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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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偃 師 造 人 的 原 創 性 與 科 幻 精 神 葉 李 華 呂 柏 勳 摘 要 雖 然 一 般 公 認 科 幻 小 說 的 正 式 歷 史 不 超 過 二 百 年, 並 不 代 表 古 典 文 學 中 未 曾 出 現 富 含 科 幻 精 神 的 文 本 列 子 湯 問 中 有 一 篇 原 為 申 述 義 理 的 寓 言 故 事 偃 師 造 人, 經 由 近 人 重 新 挖 掘 古 典 材 料, 對 於 這 篇 根 據 古 代 科 技 進 行 推 想 而 衍 生 的 文 學 作 品 提 出 新 的 理 解, 只 是 至 今 未 見 深 入 分 析 的 論 述 本 文 先 將 偃 師 造 人 定 位 為 短 篇 小 說, 嘗 試 從 文 學 研 究 入 手, 討 論 其 因 襲 佛 典 取 材 正 史 獨 見 創 獲 這 三 項 創 作 概 念, 及 其 延 伸 的 文 化 意 涵 在 科 幻 精 神 的 視 界 下, 我 們 發 現 偃 師 造 人 雖 然 襲 用 印 度 佛 經 故 事 內 容, 卻 能 在 注 入 中 醫 理 論 和 工 匠 傳 統 因 素 之 後, 展 現 科 幻 上 的 原 創 性 與 自 身 文 化 特 色, 是 一 篇 符 合 現 代 科 幻 精 神 的 短 篇 小 說 關 鍵 詞 : 列 子 周 穆 王 偃 師 科 幻 小 說 機 器 人 感 謝 康 婉 玲 和 蔣 祖 茜 在 撰 寫 這 篇 論 文 期 間 所 提 供 的 協 助 1

2 Originality and Science Fiction Essence of Yan Shi and His Masterpiece Abstract Although the history of science fiction is generally recognized to be less than two hundred years, it is not to say there have never been texts rich with the essence of science fiction. For example, there is one parable Yan Shi and His Masterpiece ( 偃 師 造 人 ) in Liezi: the Questions of Tang ( 列 子 湯 問 )that delves into the question of morality but with recent reexamination new interpretations to this parable which derives its speculations from ancient technology are brought up, only there have been no in depth analysis to date. In this paper we categorize Yan Shi and His Masterpiece as a short story and from the literary prospective we try to study its cultural implication as well as its three main elements: the assimilation of the Sutra, the adoption of material from historiography and the original creation of the author. In the scope of science fiction, we discover that although Yan Shi and His Masterpiece adopts the contents of a Buddha story, yet with infusing the theory of Chinese medicine and elements of traditional artisanship, it displays science fictional originality and distinguishing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hence is a short story with the essence of modern science fiction. Keywords:Liezi, King Mu of Zhou, Yan Shi, Science Fiction, Robot 2

3 一 前 言 英 國 作 家 瑪 麗 雪 萊 (Mary Shelley) 於 1818 年 出 版 的 科 學 怪 人 (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eus) 被 後 世 追 認 為 第 一 部 科 幻 小 說 1 該 書 原 本 打 算 以 詭 譎 怪 奇 的 幻 想 風 格 製 造 恐 怖 效 果, 但 因 為 科 學 怪 人 的 製 造 方 式 跳 脫 以 往 鍊 金 術 的 神 秘 範 疇, 加 入 電 力 這 個 嶄 新 的 科 學 要 素, 使 得 科 學 和 幻 想 融 於 一 體, 迸 發 不 同 以 往 的 獨 特 魅 力 雖 然 在 更 早 些 的 沙 人 (Der Sandmann) 這 本 小 說 裡, 2 女 機 器 人 奧 林 匹 亞 (Olimpia) 和 科 學 怪 人 同 樣 是 人 造 的 仿 生 人, 但 後 者 並 未 透 過 科 學 性 要 素 解 釋 仿 生 人 的 誕 生 避 開 這 層 說 明, 奧 林 匹 亞 只 能 是 由 未 知 技 術 製 造 出 的 人 偶, 缺 乏 科 技 賦 予 在 現 實 世 界 成 真 的 可 能 性, 科 幻 與 奇 幻 便 在 此 畫 下 一 條 界 線 廣 義 來 說, 幻 想 中 的 機 器 人 歷 史 相 當 久 遠, 希 臘 神 話 中 即 出 現 由 著 名 的 工 匠 代 達 羅 斯 (Daedalus) 所 製 造 的 巨 形 銅 人 泰 洛 士 (Talos), 其 職 責 是 保 衛 克 里 特 的 海 岸 線, 驅 趕 所 有 的 入 侵 者 銅 人 的 腳 後 跟 有 一 個 塞 子, 使 生 命 液 能 保 存 體 內 銅 的 身 體 構 造 就 像 是 電 腦 的 硬 體, 加 上 代 表 軟 體 的 生 命 液, 泰 洛 士 本 質 上 已 是 完 整 的 機 器 人 然 而, 代 達 羅 斯 的 身 分 雖 是 工 匠, 但 泰 洛 士 並 非 由 古 代 科 學 技 術 所 創 造 的 仿 生 巨 人, 驅 動 他 的 生 命 液 屬 於 神 話 的 範 疇, 具 有 不 可 知 的 奧 秘 由 此 可 見, 機 器 人 故 事 的 歷 史 發 展 並 非 全 屬 科 幻 的 領 域, 古 代 常 見 的 木 人 銅 人 人 偶 傀 儡, 當 可 歸 屬 於 今 日 機 器 人 的 想 像 之 源 在 種 種 神 話 傳 說 和 民 間 故 事 裡, 古 代 機 器 人 也 鮮 有 科 技 知 識 的 指 導, 反 而 多 是 神 力 施 為 下 的 產 物, 或 是 人 類 巧 奪 天 工 的 工 藝 結 晶 在 這 篇 文 章 中, 我 們 試 圖 延 伸 機 器 人 故 事 的 時 間 跨 度, 討 論 列 子 湯 問 篇 中 一 個 傳 統 上 被 認 定 為 寓 言 的 故 事 偃 師 造 人 3 列 子 一 書 非 一 人 一 時 之 作, 而 是 經 由 一 段 長 時 間 的 輯 佚 過 程, 先 存 其 書 目 或 部 分 殘 稿, 再 經 後 世 學 者 修 改 考 訂 甚 至 竄 偽, 從 戰 國 到 魏 晉 逐 漸 雜 湊 輯 錄 而 成, 最 晚 以 晉 代 張 湛 注 列 子 的 年 代 為 下 限 4 雖 然 列 子 結 合 了 魏 晉 思 想, 甚 至 佛 經 的 內 容, 不 全 然 是 先 秦 列 子 學 派 的 原 始 典 籍, 但 書 中 對 力 與 命 的 辯 證, 夢 覺 異 境 的 歷 程, 唯 貴 放 逸 的 追 求, 宇 宙 的 起 源 和 無 限 等 主 張, 仍 有 其 獨 特 1 Aldiss, Bliss. On the Origin of the Species: Mary Shelley. In Billion Year Spree: The True History of Science Fiction. Garden City, USA: Doubleday, 這 篇 文 章 是 該 書 的 第 一 章, 在 眾 多 將 科 學 怪 人 定 位 為 第 一 部 科 幻 小 說 的 論 述 中, 該 文 是 最 具 影 響 力 的 一 篇 2 德 國 作 家 霍 夫 曼 (E.T.A. Hoffmann) 發 表 於 1816 年 3 這 篇 故 事 出 自 列 子 湯 問 第 十 三 則, 原 文 並 無 標 題, 為 了 行 文 方 便, 稱 之 為 偃 師 造 人 4 參 考 楊 伯 峻 蕭 登 福 嚴 靈 峯 等 學 者 對 於 列 子 一 書 年 代 與 思 想 的 考 證 楊 伯 峻 列 子 集 釋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9) 蕭 登 福, 列 子 探 微 ( 臺 北 : 文 津 出 版 社,1990) 嚴 靈 峯, 列 子 辯 誣 及 其 中 心 思 想 ( 臺 北 : 時 報 出 版 社,1983) 3

4 之 處 大 體 說 來, 現 在 所 能 看 到 的 列 子 可 能 是 張 湛 輯 錄 散 佚 篇 章, 加 以 校 注 戡 定 的 版 本 張 湛 序 裡 提 到 : 然 所 明, 往 往 與 佛 經 相 參, 大 歸 同 於 老 莊 5 列 子 被 後 人 歸 類 於 道 家, 但 有 些 部 分 卻 是 直 接 抄 自 佛 經 或 引 述 佛 教 思 想, 針 對 這 點, 季 羨 林 蕭 登 福 等 學 者 已 有 詳 細 論 述 6 如 偃 師 造 人 被 認 為 取 材 自 西 晉 太 康 六 年 竺 法 護 所 譯 的 生 經, 季 羨 林 說 : 我 們 比 較 這 兩 個 故 事, 內 容 幾 乎 完 全 相 同 甚 至 在 極 細 微 的 地 方 都 可 以 看 出 兩 者 間 密 切 的 關 係 7 而 根 據 蕭 登 福 考 證, 機 關 木 人 故 事 在 東 漢 便 已 透 過 道 行 般 若 經 從 印 度 流 傳 到 中 國 8 傳 統 上 列 子 的 內 容 被 定 位 在 寓 言 的 範 疇, 但 相 關 的 文 學 研 究 大 都 是 藉 寓 言 探 討 哲 理, 文 學 創 作 角 度 的 論 述 並 不 多 見 然 而, 仍 已 有 部 分 學 者 將 偃 師 造 人 視 作 科 學 幻 想 的 文 學 作 品, 饒 忠 華 率 先 提 出 該 文 是 迄 今 所 發 現 中 國 最 早 的 科 學 幻 想 小 說 : 構 思 奇 特, 富 有 民 族 特 色, 它 為 進 一 步 研 究 從 古 代 神 話 到 現 代 科 幻 的 發 展, 提 供 了 重 要 的 資 料 和 依 據 9 譚 家 健 的 論 文 則 認 為 列 子 有 許 多 對 於 宇 宙 科 學 醫 學 的 猜 測 及 幻 想, 表 現 了 文 學 上 的 創 意 與 藝 術 10 孔 慶 東 也 歸 納 偃 師 造 人 在 中 國 科 幻 的 重 要 性, 是 根 據 陰 陽 五 行 對 應 原 理 進 行 仿 生 學 的 幻 想, 並 具 備 科 學 性 11 本 文 將 以 文 學 角 度, 重 新 審 視 偃 師 造 人 與 現 代 科 幻 小 說 的 同 質 性, 及 其 如 何 在 援 引 歷 史 和 佛 經 故 事 之 餘, 尚 能 結 合 中 國 工 匠 的 傳 統, 形 塑 自 身 的 特 色 二 初 步 定 位 : 幻 想 小 說 以 文 學 研 究 的 角 度 觀 之, 偃 師 造 人 可 視 為 一 篇 結 構 完 整 情 節 緊 湊 具 衝 突 性 且 夾 敘 夾 議 的 短 篇 幻 想 小 說, 故 事 發 生 在 周 穆 王 西 巡 歸 國 途 中 : 5 周 穆 王 西 巡 狩, 越 崑 崙, 不 至 弇 山 反 還, 未 及 中 國, 道 有 獻 工 人 名 偃 師, 穆 王 薦 之, 問 曰 : 若 有 何 能? 偃 師 曰 : 臣 唯 命 所 試 然 臣 已 有 所 造, 張 湛 注, 列 子 ( 臺 北 : 中 華 書 局, 四 部 備 要 版, 據 明 世 德 堂 本 校 刊,1970), 序 6 關 於 季 羨 林 蕭 登 福 兩 人 考 證 可 參 考 季 羨 林, 列 子 與 佛 典 : 對 於 列 子 成 書 時 代 和 著 者 的 一 個 推 測, 中 印 文 化 關 係 史 論 叢 ( 北 京 : 人 民 出 版 社,1957), 頁 蕭 登 福, 列 子 與 佛 經, 列 子 探 微, 頁 季 羨 林, 列 子 與 佛 典 : 對 於 列 子 成 書 時 代 和 著 者 的 一 個 推 測, 中 印 文 化 關 係 史 論 叢, 頁 81 8 有 關 機 關 木 人 之 說, 東 漢 支 婁 迦 讖 所 譯 之 道 行 般 若 經 也 有 類 似 的 記 載 : 道 行 般 若 經 卷 第 八 守 行 品 第 廿 三 : 譬 如 工 匠 黠 師, 剋 作 機 關 木 人, 若 作 雜 畜 木 人, 不 能 自 起 居, 因 對 而 搖, 木 人 不 作 是 念 言 : 我 當 動 搖 屈 伸 低 仰 令 觀 者 歡 欣 何 以 故? 木 人 本 無 念 故 道 行 般 若 經 所 載 與 生 經 相 似, 唯 不 若 生 經 詳 明, 可 見 此 事 盛 行 於 印 度, 亦 可 間 接 為 季 氏 主 張 列 子 抄 自 生 經 作 一 佐 證 蕭 登 福, 列 子 與 佛 經, 列 子 探 微, 頁 26 9 饒 忠 華 主 編, 中 國 科 幻 小 說 大 全 上 冊 ( 北 京 : 海 洋 出 版 社,1982), 導 言, 頁 6 10 譚 家 健, 列 子 的 科 學 猜 測 與 幻 想, 中 國 國 學 第 26 期 ( ), 頁 譚 家 健, 列 子 的 科 學 猜 想, 遼 寧 大 學 學 報 第 158 期 (1999 年 4 期 ), 頁 范 伯 群 孔 慶 東 主 編, 大 眾 文 學 的 十 五 堂 課 ( 臺 北 : 五 南 出 版 社,2010), 頁

5 願 王 先 觀 之 穆 王 曰 : 日 以 俱 來, 吾 與 若 俱 觀 之 翌 日 偃 師 謁 見 王, 王 薦 之, 曰 : 若 與 偕 來 者 何 人 邪? 對 曰 : 臣 之 所 造 能 倡 者 穆 王 驚 視 之, 趨 步 俯 仰, 信 人 也 巧 夫 顉 其 頤, 則 歌 合 律 ; 捧 其 手, 則 舞 應 節 千 變 萬 化, 惟 意 所 適 王 以 為 實 人 也, 與 盛 姬 內 御 竝 觀 之 技 將 終, 倡 者 瞬 其 目 而 招 王 之 左 右 侍 妾 王 大 怒, 立 欲 誅 偃 師 偃 師 大 懾, 立 剖 散 倡 者 以 示 王, 皆 傅 會 革 木 膠 漆 白 黑 丹 青 之 所 為 王 諦 料 之, 內 則 肝 膽 心 肺 脾 腎 腸 胃, 外 則 筋 骨 支 節 皮 毛 齒 髮, 皆 假 物 也, 而 無 不 畢 具 者 合 會 復 如 初 見 王 試 廢 其 心, 則 口 不 能 言 ; 廢 其 肝, 則 目 不 能 視 ; 廢 其 腎, 則 足 不 能 步 穆 王 始 悅 而 嘆 曰 : 人 之 巧 乃 可 與 造 化 者 同 功 乎? 詔 貳 車 載 之 以 歸 夫 班 輸 之 雲 梯, 墨 翟 之 飛 鳶, 自 謂 能 之 極 也, 弟 子 東 門 賈 禽 滑 釐, 聞 偃 師 之 巧, 以 告 二 子, 二 子 終 身 不 敢 語 藝, 而 時 執 規 矩 12 故 事 一 開 始 便 帶 來 極 大 的 懸 疑 感, 西 方 神 秘 工 匠 展 示 令 人 嘆 為 觀 止 的 神 奇 技 術, 帶 有 未 知 的 浪 漫 無 法 確 知 是 人 或 非 人 所 帶 來 的 詭 異 壓 迫 與 恐 懼 感, 正 是 對 遠 方 異 國 陌 生 事 物 的 一 種 浪 漫 想 像 而 周 穆 王 親 睹 人 偶 的 橋 段, 則 與 沙 人 的 主 人 公 納 斯 尼 爾 (Nathanael) 首 度 窺 見 奧 林 匹 亞 的 驚 艷 相 似 擬 真 的 機 器 人 對 今 日 科 技 而 言 是 可 預 見 的 未 來, 但 對 古 人 來 說, 與 人 類 毫 無 分 別 的 人 偶 卻 是 不 可 思 議 的 等 於 是 人 的 能 力 足 以 與 天 抗 衡, 凡 人 干 涉 了 上 帝 造 物 的 權 力, 而 這 已 經 超 越 工 藝 技 術 的 範 疇, 恐 怕 有 超 自 然 的 力 量 介 入 所 以 擬 真 人 偶 的 出 現, 在 人 與 非 人 之 間 的 灰 色 地 帶, 勢 必 帶 來 不 可 預 知 的 恐 慌, 令 人 立 即 產 生 或 愛 或 憎 等 強 烈 情 緒 因 此 當 偃 師 的 人 偶 開 始 對 左 右 侍 妾 眉 目 傳 情, 穆 王 終 於 勃 然 大 怒, 偃 師 也 因 而 惹 來 殺 身 之 禍 這 個 故 事 中, 偃 師 只 是 作 者 特 意 虛 構 的 角 色, 周 穆 王 卻 是 於 史 可 考 的 國 君 史 記 周 本 紀 或 魏 晉 時 期 出 土 的 穆 天 子 傳 竹 書 紀 年 都 是 本 文 作 者 能 夠 參 考 的 材 料, 因 此 故 事 時 空 背 景 確 實 符 合 穆 王 西 巡 的 歷 史 或 傳 說 13 不 過 獻 技 一 事 則 純 屬 文 學 家 的 想 像, 從 未 有 人 在 西 周 文 獻 或 考 古 資 料 中 發 現 任 何 有 關 偃 師 西 域 巧 匠, 或 是 人 偶 技 術 的 記 載 列 子 大 量 運 用 歷 史 人 物 或 刻 意 虛 構 的 人 名, 如 愚 公 西 極 化 人 當 作 故 事 的 角 色, 進 而 設 幻 並 虛 構 對 話 形 象 事 蹟, 藉 以 表 達 自 己 所 要 闡 述 之 義 理, 一 目 瞭 然 的 非 真 實 性 因 而 成 為 列 子 寓 言 的 重 要 成 分 中 國 式 的 寓 言 與 西 方 寓 言 差 異 頗 大, 西 方 寓 言 常 用 擬 人 化 的 動 物 代 言 寓 託 的 故 事, 這 種 手 法 在 中 國 式 寓 言 並 非 主 流 列 子 寓 言 的 性 質 比 較 接 近 莊 子 的 寫 作 手 法, 馬 振 方 認 為 : 從 先 秦 到 魏 晉, 都 是 敘 事 崇 實 的 時 代 以 自 覺 虛 構 之 文 為 主 體 的 寓 意 之 書, 只 12 張 湛 注, 列 子, 卷 五, 頁 這 位 不 知 名 作 者 或 許 還 寫 了 列 子 的 其 他 篇 章, 但 現 今 已 考 據 無 門, 無 法 藉 由 相 互 比 對 得 到 更 進 一 步 的 資 訊 5

6 有 莊 子 及 列 子 14 偃 師 造 人 的 寫 作 手 法 亦 不 例 外, 構 築 超 越 人 類 當 時 技 術 的 奇 幻 想 像, 用 以 表 現 人 物 故 事 背 景 和 故 事 情 節 上 的 虛 實 互 映, 是 一 篇 寄 託 寓 意 的 幻 想 小 說 三 內 容 元 素 分 析 以 寓 言 文 學 的 虛 構 本 質 作 為 指 導 原 則, 我 們 試 將 偃 師 造 人 的 創 作 概 念 區 分 為 三 大 部 分 :1. 因 襲 佛 典 2. 取 材 正 史 3. 獨 見 創 獲 ( 一 ) 元 素 一 : 因 襲 佛 典 偃 師 造 人 創 造 了 一 個 超 越 當 時 工 藝 和 科 技 所 能 想 像 的 境 界, 但 故 事 的 題 材 卻 並 非 原 創, 而 是 改 寫 自 佛 教 生 經 的 部 分 內 容 生 經 中 的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是 描 述 當 時 一 位 國 王 大 船, 他 的 國 土 廣 大, 物 產 豐 饒, 人 民 富 足 這 位 國 王 有 五 個 兒 子, 名 智 慧 工 巧 端 正 精 進 福 德, 各 有 所 長 五 人 都 誇 耀 自 己 的 長 處, 互 不 相 讓 於 是 五 位 王 子 只 好 協 議 各 自 遠 遊 他 國, 較 量 孰 為 真 正 的 第 一 其 中 第 二 位 王 子 有 如 下 的 經 歷 : 時 第 二 工 巧 者, 轉 行 至 他 國, 應 時 國 王, 喜 諸 技 ( 妓 ) 術, 即 以 材 木 作 機 關 木 人, 形 貌 端 正, 生 人 無 異, 衣 服 顏 色, 黠 慧 無 比 能 工 歌 舞, 舉 動 如 人 辭 言 : 我 子 生 若 干 年 國 中 恭 敬, 多 所 饋 遺 國 王 聞 之, 命 使 作 技 王 及 夫 人, 升 閣 而 觀 作 伎 歌 舞, 若 干 方 便 跪 拜 進 止, 勝 於 生 人 王 及 夫 人, 歡 喜 無 量 便 角 眨 眼, 色 視 夫 人 王 遙 見 之, 心 懷 忿 怒, 促 侍 者, 斬 其 頭 來, 何 以 眨 眼 視 吾 夫 人, 謂 有 惡 意, 色 視 不 疑 其 父 啼 泣, 淚 出 五 ( 數 ) 行, 長 跪 請 命 : 吾 有 一 子, 甚 重 愛 之, 坐 起 進 退, 以 解 憂 思 愚 意 不 及, 有 是 失 耳 假 使 殺 者, 我 共 當 死 唯 以 加 哀, 原 其 罪 亹 時 王 恚 甚, 不 肯 聽 之 復 白 王 言 : 若 不 活 者, 願 自 手 殺, 勿 使 餘 人 王 便 可 之 則 拔 ( 校 ) 一 肩 榍 ( 楔 ), 機 關 解 落, 碎 散 在 地 王 乃 驚 愕 : 吾 身 云 可 瞋 於 材 木, 此 人 工 巧, 天 下 無 雙, 作 此 機 關, 三 百 六 十 節, 勝 於 生 人 即 以 賞 賜 億 萬 兩 金 即 持 金 ( 食 ) 出, 與 諸 兄 弟, 令 飲 食 之 以 偈 頌 曰 : 觀 此 工 巧 者, 多 所 而 成 就, 機 關 為 木 人, 過 踰 於 生 者, 歌 舞 現 伎 樂, 令 尊 者 歡 喜, 得 賞 若 干 寶, 誰 為 最 第 一 15 這 位 二 王 子 所 製 造 的 機 關 木 人 能 歌 善 舞, 舉 手 投 足 都 跟 真 人 一 模 一 樣 木 人 在 國 王 及 王 后 ( 夫 人 ) 面 前 表 演 出 神 入 化, 一 度 讓 國 王 以 為 它 是 真 正 的 伶 人 後 來 因 14 馬 振 方, 列 子 寓 意 文 體 辨 析, 北 京 大 學 學 報 : 哲 學 社 會 科 學 版 第 46 卷 5 期 (2009.9), 頁 大 藏 經 刊 行 會 編, 大 正 新 修 大 藏 經 ( 臺 北,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第 三 冊, 生 經 卷 第 三, 頁 88 6

7 為 木 人 斜 著 眼 睛, 色 瞇 瞇 地 對 王 后 眨 眼, 國 王 怒 而 下 令 將 它 斬 首 萬 不 得 已 之 下, 二 王 子 只 好 拔 掉 它 肩 膀 上 的 榫 子, 頓 時 木 人 一 下 子 全 部 解 體, 零 件 散 落 一 地 國 王 這 才 驚 覺 它 只 是 一 個 機 關 木 人, 於 是 盛 讚 王 子 作 工 精 巧, 天 下 無 雙 偃 師 造 人 與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的 基 本 架 構 幾 乎 相 同, 只 是 二 王 子 替 換 成 偃 師, 而 印 度 某 國 喜 諸 技 術 的 國 王 改 為 中 國 的 周 穆 王 兩 個 故 事 都 在 敘 述 工 匠 在 國 王 面 前 獻 技, 而 兩 個 人 偶 同 樣 都 能 歌 善 舞, 如 同 真 人 一 般, 用 以 強 調 工 匠 的 高 超 技 藝 故 事 的 轉 折 亦 皆 來 自 人 偶 對 女 子 的 挑 逗,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直 接 描 寫 便 角 眨 眼, 色 視 夫 人, 偃 師 造 人 較 為 含 蓄 一 些, 僅 形 容 倡 者 瞬 其 目 而 招 王 之 左 右 侍 妾 主 角 ( 二 王 子 與 偃 師 ) 原 本 是 要 表 現 人 偶 的 眼 神 表 情 和 動 作 皆 與 真 人 並 無 差 異, 沒 想 到 竟 觸 怒 國 王, 引 來 了 災 禍 由 此 顯 而 易 見 偃 師 造 人 是 以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為 創 作 底 本 另 一 方 面, 兩 者 亦 自 有 相 異 之 處, 例 如 偃 師 把 人 偶 當 作 自 己 的 創 造 物, 王 子 則 將 機 關 木 人 當 作 自 己 的 兒 子, 特 別 對 人 強 調 : 我 子 生 若 干 年, 其 中 的 差 異 非 常 耐 人 尋 味 王 子 與 木 人 是 父 子 關 係, 甚 至 願 意 和 木 人 一 同 赴 死, 而 且 當 他 將 木 人 拆 解 後, 則 拔 一 肩 榍, 機 關 解 落, 碎 散 在 地, 怕 是 不 能 再 恢 復 原 狀 了 相 較 之 下, 偃 師 造 人 則 避 去 如 此 複 雜 的 繫 聯, 使 得 偃 師 與 人 偶 的 關 係 變 得 較 不 明 確, 看 不 出 偃 師 是 否 將 其 視 作 有 生 命 的 個 體 而 且 合 會 復 如 初 見, 意 味 著 可 以 隨 意 拆 解 重 組 由 此 可 見, 偃 師 所 造 的 人 偶 是 物 而 不 是 人, 這 點 和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有 著 本 質 上 的 差 異, 可 說 作 者 是 以 較 世 俗 較 保 守 且 腳 踏 實 地 的 態 度, 避 免 跨 越 人 與 物 中 間 的 那 道 鴻 溝 16 ( 二 ) 元 素 二 : 取 材 正 史 偃 師 造 人 故 事 時 間 訂 在 周 穆 王 西 遊 返 國 之 際 這 位 國 君 是 西 周 第 五 代 國 君, 具 有 濃 厚 的 神 話 色 彩, 史 記 記 載 周 穆 王 五 十 歲 即 位, 在 位 五 十 五 年, 自 是 不 可 盡 信 17 周 穆 王 曾 不 聽 祭 公 謀 父 勸 告, 率 兵 西 征 犬 戎, 得 四 白 狼 四 白 鹿 以 歸 自 是 荒 服 者 不 至 18 史 記 對 穆 王 這 類 對 外 用 兵 之 舉 相 當 不 以 為 然 竹 書 紀 年 同 樣 記 載 了 穆 王 時 代 多 次 伐 犬 戎, 對 於 經 略 西 北 邊 陲 投 注 大 量 資 源 穆 王 在 位 期 間, 多 次 與 邊 境 民 族 發 生 衝 突, 與 西 北 犬 戎 西 王 母 勢 力, 甚 至 16 不 過 張 湛 注 解 偃 師 造 人 卻 有 不 同 於 作 者 的 新 理 解 : 近 世 人 有 言 人 靈 因 機 關 而 生, 何 者? 造 化 之 功 至 妙, 故 萬 品 咸 育, 運 動 無 方 人 藝 麤 拙, 但 寫 載 成 形, 塊 然 而 已 至 於 巧 極, 則 機 乎 造 化 這 無 異 於 間 接 肯 定 周 穆 王 所 言 : 人 之 巧 乃 可 與 造 化 者 同 功 乎 巧 匠 透 過 高 超 技 術 創 造 出 來 的 不 只 是 人 偶 工 藝 品, 也 不 是 人 形 機 器 人, 而 可 視 作 真 正 的 人 類 因 此 張 湛 才 會 認 為 巧 匠 的 極 致 工 藝 幾 乎 等 同 天 地 造 化, 人 之 靈 能 夠 透 過 工 匠 技 術 降 生 所 以 明 此 義 者, 直 以 巧 極 思 之 無 方, 不 可 以 常 理 限, 故 每 舉 物 極 以 袪 近 惑, 豈 謂 物 無 神 主 也? 斯 失 之 遠 矣 物 之 極 致 可 以 跨 越 生 靈 的 界 線, 這 是 因 為 物 本 有 神 主, 這 也 是 人 偶 能 夠 有 靈 的 原 因, 不 過 尚 需 巧 匠 的 技 術 才 能 轉 化 也 因 為 如 此, 人 之 創 造 力 才 能 與 造 化 者 達 到 同 樣 的 高 度 張 湛 注, 列 子, 卷 五, 頁 史 記, 卷 四, 周 本 紀 : 穆 王 即 位, 春 秋 已 五 十 年 矣 穆 王 立 五 十 五 年, 崩 漢 司 馬 遷, 史 記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5), 頁 司 馬 遷, 史 記, 卷 四, 頁 78 7

8 是 南 方 的 荊 東 南 的 越 皆 征 戰 不 斷 穆 王 十 七 年, 王 西 征 昆 侖 邱, 見 西 王 母 其 年, 西 王 母 來 朝, 賓 于 昭 宮 19 雙 方 互 動 頻 繁, 除 了 外 交 活 動, 甚 至 偶 爾 也 會 兵 戎 相 見 偃 師 造 人 便 是 取 材 包 括 正 統 的 史 書, 以 及 接 近 神 話 傳 說 的 穆 天 子 傳 一 類 故 事, 20 虛 構 出 偃 師 獻 技 周 穆 王 這 段 情 節 另 外 偃 師 造 人 提 到 與 盛 姬 內 御 竝 觀 之 的 穆 王 寵 妃 盛 姬, 可 能 取 材 自 穆 天 子 傳 第 六 卷 的 內 容, 第 六 卷 記 錄 盛 姬 的 身 世 : 姬 姓 也, 盛 柏 之 子 也 天 子 賜 之 上 姬 之 長, 是 曰 盛 門 天 子 乃 為 之 臺, 是 曰 重 璧 之 臺 21 盛 姬 相 當 受 到 穆 王 的 寵 愛, 穆 王 不 但 提 升 盛 姬 家 族 的 地 位, 還 特 地 為 盛 姬 築 臺 這 位 妃 子 卻 不 幸 於 途 中 病 歿, 天 子 西 至 于 重 璧 之 臺, 盛 姬 告 病, 天 子 哀 之, 是 曰 哀 次 天 子 乃 殯 盛 姬 于 穀 丘 之 廟 22 穆 王 以 皇 后 之 禮 葬 之, 23 天 子 永 念 傷 心, 乃 思 淑 人 盛 姬, 於 是 流 涕 24 由 此 可 見 穆 王 對 盛 姬 念 念 不 忘 情 深 義 重 於 是 偃 師 造 人 作 者 巧 妙 地 將 她 化 於 故 事 中, 讓 穆 王 偕 同 盛 姬 恩 愛 地 觀 賞 偃 師 的 精 彩 演 出 ; 也 正 因 為 穆 王 深 愛 這 名 妃 子, 才 使 得 後 續 吃 醋 大 怒 的 情 節 更 能 打 動 讀 者 事 實 上, 穆 天 子 傳 之 類 的 史 料 對 列 子 的 影 響 並 不 止 於 偃 師 造 人 一 篇 例 如 在 列 子 中 還 記 述 了 周 穆 王 遊 歷 終 北 之 國, 另 在 西 極 化 人 的 引 領 下 作 客 於 西 王 母 的 瑤 池, 25 以 及 西 戎 呈 上 錕 鋙 劍 火 浣 布 兩 件 奇 寶 26 這 些 故 事 恰 巧 全 都 是 周 穆 王 和 外 族 進 行 交 流 的 經 過, 確 實 符 合 穆 天 子 傳 等 文 獻 所 陳 述 的 歷 史 背 景, 無 不 帶 有 以 史 設 幻 的 後 設 意 味 ( 三 ) 元 素 三 : 獨 見 創 獲 偃 師 造 人 作 者 在 援 引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的 構 想, 和 置 入 歷 史 題 材 之 外, 還 加 入 了 自 己 獨 特 的 巧 思, 茲 分 析 如 下 首 先, 觸 怒 穆 王 的 偃 師 為 求 自 保, 只 好 趕 緊 將 倡 者 拆 解, 試 圖 證 明 它 只 不 過 是 個 人 偶, 以 消 解 穆 王 心 頭 怒 火 人 偶 裡 面 其 實 都 是 由 皮 革 木 材 膠 水 油 漆, 以 及 五 彩 顏 料 所 製 成 的 零 件 周 穆 王 仔 細 觀 察, 發 現 人 偶 體 內 藏 有 肝 膽 心 肺 脾 腎 腸 胃 等 器 官, 外 部 則 有 筋 骨 關 節 皮 膚 汗 毛 牙 齒 頭 髮 雖 然 都 是 假 物, 卻 一 應 俱 全 反 觀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只 提 到 : 則 拔 一 肩 榍, 19 這 段 引 自 今 本 竹 書 紀 年 疏 證, 王 國 維 輯 校, 竹 書 紀 年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4, 同 時 收 錄 古 竹 本 書 紀 年 輯 校 今 本 竹 書 紀 年 疏 證 ), 頁 穆 天 子 傳 記 載 周 穆 王 親 自 率 領 軍 隊, 駕 八 駿 之 乘, 威 揚 西 土, 巡 遊 崑 崙 之 阿, 祭 拜 黃 帝 再 往 西 行, 最 終 抵 達 西 王 母 之 邦, 與 西 王 母 把 酒 言 歡, 高 歌 唱 和, 盡 興 而 歸 21 郭 璞 注, 穆 天 子 傳, 卷 六, 頁 1 22 郭 璞 注, 穆 天 子 傳, 卷 六, 頁 1 23 穆 天 子 傳 : 甲 辰, 天 子 南 葬 盛 姬 于 樂 池 之 南 天 子 乃 命 盛 姬 之 喪, 視 皇 后 之 葬 法 郭 璞 注, 穆 天 子 傳, 卷 六, 頁 2 24 郭 璞 注, 穆 天 子 傳, 卷 六, 頁 5 25 穆 天 子 傳 : 吉 日 甲 子 天 子 賓 于 西 王 母 乙 丑, 天 子 觴 西 王 母 于 瑤 池 之 上 西 王 母 為 天 子 謠 己 亥, 天 子 東 歸, 六 師 起 郭 璞 注, 穆 天 子 傳, 卷 三, 頁 1 2 故 事 可 參 閱 列 子 卷 三, 西 極 化 人 26 故 事 可 參 閱 列 子 卷 五, 錕 鋙 劍 與 火 浣 布 8

9 機 關 解 落, 碎 散 在 地 而 且 機 關 木 人 三 百 六 十 節, 勝 於 生 人, 並 未 說 明 其 身 體 構 造 這 意 味 著 對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作 者 而 言, 木 人 究 竟 是 不 是 現 實 世 界 的 產 物 並 不 重 要, 根 本 不 必 仔 細 著 墨 其 原 理 組 成 但 偃 師 造 人 作 者 則 特 別 在 意 於 故 事 中 的 工 藝 技 術 表 現 是 否 具 有 可 行 性, 鉅 細 靡 遺 地 對 人 偶 構 造 提 出 詳 細 的 說 明, 筆 調 帶 有 誇 大 的 虛 構 意 味, 卻 又 強 調 其 中 的 真 實 性 製 造 人 偶 的 材 料 ( 皮 革 木 材 膠 水 油 漆 等 ) 反 映 了 作 者 那 個 時 代 對 於 人 造 人 應 當 如 何 構 造 的 想 像, 若 以 現 代 觀 點, 這 些 材 料 根 本 無 法 使 一 個 假 人 順 利 運 作, 遑 論 達 到 完 美 模 擬 人 類 的 程 度 然 而 在 古 人 的 想 像 中, 利 用 這 些 材 料, 加 上 工 匠 神 乎 其 技 的 巧 手, 理 論 上 能 夠 製 造 出 一 個 幾 可 亂 真 的 人 造 人, 不 僅 外 表 像 人, 內 部 構 造 也 能 夠 與 人 無 異, 各 式 器 官 一 應 俱 全 反 之, 現 代 科 幻 小 說 的 普 遍 設 定 則 是 : 一 個 依 照 人 類 形 態 製 造 的 機 器 人, 就 算 外 在 構 造 相 當 神 似, 甚 至 與 人 類 毫 無 差 異, 內 部 也 應 該 是 精 密 的 電 子 零 件, 並 不 會 刻 意 模 擬 真 人 身 上 的 器 官 其 次, 作 者 將 周 穆 王 刻 畫 成 相 當 具 有 研 究 精 神 的 角 色, 看 到 活 動 自 如 又 栩 栩 如 生 的 人 偶, 當 場 好 奇 心 大 發, 做 起 了 實 驗 他 命 令 偃 師 把 人 偶 的 心 臟 摘 掉, 結 果 它 就 不 會 說 話 了 ; 接 著 把 人 工 肝 臟 摘 掉, 人 偶 便 失 去 了 視 力 ; 最 後 摘 掉 人 工 腎 臟, 它 的 兩 條 腿 就 癱 瘓 了 穆 王 這 才 心 悅 誠 服, 讚 嘆 偃 師 巧 奪 天 工, 能 以 人 力 製 造 出 足 以 亂 真 的 人 偶 若 改 用 現 代 的 話 語 來 說, 就 是 偃 師 製 造 了 一 個 五 臟 俱 全 的 人 形 機 器 人 最 後, 偃 師 這 位 絕 代 工 匠 的 大 名 亦 有 考 究 現 今 河 南 省 有 偃 師 市, 得 名 很 早, 漢 書 地 理 志 已 記 載 偃 師 屬 於 河 南 郡 二 十 二 縣 之 一 27 清 初 讀 史 方 輿 記 要 猜 測 : 周 武 王 伐 紂, 迴 師 息 戎, 因 名 偃 師 秦 屬 三 川 郡, 漢 置 縣, 屬 河 南 郡 晉 并 入 洛 陽 隋 開 皇 十 六 年 復 置 28 武 王 伐 紂 回 師 在 西 毫 這 個 地 方, 開 始 停 止 用 兵, 偃 息 軍 隊, 因 而 得 名 偃 師 造 人 中 的 工 匠 雖 不 一 定 和 地 名 偃 師 有 所 關 聯, 但 作 者 必 定 知 曉 這 個 雷 同, 有 可 能 是 刻 意 借 用 當 時 存 在 的 地 名, 暗 示 這 個 寓 言 故 事 的 歷 史 虛 構 性, 表 明 自 己 無 意 在 正 史 之 外 添 油 加 醋 偃 師 造 人 便 是 使 用 這 類 手 法, 在 原 有 的 歷 史 基 礎 上 進 行 天 馬 行 空 的 幻 想, 融 合 史 實 和 虛 構 情 節, 創 造 出 一 位 神 乎 其 技 的 天 才 工 匠 偃 師, 和 一 個 中 國 文 獻 記 載 中 最 古 老 的 擬 真 人 造 人 這 與 吳 承 恩 取 材 玄 奘 西 行 取 經 史 實, 加 入 神 魔 設 幻 的 創 作 手 法, 寫 成 西 遊 記 一 書, 在 本 質 上 實 無 二 致 27 漢 書, 卷 二 十 八, 地 理 志 : 偃 師 尸 鄉, 殷 湯 所 都 莽 曰 : 師 成 漢 班 固 著, 清 王 先 遷 補 注 漢 書 補 注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5), 頁 清 顧 祖 禹 著, 賀 次 君 施 和 金 點 校, 讀 史 方 輿 紀 要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05), 冊 五, 頁

10 四 進 階 定 位 : 科 幻 小 說 從 現 代 的 文 學 研 究 觀 點 出 發, 能 夠 從 偃 師 造 人 挖 掘 出 更 多 有 趣 的 議 題, 其 豐 富 性 可 能 超 越 了 傳 統 上 的 理 解 本 文 嘗 試 提 出 一 個 大 膽 的 假 設 : 偃 師 造 人 是 一 篇 符 合 現 代 科 幻 小 說 標 準 的 文 學 作 品 科 幻 小 說 英 文 稱 作 Science Fiction, 在 世 界 最 權 威 的 科 幻 百 科 全 書 (The Encyclopedia of Science Fiction) 一 書 中, 這 個 條 目 前 後 橫 跨 四 頁, 29 由 此 可 見 其 定 義 之 分 歧 與 多 元 西 方 許 多 科 幻 名 家 如 艾 西 莫 夫 (Isaac Asimov) 海 萊 因 (Robert Heinlein), 以 及 科 幻 理 論 家 如 耿 恩 (James Gunn) 等 人, 都 曾 對 科 幻 小 說 下 過 自 己 的 定 義, 例 如 艾 西 莫 夫 所 下 的 定 義 ( 之 一 ) 為 : 科 幻 小 說 是 文 學 的 一 支, 主 要 致 力 於 描 述 人 類 對 科 技 變 化 所 做 出 的 反 應 30 臺 灣 作 家 林 燿 德 也 曾 發 表 個 人 的 科 幻 主 張 : 科 幻 小 說 是 以 科 學 因 素 加 入 創 作 內 容 的 文 學 作 品, 而 且 必 須 成 為 情 節 進 展 的 動 力, 絕 非 未 來 時 空 背 景 的 出 現 或 玄 想 冥 思 的 幻 念 就 能 構 成 科 幻 小 說 31 也 就 是 說, 架 空 的 時 空 背 景 或 是 科 技 的 差 異 性 固 然 可 以 開 展 文 本 的 虛 構 因 子, 但 重 點 還 是 在 於 科 學 因 素 加 入 創 作 內 容 這 個 動 作 的 實 現, 而 這 個 觀 點 基 本 上 已 能 將 偃 師 造 人 定 位 成 一 篇 科 幻 小 說 不 過, 正 由 於 科 幻 並 沒 有 一 個 普 世 公 認 的 明 確 定 義, 在 此 我 們 避 開 定 義 的 操 作, 改 為 從 幾 部 具 代 表 性 的 西 方 科 幻 小 說 裡, 歸 納 出 科 幻 創 作 的 基 本 原 則, 將 之 稱 為 科 幻 精 神, 作 為 檢 視 偃 師 造 人 一 文 的 標 準 首 先 分 析 瑪 麗 雪 萊 的 科 學 怪 人 這 本 書 之 所 以 被 公 認 是 第 一 部 科 幻 小 說, 在 於 主 人 公 弗 蘭 肯 斯 坦 取 代 了 神 的 地 位 ( 本 書 書 名 英 文 原 義 為 弗 蘭 肯 斯 坦 : 現 代 的 普 羅 米 修 斯, 呼 應 了 在 希 臘 神 話 中, 普 羅 米 修 斯 用 泥 土 造 出 人 類 的 形 體, 再 由 雅 典 娜 注 入 靈 魂 賦 予 生 命 ) 作 者 以 生 物 電 這 個 概 念 置 換 了 原 先 被 歸 於 神 秘 範 疇 的 未 知 能 量, 使 得 那 個 怪 人 成 為 人 類 所 創 造 的 生 命 個 體 生 物 電 (bioelectricity) 起 源 自 1780 年 代 伽 伐 尼 (Luigi Galvani) 的 研 究, 他 利 用 青 蛙 屍 體 的 腿 部 作 實 驗, 腿 部 肌 肉 受 電 後 會 發 生 顫 動 抽 搐 現 象, 使 他 猜 想 到 動 物 肌 肉 本 身 便 會 產 生 電 力, 因 而 刺 激 肌 肉 收 縮 伽 伐 尼 的 研 究 報 告 間 接 成 為 瑪 麗 雪 萊 的 靈 感 來 源, 使 得 科 學 怪 人 的 誕 生 有 了 若 干 科 學 學 理 的 依 據 和 可 能 性 縱 使 生 物 電 的 29 Clute, John and Nicholls, Peter. The Encyclopedia of Science Fiction. New York, USA: St. Martin's Press, 1995, p 科 幻 定 義 (DEFINITIONS OF SF) 這 個 條 目 十 分 詳 盡, 其 中 包 括 美 國 兩 位 科 幻 教 父, 雨 果 根 斯 巴 克 (Hugo Gernsback) 和 約 翰 坎 伯 (John W. Campbell) 對 科 幻 所 下 的 定 義 30 原 文 "Science fiction can be defined as that branch of literature which deals with the reaction of human beings to changes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simov, Isaac. How Easy to See the Future! In Asimov on Science Fiction, Garden City, USA: Doubleday, 1981, p.76. 原 始 出 處 Natural History, April, 林 燿 德, 台 灣 當 代 科 幻 文 學 下, 幼 獅 文 藝,1993 年 8 月, 頁 46 10

11 研 究 當 時 尚 在 起 步 階 段, 使 動 物 肌 肉 顫 動 也 絕 對 不 等 於 重 新 賦 予 生 命, 但 這 中 間 被 作 者 掩 蓋 而 未 清 楚 說 明 的 跨 度 便 是 小 說 的 幻 想 成 分 第 二 個 例 子 是 法 國 作 家 凡 爾 納 (Jules Verne)1865 年 發 表 的 科 幻 小 說 從 地 球 到 月 球 (De la terre à la lune) 這 部 作 品 敘 述 美 國 南 北 戰 爭 後, 一 群 美 國 人 企 圖 征 服 月 球, 將 月 球 變 成 美 國 國 土 的 一 部 分 問 題 在 於 要 用 什 麼 方 法 登 陸 月 球? 或 者 說, 在 1865 年 那 個 時 代, 到 底 有 哪 些 科 技 能 夠 支 撐 從 地 球 飛 往 月 球 的 想 像 呢? 凡 爾 納 使 用 的 方 法 非 常 特 別, 既 非 熱 氣 球, 亦 不 是 飛 船, 而 是 應 用 砲 彈 飛 行 的 科 學, 也 就 是 當 時 已 經 相 當 成 熟 的 彈 道 學, 利 用 九 百 英 尺 的 巨 砲 將 載 具 ( 中 空 砲 彈 ) 發 射 到 太 空 去 凡 爾 納 的 想 像 雖 然 原 則 上 可 行, 卻 有 太 多 的 細 節 需 要 修 正, 例 如 人 類 無 法 承 受 巨 大 加 速 度 等 等 但 無 論 如 何, 凡 爾 納 利 用 當 時 所 能 掌 握 的 科 學 資 料, 加 入 自 由 聯 想 的 設 幻 機 能 進 行 文 學 創 作, 提 供 了 一 個 足 以 說 服 當 時 讀 者 的 科 學 臆 測 在 上 述 兩 個 例 子 裡, 科 學 的 時 代 性 雖 然 會 給 科 幻 文 類 帶 來 限 制, 但 同 時 也 會 催 化 預 測 的 效 果 以 科 學 怪 人 為 例, 生 物 電 便 是 作 者 當 時 的 科 學 極 限, 如 果 是 現 代 科 幻 作 品, 應 當 會 以 基 因 工 程 或 仿 生 技 術 作 為 寫 作 的 根 據 基 礎 但 以 電 力 賦 予 屍 體 生 命 的 方 法, 已 超 出 當 時 生 物 電 科 技 所 能 解 釋 的 範 圍, 只 能 看 作 是 科 學 的 大 膽 延 伸 同 理, 從 地 球 到 月 球 使 用 的 奔 月 巨 砲, 從 今 天 的 角 度 來 看 是 荒 謬 且 不 可 思 議 的, 但 是 因 為 有 著 科 學 時 代 性 的 限 制, 凡 爾 納 只 能 就 當 時 既 有 的 科 學 水 準 作 合 理 的 推 估, 將 彈 道 學 延 伸 許 多 倍, 以 帶 有 預 測 未 來 科 技 的 意 圖 來 構 思 這 篇 小 說 另 一 個 有 趣 的 例 子 是 美 國 科 幻 名 家 艾 西 莫 夫 於 1950 年 出 版 的 我, 機 器 人 (I, Robot), 故 事 中, 指 揮 機 器 人 運 作 自 如 的 機 制 稱 作 正 子 腦, 正 子 腦 中 一 律 裝 載 著 所 謂 的 機 器 人 學 三 大 法 則 然 而 正 子 腦 純 屬 虛 構, 和 真 實 的 電 腦 結 構 全 然 無 關 ( 正 子 雖 然 真 有 其 物, 但 在 真 實 世 界 中, 至 今 未 被 用 於 電 腦 科 學 ) 艾 西 莫 夫 在 另 一 篇 中 篇 小 說 雙 百 人 (The Bicentennial Man) 中, 曾 藉 著 筆 下 人 物 特 別 聲 明 : 機 器 人 學 並 非 一 門 精 確 的 學 問, 馬 丁 先 生 我 無 法 對 你 詳 加 解 釋, 但 設 計 正 子 徑 路 的 相 關 數 學 太 過 複 雜, 頂 多 只 能 允 許 近 似 解 自 然, 由 於 我 們 把 三 大 法 則 的 內 容 建 構 得 鉅 細 靡 遺, 這 方 面 不 會 有 任 何 爭 議 32 電 腦 的 體 積 不 斷 縮 小, 在 艾 西 莫 夫 筆 下 已 經 可 以 裝 進 人 形 機 器 人 的 體 內 運 作, 這 是 艾 西 莫 夫 對 於 他 那 個 時 代 的 科 學 和 技 術 所 做 的 延 伸 與 預 測 但 他 又 巧 妙 地 一 筆 帶 過 正 子 腦 構 造, 僅 表 現 由 正 子 腦 主 導 的 機 器 人 得 以 運 作 的 科 技 結 果, 將 真 實 的 科 學 與 虛 構 的 幻 想 融 於 一 爐 由 此 可 見 科 幻 作 家 經 常 在 當 時 當 代 科 學 的 限 制 下, 運 用 設 幻 手 法, 來 突 破 這 層 侷 限, 點 燃 有 趣 的 創 意 發 想 透 過 以 上 幾 則 經 典 科 幻 小 說 的 討 論, 包 括 科 學 時 代 性 的 問 題, 以 及 科 學 因 素 32 艾 西 莫 夫 (Isaac Asimov) 著, 葉 李 華 譯, 艾 西 莫 夫 機 器 人 故 事 全 集 ( 臺 北 : 貓 頭 鷹 出 版 社, 2009), 頁

12 如 何 進 入 幻 想 文 學 的 創 作 機 制, 我 們 得 以 將 科 幻 精 神 大 致 歸 納 為 以 下 三 點 : ( 一 ) 文 本 內 容 既 要 腳 踏 實 地, 又 要 天 馬 行 空 ( 二 ) 科 幻 元 素 需 結 合 當 時 當 代 的 科 技 並 延 伸 之 ( 三 ) 科 幻 元 素 一 定 有 不 必 也 不 容 解 釋 的 成 分 第 一 點 是 科 幻 小 說 最 基 礎 的 核 心 規 範 : 科 學 與 幻 想 並 行, 兩 個 要 素 缺 一 不 可 小 說 文 本 若 是 只 有 腳 踏 實 地 的 科 學 成 分, 只 能 歸 類 為 科 學 小 說 ; 若 毫 無 科 學 成 分, 僅 做 天 馬 行 空 的 幻 想, 則 應 稱 作 幻 想 小 說 或 奇 幻 小 說 第 二 點 強 調 科 學 的 時 代 性, 對 科 幻 文 類 作 進 一 步 的 限 制 第 三 點 是 對 於 科 學 和 幻 想 相 容 方 式 的 補 充, 既 然 科 幻 是 將 當 時 當 代 的 科 技 加 以 延 伸, 那 麼 延 伸 或 預 測 的 方 式 必 然 用 到 作 者 設 定 的 幻 想 手 法, 這 些 手 法 自 然 不 容 解 釋 科 學 與 幻 想 便 在 此 一 核 心 點 融 為 一 體, 蘊 含 三 大 法 則 的 正 子 腦 機 器 人 便 是 最 好 的 例 子 換 言 之, 科 幻 是 一 種 文 學 創 作, 而 創 作 的 自 由 度 遠 大 於 寫 實 的 要 求 ; 科 學 只 是 一 種 元 素, 幻 想 中 的 科 雖 憑 依 著 現 實 的 科 學 或 科 技, 卻 可 能 超 越 現 階 段 所 能 預 測 的 限 度 以 我 們 所 歸 納 的 這 三 項 科 幻 精 神, 回 頭 檢 視 偃 師 造 人 的 文 本 意 義, 則 不 難 發 現, 若 說 偃 師 造 人 是 對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機 關 木 人 故 事 的 承 襲 與 改 造 將 佛 經 譯 作 改 動, 並 融 合 屬 於 中 原 地 區 的 歷 史 及 思 維, 以 合 乎 列 子 的 道 家 義 理, 那 麼 這 些 改 動 反 而 更 加 突 顯 偃 師 造 人 是 一 篇 道 地 的 科 幻 小 說 在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中, 王 子 拆 解 人 偶 後, 國 王 驚 愕 讚 嘆 一 番, 故 事 就 結 束 了 但 偃 師 造 人 則 不 同, 被 偃 師 拆 解 又 重 組 後, 人 偶 復 如 初 見, 卻 引 發 了 周 穆 王 的 好 奇 心, 著 手 研 究 人 偶 的 構 造 兩 個 看 似 無 關 緊 要 的 差 異, 反 而 決 定 科 幻 精 神 的 發 揮 與 否 穆 王 研 究 人 偶 功 能 的 段 落 如 何 展 現 科 幻 精 神 呢? 偃 師 造 人 敘 述 : 王 試 廢 其 心, 則 口 不 能 言 ; 廢 其 肝, 則 目 不 能 視 ; 廢 其 腎, 則 足 不 能 步 33 然 而, 人 偶 的 人 造 心 臟 和 語 言 能 力 有 關, 人 造 肝 臟 和 視 力 有 關, 而 人 造 腎 臟 和 行 動 能 力 有 關, 這 又 是 怎 麼 回 事 呢? 事 實 上, 作 者 在 構 思 這 段 情 節 時 是 有 所 本 的, 所 根 據 的 是 他 那 個 時 代 的 醫 學, 也 就 是 所 謂 的 中 醫 理 論 偃 師 造 人 確 切 依 據 的 醫 學 資 料 並 不 可 考, 但 我 們 在 流 傳 至 今 影 響 甚 鉅 的 傳 統 醫 書 中, 仍 然 能 找 到 完 全 相 同 的 醫 學 理 論 例 如 大 約 成 書 於 漢 初 的 黃 帝 內 經 陰 陽 應 象 大 論 提 出 : 東 方 生 風, 風 生 木, 木 生 酸, 酸 生 肝, 肝 生 筋, 筋 生 心 肝 主 目 南 方 生 熱, 熱 生 火, 火 生 苦, 苦 生 心, 心 生 血, 血 生 脾 心 主 舌 34 漢 初 陰 陽 學 說 盛 行, 習 慣 以 陰 陽 五 行 對 應 萬 事 萬 物, 甚 至 是 人 體 器 官, 黃 帝 內 33 張 湛 注, 列 子, 卷 五, 頁 唐 王 冰 注, 重 廣 補 注 黃 帝 內 經 素 問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66, 百 部 叢 書 集 成 90 輯, 古 今 醫 統 正 脈 全 書 第 一 函, 明 王 肯 堂 輯 清 光 緒 刊 本 ), 內 經 卷 二, 頁

13 經 便 稱 五 臟 對 應 四 方 季 節 顏 色 味 道, 於 是 身 體 的 整 體 結 構 便 能 夠 與 天 地 呼 應, 成 為 一 個 天 人 合 一 的 宇 宙 整 體 在 中 國 古 代 醫 學 的 理 解 中, 肝 臟 與 眼 睛 是 互 通 的, 在 內 為 肝, 外 通 於 目 ; 而 心 臟 與 舌 頭 也 有 相 同 的 聯 繫, 所 以 肝 臟 會 影 響 視 覺, 心 臟 會 影 響 語 言 功 能 偃 師 造 人 提 到 的 : 廢 其 心, 則 口 不 能 言 ; 廢 其 肝, 則 目 不 能 視 就 說 得 通 了 此 外, 黃 帝 內 經 宣 明 五 氣 : 五 藏 所 主 : 心 主 脈, 肺 主 皮, 肝 主 筋, 脾 主 肉, 腎 主 骨, 是 謂 五 主 35 這 裡 所 講 的 是 內 部 臟 器 與 外 部 組 織 或 器 官 的 對 應 關 係 ; 中 國 古 代 醫 學 認 為 五 臟 居 核 心 地 位, 不 僅 擁 有 自 己 的 功 能, 同 時 支 配 著 身 體 外 部 組 織 和 器 官 的 運 作 因 此 腎 臟 支 配 骨 骼 發 展, 等 於 控 制 了 人 的 行 動 能 力, 與 廢 其 腎, 則 足 不 能 步 之 概 念 完 全 吻 合 這 就 意 味 著 偃 師 造 人 不 但 使 用 了 作 者 當 時 當 代 的 醫 學 理 論 作 為 科 學 依 據, 而 且 還 從 人 體 延 伸 到 人 形 木 偶 的 製 作 原 理 無 論 任 何 時 代, 醫 學 皆 為 腳 踏 實 地 的 實 用 科 學, 古 代 中 醫 的 理 論 亦 不 例 外 至 於 人 體 醫 學 為 何 能 運 用 在 人 偶 身 上, 這 種 延 伸 便 屬 於 不 可 知 也 不 容 解 釋 的 幻 想 元 素 了 反 之,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並 未 提 及 任 何 科 學 成 分, 有 的 僅 是 工 匠 巧 心 獨 具 的 成 果, 故 事 只 出 現 神 奇 的 人 偶 和 神 奇 的 匠 人, 並 未 利 用 科 學 成 分 作 為 推 動 情 節 的 動 力, 自 然 只 能 歸 類 為 單 純 的 幻 想 故 事 最 後 必 須 強 調 的 是, 對 中 國 古 典 文 學 而 言, 科 幻 文 類 或 許 是 一 個 陌 生 的 名 詞, 但 科 幻 精 神 卻 不 一 定 全 然 被 隔 絕 於 外 在 傳 統 俠 義 小 說 中, 飛 簷 走 壁 其 實 就 是 人 體 科 學 的 延 伸, 亦 即 在 氣 功 武 學 的 現 實 基 礎 上 進 行 超 乎 現 實 的 幻 想 以 此 觀 之, 能 工 巧 匠 的 故 事 有 著 異 曲 同 工 的 發 揮 方 式, 傳 說 諸 葛 亮 造 木 牛 流 馬, 班 輸 造 木 鵲 雲 梯, 其 真 實 性 雖 至 今 仍 爭 論 不 休, 卻 早 已 成 為 工 匠 技 藝 的 文 化 象 徵 偃 師 造 人 最 後 一 段 加 入 了 班 輸 墨 翟 等 中 國 古 代 工 匠 事 蹟, 目 的 不 外 是 將 佛 經 中 常 見 的 機 關 木 人 與 中 國 傳 統 工 藝 技 術 相 互 比 較 這 種 寫 作 方 式 能 夠 召 喚 出 讀 者 熟 悉 的 能 工 巧 匠 文 化, 將 偃 師 納 入 中 國 固 有 的 古 老 的 工 匠 領 域 就 像 俠 義 武 俠 小 說 對 中 國 武 術 的 發 揚, 工 匠 傳 統 同 樣 是 透 過 傳 說 和 故 事 來 維 繫 獨 特 的 神 秘 性, 以 及 建 構 神 乎 其 技 超 越 凡 人 的 工 藝 文 化 象 徵 舉 凡 機 關 術 木 甲 術 等, 皆 為 融 合 真 實 技 術 與 幻 想 成 分, 形 塑 出 中 國 淵 遠 流 長 半 真 半 假 的 虛 構 工 匠 傳 統 偃 師 造 人 作 者 正 是 透 過 東 門 賈 禽 滑 釐 聽 聞 偃 師 事 蹟 的 行 動, 一 方 面 將 偃 師 定 位 於 傳 統 之 中, 另 一 方 面 也 增 加 了 這 個 故 事 的 真 實 性 和 可 信 度 五 結 語 在 這 篇 文 章 中, 我 們 將 偃 師 造 人 的 內 容 分 解 成 三 大 元 素, 即 因 襲 佛 典 取 材 正 史 及 獨 見 創 獲 進 行 抽 絲 剝 繭 式 的 分 析 結 果 顯 而 易 見, 前 兩 個 元 35 唐 王 冰 注, 重 廣 補 注 黃 帝 內 經 素 問, 內 經 卷 七, 頁 14 13

14 素 造 就 了 一 篇 幻 想 小 說, 但 由 於 作 者 的 獨 見 創 獲, 例 如 讓 主 人 公 臨 時 起 意 做 了 三 個 實 事 求 是 的 實 驗, 以 及 延 伸 中 醫 理 論 解 釋 人 偶 的 內 部 機 制 等, 使 得 這 個 故 事 脫 胎 換 骨, 成 為 一 篇 富 含 科 幻 精 神 的 短 篇 小 說 至 於 其 核 心 科 幻 因 素, 以 今 日 觀 點 一 言 蔽 之, 就 是 偃 師 造 出 一 個 五 臟 俱 全 的 人 形 機 器 人 如 此 破 天 荒 的 驚 人 想 像, 居 然 出 現 在 至 少 有 一 千 六 百 年 歷 史 的 作 品 中, 著 實 令 人 驚 嘆 由 此 可 見, 單 以 科 幻 精 神 角 度 觀 之, 偃 師 造 人 無 疑 已 是 短 篇 科 幻 小 說 的 佳 作 然 而 更 重 要 的 是, 這 個 故 事 無 論 是 時 空 背 景 ( 周 穆 王 西 巡 歸 國 途 中 ), 或 是 人 物 刻 畫 ( 西 域 巧 匠 令 周 天 子 嘆 為 觀 止 令 班 輸 和 墨 翟 自 嘆 不 如 ), 處 處 透 出 中 華 文 化 的 本 土 特 色, 因 此 縱 有 佛 說 國 王 五 人 經 的 明 顯 影 子, 並 不 減 損 它 在 文 學 與 科 幻 上 的 原 創 性 14

15 主 要 引 用 書 目 一 傳 統 文 獻 1. 漢 司 馬 遷, 史 記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5) 2. 漢 班 固 著, 清 王 先 遷 補 注 漢 書 補 注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5) 3. 晉 張 湛 注, 列 子 ( 臺 北 : 中 華 書 局, 四 部 備 要 版, 據 明 世 德 堂 本 校 刊, 1970) 4. 晉 郭 璞 注, 穆 天 子 傳 ( 臺 北 : 中 華 書 局,1965, 四 部 備 要 史 部, 平 津 館 本 校 刊 聚 珍 傲 宋 版 ) 5. 唐 王 冰 注, 重 廣 補 注 黃 帝 內 經 素 問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66, 百 部 叢 書 集 成 90 輯, 古 今 醫 統 正 脈 全 書 第 一 函, 明 王 肯 堂 輯 清 光 緒 刊 本 ) 6. 唐 段 安 節, 樂 府 雜 錄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66, 百 部 叢 書 集 成, 初 編, 52 輯, 守 山 閣 叢 書 ) 7. 清 顧 祖 禹 著, 賀 次 君 施 和 金 點 校, 讀 史 方 輿 紀 要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2005) 8. 王 國 維 輯 校, 竹 書 紀 年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4, 同 時 收 錄 古 竹 本 書 紀 年 輯 校 今 本 竹 書 紀 年 疏 證 ) 9. 大 藏 經 刊 行 會 編, 大 正 新 修 大 藏 經 ( 臺 北, 新 文 豐 出 版 社,1985) 二 近 人 論 著 1. 季 羨 林, 中 印 文 化 關 係 史 論 叢 ( 北 京 : 人 民 出 版 社,1957) 2. 林 燿 德, 台 灣 當 代 科 幻 文 學 上, 幼 獅 文 藝,1993 年 7 月, 頁 林 燿 德, 台 灣 當 代 科 幻 文 學 下, 幼 獅 文 藝,1993 年 8 月, 頁 范 伯 群 孔 慶 東 主 編, 大 眾 文 學 的 十 五 堂 課 ( 臺 北 : 五 南 出 版 社,2010) 5. 馬 振 方, 列 子 寓 意 文 體 辨 析, 北 京 大 學 學 報 : 哲 學 社 會 科 學 版 第 46 卷 5 期 (2009.9), 頁 楊 伯 峻, 列 子 集 釋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9) 7. 蕭 登 福, 列 子 探 微 ( 臺 北 : 文 津 出 版 社,1990) 8. 譚 家 健, 列 子 的 科 學 猜 測 與 幻 想, 中 國 國 學 第 26 期 ( ), 頁 譚 家 健, 列 子 的 科 學 猜 想, 遼 寧 大 學 學 報 第 158 期 (1999 年 4 期 ), 頁 饒 忠 華 主 編, 中 國 科 幻 小 說 大 全 ( 北 京 : 海 洋 出 版 社,1982) 11. 嚴 靈 峯, 列 子 辯 誣 及 其 中 心 思 想 ( 臺 北 : 時 報 出 版 社,1983) 12. 艾 西 莫 夫 (Isaac Asimov) 著, 葉 李 華 譯, 艾 西 莫 夫 機 器 人 故 事 全 集 ( 臺 15

16 北 : 貓 頭 鷹 出 版 社,2009) 13. Aldiss, Bliss. The Origins of the Species: Mary Shelley. In Billion Year Spree: The True History of Science Fiction. Garden City, USA: Doubleday, Asimov, Issac. How Easy to See the Future! In Asimov on Science Fiction. Garden City, USA: Doubleday, Clute, John and Nicholls, Peter. The Encyclopedia of Science Fiction. New York, USA: St. Martin's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