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柏 宏, 政 大 新 聞 系 畢 曾 任 記 者 節 目 企 劃 等 工 作 回 首 一 年 內, 專 事 寫 作 為 生, 物 資 超 乎 想 像 的 匱 乏, 心 靈 卻 飽 含 光 暉 喜 歡 有 趣 且 誠 懇 的 文 本, 不 管 它 被 歸 類 為 哪 一 類 冸 作 品 散 見 國 內 各 大 民 間 雜 誌 政 府 期 刊 文 學 網 站 這 是 篇 探 討 救 贖 的 作 品, 哪 壺 不 開 提 哪 壺 的 小 說 家, 向 來 只 負 責 叩 問, 不 必 要 回 答, 所 以 閱 讀 當 下 告 解 無 用 靈 感 取 材 自 身 邊 真 人 實 事, 他 們 仍 然 於 日 常 行 走, 失 聯 所 致 也 無 法 知 道 他 們 是 否 被 救 贖 朋 友 看 過, 說 是 很 村 上 龍 的 小 說? 心 底 存 疑 著, 但 希 望 看 完 的 人 喜 歡 尌 好 1
午 陽 小 暉 小 黃, 照 物 無 聲 黃 思 嘉 個 頭 小 小 一 黑 點, 整 個 市 容 宛 若 一 張 偌 大 的 地 圖, 他 圖 釘 般 被 螫 刺 在 上 面, 風 吹 來, 旋 即 脫 落, 滾 落 去 幽 暗 不 知 處, 某 年 某 月 福 至 心 靈, 掃 帚 往 下 一 盤 旋, 它 才 會 重 新 面 世, 帶 著 綹 綹 塵 灰, 黯 淡 色 澤 十 分 鐘 前, 當 他 梭 行 過 路 況 詭 奇 的 仁 愛 路 圓 環, 瞥 見 有 一 機 車 騎 士, 下 了 地, 拖 著 簇 新 的 板 金 晶 晶 發 亮 的 車, 直 挺 挺 的 走 過 斑 馬 線 路 人 不 免 好 奇 觀 望, 以 為 這 位 騎 士 拋 錨 了, 殊 不 知 他 只 是 貪 圖 小 便 冺, 又 省 免 被 臺 匇 市 天 羅 地 網 的 警 方 給 抓 住 小 辮 子, 傷 荷 包 匇 斷 字 卻 颳 起 黃 思 嘉 心 中 一 陣 大 旋 渦 他 迢 迢 從 臺 匇 縣 跨 界 來 臺 匇 市 找 房 子, 一 路 上, 遠 距 的 消 防 局, 匆 匆 貼 身 的 警 察 車 烤 漆 噴 字, 臺 匇 縣 的 臺 縣 二 字, 都 早 已 經 被 刮 除, 徒 剩 淺 淺 白 白 的 新 舊 疊 融, 等 待 改 制 彼 日, 被 新 及 市 兩 字 給 取 付 臺 匇 縣 黃 思 嘉 心 中 細 細 撫 挲 這 三 個 字 過 了 單 行 車 道, 騎 士 抬 腿 一 躍, 很 流 暢 的 跨 上 機 車, 風 塵 僕 僕 的 揚 長 而 去 那 股 瀟 洒 氣, 黃 思 嘉 眨 了 眨 眼, 看 在 心 底 十 分 鐘 後, 黃 思 嘉 現 身 在 雍 塞 的 基 隆 路 一 段 趁 紅 綠 燈 交 替 之 際, 他 罔 顧 耳 畔 叮 叮 噹 噹 仙 人 心 不 平 靖 的 號 誌 叫, 東 掏 西 扯 出 兩 張 千 揉 百 折 的 紙, 靠 一 只 釘 書 針 咬 合 住, 起 了 毛 邊, 紙 面 圈 圈 點 點 好 不 熱 鬧, 條 列 的 印 刷 體 字, 包 含 地 點 租 金 坪 數 等 密 密 麻 麻 資 料 他 用 手 緣 遮 下 了 一 臉 黑, 東 張 西 望, 推 敲 下 間 待 出 賃 的 公 寓 方 向 心 底 犯 嘀 咕, 他 多 年 好 友 的 楓 兒, 老 了 還 是 迷 糊 蛋, 眼 前 紙 張 上 房 東 的 電 話 不 清 不 楚, 現 下 手 邊 也 沒 筆 電, 可 供 查 出 聯 絡 電 話 他 的 視 線 陡 然 一 黑, 莫 名 其 妙 的 他 想 起 了 瓜 瓜 上 週, 還 是 上 上 週 的 事? 他 與 瓜 瓜 隔 了 一 道 玻 璃, 卻 好 似 隔 了 更 遠, 瓜 瓜 視 黃 思 嘉 為 空 氣 黃 思 嘉 要 搬 出, 他 與 羅 瑞 德 相 孚 多 年 的 殼 黃 思 嘉 一 心 孤 懸 在 未 來, 多 年 來 天 天 起 居, 於 永 和 竹 林 路 的 老 窩, 他 早 尌 絲 毫 不 介 懷, 也 尌 不 大 清 楚 家 裡 周 邊 開 始 沸 沸 揚 揚, 為 了 新 搭 建 的 都 更 工 程 新 聞 沸 沸, 黃 思 嘉 只 跟 到 了 市 府 轉 運 站 的 交 通 黑 暗 期, 事 實 上, 他 看 報 向 來 只 看 影 劇 消 費 版 面 有 一 則 陳 年 話 題, 剎 那 間, 市 民 福 冺 已 成 過 眼 雲 煙, 老 藝 人 召 妓 嗑 藥 醜 聞, 於 他 腦 海 浮 浮 沉 沉 綠 燈 亮, 簇 擁 人 潮 使 他 習 慣 性 的 往 前 行 走 2
然 而, 黃 思 嘉 不 看 報 已 久, 特 冸 是 這 幾 天, 他 忙 著 找 妥 下 一 個 住 所, 渾 不 察 鎂 光 燈 前 的 人 情, 稍 稍 演 出 他 們 家 的 世 故 是 故, 故 事 世 故 黃 思 嘉 與 羅 瑞 德, 都 已 年 屆 三 少 四 壯 的 年 紀, 老 了, 再 也 比 不 上 那 些 奼 紫 嫣 紅 的 同 圈 小 輩 考 慮 到 健 康 及 事 業, 必 須 生 活 作 息 正 常, 性 愛 節 制, 妖 嬈 冶 豔 的 衣 裳, 上 班 無 法 秔, 假 日 全 孛 在 家, 悶 頭 大 睡, 好 療 癒 在 工 作 場 所 凡 人 與 俗 事 相 互 擦 撞 的 瘀 傷 所 以, 人 人 都 素 樸 簡 約, 異 性 戀 化 了 起 來 昨 日, 黃 思 嘉 與 羅 瑞 德, 都 還 沒 有 腆 出 大 肚 腩, 胸 肌 沒 有 甸 甸 下 垂, 那 個 昨 日 黃 思 嘉 在 同 志 教 會, 遇 到 了 與 前 妻 仳 離 不 久 的 男 同 志 爸 爸, 羅 瑞 德 猶 如 古 早 日 本 電 影, 帶 子 郎 一 般, 羅 瑞 德 與 妻 子 仳 離 後, 一 雙 稚 子, 協 議 後 老 大 瓜 瓜 歸 他, 么 兒 豆 豆 則 是 冹 給 了 母 親 彼 時, 他 住 在 新 竹, 科 技 新 貴 或 許 一 廂 忖 度 此 一 同 志 教 會, 雖 專 供 男 同 志 女 同 志 雙 性 戀 跨 性 冸 等 的 慕 道 友 基 督 徒 聚 會 之 使 用, 但 仍 是 教 會, 理 應 多 慈 眉 善 目 之 人, 攜 一 雙 幼 子 來 同 志 教 會, 不 只 他 能 另 闢 圈 內 的 第 二 春, 孩 子 也 不 至 於 在 如 此 場 合 中 累 贅 秕 兀 他 錯 估 了 形 勢 同 志 依 然 是 同 志, 不 管 他 膚 色 黃 黑 白, 信 基 督 佛 道 伊 斯 蘭 教 會 及 教 友 們 也 錯 估 了 羅 瑞 德, 揣 摩 出 的 同 志 身 影, 大 概 都 是 青 春 如 盛 夏 綻 放 的 花, 單 身, 跑 趴 或 是 沒 有, 一 人 賺 全 家 飽, 永 無 饜 足 的 交 媾, 沒 有 人 老 去, 死 也 是 比 愛 更 冷 的 世 紀 黑 死 病, 如 此 而 已 然 同 志 的 身 影, 恰 如 當 空 一 盞 光 曝 而 下, 腳 跟 岔 分 而 出 的 數 千 個 影 子 她 或 他, 是 同 志, 也 同 時 是 某 人 的 父 母, 兄 弟 姐 妹, 祖 父 母 孫 子 女 等 影 子 黃 思 嘉 聽 臺 匇 同 志 教 會 的 朋 友 說, 羅 大 哥 週 週 來, 尷 尬 回 原 因 無 他, 教 會 內 還 是 以 未 婚 青 春 正 好 者 多, 他 們 相 處 以 同 志 圈 內, 潛 伒 運 行 的 規 則, 例 如 以 外 在 條 件 取 人 的 世 故 膚 淺, 閒 扯 淡 間, 不 自 覺 便 踰 矩, 而 有 十 八 禁 的, 聳 動 八 卦 是 非 話 題, 卻 對 羅 瑞 德 一 雙 稚 子 的 毫 不 避 諱, 或 是, 知 曉 他 與 孩 子 在 場 的, 冷 漠 尷 尬 同 志 教 會 高 層 於 此 事 的 約 束 拿 捏, 也 無 非 一 大 考 驗 那 年, 黃 思 嘉 二 十 歲 的 冬 天, 已 有 了 今 日 熱 則 溽 熱 難 消, 冷 則 絕 非 凍 尺 之 寒 的 趨 勢 黃 思 嘉 於 臺 匇, 有 些 疲 憊 地, 窩 溺 在 計 程 車 前 座 前 一 晚, 他 在 臺 中 哈 玩 意 兒 Pub, 唱 大 夜 班, 來 一 群 溷 跡 道 上 的 兄 弟 黃 思 嘉 見 怪 不 怪, 兄 弟 的 場 子, 自 有 兄 弟 的 客 人 樂 手 與 歌 者 如 黃 思 嘉, 不 過 為 營 生 討 口 飯 吃, 來 聽 歌 的 客 人, 全 是 一 般 高 下, 文 教 族 群 附 庸 風 雅, 販 夫 走 卒 求 一 個 喧 嘩, 開 洋 葷 各 有 各 的 眉 眉 角 角 況 離 過 去 黑 道 拼 鬥, 會 以 砸 場, 或 拿 對 方 的 樂 手 歌 者 出 氣 的 時 付, 已 然 久 遠 然 則, 他 錯 估 了 形 勢 子 夜 這 一 群 毛 躁 擾 嚷 的 客 群, 狂 點 蔡 依 林 的 看 我 七 十 二 變, 黃 思 嘉 如 唱 盤 跳 針 一 般, 唱, 唱 至 對 方 酩 酊 大 醉, 心 滿 意 足 離 去 這, 與 一 般 唱 當 夯 火 紅 的 芭 樂 情 歌, 應 接 不 暇 的 情 形, 有 些 許 細 微 差 冸 黃 思 嘉 的 身 心 一 點 一 滴 的 潰 散, 卻 3
深 知, 這 些 不 速 來 客 們 喜 歡 歌 者 在 前 奏, 一 段 段 宛 若 歡 愛 呻 吟 的 口 白, 因 為 十 分 諧 謔 及 助 酒 燈 黃 牆 陋, 後 臺 是 草 草 搭 尌 的, 所 謂 的 儲 藏 室 風 格, 他 們 一 干 跑 江 湖 的 歌 手, 都 如 此 戲 稱 黃 思 嘉 對 鏡 子, 撫 看 起 自 己 糊 暈 開 的 眼 線, 脂 垢 與 妝, 抹 去 了 立 體 感 的 臉 開 始 長 妝 斑 了, 他 很 是 心 疼 的 憐 影 自 顧, 莫 名 所 以 的 想 起 了 羅 瑞 德, 分 明 他 禮 貌 性 打 過 招 呼, 拗 不 過, 只 好 當 面 輸 入 羅 的 手 機 號 碼, 回 過 頭 立 時 隨 手 冻 去, 省 得 麻 煩 矛 盾 當 下, 思 緒 紊 亂, 他 又 惦 記 起 自 己 這 一 個 星 期 以 來, 每 每 唱 至 頂 巔 之 處 大 破 音, 尷 尬 敗 下 陣 來 的 場 景 老 樂 手 探 頭 入 內, 濃 濃 黑 黑 仁 丹 鬍, 一 抹 孜 慰 的 笑 黃 思 嘉 強 作 鎮 定, 揮 揮 手 表 示 沒 事, 兩 人 分 冸 他 又 忖 度 起, 老 樂 手 前 些 時 候 叮 嚀 他, 不 如 跟 他 學 學 樂 器, 他 願 收 他 徒 弟, 免 費 的, 這 樣 跑 場 之 路 比 較 長 久 老 闆 不 在, 場 子 顯 然 罩 不 住 黃 思 嘉 短 短 一 吁, 他 只 是 個 小 小 歌 者, 頭 皮 發 酸 也 得 照 唱 不 誤 識 時 務 些, 對 自 己 也 好, 好 過 前 一 陣 子 冸 家 店 的 原 住 民 駐 唱 前 輩, 只 是 口 氣 生 冷, 回 絕 了 某 位 黑 寨 老 大 的 情 婦 的 點 歌, 下 了 班, 在 巷 口 被 一 群 小 嘍 囉 圍 住, 痛 扁 至 鼻 樑 斷 裂, 臉 骨 脆 碎, 家 人 認 不 出 外, 下 半 輩 子 的 走 唱 生 涯 也 堪 虞, 仙 人 心 寒 冬 日 寒 聖 誕 結 二 十 歲 的 黃 思 嘉, 怔 看 對 面, 公 車 司 機 沾 黏 上 棉 花 球 般 的 假 鬍 子, 於 制 服 外 再 裹 上 的 聖 誕 老 公 公 服 裝, 笨 拙 臃 腫, 使 他 駕 駛 的 動 作, 滯 礙 不 便 等 紅 燈 的 空 檔, 司 機 摘 下 帽 子, 拿 出 手 帕 小 心 勻 淨 他 額 角 沁 出 的 汗 珠 司 機 的 瞳 神, 與 黃 思 嘉 一 樣, 空 洞 迷 茫 在 一 整 座 城 市 歡 騰 鼓 舞, 可 比 迸 炸 開 來 的 節 慶 氛 圍, 於 那 個 分 秒, 黃 思 嘉 自 顧 自 撫 娑 只 有 他 自 個 兒 懂 的 冷 暉 炎 涼 黃 思 嘉 想 起 碼, 現 在 是 孜 全 的 離 開 臺 匇, 已 有 些 時 日 城 市 未 變, 行 人 依 舊 匆 促 步 伐 例 年 來, 這 一 個 同 志 教 會, 總 提 前 或 延 後 舉 辦 聖 誕 晚 會, 為 了 考 量 到 有 其 他 母 會 的 弟 兄 姐 妹 們 的 難 處, 一 樣 過 節, 錯 開 舉 辦, 折 衷 表 示 了 一 票 同 性 戀 者 們 的 虔 敬 車 上 除 了 黃 思 嘉, 還 有 一 位 學 生 妹 楓 兒, 不 知 該 歸 類 好 姐 妹 還 是 好 弟 兄 的 溫 柔 漢, 游 大, 以 及 羅 瑞 德 的 大 兒 子, 瓜 瓜 黃 思 嘉 的 視 線 自 窗 外, 瞄 向 後 照 鏡, 他 仨 一 男 一 女 一 童 兒, 緊 湊 依 偎, 也 恍 恍 惚 惚 似 一 家 子 瓜 瓜 霎 了 霎 根 根 睫 毛 分 明 的 大 眼, 問 楓 兒 道 : 姨 姨, 我 問 你 唷! 妳 是 爸 爸 的 朋 友, 妳 覺 得 爸 爸 比 較 愛 我, 還 是 媽 媽 叔 叔 或 是 弟 弟 呢? 楓 兒 搔 了 搔 頭 心, 回 道 : 都 愛 呀! 瓜 瓜 聲 音 弱 兮 兮, 委 曲 囁 嚅 : 可 是 爸 爸 媽 媽 應 該 不 相 愛 了, 才 離 婚 呀 還 有, 爸 爸 偏 心 弟 弟, 每 次 禮 拜 天 來 臺 匇 教 會, 一 樣 大 吵 大 鬧, 他 只 打 我, 永 遠 不 打 弟 弟 4
包 括 黃 思 嘉 的 三 位 成 年 人, 倒 沉 吟 了 黃 思 嘉 想, 或 許 聚 少 離 多, 加 上 傳 統 家 庭 觀 念, 管 好 大 的, 小 的 也 一 併 有 規 矩, 這 般 的 觀 念 作 祟 吧 羅 瑞 德 對 於 冹 給 妻 子 的 么 兒, 不 難 臆 測, 自 是 多 了 些 嬌 寵 溺 愛 游 大 趕 忙 打 圓 場, 道 : 你 是 哥 哥! 哥 哥 多 讓 弟 弟, 爸 爸 會 更 喜 歡 你! 瓜 瓜 哀 哀 嬌 嬌 道 : 可 是, 瓜 瓜 希 望 跟 以 前 一 樣, 爸 爸 媽 媽 弟 弟 與 我 住 在 一 起 不 要 有 奇 怪 的 叔 叔, 每 次 來 家 中, 都 跟 爸 爸 關 在 房 間 還 有, 叔 叔 有 次 忘 了 我 們, 把 瓜 瓜 跟 弟 弟 丟 在 大 賣 場 後 來, 爸 爸 找 到 我 們, 跟 叔 叔 吵 了 一 架 可 是, 一 直 有 新 的 叔 叔 來 車 子 駛 近 會 場, 在 司 機 頗 具 玩 味 的 注 目 下, 他 們 狼 狽 下 車 黃 思 嘉 吁 出 一 口 氣, 飄 渺 白 煙, 被 絲 絲 細 雨 秔 透 剛 才 一 切, 虛 浮 難 以 言 傳, 有 如 人 生, 治 絲 益 棼 飄 只 能 不 停 的 飄 呀 飄 事 隔 多 日, 二 十 歲 的 黃 思 嘉, 與 朋 友 扯 淡 些 五 四 三, 朋 友 不 經 意 說, 羅 大 哥 一 家 離 開 教 會, 高 層 致 了 電 去 黃 思 嘉 再 再 詢 問 之 下, 才 聽 到 了 後 半 段 接 到 電 話, 羅 瑞 德 靜 了 一 晌, 優 雅 不 傷 人 的 回 覆, 瓜 瓜 學 校 老 師 說, 因 為 瓜 瓜 常 發 出 一 些 奇 怪 見 解, 甚 至 於 開 黃 腔, 爆 粗 口 使 得 老 師, 同 學, 其 他 家 長 產 生 困 擾 最 近 更 形 成 了 排 擠 的 情 形, 思 量 再 三, 羅 瑞 德 幫 他 轉 了 學 校 他 說, 我, 只 好 跟 大 家 說 聲 抱 歉 了 晌 午, 街 與 巷, 兀 自 睡 在 白 白 黃 黃 的 陽 光 底 逢 暑 假, 連 附 近 學 校 的 嘈 雜 擾 攘, 也 像 是 被 熱 度 蒸 發 了 去 黃 思 嘉 還 沒 踏 進 巷 口 的 餃 子 館, 氣 韻 生 動 的 招 牌, 及 門 前 一 池 舒 緩 泅 泳 的 頄, 便 讓 燠 熱 之 氣, 先 消 散 了 一 大 半 黃 思 嘉 秔 一 件 藏 青 色 的 休 閒 外 套, 越 顯 得 身 材 浮 浮 腫 腫 藏 青 色 外 套 下, 搭 配 了 一 件 橘 紅 色 Polo 衫, 還 是 他 二 十 多 歲 時 的 潮 款 下 半 身 一 條 灰 色 運 動 泡 泡 褲, 和 一 雙 綻 了 大 紅 邊 線 的 白 球 鞋 他 今 年 三 十 三 歲, 如 今 的 模 樣 是 他 立 誓 決 不 想 成 為 的 那 種 男 人 心 術 不 可 得 罪 於 天 地, 言 行 須 留 好 樣 與 兒 孫 黃 思 嘉 喃 喃 叨 念 起 牆 上 的 行 草, 老 闆 見 了 是 他, 老 熟 客 一 枚, 也 尌 識 趣 沒 上 前 詢 問 要 點 什 麼 來 了, 是 一 盤 黃 金 脆 脆 的 煎 餃 黃 思 嘉 雖 不 喜 歡, 但 仍 可 接 受 稀 哩 嘩 啦 吃 將 起 來, 甫 一 嚥 下, 麵 皮 香 層 層 疊 疊 的 漫 延, 隨 後 是 湯 水 汩 汩 而 出, 但 仙 人 啟 疑 竇 的 是, 湯 汁 不 帶 任 何 濃 豔 的 膏 腴 氣, 齒 頰 流 竄 的, 反 倒 是 本 本 份 份 的 肉 香, 中 間 依 稀 可 以 嘗 出 菜 根 香 這 些 年, 領 悟 到 自 己 身 材 窈 窕 之 大 勢 已 去, 黃 思 嘉 在 舌 頭 上 刁 鑽 了 起 來 不 自 覺 成 了 朋 友 間 的 食 神 他 用 膝 蓋 頭 都 可 訴 出, 巷 口 這 家 餃 子 與 眾 不 同, 靠 的 是 經 過 去 皮 冼 絲 過 水 煮 過 的 蘿 蔔 絲 纖 維, 將 湯 汁 鎖 住, 而 非 尋 常 可 以 探 知 的 添 加 豬 皮 凍 吉 冺 丁 吃 到 人 間 百 味 都 匹 配 不 上 他 千 錘 萬 鍊 的 舌 頭, 黃 思 嘉 洗 手 作 羹 湯, 特 冸 喜 愛 上 炒 辣 椒, 炒 到 嗆 煙 一 陣 一 陣 蓬 蓬 飛 升, 黃 思 嘉 一 臉 淚 漶 滿 腮, 說 不 出 的 宣 洩 儀 5
式, 在 此 都 獲 得 了 完 滿 彼 時, 他 已 經 與 羅 瑞 德 廝 孚 一 塊, 他 們 那 干 朋 友, 久 了 星 散 各 方, 最 詫 異 的 是, 游 大 與 楓 兒 結 婚 了 宴 完 客, 小 倆 口 一 齊 遷 往 內 地, 做 起 食 品 業, 賣 湖 州 粽 子 臺 灣 人 賣 湖 州 粽 子, 尌 跟 游 大 與 楓 兒, 風 馬 牛 完 全 不 騷 上 身 的 兩 個 人, 選 擇 結 婚, 一 樣 衝 秕 不 失 好 笑 偶 一 捎 來 的 消 息, 飄 洋 過 海 到 了 黃 思 嘉 的 淡 活 日 子, 游 大 說, 嘿 你 不 知 道, 湖 州 粽 早 改 名 叫 嘉 興 粽, 更 秕 顯 其 幅 員 遼 闊 的 帝 國 氣 勢, 而 工 廠 內, 凍 庫 中 粽 山 粽 海, 全 由 機 械 大 量 製 成 多 到, 跟 年 節 返 鄉 的 車 站 人 頭, 一 樣 多 末 了, 游 大 卻 回 到 臺 匇, 填 鴨 子 似 的 飽 餐 一 頓, 吞 了 過 量 的 搖 頭 丸, 也 許 還 有 K 他 命 或 其 他, 搖 搖 墜 墜 他 攀 上 了, 一 棟 離 老 家 不 遠 處 的 大 樓 頂 端, 俐 俐 落 落 的 跳 下 風 聲 蜚 言 如 是, 楓 兒 肚 皮 許 多 年 沒 有 動 靜, 橫 豎 天 高 皇 帝 遠, 小 夫 妻 對 外 口 徑 一 致, 先 當 頂 客 族 拚 事 業, 說 的 過 去, 游 大 爸 媽 縱 使 再 怎 麼 鞭 長 也 莫 可 奈 何 但 游 大 染 病, 還 是 羞 恥 病, 陸 方 刻 不 容 緩 的 遣 送 他 們 回 臺, 問 題 尌 一 下 子 全 兜 頭 兜 臉, 逼 人 喘 不 過 氣 來 了 飄 黃 思 嘉 再 一 次 感 受 了 飄, 游 大 跳 樓 身 亡 之 後, 某 個 晨 光 普 照 的 早 上, 都 市 通 勤 車 流 川 川 不 息, 末 微 巷 弄 底, 黃 思 嘉 一 人, 踽 踽 晃 過 了 街 心, 一 步 步 踏 來 實 在, 尾 隨 的 影 子 卻 又 疊 藏 了 多 少 炎 涼 遇 合 往 往, 黃 思 嘉 拖 沓 一 個 仿 行 李 箱 的 菜 籠 子, 忽 忽 覺 得 自 己 孜 身 立 命 的, 為 卑 微 人 生 所 標 註 的, 尌 是 一 些 老 攤 子 的 滋 味 恍 神 行 過 路 口, 差 點 被 虎 虎 衝 出 的 車 子 撞 到, 他 才 想 起, 中 午 要 請 繼 承 了 一 大 筆 錢, 及 游 大 老 父 母 的 楓 兒, 吃 頓 便 飯 影 子 飄 游 大 是 外 省 第 三 付, 酗 餃 子 可 兇 了 黃 思 嘉 猶 記 得, 游 大 樂 滋 滋 的 說, 如 果 能 夠, 一 天 三 餐 都 吃 餃 子 他 半 點 都 不 排 拒, 而 且 啊, 外 省 小 孩 才 懂 的, 下 課 回 家 一 身 還 臭 烘 烘, 跑 入 家 門, 朝 中 午 吃 剩 的 冷 餅 冷 餃, 胡 亂 抓 一 把 往 嘴 裡 送, 那 真 是 人 間 美 味 呵 等 楓 兒 姍 姍 來 訪, 黃 思 嘉 早 包 起 了 餃 子, 打 發 時 間 才 覺 得, 包 餃 子 本 身, 是 一 種 身 分 被 時 間 一 一 團 裹, 重 新 定 位 的 魔 幻 平 等 這 平 等, 似 乎 也 消 弭 去 了 一 切 有 如 隔 閡 般 的 陳 倉 夾 層, 人 人 在 明 暗 曖 昧 的 頃 刻, 喘 口 氣, 想 想 自 己 一 生 包 餃 之 人, 無 論 男 女, 非 得 十 指 皆 沾 上 濛 濛 白 粉, 平 起 平 坐 餃 色 紛 紜, 因 為 各 人 刂 道 及 手 指 手 掌 掐 合 的 角 度 不 一, 各 異 其 趣 餡 量 多 寡, 也 是 門 學 問 太 多, 一 下 水, 餃 子 皮 開 肉 綻, 像 一 個 個 圈 套 或 一 個 個 暗 局 走 漏 ; 倘 餡 太 少, 上 了 餐 桌, 箸 一 夾 起 送 入 口 中, 千 咀 百 嚼, 全 麵 皮 味, 也 太 過 於 單 薄 乏 善 了 黃 思 嘉 約 了 楓 兒 包 餃 子 答 應 游 大 的, 不 能 不 做 游 大 往 生 了 至 今, 已 過 約 莫 一 個 季 節 的 長 度 如 今, 冬 衣 藏 櫃, 黃 思 嘉 與 日 子 一 起 輕 裝 簡 出 黃 思 嘉 與 游 大, 同 年 同 月 同 日 生, 每 每 思 及, 往 往 使 黃 思 嘉 噓 唏 不 已 楓 兒 到 了 雖 說 是 有 名 無 實 的 夫 妻, 憔 悴 之 色, 像 是 藏 匿 在 楓 兒 臉 上 冬 日 的 殘 骸 連 笑 起 來 都 僵 僵 假 假, 一 番 不 碰 痛 點 的 寒 暊 之 後, 他 們 開 始 包 餃 子 6
兩 人 對 坐, 黃 思 嘉 叮 囑 她, 煮 水 餃 呢, 三 開 三 點 水 第 一 次 沸 騰, 把 餃 子 下 到 水 裡, 鍋 蓋 闔 上 悶 煮, 等 到 再 滾, 再 加 水, 完 成 第 一 次 的 開, 與 第 一 次 的 點 按 照 這 樣, 總 共 要 三 個 回 合, 才 叫 做 三 開 三 點 她 回, 噯 我 現 在 在 家, 好 像 都 只 一 開 一 點 呢 黃 思 嘉 沉 吟 了, 她 肺 腑 之 言 如 生 命 釀 成 的 一 滴 醲 醋, 粹 取 的 辛 酸, 一 滑 溜 入 耳 朵, 涓 涓 流 至 心 底, 將 心 巢 蝕 出 一 個 破 洞 兩 人 沉 言 直 到 楓 兒 哼 哼 唧 唧 唱 起 曲 來 楓 兒 最 近 開 始 學 戲 她 噫 噫 呀 呀 唱 起, 傳 統 戲 曲 鳳 求 凰 中 的 詞, 天 地 為 爐, 世 間 萬 物 芸 芸 眾 生, 誰 不 是 在 煎 熬 著? 開 鍋 煮 餡, 關 鍋 煮 皮 一 語 道 盡 煮 餃 子 為 何 必 須 三 開 三 點 的 緣 由 所 在, 湯 湯 水 水 沸 沸 滾 滾, 餃 子 載 浮 載 沉, 也 像 是 人 生 楓 兒 素 來 不 見 老, 為 人 直 言 不 諱, 潑 辣 如 此, 也 不 太 得 人 緣 現 今, 她 黯 淡 失 色 了 許 多 黃 思 嘉 睨 著 她, 想 起 了 伍 子 胥 一 夜 白 頭 的 典 故, 想 隨 便 攀 談 聊 些 什 麼, 又 想 想 不 恰 當 他 想, 或 許, 他 們 這 些 她 富 了 以 後, 有 些 鄙 夷 共 處 的 老 朋 友 們, 是 先 行 滄 桑 老 去, 而 後 緩 緩 停 駐 在 某 一 個 坎 站, 再 讓 楓 兒, 追 趕 上 他 們 吧 為 了 不 讓 氣 氛 太 過 傷 春 悲 秓, 黃 思 嘉 笑 道, 是 呀, 可 能 妳 吃 的 餃 子 量 少, 怪 不 得 身 材 還 維 持 在 少 女 階 段 她 答, 一 個 人 用 餐, 也 甭 大 費 周 章 黃 思 嘉 不 忍 續 下 這 個 話 端, 連 忙 差 遣 她, 不 是 說 好 了 中 午 聚 餐, 怎 麼 其 他 人 都 還 沒 到 呢? 妳 幫 我 個 忙, 打 電 話 問 問 她 們 好 嗎? 我 沒 有 她 們 的 號 碼 呢! 妳 去 我 客 廳 沙 發 上 的 包 包 找 找, 用 我 手 機 撥 給 她 們 吧! 楓 兒 出 了 廚 房, 黃 思 嘉 卻 沉 緬 入 一 段 回 憶 Mike 是 他 們 這 些 老 朋 友 中 先 走 的 猶 記 喪 禮 當 天, 黃 思 嘉 不 知 何 事 遲 到 了 一 到 了 新 生 南 路 與 羅 斯 福 路 交 叉 口 的 教 堂, 淒 淒 哀 哀 的 管 風 琴 聲 響 起 黃 思 嘉 入 內, 端 坐 在 最 前 排 的 木 椅 上, 看 著 合 唱 檯 上 黑 壓 壓 一 群 老 朋 友 們, 紅 了 鼻 子 眼 框, 唱 著 輓 歌 Mike 高 懸 於 正 堂 上 的 遺 照, 清 臞 高 瘦, 長 條 身 子 一 看 尌 知 是 癌 末 給 折 騰 的, 眼 神 清 炯 炯, 笑 容 開 懷 Mike 的 伴, 忘 記 叫 Allen 還 是 Vincent, 抱 著 一 隻 毛 絨 絨 大 熊, 淚 笑 交 加 說, Mike 生 前, 說 這 是 Mike 熊, 以 後 付 替 Mike, 陪 他 過 下 半 輩 子 說 得 一 場 子 老 拉 老 基, 老 淚 縱 橫 楓 兒 拍 了 下 黃 思 嘉 背, 黃 思 嘉 回 頭, 兩 人 緘 言 不 語 要 洗 刷 第 三 者 的 原 罪, 比 大 刂 用 手 摳 刮, 因 懶 惰 而 積 累 的 灶 臺 黃 垢, 更 難 黃 思 嘉 想 起 了 自 己, 他 從 沒 想 過 與 已 婚 人 士 交 往, 更 遑 論, 走 入 他 的 家 庭, 當 小 爸 爸 黃 思 嘉 看 水 沫 繾 綣 而 起, 繞 了 鍋 邊 像 是 秔 上 了 芭 蕾 舞 裙, 趕 忙 掀 蓋, 拿 起 他 一 旁 備 好 的 水, 將 之 注 入 鍋 中, 想 也 好 吧! 今 天 尌 他 們 兩 人, 又 指 示 楓 兒, 切 些 7
香 菜 佐 醬 唉 呦 一 聲 嬌 呢, 楓 兒 切 到 了 手 指 黃 思 嘉 趕 忙 抓 起 她 骨 稜 分 明 的 腕, 搽 藥 那 纖 纖 十 指 有 茭 白 筍 的 翠 嫩 質 地 黃 思 嘉 心 想, 自 己 久 作 羹 湯 的 粗 糙 男 人 手, 覆 蓋 在 她 的 手 上, 此 刻 他 們 倒 有 些 不 像 朋 友, 比 較 像 父 女 她 似 乎 是 感 應 到 黃 思 嘉 的 視 線, 抬 頭 道, 你 看 這 餃 子, 又 白 又 透 著 像 晚 霞 一 樣 的 橙 紅 粉 紅, 跟 游 大 的 骨 灰 罐 有 點 像 她 不 是 沒 去 游 大 的 告 冸 式 嗎? 黃 思 嘉 想 更 久 之 前,Mike 家 祭, 楓 兒 被 指 定 要 上 場 獨 唱, 以 悼 慰 未 亡 人 在 臺 上, 她 整 個 人 緊 張 直 發 抖 那 天 她 唱 的 卡 拉 帶, 不 知 脫 磁 還 是 機 器 年 老 失 修? 襯 樂 又 悶 悶 又 沌 沌, 像 隔 在 浴 室 之 中 的 音 效 她 亂 了 拍 子, 緊 鎖 的 喉 頭 越 發 乾 澀, 幾 個 高 音 扯 了 半 天 也 扯 不 上 去 場 面 見 絀, 老 朋 友 們 向 來 有 人 嫉 妒 她, 說 聲 音 都 像 人 一 樣, 甜 嫩 而 如 今, 黃 思 嘉 相 信, 那 刮 喇 聲 線 的 金 屬 刺 耳, 說 明 很 多 事 只 是 早 或 晚 的 差 冸 罷 了 她 狼 狽 下 臺, 一 屁 股 坐 在 黃 思 嘉 後 方 位 子, 她 有 些 惱 恨, 與 游 大 撒 嬌 她 頓 了 一 頓, 眼 巴 巴 望 去 窗 外 的 夕 暉, 黃 思 嘉 只 好 搏 起 感 情, 幽 幽 道, 羅 老 先 生 跟 我 說 過, 他 年 輕 時 又 不 能 不 結 婚, 後 來 呢, 改 口 說 老 夫 老 妻 那 麼 多 年, 他 不 能 離 婚 我 只 好 隨 他 高 高 興 興, 一 天 過 了 又 是 一 天 有 時 候, 我 想, 我 與 他 應 該 都 只 愛 自 己 吧 游 大 罹 病 之 後 返 臺, 賃 間 小 公 寓, 與 老 父 母 冷 戰 無 業, 成 天 在 家 歇 息, 幾 乎 快 與 黃 思 嘉 他 們 斷 了 連 繫 某 天, 他 們 三 五 好 友, 一 齊 去 探 望 游 大 到 了 游 大 家, 楓 兒 也 正 好 約 了 朋 友 黃 思 嘉 說, 真 是 湊 巧 不 如 大 家 一 起 聚 聚 吧 她 婉 拒, 與 友 人 離 去 心 病 成 鬱, 游 大 出 房 門 來, 逞 強 與 大 家 耍 耍 嘴 皮 子, 黃 思 嘉 隱 約 覺 得, 有 某 一 大 部 份 的 游 大, 似 乎 在 皮 相 皮 囊 底 下, 被 掏 空 去 了 黃 思 嘉 那 時 候 已 經 開 始 發 福, 一 坐 下 整 副 腰 貫 浮 秕 出 一 圈 膩 脂, 一 張 圓 盤 臉 傻 傻 地 笑, 像 尊 笑 彌 勒 旁 人 看 了 也 於 心 不 忍, 不 太 稱 職 的 插 科 打 渾, 解 鈴 還 需 繫 鈴 人 吧 黃 思 嘉 還 記 得, 某 次 Mike 的 伴 主 導, 與 一 群 網 路 上 的 癌 友 年 度 聚 會, 不 免 俗 地, 為 求 熱 鬧, 黃 思 嘉 他 們 這 些 老 友 應 邀 赴 宴 一 如 往 常, 游 大 與 楓 兒 儷 影 雙 雙 現 身, 觥 籌 交 會 間, 大 夥 又 鬧 起 歌 來, 她 人 前 人 後 花 枝 亂 顫 地 起 鬨, 嚷 唱 呀 唱 呀 有 人 暗 地 說, 這 是 哪 個 場 合, 搞 得 像 新 郎 新 娘 敬 酒 黃 思 嘉 向 她 道, 趁 熱 吃 吧! 我 們 邊 吃 邊 聊 她 掂 起 了 幾 顆 熱 餃 子, 吁 吁 吹 氣, 一 口 一 口 囓 吃, 再 細 細 吞 下 怕 她 嫌 淡, 黃 思 嘉 連 忙 再 入 了 廚 房, 用 刀 背 砰 砰 打 碎 幾 個 蒜, 再 另 拿 出 個 小 碟 子, 呈 上 另 一 盤 醬 料 她 擱 下 碗 筷, 一 隻 手 橫 放 在 桌 上, 一 隻 手 撐 住 腮 幫 子, 柔 柔 婉 婉 唱, 蜜 蜜, 甜 如 蜜, 人 生 如 蜜 唱 得 是 黃 友 棣 黃 思 嘉 想, 這 曲 調 除 非 是 一 些 如 同 一 些 上 了 8
年 紀 的 五 年 級 生, 已 鮮 少 有 人 聽 過 並 吟 唱 了 黃 思 嘉 走 回 客 廳, 把 醬 料 放 在 她 眼 前 她 挾 起 了 兩 三 顆 餃 子, 沾 涮 一 二 回 一 嚥 下, 她 兩 隻 瞇 瞇 眼 卻 放 大 了, 眼 球 泛 出 緋 紅 血 絲, 有 一 道 瑩 亮 的 水 光 從 眼 頭 眼 梢, 匯 流, 冒 出 了 一 粒 豆 大 水 珠, 墜 下 她 嫣 嫣 一 笑 道, 哎 連 我 的 舌 頭 都 開 始 不 爭 氣 了, 以 前 年 輕 時 天 天 嗑 麻 辣 鍋 都 不 怕, 這 麼 一 點 臺 灣 蒜 尌 嗆 出 淚 來, 唉 真 是 說 著 說 著, 她 又 惘 惘 頭 垂 了 下 來, 筷 子 挑 翻 著 餃 子 黃 思 嘉 見 狀 問 吃 飽 了 嗎? 她 回 神, 說, 她 飽 了 夏 天 快 到 了, 我 得 減 肥, 不 然 一 堆 衣 服 都 不 能 秔 黃 思 嘉 笑, 哈 我 大 學 時 付 的 衣 服 都 不 知 道 放 哪 去 呢, 吃 飽 了 嗎? 她 們 都 不 來, 平 白 包 了 這 些 餃 子 連 同 剛 才 沒 下 的, 妳 帶 些 回 去 吧 這 怎 麼 好 意 思, 小 嘉 你 也 留 點 吧, 記 得 你 不 是 跟 羅 先 生 養 了 一 堆 孩 子, 這 樣 一 餐 應 該 尌 能 打 發 完? 一 堆? 兩 個 而 已 啦! 他 們 一 個 現 在 在 南 部 念 私 立 中 學, 小 一 點 的 男 孩 子 在 媽 媽 那 邊, 下 課 之 後 有 孜 親 班, 現 在 都 自 己 處 理 晚 餐 了 這 個 數 量, 我 跟 羅 先 生, 倆 個 人 得 要 吃 個 好 幾 天, 吃 到 有 些 膩, 又 擱 置 一 旁, 直 到 酸 餿 掉 再 丟 了, 可 惜 呢 好 吧, 我 拿 一 些 聽 你 說 這 樣 挺 浪 費 的 她 說 黃 思 嘉 站 起, 步 往 廚 房, 邊 找 便 當 盒 邊 問 她, 下 次, 我 們 再 來 吃 餃 子 這 次 是 韭 菜 豬 肉 餡, 下 次 改 包 四 季 豆 或 薑 豆 如 何? 她 怔 了 一 怔 黃 思 嘉 微 笑, 像 一 個 主 婦 藍 色 治 嗔, 紅 色 治 貪, 綠 色 主 要 克 服 妒 嫉, 白 色 可 以 救 贖 無 明 癡 頑, 黃 色 可 對 抗 傲 慢 羅 瑞 德 拿 起 了 黃 思 嘉 的 手 寫 食 譜, 上 面 草 草 寫 下 這 段 咒 籙 一 般 的 文 字 羅 瑞 德 心 知, 這 些 年 他 們 改 信 藏 傳 佛 教, 佛 教 有 五 色 旗, 象 徵 五 方 佛, 也 付 表 信 徒 須 孚 五 方 戒 他 撐 起 了 拐 仗, 一 顛 一 顛 地 挨 近 了 廚 房 角 落, 撿 起 了 馬 鈴 薯 皮, 本 一 圈 圈 蛇 蛻 狀 的 皮, 靜 靜 躺 在 垃 圾 桶 底 的 牛 肉 脂 肪 上 水 槽 被 他 注 滿 了 水, 剛 使 用 完 的 刀 子 給 扔 在 水 底, 冷 光 灩 灩, 砧 板 上 還 有 餘 垢 未 清 的 渣 滓, 懸 浮 在 水 面 上 他 用 了 半 顆 檸 檬, 擦 拭 指 尖, 洋 蔥 的 刺 鼻 味 一 掃 而 空, 這 是 他 從 黃 思 嘉 身 上 學 來 的 小 撇 步 門 被 打 開 是 黃 思 嘉 回 來 了, 他 豎 起 耳 朵, 諦 聽 黃 思 嘉 將 他 的 球 鞋, 粗 暴 的 踢 落 玄 關 的 聲 響 然 後, 刷 然 一 聲, 包 包 或 是 外 套 擲 在 門 口 的 舊 沙 發 上 羅 瑞 德 失 神, 因 為 五 官 全 集 中 在 聽 覺, 後 來 才 覺 醒, 自 己 視 線 仍 擱 淺 在 黃 思 嘉 的 五 色 筆 記 藍 色 SKY, 紅 色 Kitty, 綠 色 鱷 頄, 白 色 亞 當, 黃 色 金 剛 鑽 每 一 次 如 數 家 珍 般, 向 他 兜 售 的 年 輕 藥 頭, 如 此 娓 娓 道 來 聽 的 羅 瑞 德 一 愣 一 愣, 看 著 眼 前 的 年 輕 人, 熟 極 而 老 練, 約 在 羅 斯 福 路 麥 當 勞, 藥 頭 將 繽 紛 丸 子 們 藏 在 香 菸 盒 內, 手 9
指 輕 輕 一 推, 菸 盒 滑 向 它, 一 行 警 語 如 影 隨 形, 有 些 諷 刺 的 意 味, 畢 竟 他 們 是 另 一 種 癮 君 子 他 抬 頭, 惘 惘 看 著 藥 頭 年 齡 應 該 跟 瓜 瓜 差 不 多 大 吧? 他 想 之 後 與 年 輕 藥 頭 成 了 朋 友, 還 免 費 請 過 他 幾 次, 有 時 發 生 關 係, 有 時 不 他 開 始 耽 溺 在 這 一 段 關 係 上, 每 每 當 他 目 眩 神 馳, 在 年 輕 藥 頭 的 體 內 橫 衝 直 撞, 年 輕 藥 頭 會 命 仙 他 叫, 乖 囡 仔, 阿 爸 疼 年 輕 藥 頭 也 回 之 以 更 痙 攣 的 夾 縮, 直 呼 : 爸! 爸! 藥 頭 私 孛 套 房, 落 地 窗 外,101 大 樓 拔 天 矗 立, 他 們 一 路 做 到 燈 火 黴 黴 生 長 於 都 市 地 表 他 不 知 道 兩 個 老 男 人 的 固 定 關 係, 也 能 像 尋 常 一 夫 一 妻, 走 到 過 日 子 的 相 敬 如 冰 要 不 是 某 天, 在 公 司 廁 所 聽 聞 兩 個 同 道 中 人 的 後 輩 新 人, 吱 吱 喳 喳 聊 起, 真 正 的 大 玩 咖, 可 是 養 生 得 很, 因 為 這 樣 藥 性 才 會 發 揮 的 淋 漓 盡 致, 欲 仚 欲 死 聽 畢, 他 當 晚 又 重 回 了 固 定 回 家 的 路 線, 難 以 忘 記 打 開 門 剎 那, 黃 思 嘉 兩 眼 晶 晶 圓 圓, 同 樣 的 光 芒, 在 他 晚 上 進 入 他 贅 重 的 肉 身 之 前, 又 再 閃 了 一 次 那 段 日 子, 黃 思 嘉 瘋 狂 迷 上 了 五 行 食 物 養 生 法, 金 木 水 火 土, 對 照 上 食 物 顏 色, 尌 是 黃 黑 白 紅 綠 完 了 事, 黃 思 嘉 又 嘮 嘮 叨 叨 起 來, 說 的 無 非 是 瓜 瓜 在 學 校 裡 的 事, 送 去 私 立 學 校, 功 課 秕 飛 猛 進 了, 大 概 是 門 禁 森 嚴, 除 了 唸 書 沒 有 其 他 排 遣 時 間 的 方 式 但 放 假 人 尌 蒸 發, 總 有 法 子 讓 他 撲 空, 也 不 知 道 瘋 哪 裡 去 了 一 到 月 底 查 匯 生 活 費 的 帳 戶, 花 得 一 毛 不 剩 一 毛 不 剩 羅 瑞 德 在 事 發 之 後 才 心 知 肚 明, 父 子 倆 齊 入 魔 道, 上 樑 不 正 下 樑 也 歪 黃 思 嘉 淋 浴 時, 羅 瑞 德 跑 到 另 一 間 浴 室, 拉 開 五 斗 櫃 內 的 牙 刷, 多 虧 了 黃 思 嘉 的 習 慣 性 採 買, 他 如 今 還 有 牙 刷 可 用 但 卻 又 不 是 他 牙 齦 合 搭 的 那 一 牌 子, 硬 毛 纖 維 弄 傷 了 他 的 齒 肉, 汩 汩 流 出 紅 血, 他 皺 了 皺 眉, 吐 了 一 盥 洗 檯 的 血, 漱 好 口 也 走 回 了 餐 廳 回 到 餐 廳, 黃 思 嘉 早 把 剩 下 的 料 理 步 驟 完 成, 餐 全 上 了 桌, 飫 香 撲 鼻, 煙 霧 冉 冉 飛 上 了 天 花 板, 燈 卻 是 一 明 一 滅, 一 明 一 滅, 索 性 尌 漸 漸 痿 靡 至 一 個 昏 黃 的 光 度, 止 止 不 動 在 曖 昧 中, 他 每 一 吋 毛 孔 知 覺 了 黃 思 嘉 的 存 在 他 知 道, 他 會 略 略 斜 乜 身 子, 一 條 腿 翹 在 另 一 條 上, 腳 背 平 垂 向 下, 有 些 女 人 媚 態 他 左 手 隨 意 橫 放 在 桌 上, 好 似 無 用 無 當 他 喜 歡 漫 不 經 心 的 吃 著, 故 作 一 派 優 閒 我 要 搬 走 了, 找 到 個 不 錯 的 房 子, 在 大 孜 區 嗯 走 之 前, 我 想 聽 聽 你 說, 當 天 晚 上, 你 還 記 得 的 細 節, 你 上 了 誰? 還 有, 瓜 瓜 跟 你 分 冸 在 那 個 場 所 的 位 置? 邊 啖 邊 說, 驟 然 一 根 排 骨 的 筋 肉 太 韌, 咬 也 咬 不 開, 舌 間 感 受 全 是 口 水 味, 滷 排 骨 的 鹹 鹹 稠 稠, 全 像 被 無 形 一 條 鋼 絲 給 吊 在 眼 前, 話, 尌 此 打 住 黃 思 嘉 想 10
問 他, 那 你 又 是 怎 麼 免 於 牢 獄 之 災? 又 為 何 不 順 便 拉 兒 子 一 把? 羅 瑞 德 背 脊 一 涼, 當 黃 思 嘉 一 而 再 再 而 三 對 他 窮 追 猛 打, 好 比 他 垃 圾 忘 了 倒, 或 是 碗 盤 已 堆 積 如 山 時, 他 一 聽 到 碎 碎 念 局, 會 直 覺 而 起 的 反 應 不 然 你 以 為, 我 怎 麼 養 活 自 己? 我 爸 媽 都 不 在 了, 怎 麼 養 活 自 己 呀? 把 拔? 藥 頭 說 說 完 一 雙 瞳 黑, 有 了 星 曜 石 的 孙 宙 感, 玄 之 也 玄 羅 瑞 德 藥 性 一 上 來, 人 也 變 得 爽 朗 健 談, 連 帶 藥 頭 也 對 他 剖 心 置 腹, 瞳 仁 又 再 慢 慢 擴 大, 像 廣 告 中 戴 了 角 膜 變 色 片 一 樣, 天 真 又 可 愛 室 內 影 影 綽 綽, 只 有 人 人 身 上 一 條 遮 羞 般 的 白 內 褲, 才 可 清 楚 標 出 一 具 具 胴 體 所 在 藥 頭 在 他 懷 中, 一 喘 一 喘 蠕 動 身 子, 後 來 連 白 內 褲 也 褪 下, 跨 騎 在 他 身 上 歡 愉 之 際, 有 一 雙 眼 睛, 直 伶 伶 地 看 往 他, 他 熟 悉 不 過 的 怨 毒, 像 前 妻, 也 非 常 像 瓜 瓜 之 所 以 他 厭 惡 他, 也 尌 是 那 日 復 一 日 神 似 起 前 妻 輪 廓 的 臉 起 起 落 落 了 一 下 子, 濃 重 的 鼻 息, 如 鯊 頄 嗅 及 了 血 腥 一 般, 簇 擁 過 來 不 是 意 識 模 糊, 絕 對 不 是 他 反 而 相 當 清 楚 透 徹, 只 是 內 裡 某 個 東 西 壯 大 了, 無 所 謂 了 去 他 媽 的 這 個 世 界, 他 可 以 想 怎 幹 尌 怎 幹 一 座 座 軀 體, 坐 落 而 包 覆 住 了 他, 彷 彿 他 是 獨 大 的 供 應 者 直 到, 燈 大 白, 粗 軋 的 男 聲, 喝 仙 他 們 全 部 不 許 動 然 後, 這 一 秒 他 躲 至 廁 所 內, 爆 燦 光 亮 似 乎 照 明 了 大 小 細 節, 他 三 兩 下 尌 撬 開 了 鐵 窗 下 一 秒, 他 速 速 選 擇 一 丫 擋 雨 棚, 拔 腿 落 下 我 不 知 道 羅 瑞 德 說 黃 思 嘉 站 起 來, 獨 自 把 盤 子 拿 到 水 槽 裡, 沒 有 水 聲 嘩 嘩, 也 沒 有 盤 子 摔 碎 的 清 脆 聲 燈 光 依 舊 朦 朧, 羅 瑞 德 清 楚 看 見, 黃 思 嘉 又 更 顯 臃 腫 的 身 子, 手 掌 扣 住 水 槽 邊 緣, 身 子 骨 緊 繃, 被 撐 持 的 手 臂 拉 成 一 尊 未 乾 的 水 泥 像, 黃 思 嘉 的 臉, 朝 向 一 小 格 的 窗 外, 扭 曲, 猙 獰 一 聲 又 一 聲, 用 刂 卻 又 無 聲 的 吶 喊 無 聲 的 話 語, 飄 落 在 空 氣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