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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陳 池 瑜 清 華 大 學 美 術 學 院 教 授 詩 與 畫 是 藝 術 中 最 重 要 的 兩 大 門 類, 詩 是 語 言 的 藝 術, 是 聽 覺 藝 術 ; 畫 是 造 型 藝 術, 是 視 覺 藝 術 詩 訴 諸 人 的 感 覺 器 官 中 的 耳 朵, 畫 訴 諸 人 的 感 覺 器 官 中 的 眼 睛, 詩 與 畫 的 作 品 代 表 人 類 用 眼 睛 與 耳 朵 這 兩 種 最 重 要 的 感 覺 器 官 所 創 造 的 最 高 的 成 果 之 一 因 而 無 論 中 國 和 西 方 對 於 詩 與 畫 的 觀 點 和 看 法 有 多 大 差 異, 就 其 關 注 二 者 的 特 徵 及 其 相 互 關 係 卻 是 相 同 的 對 於 詩 畫 特 徵 及 其 美 學 問 題 的 研 究, 成 爲 中 國 與 西 方 藝 術 理 論 史 中 的 重 要 課 題 中 國 詩 與 中 國 畫, 西 方 的 詩 與 西 方 的 繪 畫, 在 創 作 方 法 觀 念 及 表 現 形 式 與 風 格 特 徵 方 面 均 有 許 多 不 同 點, 我 們 比 較 中 西 詩 畫 特 徵 之 異 同, 對 於 進 一 步 認 識 詩 畫 這 兩 大 門 類 的 藝 術 有 著 重 要 的 理 論 意 義 德 國 18 世 紀 美 學 家 萊 辛 將 詩 作 爲 敍 事 文 學 包 括 史 詩 與 戲 劇 在 內, 而 將 畫 視 爲 造 型 藝 術 包 括 雕 塑 在 內, 這 樣 詩 畫 成 爲 敍 事 文 學 和 造 型 藝 術 的 兩 個 更 大 門 類 的 代 名 詞, 在 他 看 來, 研 究 詩 畫 問 題, 實 際 上 就 是 研 究 敍 事 文 學 和 造 型 藝 術 的 特 徵 和 關 係 的 問 題 本 文 將 討 論 三 個 問 題, 即 一 西 方 爲 什 麽 重 視 詩 與 畫 的 界 限 和 差 異? 二 中 國 爲 什 麽 重 視 詩 與 畫 的 聯 繫 與 融 合? 三 中 西 詩 畫 在 時 空 表 現 上 有 何 相 異 點? 一 西 方 爲 什 麽 重 視 詩 與 畫 的 界 限 和 差 異 雖 然 西 元 前 五 世 紀 希 臘 抒 情 詩 人 西 蒙 尼 德 斯 提 出 繪 畫 是 無 聲 的 詩, 詩 是 有 聲 的 畫 " 的 觀 點, 以 及 西 元 前 一 世 紀 古 羅 馬 詩 人 賀 拉 斯 在 詩 藝 中 談 到 鑒 賞 詩 歌 時 說 過 詩 歌 就 像 繪 畫 ", 但 是 強 調 詩 畫 相 通 的 這 種 理 論 並 沒 有 得 到 進 一 步 發 展, 詩 被 更 多 地 理 解 爲 表 現 情 節 的 藝 術, 而 不 是 追 求 畫 面 的 空 間 美 這 是 因 爲 古 希 臘 的 神 話 悲 劇 喜 劇 史 詩 十 分 發 達, 而 這 些 藝 術 門 類 都 是 敍 事 文 學 荷 馬 創 作 了 史 詩 伊 尼 亞 特 和 奧 德 賽, 悲 劇 作 家 埃 斯 庫 羅 斯 的 普 羅 米 修 斯 索 福 克 勒 斯 的 俄 狄 普 斯 王 歐 裏 庇 得 斯 的 美 狄 亞, 是 古 希 臘 悲 劇 的 代 表, 而 阿 裏 斯 多 芬 的 鳥 則 是 古 希 臘 喜 劇 的 代 表 由 於 史 詩 和 悲 劇 喜 劇 的 成 果 突 出, 爲 了 總 結 這 些 敍 事 文 學 的 經 驗 和 創 作 規 律, 古 希 臘 哲 學 家 亞 裏 士 多 德 寫 作 了 詩 學 這 一 美 學 史 上 最 早 的 專 著 亞 裏 士 多 德 認 爲 詩 要 寫 的 好, 情 節 應 如 何 54

2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安 排 " 是 最 重 要 的, 情 節 即 人 物 活 動 與 事 件 發 展 的 過 程, 因 此 詩 的 關 鍵 是 要 重 視 情 節 這 一 觀 點 對 西 方 後 來 的 美 學 家 以 及 文 學 創 作 均 産 生 很 大 的 影 響 此 外 亞 裏 士 多 德 吸 收 柏 拉 圖 以 鏡 喻 詩 及 藝 術 模 仿 自 然 的 觀 點, 系 統 地 提 出 一 切 藝 術 都 是 模 仿 的 美 學 理 論 他 解 釋 說, 有 一 些 人 用 顔 色 和 姿 態 來 製 造 形 象, 模 仿 許 多 事 物 即 繪 畫 雕 塑, 另 一 些 人 則 用 聲 音 來 模 仿 音 樂, 至 於 史 詩 悲 劇 喜 劇 則 是 用 節 奏 語 言 音 調 來 模 仿 1 繪 畫 用 顔 色 模 仿 事 物, 詩 用 語 言 模 仿 情 節, 這 一 理 論 成 爲 西 方 兩 千 多 年 中 的 詩 畫 創 作 的 美 學 基 礎 在 亞 裏 士 多 德 看 來, 繪 畫 和 詩 歌 的 界 限 是 十 分 清 楚 的, 二 者 在 表 現 方 法 與 模 仿 的 物 件 上 均 是 不 同 的, 相 同 點 只 是 都 是 模 仿 這 一 理 論 在 西 方 直 到 19 世 紀 還 是 根 深 蒂 固 的, 這 也 是 西 方 繪 畫 直 到 19 世 紀 仍 以 寫 實 爲 主 要 方 法 的 深 層 美 學 根 源, 這 也 是 在 西 方 的 詩 歌 史 上, 除 荷 馬 史 詩 外, 還 産 生 了 但 丁 的 神 曲 拜 倫 的 唐 璜 歌 德 的 浮 士 德 這 些 偉 大 的 敍 事 詩 的 總 根 源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的 達 芬 奇 十 分 重 視 繪 畫 與 詩 的 特 徵, 並 對 二 者 進 行 比 較 研 究 他 認 爲 詩 用 語 言 把 事 物 陳 列 在 想 像 之 前, 而 繪 畫 確 實 地 把 物 象 陳 列 在 眼 前, 在 表 現 言 詞 上, 詩 勝 畫 ; 在 表 現 事 實 上, 畫 勝 詩 事 實 與 言 詞 之 間 的 關 係, 和 畫 與 詩 之 間 的 關 係 相 同 " 2 事 實 歸 眼 睛 管 轄, 言 詞 歸 耳 朵 管 轄, 達 芬 奇 認 爲 在 人 的 所 有 的 感 覺 器 官 中, 眼 睛 最 重 要, 繪 畫 是 眼 睛 的 藝 術, 由 此 他 斷 定, 畫 勝 過 詩 " 達 芬 奇 仍 是 古 希 臘 模 仿 論 的 擁 護 者, 把 繪 畫 看 成 是 自 然 的 女 兒, 他 強 調 繪 畫 高 於 詩, 是 因 爲 繪 畫 能 直 接 類 比 自 然 物 件, 當 眼 睛 見 到 畫 上 的 美 時, 將 和 看 到 真 美 同 樣 愉 快 ", 繪 畫 確 實 地 把 物 象 陳 列 在 眼 前, 使 眼 睛 把 物 象 當 成 真 實 的 物 體 接 受 下 來 ", 他 認 爲 詩 所 提 供 的 東 西 就 缺 少 這 種 形 似, 並 不 依 靠 視 覺 産 生 印 象, 而 是 由 於 文 字 引 起 詩 人 和 讀 者 在 心 中 和 想 像 中 産 生 印 象, 繪 畫 與 詩 的 關 係 正 和 物 體 與 物 體 的 影 子 的 關 係 相 似 的 " 繪 畫 是 空 間 藝 術, 能 把 空 間 美 的 事 物, 將 其 構 成 整 體 的 各 部 分 之 間 和 諧 勻 稱 地 全 部 表 現 出 來, 而 詩 只 能 把 構 成 整 個 畫 面 協 調 的 各 部 分 分 別 敍 述 達 芬 奇 認 爲 在 古 希 臘 就 把 音 樂 和 詩 稱 爲 自 由 藝 術, 即 心 靈 的 高 級 藝 術, 而 將 繪 畫 看 成 是 低 級 的 手 工 藝 術 他 要 爲 繪 畫 翻 案, 把 繪 畫 看 成 是 自 然 科 學 的 一 部 分, 可 以 如 實 地 類 比 自 然, 産 生 自 然 的 和 諧 之 美 繪 畫 無 言, 它 如 實 地 表 現 自 己, 它 的 結 果 是 實 在 的, 而 詩 的 結 果 是 言 辭, 並 以 言 辭 自 我 頌 揚 達 芬 奇 和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的 其 他 畫 家 對 繪 畫 透 視 學 的 研 究 以 及 光 的 明 暗 和 色 彩 的 研 究, 使 繪 畫 在 類 比 空 間 事 物 的 真 實 性 方 面 更 趨 完 善, 從 而 達 到 畫 勝 詩 " 及 逼 真 類 比 自 然 " 的 目 的 1 亞 裏 士 多 德 : 詩 學, 羅 念 生 譯, 第 4 頁, 北 京,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2 年 2 ⑾ 達 芬 奇 : 論 繪 畫, 戴 勉 編 譯, 第 20 頁, 第 17 頁, 北 京,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3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18 世 紀 德 國 美 學 家 萊 辛 在 1766 年 寫 作 了 拉 奧 孔 一 書, 此 書 又 稱 論 畫 與 詩 的 界 限, 此 書 在 扉 頁 上 還 引 用 古 希 臘 歷 史 學 家 普 魯 塔 克 的 話, 詩 與 畫 它 們 在 題 材 和 模 仿 方 式 上 都 有 區 別 " 因 此 這 本 書 從 標 題 和 引 語 來 看, 已 經 很 明 確 地 告 訴 我 們, 他 要 探 討 的 是 詩 與 畫 的 界 限 " 與 區 別 " 拉 奧 孔 系 統 地 探 討 了 詩 與 畫 在 塑 造 形 象 的 方 式 上 的 區 別, 以 及 詩 與 畫 在 構 思 與 表 達 上 的 差 異 萊 辛 的 主 要 觀 點 之 一, 就 是 時 間 上 的 先 後 承 續 屬 於 詩 人 的 領 域, 而 空 間 則 屬 於 畫 家 的 領 域 " 3 萊 辛 與 達 芬 奇 一 樣, 也 認 爲 只 有 繪 畫 才 能 夠 模 仿 物 體 美, 物 體 美 是 雜 多 部 分 的 和 諧 結 合, 它 們 要 讓 人 一 眼 看 出, 這 些 物 體 美 是 同 時 並 列 的 詩 人 要 按 先 後 次 第 去 描 繪, 因 此 不 能 將 物 體 美 同 時 並 列 出 來, 讀 者 無 法 獲 得 一 個 完 整 的 和 諧 形 象 萊 辛 強 調 詩 和 畫 的 差 異 及 共 同 點 的 觀 點 仍 然 來 自 亞 裏 士 多 德 萊 辛 也 將 詩 和 畫 都 看 成 是 模 仿 的 藝 術, 出 於 模 仿 概 念 的 一 切 規 律 都 適 用 於 詩 和 畫, 但 是 二 者 用 來 模 仿 的 媒 介 或 手 段 完 全 不 同, 由 此 産 生 各 自 的 特 殊 規 律 繪 畫 運 用 在 空 間 中 的 形 狀 和 顔 色, 詩 運 用 在 時 間 中 明 確 發 出 的 聲 音 前 者 是 自 然 的 符 號, 後 者 是 人 爲 的 符 號, 萊 辛 將 此 看 成 詩 畫 相 異 各 具 特 殊 的 兩 個 根 源 繪 畫 使 用 的 符 號 是 同 時 並 列 的 模 仿 符 號, 這 種 符 號 只 適 用 於 表 現 同 時 並 列 的 物 件, 或 同 一 物 件 中 同 時 並 列 的 不 同 部 分, 這 種 物 件 就 是 在 空 間 中 並 列 的 物 體 ", 物 體 及 其 感 性 特 徵 是 繪 畫 所 特 有 的 物 件 " 詩 所 使 用 的 符 號 是 語 言, 語 言 是 在 時 間 中 先 後 承 續 的, 先 後 承 續 的 模 仿 符 號 也 只 能 表 現 先 後 承 續 的 物 件 或 是 同 一 物 件 的 先 後 承 續 的 不 同 部 分 這 類 物 件 一 般 就 是 動 作 或 情 節 因 此, 動 作 是 詩 所 特 有 的 物 件 " 4 萊 辛 的 貢 獻 在 於 在 談 到 詩 和 畫 的 差 異 時, 找 到 二 者 各 自 使 用 的 符 號 不 同 這 一 根 源, 詩 和 畫 各 自 使 用 的 符 號 的 特 殊 性 決 定 了 它 們 各 自 表 現 或 模 仿 的 物 件 的 不 同, 因 爲 空 間 中 的 符 號 只 能 模 仿 空 間 中 的 物 體 ", 而 在 時 間 中 展 開 的 符 號 即 語 言, 只 適 合 表 現 時 間 中 運 動 的 情 節 " 或 動 作 " 但 萊 辛 仍 認 爲 詩 和 畫 都 是 模 仿 的 藝 術, 辨 明 詩 畫 的 差 別, 是 爲 了 更 好 地 模 仿 各 自 的 特 有 物 件 19 世 紀 初, 德 國 古 典 哲 學 家 黑 格 爾, 在 美 學 第 一 卷 中 對 模 仿 論 進 行 了 批 判, 在 第 三 卷 中 對 繪 畫 與 詩 的 特 徵 進 行 了 新 的 探 討 黑 格 爾 認 爲 藝 術 是 理 念 的 感 性 形 象, 藝 術 史 發 展 過 程 是 從 象 徵 藝 術 古 埃 及 金 子 塔 東 方 廟 宇 建 築 到 古 典 藝 術 古 希 臘 藝 術, 再 到 近 代 浪 漫 藝 術, 而 浪 漫 藝 術 其 心 靈 精 神 內 容 愈 來 愈 突 出, 其 代 表 藝 術 種 類 和 發 展 過 程 是 繪 畫 音 樂 和 詩 他 對 繪 畫 音 樂 和 詩 的 根 源 的 解 釋, 都 是 心 靈 的 表 現, 拋 棄 了 亞 裏 士 多 德 達 芬 奇 和 萊 辛 的 模 仿 說 黑 格 爾 認 爲 繪 畫 的 題 材, 按 照 它 的 空 間 存 在 來 看, 只 是 內 在 精 神 的 一 種 顯 現, 藝 術 把 他 表 現 出 來 是 供 精 神 領 會 的 ", 在 繪 畫 裏 它 的 內 容 是 主 體 性, 同 時 也 是 本 身 3 4 萊 辛 : 拉 奧 孔, 朱 光 潛 譯, 第 97 頁, 北 京,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79 年 萊 辛 : 拉 奧 孔, 朱 光 潛 譯, 第 182 頁, 北 京,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79 年 56

4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經 過 特 殊 具 體 化 的 內 心 生 活 " 5 黑 格 爾 把 繪 畫 看 成 是 將 三 度 空 間 中 的 事 物 壓 縮 成 二 維 平 面 的 形 式, 並 明 確 認 爲 繪 畫 的 內 容 是 主 體 性, 是 經 過 特 殊 具 體 化 的 內 心 生 活, 這 與 達 芬 奇 與 萊 辛 把 繪 畫 看 成 是 模 仿 空 間 中 的 物 體 美 的 觀 點 是 很 不 相 同 的 黑 格 爾 對 詩 的 解 釋 是, 詩 所 使 用 的 語 言 媒 介 是 一 種 精 神 性 的 媒 介, 不 同 於 大 理 石 顔 料 和 音 調 這 些 感 性 的 媒 介, 詩 是 將 精 神 性 的 內 容 通 過 藝 術 想 像 加 以 表 現 所 以 詩 是 用 觀 念 性 的 媒 介 符 號 即 語 言 傳 達 觀 念 性 的 內 容 心 靈 精 神 詩 是 進 入 到 精 神 王 國 的 一 種 藝 術 由 於 哲 學 以 及 對 真 理 的 認 識 也 屬 於 精 神 王 國, 並 且 也 使 用 語 言 進 行 思 維 和 傳 達, 這 樣 詩 和 散 文 以 及 哲 學 的 界 限 就 很 難 劃 分 清 楚 所 以 黑 格 爾 認 爲 藝 術 發 展 到 詩 這 一 階 段, 要 繼 續 向 前 發 展, 就 要 走 向 哲 學, 因 而 藝 術 將 終 結 這 就 是 黑 格 爾 提 出 的 著 名 的 藝 術 終 結 論, 是 指 詩 在 精 神 王 國 中 和 哲 學 觀 念 相 遇 而 消 亡, 這 和 20 世 紀 由 杜 尚 等 人 擺 弄 的 現 成 品 藝 術 反 藝 術 的 藝 術 以 及 後 來 如 波 普 藝 術 行 爲 藝 術 等 消 解 經 典 藝 術 的 概 念, 使 藝 術 同 現 實 自 然 物 等 同 的 方 法 是 完 全 不 同 的 由 於 黑 格 爾 將 藝 術 哲 學 和 宗 教 均 納 入 到 他 的 哲 學 體 系 中, 並 將 這 三 者 均 看 成 是 絕 對 精 神 表 現 的 不 同 樣 式, 因 而 在 亞 裏 士 多 德 達 芬 奇 萊 辛 那 裏 詩 與 畫 都 是 模 仿 的 觀 點, 在 黑 格 爾 那 裏 被 轉 化 成 詩 與 畫 都 是 絕 對 精 神 表 現 的 理 論 框 架 中 此 外 黑 格 爾 認 爲 繪 畫 用 顔 色 來 表 現, 而 詩 的 媒 介 則 是 觀 念 性 符 號, 這 與 萊 辛 和 達 芬 奇 無 根 本 性 差 別 綜 上 所 述, 從 亞 裏 士 多 德, 經 達 芬 奇 萊 辛 到 黑 格 爾, 都 強 調 詩 與 畫 的 差 別 和 各 自 的 特 徵, 強 調 繪 畫 的 空 間 特 點 和 詩 的 敍 事 特 點, 其 目 的 是 通 過 劃 清 詩 與 畫 的 界 限, 找 出 詩 與 畫 的 表 現 手 段 與 表 現 物 件 各 自 的 規 律, 更 好 地 模 仿 自 然 物 體 與 事 件 情 節, 或 者 更 好 地 表 達 絕 對 理 念 與 絕 對 精 神 二 中 國 爲 什 麽 強 調 詩 與 畫 的 聯 繫 與 融 合 中 國 古 代 哲 學 與 美 學 有 不 同 於 西 方 的 特 點, 中 國 先 秦 哲 學 就 十 分 強 調 人 的 主 體 性 地 位, 將 人 和 天 地 法 自 然 聯 繫 起 來 進 行 思 考, 老 子 說 人 法 地, 地 法 天, 天 法 道, 道 法 自 然 ", 天 地 人 道 與 自 然 都 是 相 聯 繫 的 一 個 統 一 體 莊 子 強 調 天 地 與 我 並 生, 萬 物 與 我 爲 一 " 齊 物 論, 乘 雲 氣, 禦 飛 龍, 而 遊 乎 四 海 之 外 " 逍 遙 遊, 孟 子 則 講 萬 物 皆 備 於 我 " 試 想 在 這 種 物 我 爲 一, 萬 物 皆 備 於 我 這 種 主 體 性 哲 學 思 維 裏, 或 遊 乎 四 海 之 外, 獨 與 天 地 精 神 往 來 這 種 想 像 性 自 由 創 造 中, 是 很 難 産 生 諸 如 柏 拉 圖 或 亞 裏 士 多 德 的 鏡 子 論 5 黑 格 爾 : 美 學, 朱 光 潛 譯, 第 三 卷 上 冊, 第 231 頁, 北 京, 商 務 印 書 館,1979 年 57

5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與 模 仿 論 的 尚 書 談 到 伏 犧 氏 畫 八 卦 : 古 者 伏 犧 氏 之 王 天 下 也, 仰 則 觀 象 於 天, 俯 則 觀 法 於 地, 觀 鳥 獸 之 文 與 地 之 宜, 近 取 諸 身, 遠 取 諸 物, 於 是 始 作 八 卦, 以 通 神 明 之 德, 以 類 萬 物 之 情 " 6, 伏 犧 氏 能 觀 象 於 天, 觀 法 於 地, 近 取 諸 身, 遠 取 諸 物, 他 觀 天 察 物, 取 象 于 自 然, 但 並 沒 有 走 上 柏 拉 圖 的 鏡 子 論 之 道 路, 而 是 將 觀 察 到 的 形 象 進 行 高 度 抽 象 後 始 作 八 卦, 八 卦 用 一 條 長 橫 線 和 兩 條 短 橫 線 變 換 排 列, 來 象 徵 吉 凶, 寓 意 各 種 事 物 創 作 八 卦, 並 不 像 古 希 臘 的 模 仿 自 然 論, 而 是 要 以 通 神 明 之 德, 以 類 萬 物 之 情 " 八 卦 之 精 神 性 內 容 遠 遠 超 出 鏡 子 論 之 模 仿 性 內 容 西 方 人 側 重 於 詩 畫 之 差 異, 其 原 因 之 一 是 詩 與 畫 表 現 手 段 和 媒 介 很 不 一 樣 中 國 人 的 詩 文 書 寫 和 繪 畫 的 畫 法 卻 有 相 通 之 處, 加 之 中 國 文 字 的 方 塊 形 象 也 具 有 繪 畫 的 形 象 特 徵, 所 以 中 國 人 講 書 畫 同 源 即 文 字 和 繪 畫 同 源, 因 而 中 國 人 不 大 刻 意 講 究 詩 畫 差 異 而 講 書 畫 異 體 同 源 東 漢 的 文 字 學 家 經 學 家 許 慎 在 說 文 解 字 中 說, 皇 帝 之 史 倉 頡 初 造 書 契, 蓋 依 類 象 形, 即 謂 之 文 紋 飾, 其 後 形 聲 相 異, 即 謂 之 字, 著 於 竹 帛, 即 謂 之 書 許 慎 還 闡 述 了 造 字 的 六 種 方 法 即 六 書 ", 分 別 爲 指 事 象 形 形 聲 會 意 轉 注 假 借 這 六 種 造 字 法 均 和 形 象 有 關, 特 別 是 畫 成 其 物, 隨 體 詰 詘 的 象 形 ", 視 而 可 識, 察 而 可 見 的 指 事 ", 以 事 爲 名, 取 譬 相 成 的 形 聲 ", 這 三 種 方 法 的 形 象 特 點 更 爲 突 出 用 這 三 種 方 法 所 造 的 字 如 日 月 江 河 等 都 與 物 體 的 形 聲 有 一 定 的 關 係, 象 形 者 畫 其 物 形, 所 以 象 形 字 類 似 於 圖 畫 勾 勒 物 體 之 輪 廓, 這 也 是 中 國 講 書 畫 同 源 的 根 據 之 一 山 東 出 土 的 新 石 器 時 代 灰 陶 墫 上 的 線 刻 日 月 山 形 紋, 既 是 裝 飾 紋 樣, 也 可 能 是 文 字 原 號 我 國 著 名 的 古 文 字 學 家 唐 蘭, 在 上 世 紀 30 年 代 曾 於 北 京 大 學 開 設 古 文 字 學 導 論 課 程, 其 講 稿 於 1936 年 印 行 唐 蘭 認 爲 中 國 文 字 走 著 自 己 的 道 路, 原 始 中 國 語, 單 音 字 多, 同 音 異 義 字 多, 有 聲 調 的 變 化, 而 沒 有 接 頭 接 尾 等 形 式 的 變 化, 這 種 孤 立 語 的 性 質, 決 定 了 中 國 文 字 是 方 塊 式 的 唐 蘭 對 中 國 文 字 的 起 源 也 提 出 了 自 己 獨 特 的 看 法, 不 同 意 文 字 起 源 於 結 繩 ", 或 起 源 於 八 卦 的 觀 點, 以 及 不 同 意 文 字 起 源 於 所 謂 河 出 圖 洛 出 書 等 傳 說, 而 認 爲 文 字 産 生 於 繪 畫 他 認 爲 原 始 社 會 時 期 已 有 很 精 美 的 圖 畫, 大 都 是 動 物 和 人 像, 這 已 是 文 字 的 前 驅, 如 畫 鹿 和 象, 別 人 看 了 能 認 識, 就 得 到 了 和 文 字 一 樣 的 效 用 了 唐 蘭 認 爲 文 字 的 本 質 是 圖 畫, 所 代 表 的 是 語 言, 國 家 産 生 後, 許 多 部 落 的 語 言, 逐 漸 同 化, 每 一 圖 形, 漸 有 標 準 的 讀 法, 於 是 可 以 描 寫 圖 形 來 記 載 一 件 故 事, 而 這 記 載 是 可 誦 讀 6 尚 書 系 辭 下 58

6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的, 就 成 爲 文 字 了 " 7 唐 蘭 關 於 繪 畫 先 於 文 字, 文 字 的 本 質 是 圖 畫, 文 字 産 生 於 圖 畫 的 觀 點, 才 明 瞭 文 字 和 圖 畫 的 基 本 關 係 而 中 國 文 字 乃 是 中 國 詩 的 媒 體 和 承 載 工 具, 因 而 唐 蘭 的 有 關 觀 點 對 於 我 們 理 解 詩 與 畫 的 關 係 也 是 有 幫 助 的 唐 代 的 張 彥 遠 在 歷 代 名 畫 記 敘 畫 之 源 流 " 一 章 中 說, 在 遠 古 書 畫 同 體 而 未 分, 先 民 無 以 傳 其 意, 故 有 書 ; 無 以 見 其 形, 故 有 畫 " 後 來 周 官 教 國 子 以 六 書, 其 三 曰 象 形, 則 畫 之 意 也 是 故 知 書 畫 異 名 而 同 體 也 " 8 張 彥 遠 還 引 用 顔 光 祿 的 話 說, 圖 載 之 意 有 三 種, 其 一 爲 圖 理, 即 卦 象 ; 其 二 爲 圖 識, 即 文 字 ; 其 三 爲 圖 形, 即 繪 畫 所 以 文 字 書 法 和 卦 象 都 是 圖 畫 的 形 式, 書 畫 同 體 而 異 名, 觀 天 察 地 觀 象 模 形 成 爲 中 國 書 畫 起 源 的 重 要 根 源 中 國 的 文 字 書 法 繪 畫 在 象 形 方 面 有 不 少 共 同 點, 具 有 緊 密 的 聯 繫, 文 字 需 要 書 寫, 中 國 的 方 塊 文 字 在 書 寫 過 程 中, 由 點 劃 結 構 與 對 稱 比 例 等 形 式 因 素 構 成 宛 如 平 面 上 的 圖 畫, 中 國 文 字 既 有 空 間 結 構 框 架, 又 多 樣 統 一, 這 才 有 可 能 使 文 字 書 寫 成 爲 一 種 藝 術, 加 之 後 來 中 國 文 字 的 書 寫 工 具 毛 筆 在 書 寫 中 具 有 輕 重 粗 細 快 慢 提 按 頓 挫 剛 柔 等 特 點, 使 書 寫 過 程 有 很 大 的 創 造 性, 這 才 使 書 寫 有 可 能 成 爲 一 種 奇 妙 的 藝 術 加 之 中 國 文 字 的 字 體 多 樣, 如 大 篆 小 篆 隸 書 章 書 真 書 楷 書 草 書 等, 同 樣 一 個 字 則 可 顯 出 無 窮 的 變 化, 而 非 單 調 模 寫, 這 也 是 中 國 書 法 能 成 爲 一 種 獨 特 藝 術 的 原 因 之 一 中 國 書 法 使 用 的 毛 筆 絹 紙 及 墨 與 繪 畫 使 用 基 本 相 同, 這 樣 書 法 與 繪 畫 又 在 工 具 上 具 有 同 一 性, 由 此 産 生 了 書 畫 用 筆 同 源 同 體 的 說 法, 不 少 畫 家 也 是 書 法 家, 書 法 用 筆 影 響 到 畫 法 用 筆 南 齊 謝 赫 畫 品 中 第 二 法 即 骨 法 用 筆 ", 既 適 合 繪 畫, 也 適 合 書 法 這 樣 中 國 的 文 字, 不 僅 在 象 形 上 和 中 國 繪 畫 發 生 了 關 係, 而 且 中 國 文 字 又 經 過 書 寫 過 程 或 書 法 藝 術 直 接 與 繪 畫 産 生 了 聯 繫 而 中 國 詩 是 要 由 文 字 書 寫 來 表 達 的, 於 是 詩 與 畫 也 就 有 著 直 接 或 間 接 的 聯 繫 了 此 外, 中 國 文 字 的 方 塊 象 形 之 特 徵, 爲 中 國 詩 在 表 現 空 間 意 象 方 面 作 了 準 備, 詩 中 有 畫, 就 是 用 詩 歌 來 表 現 繪 畫 的 空 間 意 象, 這 既 和 中 國 詩 創 作 中 的 審 美 意 識 有 關, 同 時 也 和 中 國 文 字 的 空 間 象 形 特 點 相 連 中 國 詩 畫 的 美 學 基 礎 與 西 方 也 很 不 相 同, 古 希 臘 人 講 繪 畫 雕 塑 史 詩 悲 劇 音 樂 是 用 不 同 的 方 法 在 做 同 一 件 事 即 模 仿 中 國 古 代 則 將 詩 書 畫 及 音 樂 都 看 成 是 心 志 的 表 現 所 以 中 國 藝 術 美 學 的 基 礎 基 本 上 可 以 稱 爲 表 現 論 或 表 心 論, 更 注 重 藝 術 的 心 志 和 情 感 等 精 神 內 容 7 8 唐 蘭 : 古 文 字 學 導 論, 增 訂 本, 第 頁, 濟 南, 齊 魯 書 社,1981 年 張 彥 遠 : 歷 代 名 畫 記, 見 盧 輔 聖 主 編 中 國 書 畫 全 書 第 一 冊, 第 120 頁, 上 海 書 畫 出 版 社, 1993 年 59

7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尚 書 中 的 虞 書 舜 典 中 講 到 詩 言 志, 歌 詠 言, 聲 依 詠, 律 和 聲 " 聞 一 多 先 生 認 爲 詩 言 志 " 乃 中 國 詩 歌 之 開 山 綱 領 漢 代 毛 詩 序 談 到 詩 歌 音 樂 舞 蹈 的 本 質 時 都 歸 於 心 志 與 情 感 詩 者, 志 之 所 之 也, 在 心 爲 志, 發 言 爲 詩 情 動 於 中 而 形 於 言, 言 之 不 足 故 嗟 歎 之, 嗟 歎 之 不 足 故 詠 歌 之, 詠 歌 之 不 足, 不 知 手 之 舞 之, 足 之 蹈 之 也 " 情 發 於 聲, 聲 成 文 謂 之 音 " 9 中 國 詩 並 不 是 像 西 方 人 的 詩 講 究 模 仿 情 節 和 事 件 的 過 程, 而 是 講 在 心 爲 志, 發 言 爲 詩, 詩 是 言 志 的 手 段, 情 動 於 衷 而 形 於 言, 詩 和 言 乃 志 與 情 的 表 達 中 國 人 講 音 樂 的 本 質 時 也 是 從 心 志 和 情 感 兩 個 方 面 來 說 的 我 國 最 早 的 音 樂 理 論 著 作 樂 記 的 樂 本 篇 " 中 寫 到 : 凡 音 之 起, 由 人 心 生 也 人 心 之 動, 物 使 之 然 也 感 於 物 而 動, 故 形 於 聲 聲 相 應, 故 生 變, 變 成 方, 謂 之 音 " 樂 者, 音 之 所 由 生 也 ; 其 本 在 人 心 之 感 於 物 也 " 凡 音 者, 生 人 心 也 情 動 於 衷, 故 形 於 聲 ; 聲 成 文, 謂 之 音 " 10 音 和 樂 都 生 髮 于 人 心, 産 生 於 情 感 詩 歌 講 情 動 於 衷 而 形 於 言, 音 樂 講 情 動 於 衷 而 形 於 聲, 所 以 表 心 論 或 表 情 論 乃 是 中 國 藝 術 美 學 的 真 正 基 礎 同 時 中 國 先 哲 也 重 視 心 與 物 的 關 係, 音 樂 和 詩 歌 都 是 本 於 心 而 感 於 物, 氣 之 動 物, 物 之 感 人, 故 搖 盪 性 情, 形 諸 舞 詠 " 鍾 嶸 詩 品 中 國 人 講 心 物 關 係 和 西 方 人 講 模 仿 自 然 也 是 有 差 別 的 西 方 人 是 模 仿 自 然 論 者, 中 國 人 則 是 觀 感 自 然, 模 仿 自 然 說 有 如 柏 拉 圖 的 鏡 子 論, 柏 拉 圖 說 藝 術 猶 如 鏡 子, 你 舉 起 一 面 鏡 子 轉 一 圈, 天 空 雲 彩 河 流 草 木 都 在 鏡 子 裏 得 到 反 映 中 國 人 的 觀 感 自 然 則 是 以 情 觀 物, 以 心 感 物, 登 山 則 情 滿 於 山, 觀 海 則 意 溢 於 海 " 這 種 心 物 感 應 論 是 不 同 於 機 械 模 仿 論 的 中 國 古 人 說 音 樂 發 生 於 人 心 與 情 感 活 動, 比 之 古 希 臘 哲 學 家 說 音 樂 的 産 生 就 是 因 爲 人 模 仿 鳥 的 歌 唱 的 觀 點, 中 國 古 人 的 看 法 應 該 更 接 近 音 樂 的 本 質 特 點 中 國 古 人 不 僅 僅 講 詩 音 樂 舞 蹈 時 重 視 心 志 內 容, 講 書 法 和 繪 畫 時 也 十 分 重 視 其 精 神 內 容 西 漢 哲 學 家 文 學 家 揚 雄 說 : 故 言, 心 聲 也 ; 書, 心 畫 也 ; 聲 畫 形, 君 子 小 人 見 矣 聲 畫 者, 君 子 小 人 之 所 以 動 情 乎 " 揚 子 法 言 問 神 揚 雄 將 語 言 看 成 是 心 之 聲 音, 而 文 字 書 法 則 是 心 之 繪 畫, 它 們 表 現 的 都 是 心 之 內 容, 由 於 聲 音 和 繪 畫 都 是 感 性 的 形 象, 因 此 君 子 和 普 通 人 都 能 看 見 與 聽 見, 並 在 感 情 上 産 生 感 動 至 於 繪 畫, 雖 然 西 晉 陸 機 曾 說 存 形 莫 善 於 畫 ", 認 爲 繪 畫 是 保 存 事 物 形 狀 的 最 好 手 段 但 後 來 畫 家 們 是 更 重 視 繪 畫 的 精 神 內 容 南 朝 劉 宋 時 期 的 宗 炳 在 畫 山 水 序 中 強 調 含 道 映 物 澄 懷 物 象 或 應 目 會 心 應 會 感 神 神 超 理 得 以 及 暢 神 王 微 在 敘 畫 中 闡 發 的 畫 山 水 畫 的 精 神 活 動 是 望 秋 雲, 神 飛 揚 ; 臨 春 風, 思 浩 蕩 雖 有 金 石 之 樂, 圭 璋 之 琛, 豈 能 仿 佛 之 哉!" 這 是 一 種 何 等 自 由 的 精 神 審 美 境 界? 神 明 降 之, 畫 之 情 也 " 宗 炳 和 王 微 都 把 山 水 畫 的 精 神 功 能 放 在 首 位, 強 調 暢 神 " 與 畫 情 " 東 晉 顧 愷 之 講 以 形 寫 神 " 9 毛 詩 正 義, 見 十 三 經 註 疏, 南 京, 江 蘇 古 籍 出 版 社,1998 年 10 樂 記, 見 北 京 大 學 哲 學 系 美 學 教 研 室 編 中 國 美 學 史 資 料 選 編 上 冊, 第 頁, 北 京, 中 華 書 局,1980 年 60

8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傳 神 寫 照 ", 南 齊 謝 赫 繪 畫 六 法, 雖 也 重 視 應 物 象 形, 隨 類 賦 彩 ", 但 最 重 要 的 第 一 法 則 是 氣 韻 生 動 " 到 唐 代 張 璪 在 繪 境 中 提 出 外 師 造 化, 中 得 心 源 ", 到 元 代 倪 瓚 所 謂 逸 筆 草 草, 聊 以 寫 胸 中 逸 氣 " 由 此 我 們 可 以 看 出 中 國 繪 畫 在 象 形 的 基 礎 上 更 重 視 表 情 達 意 暢 神 娛 志 正 像 西 方 人 將 史 詩 悲 劇 繪 畫 雕 塑 音 樂 都 統 一 于 模 仿 自 然 論 之 上 一 樣, 中 國 人 則 將 詩 歌 音 樂 書 法 繪 畫 舞 蹈 都 統 一 於 表 心 論 表 情 論 或 心 志 論 之 上 西 方 人 強 調 詩 畫 界 限 差 別, 是 爲 了 發 揮 各 自 獨 特 方 法 的 長 處 更 準 確 地 模 仿 自 然 ; 中 國 人 強 調 詩 書 畫 的 聯 繫, 則 是 在 瞭 解 各 自 差 異 的 基 礎 上, 更 好 地 相 互 交 融, 以 達 到 既 發 揮 本 門 藝 術 的 特 長 又 借 鑒 其 他 門 類 藝 術 的 優 點, 充 其 量 地 來 表 達 心 志 與 情 感 所 以 中 國 詩 畫 偏 重 於 強 調 其 相 通 和 交 融 詩 畫 一 律, 其 最 重 要 的 美 學 基 礎 就 是 表 情 論 或 心 志 論 到 宋 代, 文 人 畫 發 展 後, 更 強 調 繪 畫 的 表 意 特 點 歐 陽 修 在 其 論 畫 詩 中 說 : 古 畫 畫 意 不 畫 形, 梅 詩 詠 物 無 隱 情 忘 形 得 意 知 者 寡, 不 若 見 詩 如 見 畫 歐 陽 修 強 調 在 繪 畫 中 意 重 於 形, 忘 形 得 意, 畫 形 是 爲 了 托 意 梅 聖 俞 的 詩 是 必 能 狀 難 寫 之 景, 如 在 目 前, 含 不 盡 之 意, 見 於 言 外, 梅 詩 詠 物 寄 情, 品 味 梅 詩, 猶 如 觀 看 圖 畫 這 說 明 梅 聖 俞 的 詩, 既 有 詠 物 寫 形 之 繪 畫 空 間 美, 又 有 情 意 之 韻 味 繪 畫 應 以 形 來 表 現 一 種 詩 意, 畫 外 之 意 與 言 外 之 旨 都 是 相 通 的 所 以 在 宋 代 詩 與 畫 在 表 意 上 又 找 到 了 共 同 點 三 中 西 詩 畫 在 空 間 表 現 上 有 何 相 異 點 以 上 我 們 論 述 了 中 西 詩 畫 在 美 學 基 礎 和 根 源 上 的 差 異, 這 種 差 異 還 表 現 在 中 西 詩 畫 不 同 時 空 表 現 方 法 上 由 於 亞 裏 士 多 德 將 詩 界 定 爲 表 現 情 節, 因 而 西 方 的 敍 事 文 學 如 戲 劇 詩 劇 史 詩 敍 事 詩 及 後 來 的 小 說 較 爲 發 達 亞 裏 士 多 德 關 於 繪 畫 用 顔 色 模 仿 自 然 的 觀 點 對 文 藝 復 興 及 啓 蒙 運 動 時 期 的 藝 術 家 和 美 學 家 也 都 産 生 較 大 的 影 響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西 方 人 用 人 權 人 性 來 代 替 中 世 紀 的 神 權 和 神 性 與 思 想 上 的 人 文 主 義 相 應, 在 科 學 研 究 和 學 術 探 討 上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開 始 提 倡 理 性 主 義 和 重 視 感 性 實 驗, 這 對 西 方 近 代 工 業 文 明 以 及 科 技 和 社 會 進 步 産 生 相 當 大 的 影 響 重 視 實 驗 和 實 踐 活 動 使 達 芬 奇 才 有 可 能 親 自 設 計 有 關 機 械 模 型 以 及 親 手 解 剖 屍 體 61

9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掌 握 人 體 結 構, 重 視 理 性 活 動 才 使 達 芬 奇 研 究 幾 何 透 視 來 使 平 面 的 繪 畫 表 現 出 立 體 感 和 三 度 空 間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的 重 理 性 和 重 自 然 經 驗 的 精 神 與 行 動, 極 大 地 促 進 了 繪 畫 藝 術 在 模 仿 自 然 的 方 法 上 更 趨 完 善 達 芬 奇 是 將 繪 畫 當 成 一 門 科 學 來 看 待 的, 他 反 覆 使 用 繪 畫 科 學 " 一 詞, 他 認 爲 對 繪 畫 來 說 最 重 要 的 一 是 自 然, 二 是 哲 學 達 芬 奇 對 自 然 是 無 限 崇 拜, 從 新 發 現 的 達 芬 奇 手 稿 中, 可 以 看 出 他 對 自 然 現 象 如 河 水 流 雲 及 別 的 自 然 事 物 的 研 究 和 其 他 自 然 科 學 家 不 一 樣 的 地 方 是, 他 曾 畫 了 大 量 的 觀 察 自 然 的 速 寫 他 說 繪 畫 的 確 是 一 門 科 學, 並 且 是 自 然 的 合 法 女 兒, 因 爲 它 是 從 自 然 中 産 生 的 " 他 認 爲 如 果 詩 包 容 倫 理 哲 學, 繪 畫 則 研 究 自 然 哲 學 爲 了 強 調 繪 畫 是 一 門 科 學, 他 甚 至 視 雕 塑 爲 機 械 手 藝, 雕 塑 創 作 使 雕 塑 家 滿 頭 大 汗, 渾 身 疲 勞, 雕 塑 不 是 科 學, 只 是 在 空 間 中 展 示 原 物 的 本 來 面 目, 而 繪 畫 卻 以 它 的 科 學 使 一 平 坦 表 面 呈 現 出 遼 闊 的 風 景 和 遙 遠 的 地 平 線 " 繪 畫 科 學 包 含 什 麽 內 容 呢? 它 主 要 研 究 點 線 面 構 成 的 平 面 中 的 形 體, 研 究 平 面 如 何 産 生 凹 凸 感, 研 究 物 象 的 一 切 色 彩, 研 究 物 體 的 形 狀 及 遠 近 關 係 和 明 暗, 達 芬 奇 認 爲 繪 畫 科 學 是 透 視 學 之 母, 繪 畫 研 究 幾 何 透 視 就 像 數 學 一 般 達 芬 奇 將 繪 畫 看 作 自 然 科 學 其 目 的, 是 要 通 過 對 繪 畫 各 種 手 段 的 研 究, 來 提 醒 畫 家 依 據 何 種 法 則 何 種 方 法 來 再 現 自 然 的 作 品 和 世 界 的 美 他 把 繪 畫 看 成 是 自 然 界 一 切 可 見 事 物 的 唯 一 的 模 仿 者 " 繪 畫 能 比 語 言 文 字 更 真 實 準 確 地 將 自 然 萬 象 表 現 給 我 們 的 知 覺 "⑾ 達 芬 奇 以 文 藝 復 興 理 性 主 義 精 神 來 對 繪 畫 進 行 科 學 研 究, 要 使 平 面 繪 畫 産 生 立 體 感, 從 而 達 到 科 學 再 現 自 然 事 物 的 目 的 於 是 繪 畫 在 平 面 上 征 服 了 空 間, 這 在 藝 術 發 展 史 上, 可 以 看 成 是 繪 畫 科 學 取 得 的 重 大 成 果 儘 管 20 世 紀 的 畫 家 們 又 返 回 平 面, 抑 制 三 度 空 間, 追 求 繪 畫 的 平 面 裝 飾 效 果, 但 透 視 學 使 繪 畫 在 平 面 上 逼 真 地 再 現 自 然, 在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無 疑 是 一 大 進 步 15 世 紀 德 國 畫 家 丟 勒 創 作 了 一 幅 版 畫 骨 灰 甕 的 設 計 15 世 紀 的 藝 術 家 通 常 用 幾 何 方 法 來 描 繪 物 體 準 確 的 輪 廓, 丟 勒 在 此 畫 仲 介 紹 了 一 種 實 用 方 法, 設 計 師 希 望 把 外 形 畫 在 半 透 明 的 幕 上, 但 他 的 眼 睛 距 離 那 塊 幕 還 有 一 定 距 離, 他 在 一 根 拉 長 的 線 的 前 端 綁 上 一 架 他 自 己 設 計 的 像 槍 管 的 望 遠 鏡, 透 過 望 遠 鏡 來 畫 甕 的 輪 廓 嵌 在 牆 上 的 那 個 被 套 住 的 釘 子 像 是 他 鏡 頭 另 一 端 的 眼 睛 似 的 這 幅 版 畫 描 繪 了 畫 家 們 畫 透 視 畫 的 過 程 荷 蘭 畫 家 霍 貝 瑪 於 1689 年 創 作 的 油 畫 林 間 小 路, 用 嚴 格 的 透 視 法 表 現 天 空 雲 彩 鄉 間 小 路 和 路 旁 的 田 地 與 建 築 物 地 平 線 被 畫 的 比 較 低, 兩 排 樹 近 高 遠 低 向 焦 點 延 伸 過 去 此 畫 將 自 然 空 間 中 的 一 個 風 景 片 段 在 繪 畫 平 面 上 創 造 出 來, 引 起 觀 者 一 種 空 間 的 幻 覺, 幾 欲 走 進 這 條 林 間 小 路 這 就 是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藝 術 家 們 夢 寐 以 求 的 在 平 面 中 再 現 空 間 的 效 果 這 也 就 62

10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是 達 芬 奇 所 謂 的 繪 畫 科 學 的 實 驗 産 品 黑 格 爾 認 爲 繪 畫 必 然 要 打 破 空 間 的 整 體 感, 即 只 能 在 空 間 中 切 割 一 個 片 段 加 以 表 現 他 認 爲 繪 畫 只 取 消 三 度 空 間 中 的 一 度, 把 三 度 空 間 壓 縮 爲 平 面 但 畫 家 又 要 在 平 面 中 表 現 三 度 空 間, 於 是 就 要 運 用 線 形 透 視 的 方 法 繪 畫 把 它 的 各 種 物 件 分 佈 在 這 些 不 同 的 透 視 水 準 上, 物 件 距 離 眼 睛 愈 遠, 按 照 比 例 關 係 它 們 就 愈 縮 小, 在 自 然 中 這 種 逐 漸 縮 小 的 情 況 是 服 從 可 以 用 數 學 來 測 定 的 光 學 規 律 的 繪 畫 也 要 服 從 這 一 規 律 因 此 看 來, 黑 格 爾 雖 然 也 說 繪 畫 要 表 現 內 在 精 神, 它 的 內 容 是 主 體 性, 但 當 談 到 繪 畫 的 表 現 形 式 時, 也 主 張 繪 畫 有 必 要 運 用 所 謂 線 形 的 或 數 學 的 透 視 ", 其 目 的 也 是 爲 了 逼 真 地 再 現 空 間 中 的 自 然 景 物 用 這 種 方 法 文 藝 復 興 以 來 的 畫 家 們 創 造 的 是 模 仿 自 然 的 作 品, 但 黑 格 爾 要 使 用 同 樣 的 透 視 方 法, 怎 能 表 現 所 謂 非 模 仿 性 繪 畫 及 表 現 所 謂 主 體 性 和 精 神 內 容 呢? 黑 格 爾 並 沒 有 說 明 他 用 即 成 的 透 視 方 法 如 何 來 表 現 主 體 精 神 內 容 這 一 問 題 因 此 我 們 有 理 由 認 爲 黑 格 爾 所 說 的 繪 畫 主 體 性 和 精 神 內 容 只 不 過 是 貼 標 簽 似 的 一 紙 空 文, 比 繪 畫 模 仿 論 並 沒 有 高 明 多 少 或 突 破 什 麽 按 照 達 芬 奇 與 萊 辛 等 人 的 觀 點, 繪 畫 只 能 再 現 和 模 仿 空 間 事 物, 因 而 是 不 能 侵 入 詩 的 敍 事 領 域 的 萊 辛 在 有 關 寫 作 拉 奧 孔 的 筆 記 第 十 六 章 詩 畫 界 限 中, 思 考 的 問 題 是 要 防 止 對 於 詩 畫 的 一 切 壞 影 響 所 謂 壞 影 響 就 是 在 詩 中 表 現 爲 描 繪 狂, 在 畫 中 表 現 爲 寓 意 狂 ", 人 們 想 把 詩 變 成 一 種 有 聲 的 畫, 而 不 能 確 切 地 知 道 詩 能 夠 描 繪 什 麽, 或 應 當 描 繪 什 麽, 人 們 也 想 把 畫 變 成 一 種 無 聲 的 詩, 但 也 不 知 道 畫 應 否 描 繪 思 想, 或 是 應 當 描 繪 那 種 思 想 之 所 以 出 現 這 種 壞 影 響 和 錯 誤, 就 是 因 爲 人 們 對 詩 和 畫 界 限 與 差 異 沒 有 弄 清 楚 萊 辛 寫 作 拉 奧 孔 的 目 的, 就 是 要 劃 清 詩 與 畫 的 界 限, 找 出 和 遵 循 二 者 各 自 的 獨 特 規 律 如 果 畫 家 想 模 仿 連 續 的 動 作, 也 只 能 截 取 某 一 個 頃 刻 來 描 繪, 萊 辛 說 應 該 選 擇 孕 育 最 豐 富 的 那 一 頃 刻, 從 這 一 頃 刻 可 以 最 好 地 理 解 到 後 一 頃 刻 和 前 一 頃 刻 " 古 典 主 義 畫 家 大 衛 所 畫 賀 拉 斯 兄 弟 的 宣 誓 就 是 將 羅 馬 的 傳 說 故 事 截 取 一 個 頃 刻 加 以 表 現, 而 古 典 主 義 戲 劇 家 博 馬 舍 將 這 一 傳 說 編 成 五 幕 悲 劇 後 印 象 主 義 畫 家 塞 尚 堅 決 捍 衛 繪 畫 的 空 間 性 特 點, 反 對 一 切 文 學 因 素 闖 入 畫 中, 如 果 畫 中 有 文 學 內 容, 塞 尚 十 分 不 恭 地 認 爲 只 是 搞 了 一 些 中 國 玩 意 西 方 藝 術 家 和 美 學 家 把 詩 畫 互 滲 看 成 是 一 種 壞 影 響 和 錯 誤, 要 極 力 避 免 但 中 國 藝 術 家 和 理 論 家 卻 將 詩 畫 交 融 看 成 是 一 種 審 美 理 想 和 創 作 手 段, 要 極 力 提 倡 北 宋 的 大 文 豪 蘇 軾 在 書 摩 詰 藍 田 煙 雨 圖 中 說 味 摩 詰 之 詩, 詩 中 有 畫, 觀 摩 詰 之 畫, 畫 中 有 詩 " 王 維 是 唐 代 著 名 詩 人 和 畫 家, 明 代 董 其 昌 將 王 維 推 爲 南 宗 畫 派 之 祖 蘇 軾 認 爲 王 維 之 作 品 是 詩 中 有 畫 " 畫 中 有 詩 ", 這 實 際 上 是 揭 示 了 中 國 詩 畫 的 某 些 普 遍 規 律 63

11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古 希 臘 人 談 到 詩 的 時 候, 就 已 和 情 節 敍 事 聯 繫 在 一 起 了, 並 將 史 " 和 詩 " 結 合, 成 爲 史 詩 " 中 國 人 最 早 的 詩 集, 由 孔 子 編 的 詩 三 百 詩 經, 是 采 風 和 抒 情 占 主 導 地 位 的, 雖 然 也 有 諸 如 歌 頌 帝 王 的 文 王 詩, 但 也 是 用 簡 短 的 頌 歌 形 式 來 寫, 並 非 敍 事 至 於 像 帶 有 記 敍 性 質 的 七 月 表 現 西 周 時 期 勞 動 者 一 年 中 的 勞 動 過 程 和 生 活, 也 是 抒 情 式 的 表 達, 如 七 月 流 火, 九 月 授 衣 春 日 遲 遲, 采 蘩 祁 祁 女 心 傷 怨, 殆 及 公 子 同 歸 " 詩 經 的 本 質 並 非 記 敍 或 並 非 史 詩, 而 是 通 過 賦 比 興 的 方 法, 來 興 感 人 生 抒 發 情 感 諸 如 關 雎 關 關 雎 鳩, 在 河 之 洲 窈 窕 淑 女, 君 子 好 求 ", 用 比 興 的 方 法 表 現 一 位 青 年 男 子 追 求 淑 女 的 愛 情 再 如 蒹 葭 蒹 葭 蒼 蒼, 白 露 爲 霜 所 謂 伊 人, 在 水 一 方 " 表 現 戀 人 在 河 邊 尋 找 所 愛 的 人 的 情 景 對 中 國 後 來 的 詩 歌 創 作 發 生 影 響 的 是 這 些 用 比 興 方 法 來 描 繪 景 物 引 發 感 興 的 詩 中 國 的 這 種 四 言 方 塊 詩, 長 的 也 就 是 十 幾 句 或 幾 十 句, 是 不 可 能 像 荷 馬 史 詩 那 樣 去 敍 事 和 編 造 情 節 的 中 國 人 將 詩 和 史 是 分 開 的 詩 經 就 是 詩, 歷 史 我 們 有 記 言 的 尚 書, 有 記 事 的 春 秋, 到 西 漢 司 馬 遷 則 寫 了 記 人 的 史 記 詩 和 史 各 有 其 功 能, 是 不 會 混 同 的, 沒 有 西 方 人 將 詩 與 史 聯 繫 起 來 作 史 詩 的 概 念 和 習 慣 中 國 詩 從 詩 經 到 楚 辭, 從 漢 樂 府 詩 到 魏 晉 南 北 朝 的 玄 言 詩 和 田 園 詩, 再 到 唐 詩 宋 詞, 基 本 上 都 是 寫 景 抒 情 的, 到 元 雜 劇 和 明 清 長 篇 章 回 小 說, 中 國 的 敍 事 文 學 才 得 到 較 大 的 發 展 唐 代 雖 已 出 現 傳 奇 話 本, 但 那 在 當 時 還 不 登 大 雅 之 堂, 屬 於 文 學 中 的 另 類 別 派 中 國 詩 是 很 精 練 的, 簡 短 的, 例 如 詩 經 中 的 四 言 體, 以 及 五 言 古 詩, 唐 代 的 五 絕 七 絕 五 律 七 律, 詩 的 書 寫 形 式 像 豆 腐 塊 基 本 上 是 方 塊 的, 中 國 的 文 字 的 方 塊 性 及 詩 歌 的 方 塊 性, 具 有 平 面 空 間 感 中 國 的 這 種 方 塊 詩 不 可 能 如 但 丁 的 神 曲 歌 德 的 浮 士 德 那 樣 去 講 故 事, 也 就 是 說 亞 裏 士 多 德 和 萊 辛 講 的 詩 的 任 務 是 要 安 排 情 節 及 陳 述 在 時 間 繼 承 中 發 生 的 動 作 和 過 程 之 西 方 詩 的 創 作 原 理, 對 於 中 國 詩 來 說 並 不 合 適 中 國 詩 既 然 不 向 敍 事 方 面 著 力, 那 麽 應 該 向 何 方 追 尋? 答 案 是 中 國 詩 向 空 間 表 現 上 突 進 西 方 人 將 表 現 空 間 物 體 美 只 留 給 繪 畫 藝 術, 不 容 許 詩 歌 進 入, 但 在 中 國 這 一 戒 律 是 不 存 在 的 畫 家 們 是 以 開 放 的 心 態 歡 迎 詩 人 進 入 其 表 現 空 間 的 領 域, 並 從 詩 人 那 裏 受 到 啓 發, 詩 人 和 畫 家 是 一 種 友 好 的 互 補 關 係, 並 不 像 西 方 人 那 樣 將 詩 和 畫 看 成 是 對 立 的 中 國 的 詩 表 現 空 間 有 一 套 獨 特 的 方 法, 中 國 的 方 塊 象 形 文 字 和 方 塊 詩, 可 能 正 好 對 應 空 間 景 物 描 繪 我 們 僅 舉 幾 首 唐 詩 或 詩 句 爲 例 先 看 看 被 蘇 軾 稱 爲 詩 中 有 畫 的 王 維 的 詩 山 居 秋 瞑 前 四 句 : 空 山 新 雨 後, 天 氣 晚 來 秋 明 月 松 間 照, 清 泉 石 上 流 " 將 秋 天 月 夜 的 寧 靜 明 澈 和 清 幽 描 繪 得 令 人 神 往 再 如 王 維 大 漠 孤 煙 直, 長 河 落 日 圓 " 使 至 塞 上 江 流 天 地 外, 山 色 有 無 中 " 漢 江 臨 眺 渡 頭 餘 落 日, 墟 裏 上 孤 煙 " 輞 川 閒 居 贈 裴 秀 才 迪, 這 64

12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些 詩 句 的 確 將 空 間 中 的 意 境 表 現 得 自 然 如 畫 孟 浩 然 的 氣 蒸 雲 夢 澤, 波 撼 嶽 陽 城 " 臨 洞 庭 上 張 丞 相 杜 甫 的 吳 楚 東 南 坼, 乾 坤 日 夜 浮 " 登 嶽 陽 樓 將 洞 庭 波 濤 翻 滾 的 氣 勢 和 嶽 陽 樓 仿 佛 被 水 波 搖 曳 的 動 感 描 繪 出 來 李 白 關 山 月 前 四 句 : 明 月 出 天 山, 蒼 茫 雲 海 間 長 風 幾 萬 裏, 吹 度 玉 門 關 " 四 句 二 十 字 就 將 西 北 遼 闊 的 境 界 給 描 繪 出 來 了, 有 明 月 天 山, 有 雲 海 長 風 以 及 玉 門 關, 這 些 仿 佛 是 一 張 宏 偉 的 邊 塞 畫 中 的 組 成 符 號 中 國 詩 在 表 現 空 間 和 時 間 的 交 互 關 係 上 也 別 開 生 面, 如 王 維 的 行 到 水 窮 處, 坐 看 雲 起 時 ", 把 人 的 行 走 " 和 雲 的 湧 起 " 的 動 感 表 現 出 來 王 昌 齡 的 出 塞 秦 時 明 月 漢 時 關, 萬 裏 長 征 人 未 還 但 使 龍 城 飛 將 在, 不 教 胡 馬 渡 陰 山 " 作 者 把 秦 漢 兩 個 時 代 用 明 月 和 關 聯 繫 起 來, 秦 時 明 月 漢 時 關 ", 僅 七 個 字 傳 達 了 時 間 和 空 間 深 遠 廣 闊 的 境 界, 萬 裏 長 征 人 未 還 " 和 前 一 句 相 連 接, 確 實 流 露 出 一 種 荒 涼 悲 戚 的 感 傷 之 情 所 以, 中 國 詩 無 論 在 表 現 空 間 還 是 時 間 時 都 有 較 大 的 自 由, 中 國 詩 所 創 造 的 畫 面 視 覺 美 經 由 想 像 也 是 鮮 明 的 和 強 烈 的 蘇 軾 說 詩 畫 本 一 律, 天 工 與 清 新 " 中 國 詩 和 畫 在 空 間 意 境 的 創 造 上 都 遵 循 著 共 同 的 規 律 即 自 然 清 新 如 果 說 西 方 詩 畫 追 求 的 最 高 目 標 是 逼 真 地 類 比 自 然 的 話, 那 麽 中 國 詩 畫 追 求 的 最 高 理 想 則 是 創 造 天 工 與 清 新 情 景 交 融 的 審 美 意 境 如 果 說 表 情 論 或 心 志 論 是 中 國 詩 畫 共 同 的 美 學 基 礎 的 話, 那 麽 創 造 情 景 交 融 的 意 境 則 是 中 國 詩 畫 共 同 的 審 美 理 想, 正 是 在 這 兩 點 的 基 礎 上 中 國 才 能 講 詩 畫 一 律, 詩 中 有 畫, 畫 中 有 詩 或 詩 情 畫 意 中 國 畫 的 空 間 表 現 當 然 要 遵 循 繪 畫 的 一 般 規 律, 但 中 國 畫 有 橫 卷 和 立 軸 的 形 式, 表 現 空 間 更 加 自 由 所 以 中 國 畫 的 畫 幅 形 式 不 同 於 西 方 單 幅 定 點 透 視 的 一 個 截 面 長 沙 馬 王 堆 出 土 的 西 漢 T 形 帛 畫 軑 侯 妻 墓 帛 畫, 上 下 分 層 次 表 現 有 關 神 靈 和 墓 主 人 生 活 的 場 面, 它 可 以 看 成 是 最 早 的 立 軸 畫 的 形 式 而 目 前 流 傳 下 來 最 早 的 橫 卷 摹 本 東 晉 顧 愷 之 的 洛 神 賦 圖 則 是 自 左 向 右 展 開, 相 傳 是 顧 愷 之 根 據 曹 植 的 賦 文 洛 神 賦 這 一 文 學 作 品 創 作 的, 其 情 節 被 顧 愷 之 分 段 加 以 描 繪 由 此 可 見, 中 國 現 在 能 夠 見 到 的 最 早 的 橫 卷 繪 畫, 其 內 容 正 來 自 文 學 這 種 橫 卷 形 式 後 來 在 傳 爲 顧 閎 中 的 韓 熙 載 夜 宴 圖 張 擇 端 的 風 俗 畫 清 明 上 河 圖 及 王 希 孟 的 山 水 畫 千 里 江 山 圖 中 得 到 了 典 型 的 表 現 中 國 畫 中 立 軸 和 橫 卷, 在 創 作 和 觀 賞 時, 視 覺 是 上 下 或 左 右 移 動 的, 繪 畫 雖 然 是 空 間 藝 術, 但 在 中 國 畫 的 立 軸 和 橫 卷 中, 時 間 的 因 素 也 隨 著 視 覺 在 畫 面 的 移 動 而 展 開 因 此 中 國 畫 家 並 沒 有 像 西 方 畫 家 咬 定 畫 面 的 空 間 性 而 排 斥 情 節 和 時 間 性 相 反 在 時 間 中 不 斷 展 開 的 畫 面, 這 種 動 態 過 程, 還 能 幫 助 畫 家 較 爲 完 整 地 表 達 某 一 情 節 和 某 一 連 續 的 場 景 試 想 諸 如 清 明 上 河 圖 和 千 里 江 山 圖 如 此 繁 複 的 社 會 生 活 內 容 和 千 山 萬 水 之 壯 闊 綿 延 的 景 象, 如 果 用 西 方 人 的 定 點 透 視 方 法 是 無 法 創 作 出 來 的 中 國 畫 不 是 像 萊 辛 說 的 只 能 表 現 運 動 過 程 中 的 一 個 頃 刻, 而 是 表 現 多 個 頃 刻, 且 將 他 65

13 陳 池 瑜 詩 畫 特 徵 之 中 西 美 學 比 較 們 並 列 連 貫 在 一 起 中 國 畫 家 沒 有 把 時 間 性 文 學 敍 事 性 特 點 當 成 一 個 錯 誤 來 避 開, 而 是 借 用 其 時 間 運 動 之 特 點 來 爲 畫 面 表 現 服 務, 進 而 形 成 中 國 畫 表 現 時 間 和 運 動 過 程 或 連 續 的 自 然 景 物 與 人 物 事 件 的 特 殊 方 法 中 國 畫 家 在 表 現 空 間 透 視 方 面 很 早 就 做 了 卓 有 成 效 的 探 索 南 朝 劉 宋 時 期 的 宗 炳 在 其 有 關 山 水 畫 專 題 論 文 畫 山 水 序 中 就 談 到 豎 畫 三 寸, 當 千 仞 之 高 ; 橫 墨 數 尺, 體 百 里 之 迥 ", 並 總 結 了 小 的 畫 面 表 現 廣 闊 的 自 然 風 景 的 方 法 且 夫 昆 侖 山 之 大, 瞳 子 之 小, 迫 目 以 寸, 則 其 形 莫 睹 ; 迥 以 數 裏, 則 可 圍 於 寸 眸 誠 由 去 之 稍 闊, 則 其 見 彌 小 今 張 綃 素 以 遠 映, 則 昆 閬 之 形 可 圍 於 方 寸 之 內 " 張 綃 素 以 遠 映 類 似 於 丟 勒 木 刻 中 的 設 計 透 視 畫 的 方 法 南 陳 姚 最 在 續 畫 品 中 評 價 蕭 賁 的 作 品 嘗 畫 團 扇 上 爲 山 川, 咫 尺 之 內, 而 瞻 萬 裏 之 遙 ; 方 寸 之 內, 乃 辨 千 里 之 峻 " 南 朝 山 水 畫 無 論 是 宗 炳 還 是 蕭 賁, 我 們 都 無 法 看 到 了, 但 從 畫 論 畫 評 中 我 們 是 能 推 斷 出 他 們 已 掌 握 一 套 表 現 空 間 遠 近 大 小 的 繪 畫 透 視 方 法 保 留 較 早 的 山 水 畫 有 北 京 故 宮 博 物 院 收 藏 隋 朝 展 子 虔 的 遊 春 圖, 北 宋 宣 和 畫 譜 評 說 展 子 虔 寫 山 水 遠 近 之 勢 尤 功, 故 咫 尺 有 千 里 之 趣 " 所 謂 咫 尺 千 里, 就 是 用 小 的 畫 幅 能 展 現 廣 闊 千 里 之 景, 遠 近 之 勢 亦 即 空 間 安 排, 中 國 畫 學 中 未 使 用 透 視 學 一 詞, 但 遠 近 法 一 詞 類 似 於 西 方 人 說 的 透 視 山 水 畫 發 展 到 北 宋 已 進 入 黃 金 時 期, 郭 熙 的 兒 子 郭 思 將 其 父 有 關 山 水 畫 的 思 想 整 理 成 林 泉 高 致 集 一 書, 這 可 能 是 世 界 上 最 早 最 系 統 的 專 論 山 水 畫 或 風 景 畫 的 專 著, 在 這 部 書 中 郭 熙 提 出 了 著 名 的 山 水 畫 空 間 表 現 方 法 即 三 遠 法 ", 山 有 三 遠 ; 自 山 下 仰 山 巔 謂 之 高 遠 ; 自 山 前 而 窺 山 後 謂 之 深 遠 ; 自 近 山 而 望 遠 山 謂 之 平 遠 " 11 郭 熙 還 對 三 遠 表 現 中 空 氣 明 晦 及 色 彩 的 變 化 作 了 研 究, 可 以 說 三 遠 的 方 法 是 中 國 畫 家 總 結 出 的 中 國 山 水 畫 獨 特 的 空 間 表 現 方 法, 是 中 國 繪 畫 的 視 覺 經 驗 和 視 覺 原 理 郭 熙 的 早 春 圖 就 是 運 用 三 遠 的 原 理 所 進 行 的 創 作 典 範 中 國 畫 與 中 國 詩 在 意 境 上 相 通, 並 不 拒 絕 對 詩 的 借 鑒 如 唐 代 柳 宗 元 的 五 言 絕 句 江 雪 千 山 鳥 飛 絕, 萬 徑 人 蹤 滅 孤 舟 蓑 笠 翁, 獨 釣 寒 江 雪 " 南 宋 馬 遠 寒 江 獨 釣 一 畫, 畫 面 四 周 留 白 仿 佛 天 空 江 水, 中 心 部 位 畫 一 孤 舟 和 一 老 翁 身 披 蓑 衣 垂 釣, 其 意 境 和 柳 宗 元 的 詩 有 異 曲 同 工 之 妙 畫 家 不 僅 可 以 借 鑒 詩 人 的 詩 意, 而 且 詩 還 能 直 接 進 入 畫 中 即 被 書 寫 到 畫 中, 詩 成 爲 繪 畫 形 式 美 的 一 個 重 要 組 成 部 分 明 清 以 來 在 畫 中 題 詩 已 比 較 普 遍 畫 中 的 詩 對 畫 之 意 往 往 起 到 點 睛 的 作 用 如 清 華 大 學 美 術 學 院 藏 鄭 板 橋 的 竹 石 圖, 畫 幾 根 竹 子 一 尊 石 頭, 畫 的 左 上 方 留 空 題 詩 : 昨 夜 西 風 動 窗 竹, 一 枕 秋 寒 睡 不 足 未 便 呼 僮 畫 研 之, 石 畔 還 留 一 支 禿 " 這 一 題 詩 幫 助 表 達 了 畫 家 創 作 的 心 態, 且 鄭 板 橋 獨 特 的 書 法 也 成 11 郭 熙 : 林 泉 高 致 集, 見 盧 輔 聖 主 編 中 國 書 畫 全 書 第 一 冊, 第 500 頁, 上 海 書 畫 出 版 社, 1993 年 66

14 二 五 兩 岸 當 代 藝 術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爲 畫 面 形 式 美 的 一 個 構 成 部 分 有 時 畫 家 甚 至 讓 題 款 和 詩 文 的 書 寫 在 畫 中 占 主 要 部 分 文 人 畫 家 身 兼 數 職, 如 蘇 東 坡, 既 是 詩 人 豪 放 派 詞 人 唐 宋 散 文 八 大 家 之 一, 又 是 書 法 家 畫 家, 所 以 在 中 國 文 人 或 畫 家 那 裏, 沒 有 西 方 人 那 種 繪 畫 對 立, 各 行 其 是 的 意 識, 而 是 將 書 法 詩 文 和 繪 畫 巧 妙 地 融 合 爲 一 體 以 書 入 畫 以 詩 入 畫 正 是 文 人 畫 的 特 徵 這 樣 中 國 繪 畫 就 具 有 綜 合 藝 術 的 性 質, 既 有 畫 面 書 法 及 印 章 的 視 覺 美 感, 同 時 題 畫 詩 又 可 詠 讀 而 具 聽 覺 美 感, 所 以 在 中 國 畫 裏 視 覺 和 聽 覺 繪 畫 和 詩 歌 空 間 和 時 間 都 被 統 一 起 來, 在 西 方 不 容 許 或 要 竭 力 避 免 的 東 西, 在 中 國 成 爲 藝 術 美 的 事 實, 我 們 認 爲 這 正 是 中 國 畫 的 特 徵 所 在, 是 中 國 詩 畫 對 世 界 藝 術 的 獨 特 貢 獻 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