 而 癒 199 這 一 則 如 極 短 篇 般 充 滿 隱 喻 的 真 人 真 事, 可 以 從 原 住 民 與 殖 民 者 的 角 度 去 解 剖 分 析 瓦 歷 斯 認 為, 達 比 的 病 徵 : 呼 吸 急 促 眼 睛 緊 閉, 是 因 為 英 國 式 一 絲 不 苟 的 升 降 旗 儀 式 喚 醒 了 達 比 被 滅 族 的 慘 痛 記 憶, 令 其 恐 懼 顫 抖, 彷 彿 土 狼 的 時 刻 降 臨 在 他 身 上 ; 這 也 足 以 解 釋 為 何 一 離 開 柴 內, 達 比 的 病 就 不 藥 而 癒 然 而 同 樣 一 則 故 事, 也 可 以 有 不 同 的 解 釋, 例 如 對 於 筆 者 而 言, 被 殖 民 的 經 驗 並 不 如 作 者 深 刻, 但 是 這 則 故 事 依 然 輕 易 地 就 觸 發 內 心 裡 的 想 像, 關 於 現 代 性 的 制 約 關 於 異 化 的 疏 離 關 於 無 法 回 返 的 遙 遠 而 美 好 的 自 然 其 實 我 們 原 本 都 是 自 由 的 達 比, 對 於 受 到 拘 束 感 到 生 病 般 不 自 在, 然 而 在 現 代 文 明 的 制 約 下, 我 們 的 角 色 已 經 漸 漸 轉 移 為 升 降 旗 的 警 衛 隊, 對 這 一 切 不 自 然 習 以 為 常, 甚 至 內 化 成 弔 詭 的 第 二 自 然, 所 以 週 末 假 日 才 會 有 這 麼 多 都 市 人 拼 命 往 大 自 然 裡 湧 去, 因 為 自 然 可 以 緩 解 藥 石 罔 效 的 文 明 病, 只 是 文 明 病 根 太 深, 難 以 拔 除, 就 像 一 座 座 都 市 叢 林 的 水 泥 建 築, 我 們 竟 樂 於 住 在 裡 面, 自 然 只 能 成 為 現 在 人 永 恆 的 鄉 愁 也 許 槍 砲 火 藥 根 本 沒 有 滅 亡 布 須 曼 人, 是 二 十 世 紀 的 文 明 讓 他 們 的 故 事 斷 了 根, 也 因 此 喪 失 了 存 在 的 意 義 另 一 個 瓦 歷 斯 在 布 農 族 雕 刻 家 處 挖 來 的 故 事, 也 許 可 以 作 為 這 一 節 的 結 尾 : 有 一 天 黃 昏, 阿 美 族 正 規 班 出 身 的 牧 師 在 傍 晚 時 想 到 溪 河 裡 拿 魚 宴 客, 走 到 溪 邊, 天 色 已 暗, 黑 色 的 空 間 引 起 他 許 多 遐 想, 尤 其 是 前 幾 天 這 條 溪 才 溺 死 一 個 人 的 新 聞, 佔 據 了 他 的 整 個 思 緒 : 踩 著 溪 水 的 腳 底 越 來 越 涼, 河 面 上 的 風 就 像 傳 說 中 的 陰 風, 枝 葉 掩 映 下 浮 動 的 溪 水 看 起 來 多 像 死 者 的 臉 牧 師 心 裡 感 到 害 怕, 卻 又 想 起 自 己 是 牧 師, 不 應 該 怕 鬼, 於 是 他 鼓 起 勇 氣, 拿 起 岸 邊 的 石 塊, 用 力 往 水 中 的 鬼 影 砸 去, 並 大 喝 一 聲 : Tai-, 鬼 影 消 失 了 牧 師 走 回 家 的 時 候, 回 想 起 整 件 事 驚 訝 不 已, 原 來 道 地 正 規 的 牧 師, 驅 鬼 不 是 用 十 字 架, 而 是 用 自 己 阿 美 族 的 傳 統 儀 式 瓦 歷 斯 諾 幹, 盜 走 故 事, 中 時 部 落 格 / 瓦 歷 斯 挖 故 事 / 挖 書 籍 網 址 : 瓦 歷 斯 諾 幹, 從 問 號 到 驚 嘆 號 我 所 體 認 的 原 住 民 運 動 與 原 住 民 文 學, 山 海 的 文 學 世 界 : 台 灣 原 住 民 族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會 議 論 文, 花 蓮, ,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