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第 75-109 頁 2004 年 5 月 逢 甲 大 學 人 文 社 會 學 院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張 瑞 芬 摘 要 從 遲 暮 (1933) 到 憶 西 風 (1994), 八 十 餘 篇, 結 集 為 流 言 (1944) 和 張 看 (1976), 並 散 見 餘 韻 等 其 他 著 作 之 中 張 愛 玲 散 文 重 視 直 觀 美 學, 多 以 分 寫 散 寫 的 語 錄, 隨 筆 呈 現 人 生 的 機 趣 和 蒼 涼, 被 譽 為 流 言 體, 頗 受 名 家 推 崇 在 歷 來 ( 以 王 德 威 為 主 ) 的 張 愛 玲 系 譜 研 究 當 中, 多 半 以 她 的 小 說 成 就 作 為 論 述 重 點, 事 實 上 這 恐 怕 不 能 窺 探 張 愛 玲 文 學 影 響 之 全 貌 四 0 年 代 上 海 孤 島 時 期 的 張 愛 玲, 小 說 與 散 文 的 寫 作 是 並 行 的, 二 者 產 量 亦 不 相 上 下 當 時 文 壇 上 散 文 風 格 與 她 可 以 比 並 的 是 蘇 青 (1914-1982), 二 人 且 為 好 友 蘇 青 的 浣 錦 集 飲 食 男 女, 在 女 性 觀 點 上 與 張 愛 玲 頗 有 桴 鼓 相 應 之 勢 同 一 時 期 的 胡 蘭 成, 也 與 張 愛 玲 文 體 相 互 影 響, 而 後 胡 蘭 成 才 於 五 0 年 代 日 本 完 成 山 河 歲 月 今 生 今 世 諸 作 七 0 年 代 以 朱 西 甯 為 首 的 三 三 文 學 集 團, 以 及 後 來 發 展 出 來 的 閨 秀 文 學 諸 人, 如 袁 瓊 瓊 蘇 偉 貞 蔣 曉 雲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向 來 被 視 為 張 派 傳 人 主 力 然 而 稍 早 的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以 及 同 時 期 的 鄭 寶 娟 張 讓 ( 盧 慧 貞 ) 甚 至 袁 瓊 瓊 洪 素 麗, 都 在 散 文 作 品 中 受 到 張 愛 玲 程 度 不 等 的 啟 發 寖 至 九 0 年 代 的 戴 文 采 周 芬 伶 蔡 珠 兒, 是 年 輕 世 代 中 猶 有 張 愛 玲 散 文 遺 風 的 承 繼 者 正 如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集 流 言 - 寫 在 水 上 的 字, 它 不 持 久, 又 像 謠 言 傳 得 一 樣 逢 甲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專 任 副 教 授
76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快 在 不 同 時 期 不 同 文 類 的 遙 寄 傾 慕 愛 戀 與 變 造 之 中, 張 愛 玲 的 流 言 人 生, 傳 奇 文 學, 成 了 一 齣 永 不 落 幕 的 戲 劇, 與 一 個 永 不 醒 來 的 長 夢 本 論 文 重 點, 在 於 依 時 代 先 後, 剖 析 並 羅 列 台 灣 當 代 文 學 中 女 性 散 文 作 品 / 作 家 與 張 愛 玲 文 本 的 關 係, 並 旁 及 胡 蘭 成 與 張 愛 玲 影 響 傳 承 等 問 題 張 愛 玲 散 文 特 色 與 技 巧, 則 分 散 於 各 章 處 理 之 關 鍵 詞 : 張 愛 玲 散 文 胡 蘭 成 閨 秀 文 學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77 流 言 是 引 一 句 英 文 詩?Written on water( 水 上 寫 的 字 ), 是 說 它 不 持 久, 又 希 望 它 像 謠 言 傳 得 一 樣 快 - 張 愛 玲 紅 樓 夢 魘 自 序 寫 在 水 上, 流 動 的 語 言, 隱 喻 寫 在 水 上, 它 是 灰 燼 書 寫 的 逆 轉 鏡 像, 彼 此 相 互 對 映 的 瞬 間 鬼 影 它 不 持 久, 意 義 不 能 停 留 凝 聚, 書 寫 快 速 匆 促 的 不 停 流 傳 散 布 的 過 程 中 將 意 義 燒 成 灰 盡, 沖 刷 成 空 白 水 面, 像 謠 言 謠 言 不 是 為 了 懂 或 不 懂 而 出 現, 它 是 為 了 自 己 的 散 布, 為 了 遮 蔽 真 理, 為 了 混 淆 和 顛 覆, 為 了 意 義 的 消 失 謠 言, 諷 刺 的 變 體 - 陳 傳 興 子 夜 私 語 1 壹 從 你 美 麗 的 流 域 2 : 所 謂 張 派 及 其 周 邊 問 題 平 劇 圈 裏 有 張 腔 ( 張 君 秋 ), 四 0 年 代 風 靡 一 時, 至 今 仍 是 四 大 名 旦 以 外, 傳 唱 不 輟 的 主 要 腔 派 小 說 界 也 有 張 腔, 肇 始 者 不 是 別 人, 正 是 張 愛 玲 這 是 著 名 文 學 評 論 者 王 德 威 一 九 九 三 年 在 張 愛 玲 成 了 祖 師 奶 奶 3 一 文 中, 為 張 腔 ( 或 稱 張 派 ) 所 下 的 定 義 當 時 台 灣 媒 體 知 道 張 愛 玲 即 將 出 版 對 照 記 這 本 相 片 回 憶 錄, 於 是 王 德 威 便 應 媒 體 之 邀 以 張 派 作 家 的 港 台 傳 統 為 題, 虛 擬 了 祖 師 奶 奶 一 詞 為 文 多 年 以 後, 王 德 威 回 憶, 此 一 名 詞 其 實 始 自 劉 紹 銘 4, 當 時 的 王 德 威, 對 張 愛 玲 小 說 的 理 解, 仍 是 正 宗 的 寫 實 主 義 者 在 這 篇 創 意 獨 具 的 文 章 ( 張 愛 玲 成 了 祖 師 奶 奶 ) 之 中, 王 德 威 並 且 慧 眼 指 出 施 叔 青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鍾 曉 陽 蘇 偉 貞 袁 瓊 瓊 三 毛 白 先 勇 郭 強 生 林 俊 穎 林 裕 翼 等, 都 私 淑 張 腔, 且 有 值 得 追 溯 的 因 緣 關 係 王 德 威 對 張 派 系 譜 的 點 算, 其 實 要 推 到 五 年 前 (1988) 更 早 的 一 篇 女 * 本 文 初 稿 曾 於 2003 海 峽 兩 岸 華 文 文 學 學 術 研 討 會 ( 南 亞 技 術 學 院 ) 宣 讀, 因 其 時 猶 未 完 備, 未 收 入 該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今 據 初 稿 修 正 改 寫, 另 成 此 文 1 陳 傳 興 子 夜 私 語, 收 入 閱 讀 張 愛 玲 - 張 愛 玲 國 際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1999, 麥 田 出 版 ) 2 引 自 張 曉 風 同 名 散 文 集 從 你 美 麗 的 流 域,1988, 爾 雅 出 版 3 王 德 威 張 愛 玲 成 了 祖 師 奶 奶 一 文, 收 入 小 說 中 國 一 晚 清 到 當 代 的 中 文 小 說 (1993, 麥 田 出 版 ) 4 詳 見 王 德 威 祖 師 奶 奶 的 功 過, 與 劉 紹 銘 前 言 二 文 俱 收 入 再 讀 張 愛 玲 (2000 年 嶺 南 大 學 中 文 系 張 愛 玲 與 現 代 中 文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2002,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
78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作 家 的 現 代 鬼 話 - 從 張 愛 玲 到 蘇 偉 貞 5 這 篇 評 論, 著 重 於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召 喚 出 來 的 頹 廢 荒 涼 意 識, 與 鬼 聲 鬼 影 的 恐 怖 世 界 從 張 愛 玲 以 下, 女 作 家 寫 人 間 如 鬼 域 者, 有 李 昂 施 叔 青 鍾 曉 陽 蘇 偉 貞 西 西 ( 張 彥 ) 薛 荔 ( 李 黎 ), 王 德 威 認 為, 她 們 都 是 張 派 鬼 話 的 衣 缽 傳 人 一 九 九 六 年 ( 時 張 愛 玲 已 於 前 一 年 猝 逝 於 洛 杉 磯 ), 在 張 愛 玲 紀 念 文 集 華 麗 與 蒼 涼 (1996, 皇 冠 ) 中, 落 地 的 麥 子 不 死 - 張 愛 玲 的 文 學 影 響 力 與 張 派 作 家 的 超 越 之 路 一 文, 王 德 威 擴 大 了 女 作 家 的 現 代 鬼 話 (1988) 和 張 愛 玲 成 了 祖 師 奶 奶 (1993) 的 例 證 範 圍 在 二 文 的 論 述 基 礎 上, 他 增 添 了 張 愛 玲 胡 蘭 成 與 三 三 對 朱 天 文 的 影 響 論 於 是, 前 文 未 見 論 列 的 蕭 麗 紅 蔡 素 芬 在 此 加 入 張 派 系 譜 之 中 而 在 大 陸 當 代 作 家 中, 王 德 威 指 出, 王 安 憶 蘇 童 葉 兆 言 和 須 蘭, 則 允 稱 八 九 0 年 代 的 張 派 新 腔 在 台 港 大 陸 三 地 傳 人 齊 備 之 後, 一 九 九 八 年 王 德 威 的 從 海 派 到 張 派 - 張 愛 玲 小 說 的 淵 源 與 傳 承 6 基 本 上 只 是 用 較 大 的 篇 幅, 再 將 以 上 名 單 列 舉 一 次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從 海 派 到 張 派 7 - 張 愛 玲 小 說 的 淵 源 與 傳 承 一 文 中, 香 港 作 家 鍾 偉 民 的 加 入 和 三 三 諸 人 的 蔣 曉 雲 丁 亞 民 林 燿 德 ( 林 耀 德 ) 楊 照 ( 李 明 駿 ) 被 旁 及 提 上 一 筆 2000 年, 在 香 港 嶺 南 大 學 的 張 愛 玲 與 現 代 中 文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中, 王 德 威 以 張 愛 玲 再 生 緣 - 重 複 迴 旋 與 衍 生 的 敘 事 學 祖 師 奶 奶 的 功 過 二 文 8, 點 出 香 港 作 家 黃 碧 雲 可 說 是 重 寫 張 愛 玲 的 典 範, 而 大 陸 作 家 須 蘭, 則 是 所 有 當 代 作 家 中, 最 像 張 愛 玲 者 綜 上 所 論, 王 德 威 在 總 共 六 篇 與 張 派 系 譜 有 關 的 文 章 中, 按 寫 成 時 間 先 後, 其 所 列 舉 名 單 如 下 : * 非 台 灣 本 地 作 家 者, 以 劃 線 標 記 ; 僅 旁 記 一 筆, 未 列 入 張 派 者, 以 () 為 示 篇 名 發 表 時 間 新 列 入 作 家 1 女 作 家 的 現 代 鬼 話 - 從 張 李 昂 施 叔 青 鍾 曉 陽 蘇 偉 1988 愛 玲 到 蘇 偉 貞 貞 西 西 薛 荔 2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袁 瓊 瓊 三 張 愛 玲 成 了 祖 師 奶 奶 1993 毛 白 先 勇 郭 強 生 林 俊 穎 林 裕 翼 3 落 地 的 麥 子 不 死 - 張 愛 玲 的 文 學 影 1995 蕭 麗 紅 蔡 素 芬 王 安 憶 蘇 5 6 7 8 收 入 王 德 威 眾 聲 喧 嘩 : 三 0 與 八 0 年 代 的 中 國 小 說 (1988, 遠 流 ) 收 入 王 德 威 如 何 現 代, 怎 樣 文 學?- 十 九 二 十 世 紀 中 文 小 說 新 論 (1998, 麥 田 ) 鍾 偉 民,1961 年 生, 香 港 嶺 南 學 院 文 史 系 畢 業, 任 明 報 月 刊 編 輯 他 的 小 說 筆 法, 有 些 紅 樓 夢 和 張 恨 水 的 風 味, 和 早 期 鍾 曉 陽 停 車 暫 借 問 差 可 比 擬 水 色 (1989, 圓 神 ) 一 書, 即 頗 有 張 愛 玲 韻 致 收 入 再 讀 張 愛 玲 (2000 年 嶺 南 大 學 中 文 系 張 愛 玲 與 現 代 中 文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2002,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 )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79 響 力 與 張 派 作 家 的 超 越 之 路 4 從 海 派 到 張 派 - 張 愛 玲 小 說 的 淵 源 與 傳 承 1998 5 張 愛 玲 再 生 緣 - 重 複 迴 旋 與 衍 生 的 敘 事 學 2000 6 祖 師 奶 奶 的 功 過 2000 童 葉 兆 言 須 蘭 鍾 偉 民 蔣 曉 雲 ( 丁 亞 民 林 燿 德 楊 照 ) 黃 碧 雲 王 德 威 從 細 讀 文 本 下 手, 仔 細 尋 繹 張 愛 玲 的 文 學 系 譜, 9 對 張 腔 退 位, 張 學 進 場 10 的 今 日, 無 疑 仍 有 著 提 示 和 啟 發 的 重 大 意 義 即 使 系 譜 的 列 舉 難 免 掛 一 漏 萬, 被 對 號 入 座 的 諸 多 作 家 ( 例 如 朱 天 文 王 安 憶 ) 亦 不 一 定 以 此 為 然, 叛 逃 者 告 別 者 多 而 有 之 11, 仍 然 不 能 改 變 張 愛 玲 及 其 文 學 半 世 紀 以 來 在 兩 岸 三 地 奇 蹟 式 的 影 響 力 一 項 文 學 典 律 的 形 成, 往 往 伴 隨 著 後 起 寫 作 者 的 影 響 焦 慮 (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如 哈 洛. 卜 倫 (Harold Bloom) 所 言, 藉 由 焦 慮 反 抗 嫉 妒 壓 抑 和 啟 示 等 方 式, 去 誤 讀 強 勢 的 先 驅 詩 人, 加 以 修 正 併 吞 否 定 依 賴 崇 拜 漠 視 透 過 創 造 性 的 矯 正, 企 圖 在 文 學 傳 統 之 中 爭 得 一 席 之 地 於 是, 儘 管 右 翼 造 神, 左 翼 驅 魔 ( 廖 咸 浩 語 ), 儘 管 張 愛 玲 是 多 少 作 家 創 作 的 夢 魘, 在 八 0 年 代, 踵 武 張 派 者, 仍 絡 繹 不 絕 於 途 於 今 觀 之, 所 謂 張 派 作 家, 其 中 最 傑 出 者, 多 半 是 後 來 能 走 出 了 自 己 的 道 路 的 施 叔 青 白 先 勇 如 此,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亦 然 從 七 0 年 代 末 到 八 0 年 代, 張 愛 玲 熱 結 合 兩 大 報 文 學 獎 與 閨 秀 文 學 現 象 延 燒 了 十 數 年 到 九 0 年 代, 張 派 事 實 上 已 再 也 沒 有 新 世 代 寫 作 者 加 入 12 正 當 王 德 威 孜 孜 矻 矻 於 建 構 張 愛 玲 文 學 系 譜 的 同 時, 文 學 史 家 陳 芳 明 將 張 愛 玲 現 象 放 在 台 灣 文 學 史 的 架 構 來 談, 並 且 指 出, 張 愛 玲 文 本 的 邊 緣 性 格, 是 一 種 典 型 的 後 殖 民 呈 現 13 知 名 本 土 女 性 學 者 邱 貴 芬 的 說 法 與 張 誦 聖 大 致 相 同 她 們 9 系 譜 學 (genealogy), 一 稱 宗 譜 學, 是 法 國 解 構 理 論 大 師 傅 柯 (Michel Foucault, 1926-1984) 在 從 事 歷 史 文 化 詮 釋 時, 和 考 掘 學 (archaeology) 呼 應 的 兩 個 詞 彙 與 觀 念 考 掘 學 主 要 是 詰 難 傳 統 史 學 的 中 心 執 念, 挖 掘 一 統 體 系 中 的 縫 隙 ; 系 譜 學 則 是 考 掘 學 的 延 伸, 其 目 的 不 在 歸 納 出 簡 明 有 序 的 結 構, 而 在 客 觀 標 明 事 物 四 散 分 佈 的 狀 態 (state of dispersion), 詳 見 傅 柯 知 識 的 考 掘 ( 王 德 威 譯,1993, 麥 田 ) 本 文 論 張 愛 玲 散 文, 不 欲 強 作 影 響 論, 僅 欲 勾 勒 出 文 學 史 上 異 於 小 說 的 不 統 整 狀 態, 呈 現 事 物 四 散 分 離 的 本 相, 以 明 文 學 史 亦 有 小 說 一 統 論 ( 涵 蓋 其 餘 所 有 文 類 ) 的 盲 點 10 引 自 蘇 偉 貞 張 腔 退 位, 張 學 進 場 一 文 聯 合 報 副 刊 讀 書 人 版,2003.3.30 11 朱 天 文 在 2000 嶺 南 大 學 中 文 系 張 愛 玲 與 現 代 中 文 文 學 國 際 研 討 會 中, 明 白 表 示 叛 逃 張 愛 玲 ( 花 憶 前 身 - 回 憶 張 愛 玲 和 胡 蘭 成 ); 郭 強 生 書 生 一 書 中, 記 憶 與 答 案 一 文, 亦 以 老 師 王 文 興 的 話 張 愛 玲 有 毒 向 張 愛 玲 道 別 12 林 俊 穎 在 尋 找 張 派 在 台 灣 的 接 棒 人 ( 收 入 再 讀 張 愛 玲,2002,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 ) 中 指 出, 張 派 台 灣 族 譜 值 得 注 意 的 不 是 陰 盛 陽 衰, 而 是 作 者 的 年 齡 層 最 晚 到 一 九 六 中 期 便 戛 然 而 止 他 並 且 提 出 鄭 寶 娟 和 章 緣 二 位 女 作 家, 作 為 張 愛 玲 系 譜 的 補 遺 13 參 見 陳 芳 明 張 愛 玲 與 台 灣 文 學 史 的 撰 寫, 此 文 先 後 收 入 中 外 文 學 27 卷 6 期 (1998,12 月 ) 以 及 閱 讀 張 愛 玲 (1999, 麥 田 ) 和 陳 芳 明 後 殖 民 台 灣 (2002, 麥 田 )
80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指 出, 張 愛 玲 猶 如 一 個 超 級 文 化 符 號, 延 續 想 像 中 國 的 欲 望, 等 同 於 一 種 文 化 懷 舊, 使 得 張 派 傳 人 的 主 力 集 中 在 中 產 階 級, 尤 其 是 眷 村 第 二 代 女 作 家 14 張 愛 玲 是 不 是 真 的 成 了 女 作 家 們 作 者 焦 慮 (anxiety of authorship) 下 的 典 範 前 輩, 此 點 暫 且 不 論, 楊 照 的 論 文 透 過 張 愛 玲 看 人 間 - 七 0 八 0 年 之 交 台 灣 小 說 的 浪 漫 轉 向 15, 事 實 上 指 出 了 另 一 個 值 得 注 意 的 現 象, 那 就 是 張 愛 玲 流 派 中 的 胡 蘭 成 成 分, 不 可 小 覷 這 也 是 眾 多 談 張 愛 玲 影 響 及 張 派 作 家 的 研 究 中, 掉 轉 筆 鋒 去 談 胡 蘭 成 與 三 三 集 刊 的 重 大 突 破 16 楊 照 所 舉 出 的 一 個 最 明 顯 例 證, 就 是 蕭 麗 紅 的 千 江 有 水 千 江 月 在 楊 照 稍 早 的 另 一 篇 論 文 從 鄉 土 寫 實 到 超 越 寫 實 中, 他 就 指 出, 千 江 有 水 千 江 月 這 本 八 0 年 代 得 到 聯 合 報 長 篇 小 說 獎 的 作 品, 不 但 看 得 胡 蘭 成 的 強 烈 影 響, 而 且 是 七 0 年 兩 大 流 派 ( 鄉 土 與 中 國 ) 的 總 結 合 換 言 之, 左 右 兩 翼 在 八 0 年 代 閨 秀 文 學 初 起 時, 即 已 被 收 編 為 面 目 與 立 場 模 糊 的 人 生 文 學 七 0 年 代 末 期 隨 著 三 三 擴 散 的 張 愛 玲 熱, 固 然 是 一 種 右 翼 思 維, 想 像 中 國, 文 化 懷 舊 氛 圍 下 的 產 物 ( 這 點 與 溫 瑞 安 方 娥 真 主 導 的 神 州 詩 社 並 無 二 致 ), 然 而, 伴 隨 兩 大 報 文 學 獎 而 產 生 的 八 0 年 代 閨 秀 文 學 諸 人 及 其 文 本, 事 實 上 早 已 經 混 雜 了 其 他 成 分 想 像 張 愛 玲 者, 不 僅 僅 在 眷 村 竹 籬 笆 之 內, 蕭 麗 紅 就 是 非 典 型 閨 秀 一 例 她 出 身 嘉 義 市 布 袋 鎮, 中 學 畢 業 後 任 職 大 同 公 司 一 介 小 職 員, 雖 與 三 三 過 從 甚 密, 但 無 論 從 什 麼 角 度 來 看, 都 和 學 者 張 誦 聖 前 文 所 提 及 眷 村 第 二 代 外 省 籍 中 產 階 級 扯 不 上 邊 王 德 威 所 舉 出 的 張 派 傳 人 之 一 蔡 素 芬, 其 性 質 亦 同 身 為 七 0 代 末 猶 如 鄉 土 文 學 對 照 組 的 三 三 同 人, 楊 照 對 張 愛 玲 影 響 及 系 譜 的 理 解, 自 然 有 助 於 外 圍 的 學 院 派 研 究 者 以 不 同 角 度 切 入 楊 照 的 一 句 看 得 出 胡 蘭 成 的 強 烈 影 響, 點 出 兩 個 歷 來 張 愛 玲 系 譜 建 構 的 盲 點 第 一 張 派 與 胡 派 是 否 有 別? 這 之 間 的 參 差 對 照 究 為 如 何? 第 二, 所 謂 張 派, 事 實 上 一 直 以 來 都 忽 略 了 散 文 這 項 文 類, 而 只 採 計 小 說 文 本 胡 蘭 成 是 從 未 寫 小 說 的, 如 果 他 對 三 三 文 體 及 諸 人 產 生 過 影 響, 有 所 謂 胡 調 ( 或 胡 腔 ) 之 說, 那 麼, 應 該 是 指 散 文 的 風 格, 而 非 小 說 是 以 三 三 文 風, 實 不 等 同 張 14 邱 貴 芬 從 張 愛 玲 談 台 灣 女 性 文 學 傳 統 的 建 構, 原 發 表 於 一 九 九 六 年, 收 入 閱 讀 張 愛 玲 - 張 愛 玲 國 際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1999, 麥 田 出 版 ), 和 邱 貴 芬 仲 介 台 灣 女 人 (1997, 元 尊 ) 張 誦 聖 袁 瓊 瓊 與 八 0 年 代 台 灣 女 性 作 家 的 張 愛 玲 熱, 原 以 英 文 寫 成 於 1988 年, 朱 天 文 與 台 灣 文 化 及 文 學 的 新 動 向, 原 作 於 1992, 二 文 現 俱 改 寫 為 中 文, 收 入 張 誦 聖 文 學 場 域 的 變 遷 (2001, 聯 合 文 學 ) 15 楊 照 透 過 張 愛 玲 看 人 間 ; 寫 成 於 1996 從 鄉 土 寫 實 到 超 越 寫 實, 寫 於 1995 二 文 都 收 入 楊 照 夢 與 灰 燼 - 戰 後 文 學 史 散 論 二 集 (1998, 聯 合 文 學 ) 16 王 德 威 之 前 的 論 點, 大 抵 仍 是 持 張 腔 胡 說, 指 三 三 諸 人 事 實 上 受 了 胡 一 張 的 共 同 影 響, 尤 其 是 朱 天 文 王 德 威 評 其 荒 人 手 記 反 寫 了 胡 蘭 成 學 說, 逐 漸 向 張 愛 玲 的 世 界 靠 攏, 張 愛 玲 她 的 影 響, 反 較 從 前 更 加 明 顯 參 見 王 德 威 從 狂 人 日 記 到 荒 人 手 記 - 論 朱 天 文 兼 及 胡 蘭 成 與 張 愛 玲 ( 收 入 朱 天 文 花 憶 前 身 )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81 腔, 仙 枝 ( 林 慧 娥 ) 即 為 明 顯 例 證 ( 詳 於 下 文 ) 整 個 張 愛 玲 典 範 形 塑 的 過 程 中, 從 六 0 年 代 夏 志 清 的 慧 見, 到 七 0 年 代 末 朱 西 甯 和 三 三 的 推 波 助 瀾, 無 疑 是 極 重 要 的 關 鍵 三 三 這 個 橫 亙 於 七 0 年 代 後 期 到 八 0 年 代 初 的 文 學 團 體, 由 於 成 員 中 多 人 透 過 當 時 的 兩 大 報 文 學 獎 嶄 露 頭 角, 延 續 成 八 0 年 代 閨 秀 文 學 的 主 流 ( 如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蔣 曉 雲 蘇 偉 貞 袁 瓊 瓊 鍾 曉 陽 ), 時 常 被 與 閨 秀 文 學 混 而 不 別 事 實 上, 三 三 諸 人 等 於 是 透 過 胡 蘭 成 來 愛 慕 張 愛 玲 的 表 面 上 從 大 家 長 朱 西 甯 到 朱 天 文 天 心 等 人 都 是 張 迷, 然 而 自 一 九 七 四 年 於 華 岡 初 見 胡 蘭 成, 到 一 九 七 六 年 胡 移 居 朱 家 隔 鄰 講 授 易 經, 胡 蘭 成 對 朱 家 及 隨 後 成 立 的 三 三 集 刊 (1977~1981) 諸 人, 其 影 響 力 即 日 益 深 化 一 九 七 五 年 六 月, 張 愛 玲 致 信 朱 西 甯 勿 寫 其 傳 記, 之 後, 即 與 朱 家 形 同 決 裂, 音 書 遂 絕 17 胡 張 二 人 對 朱 家 影 響 力 的 消 長, 大 抵 於 此 為 一 關 鍵 朱 西 甯 一 九 七 六 年 之 後 開 始 在 三 三 集 刊 寫 中 國 人 系 列 理 論 文, 呼 應 胡 的 禮 樂 中 國 理 念 一 九 七 八 年 出 版 的 散 文 集 日 月 長 新 花 長 生 即 以 胡 的 詩 句 為 書 名 一 九 七 九 年 小 說 獵 狐 記 影 射 胡 被 多 方 圍 剿 之 事 至 八 0 年 代, 復 以 一 系 列 中 國 文 明 雜 文 將 聖 經 與 易 經 會 通 解 釋 一 九 八 三 年 出 版 茶 鄉, 並 開 筆 寫 華 太 平 家 傳 朱 西 甯 晚 年 仍 然 苦 心 孤 詣 的 信 守 胡 說 不 渝, 表 現 在 華 太 平 家 傳 一 書 的 篇 題 與 結 構, 如 新 春 金 風 送 爽 清 明 曉 霧, 半 世 紀 後 竟 仍 然 遙 遙 與 胡 蘭 成 今 生 今 世 的 暑 夜 清 明 採 茶 相 對 應 18 在 三 三 這 樣 一 個 精 神 上 自 給 自 足 的 君 父 城 邦 裏, 有 三 民 主 義 的 真 理, 三 位 一 體 的 真 神, 張 愛 玲 和 朱 西 甯 在 某 種 程 度 上 等 於 都 為 胡 蘭 成 服 了 勞 役, 並 且 最 後 功 成 身 退 真 正 煽 動 了 青 春, 讓 他 們 找 到 了 一 個 名 目 去 貢 獻 的 是 胡 爺 眾 芳 園 中, 佛 祖 座 前, 最 核 心 的 弟 子, 是 仙 枝 ( 林 慧 娥 )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三 人 馬 叔 禮 謝 材 俊 丁 亞 民 雖 然 也 一 樣 日 月 山 川 大 信 貞 觀, 卻 只 是 環 繞 在 周 邊 的 星 群, 至 於 其 他 文 友 及 小 三 三 神 州 則 又 是 因 為 這 些 耀 眼 光 芒 所 吸 引 而 來 的 外 圍 雲 系 19 向 來 在 小 說 風 格 上 被 點 名 為 張 派 傳 人 的 蔣 曉 雲 蕭 麗 紅 蘇 偉 貞 袁 瓊 瓊, 17 一 九 七 四 年 八 月, 朱 西 甯 為 寫 張 愛 玲 傳 記, 初 次 訪 胡 蘭 成 於 華 岡, 獲 贈 胡 蘭 成 之 今 生 今 世, 大 為 敬 服 而 後 朱 西 甯 去 信 張 愛 玲, 以 耶 穌 五 餅 二 魚 喻 胡 的 博 愛 而 無 差 等, 試 作 張 胡 調 人, 張 愛 玲 怒 而 與 朱 不 再 往 來 詳 見 朱 天 文 花 憶 前 身 - 記 胡 蘭 成 八 書, 花 憶 前 身 (1996, 麥 田 ) 18 參 見 張 瑞 芬 以 父 之 名 - 朱 西 甯 華 太 平 家 傳 評 介, 聯 合 文 學,2002 年 5 月 19 胡 蘭 成 與 張 愛 玲 對 三 三 影 響 力 的 消 長, 三 三 成 員 組 織, 及 相 應 大 事 年 表, 與 其 他 論 點, 並 見 張 瑞 芬 明 月 前 身 幽 蘭 谷 - 胡 蘭 成 朱 天 文 與 三 三, 政 大 中 文 系 台 灣 文 學 學 報 第 四 期 (2003 年 8 月 )
82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事 實 上 由 於 各 種 因 緣 際 會, 情 感 上 都 親 近 朱 西 甯 一 系 20 ( 而 一 九 七 六 年 以 後 的 朱 西 甯 思 想 情 感 都 傾 向 胡 );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早 期 小 說 有 明 顯 學 張 的 痕 跡, 散 文 則 和 仙 枝 丁 亞 民 謝 材 俊 諸 多 同 人 酷 似 胡 蘭 成 這 之 間 千 絲 萬 縷 的 對 話 關 係 ( 王 德 威 語 ), 且 按 下 不 表, 就 三 三 成 員 名 單, 即 可 看 出 一 個 以 往 張 愛 玲 系 譜 論 述 中 的 缺 口 在 主 力 成 員 之 中, 謝 材 俊 仙 枝 ( 林 慧 娥 ) 楊 照 ( 李 明 駿 ), 或 者 再 加 上 蕭 麗 紅, 都 是 本 省 籍 出 身 ; 從 三 三 成 員 而 言, 不 見 得 陰 盛 陽 衰 ( 馬 叔 禮 丁 亞 民 林 端 ); 更 且, 在 所 有 二 十 八 集 的 三 三 集 刊 中, 散 文 其 實 才 是 真 正 的 主 力 也 就 是 說, 忽 略 了 胡 蘭 成 的 散 文, 就 無 法 明 白 他 和 張 愛 玲 散 文 互 相 影 響 的 關 係, 也 就 無 由 理 解 到 底 三 三 諸 人 到 底 是 張 腔, 還 是 胡 調 只 根 據 小 說 一 項 文 類, 或 只 在 歷 史 定 位 或 國 族 認 同 上 求 索 張 愛 玲 的 淵 源 與 影 響, 恐 怕 仍 是 有 著 理 解 的 缺 口 的 正 因 為 在 張 愛 玲 對 台 灣 當 代 作 家 的 影 響 中, 很 早 就 混 入 了 胡 蘭 成 成 分, 因 此, 林 燿 德 多 年 後 的 詩 集, 仍 名 為 銀 碗 盛 雪 ( 典 出 胡 蘭 成 禪 是 一 枝 花 一 書 ); 仙 枝 位 列 三 三 同 人, 且 為 三 三 集 刊 主 編 之 首, 在 集 刊 上 發 表 文 章 稱 冠 ( 甚 至 多 於 朱 天 文 ), 張 派 系 譜 怎 麼 數 也 數 不 到 她 頭 上 ; 朱 天 文 反 覆 訴 說 胡 蘭 成 是 她 十 八 到 二 十 五 歲 的 前 身, 朱 天 文 也 早 已 和 張 愛 玲 劃 清 界 線 21, 掛 出 叛 逃 的 標 語, 卻 一 再 被 派 定 為 張 派 傳 人 或 許, 這 正 是 正 視 張 愛 玲 散 文 與 胡 蘭 成 散 文 及 其 影 響 的 時 候 了 黃 錦 樹 曾 在 世 俗 的 救 贖 : 論 張 派 作 家 胡 蘭 成 的 超 越 之 路 一 文 中, 逕 以 張 派 作 家 稱 胡 蘭 成, 據 此, 朱 天 文 則 屬 張 一 胡 一 系 22 胡 蘭 成 在 張 愛 玲 面 前, 有 如 見 前 身 之 感, 朱 天 文 對 胡 蘭 成 亦 同 23 張 胡 文 字 之 酷 肖, 我 們 只 要 看 看 胡 初 識 張 未 幾 所 寫 的 評 張 愛 玲, 即 可 明 白 二 人 文 字 的 相 似 程 度 : 20 蔣 曉 雲 蔣 家 語 都 是 朱 西 甯 在 文 藝 營 中 賞 識 的 學 生,1976 年 聯 合 報 第 一 屆 小 說 獎, 得 獎 者 除 蔣 曉 雲 外, 又 有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朱 西 甯 因 任 評 審 而 受 爭 議 蘇 偉 貞 和 蕭 麗 紅 陳 玉 慧 ( 阿 洛 ) 也 都 是 朱 西 甯 賞 識 提 拔 的 學 生 21 如 何 與 張 愛 玲 劃 清 界 限 朱 天 文 談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集, 王 之 樵 整 理, 中 國 時 報, 1994 年 7 月 17 日 22 黃 錦 樹 此 文 認 為 胡 蘭 成 文 字 受 張 愛 玲 點 撥 而 成, 不 折 不 扣 是 有 史 以 來 第 一 個 張 派 作 家 胡 同 時 也 是 第 一 個 為 張 愛 玲 貼 金 身, 最 早 將 她 拱 上 神 座 的 張 派 作 家 黃 錦 樹 論 文, 發 表 於 輔 大 第 四 屆 文 學 與 宗 教 國 際 會 議 2001 年,11 月 23 胡 蘭 成 今 生 今 世 中 云 : 西 遊 記 裏 唐 僧 取 經, 到 得 雷 音 了, 渡 河 上 船 時 梢 公 把 他 一 推, 險 些 兒 掉 下 水 去, 定 性 看 時, 上 游 頭 流 下 一 個 屍 身 來, 他 喫 驚 道, 如 何 佛 地 亦 有 死 人, 行 者 答 師 父, 那 是 你 的 業 身, 恭 喜 解 脫 了 我 在 愛 玲 這 裏 亦 有 看 見 自 己 的 屍 身 的 驚 ( 民 國 女 子 ) 朱 天 文 淡 江 記 中 云 : 大 二 那 年 暑 假, 我 才 豁 然 明 白 了 學 問 究 竟 是 怎 麼 一 回 事, 明 白 得 徹 徹 底 底, 天 地 都 為 之 一 亮, 於 是 我 的 前 二 十 年 竟 可 以 完 全 不 算 了, 從 那 時 起 才 是 一 個 新 生 的 人 ( 仙 緣 如 花 )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83 是 這 樣 一 種 青 春 的 美, 讀 她 的 作 品, 如 同 在 一 架 鋼 琴 上 行 走, 每 一 步 都 發 出 音 樂 但 她 創 造 了 生 之 和 諧, 而 仍 然 不 能 滿 足 於 這 和 諧 她 的 心 喜 悅 而 煩 惱, 彷 彿 是 一 隻 鴿 子 時 時 想 要 衝 破 這 美 麗 的 山 川, 飛 到 無 際 的 天 空, 那 遼 遠 的, 遼 遠 的 去 處, 或 者 墜 落 到 海 水 的 極 深 去 處, 而 在 那 裡 訴 說 她 的 秘 密 ( 胡 覽 乘, 評 張 愛 玲,1944) 24 在 一 架 鋼 琴 上 行 走, 每 一 步 都 發 出 音 樂, 比 諸 張 愛 玲 在 街 沿 急 急 走 著, 每 一 腳 踏 在 地 上, 都 是 一 個 響 亮 的 吻 ( 張 愛 玲 私 語, 亦 作 於 一 九 四 四 年, 收 入 流 言 ), 正 如 雙 手 聯 彈, 才 慧 兼 美 的 二 重 奏 鋼 琴 曲 一 九 四 四 年, 正 是 胡 蘭 成 與 張 愛 玲 自 初 識 到 簽 訂 婚 書 的 親 密 時 期, 二 人 文 字 上 的 吻 合 無 間, 理 亦 宜 然 胡 蘭 成 學 張 愛 玲 的 獨 到, 又 如 同 一 時 期 發 表 於 ( 與 好 友 炎 櫻 合 編 的 ) 苦 竹 雜 誌 上 的 文 字 : 城 裏 的 豬 和 雞, 也 是 圈 起 飼 養, 在 燒 煮 成 食 物 以 前 它 們 已 經 是 食 物 了, 不 是 活 的, 所 以 永 遠 不 新 鮮 ; 衣 櫃 裏 一 襲 襲 掛 著 的 旗 袍, 彷 彿 從 來 沒 有 經 人 穿 過, 穿 著 在 身 上 也 依 然 是 身 外 之 物 ( 土 地 的 綠 ): 這 船 在 滿 是 燈 火 的 河 火 寬 闊 處 開 去, 機 器 的 聲 音 有 一 種 豪 華 ( 社 鼓 溪 聲 ) 25 這 些 文 字, 都 饒 富 張 愛 玲 韻 致 三 十 年 前 的 上 海, 一 個 有 月 亮 的 晚 上, 那 月 亮 該 是 銅 錢 大 的 一 個 紅 黃 的 濕 暈, 像 朵 雲 軒 信 箋 上 落 了 一 滴 淚 珠, 陳 舊 而 迷 糊 26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最 具 代 表 性 也 最 盛 產 的 時 候, 和 小 說 一 樣, 是 一 九 四 三 到 一 九 四 五 短 短 兩 年 之 間 老 作 家 柯 靈 因 此 而 有 是 命 中 注 定, 千 載 一 時, 過 了 這 村, 沒 有 那 店 之 嘆 27 四 0 年 代 的 上 海, 孤 島 一 般 的 淪 陷 區 中, 和 張 愛 玲 際 遇 相 同 的, 另 有 蘇 青 和 胡 蘭 成 而 他 們 兩 人 的 散 文, 和 當 時 的 張 愛 玲, 實 有 相 互 呼 應 與 互 為 影 響 的 痕 跡 一 九 七 四 年, 距 離 胡 張 初 識 的 一 九 四 四 年 恰 好 三 十 年, 胡 蘭 成 與 三 三 諸 人 的 遇 合, 竟 不 意 開 啟 了 張 派 在 台 灣 主 流 的 傳 承 六 0 年 代 末 期 的 女 作 家 李 藍 與 三 24 評 張 愛 玲 載 於 1944 年 6 月 上 海 雜 誌 月 刊, 當 時 以 胡 覽 乘 為 名 發 表,1982 收 入 唐 文 標 張 愛 玲 卷, 遠 景 出 版 後 又 更 名 論 張 愛 玲, 收 入 胡 蘭 成 中 國 文 學 史 話 下 卷 (1991, 遠 流 ) 1944 年 2 月 胡 張 二 人 初 次 見 面, 是 年 8 月 簽 定 婚 書 許 多 資 料 作 1943 二 人 初 識, 實 誤 25 胡 蘭 成 土 地 的 綠, 原 發 表 於 苦 竹 第 二 期,1944,11 月 ; 社 鼓 溪 聲 一 文 稍 晚, 作 於 1964 日 本, 後 收 入 胡 蘭 成 閒 愁 萬 種 (1991, 遠 流 ) 26 引 自 張 愛 玲 金 鎖 記, 張 愛 玲 小 說 集 P.150,1968 年, 皇 冠 27 柯 靈 遙 寄 張 愛 玲, 寫 於 1984, 收 入 鄭 樹 森 編 張 愛 玲 的 世 界 (1989, 允 晨 )
84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三 閨 秀 作 家 同 時 的 洪 素 麗 李 黎 張 讓 鄭 寶 娟, 以 及 稍 後 ( 九 0 年 代 ) 的 28 戴 文 采 周 芬 伶 凌 拂 和 蔡 珠 兒, 也 都 在 這 一 廣 袤 而 美 麗 的 流 域 當 中, 受 到 不 同 程 度 的 滋 潤, 並 且 煥 發 出 自 信 而 深 具 特 色 的 散 文 神 采 宛 如 風 行 水 上, 台 灣 女 性 散 文 遙 遙 承 接 了 另 一 個 時 空 中 的 中 國 - 現 代 性 那 是 張 愛 玲 獨 具 的 文 字 魅 力 - 像 謠 言 散 佈 得 那 麼 快, 並 且 為 了 意 義 的 消 失 而 存 在 貳 浮 出 歷 史 地 表 : 四 0 年 代 上 海 時 期 的 蘇 青 胡 蘭 成 張 愛 玲 (1920-1995) 的 散 文, 從 一 九 三 三 年 刊 於 瑪 莉 亞 女 校 年 刊 鳳 藻 的 遲 暮 ( 時 張 愛 玲 初 二 ) 到 一 九 九 四 年 獲 第 十 七 屆 時 報 文 學 獎 感 言 的 憶 西 風 29, 六 十 年 來 八 十 餘 篇 30, 不 惟 產 量 不 多, 而 且 近 半 數 佳 作 都 寫 作 於 一 九 四 三 到 一 九 四 五 年 間 用 曇 花 一 現 來 形 容 其 文 學 生 命, 恐 怕 並 不 過 分 短 短 兩 年 間, 伴 隨 著 小 說 而 同 時 寫 作 的 散 文, 篇 幅 通 常 不 大, 多 半 發 表 於 上 海 雜 誌 月 刊 古 今 半 月 刊 小 天 地 新 東 方 苦 竹 雜 誌 小 報 海 報 力 報 之 上 關 於 上 海 孤 島 時 期 的 張 愛 玲 散 文, 有 兩 個 值 得 注 意 的 問 題, 一 是 她 和 蘇 青 惺 惺 相 惜 的 寫 作 主 題 ( 女 性 觀 點 ), 二 是 張 愛 玲 和 胡 蘭 成 文 字 間 相 互 影 響 的 情 形 這 兩 個 問 題, 很 明 顯 的, 前 者 涉 及 內 在 精 神, 後 者 著 重 外 在 形 式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眾 皆 名 之 為 流 言 體 ( 周 芬 伶 甚 至 細 分 為 流 言 和 張 看 體 31 ) 她 顯 著 的 特 色, 學 者 多 聚 焦 於 抽 象 的 指 涉, 高 明 的 象 徵, 參 差 對 照 的 手 法, 善 用 獨 語 形 式, 荒 涼 的 內 蘊, 機 警 而 怪 誕, 獨 特 的 女 性 書 寫 等 等 32 對 張 愛 玲 散 文 詮 釋 的 多 樣 化, 適 足 以 說 明, 除 了 驚 艷, 似 乎 沒 有 適 當 的 形 容 詞 可 以 概 括 她 的 散 文 風 格 張 愛 玲 和 蘇 青, 在 某 些 女 性 立 場 和 用 心 上, 是 有 著 一 致 性 的 她 們 是 亂 世 中 的 盛 世 人, 平 凡 中 有 生 命 力, 這 是 五 四 傳 統 以 降 的 女 作 家 所 不 曾 扮 演 過 的 角 色 不 是 冰 心 式 春 水 繁 星 的 溫 婉, 也 不 是 廬 隱 的 悲 情, 白 薇 的 決 絕, 而 是 佔 領 區 的 平 民, 一 種 注 定 邊 緣 的 畸 形 存 在 33 由 於 在 淪 陷 區 上 海 的 報 刊 雜 誌 ( 如 雜 誌 28 張 愛 玲 流 域 一 詞, 見 陳 芳 明 在 母 性 與 女 性 之 間 - 五 0 年 代 以 降 台 灣 女 性 散 文 的 流 變, 霜 後 的 燦 爛 - 林 海 音 及 其 同 輩 女 作 家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2003, 文 資 籌 備 處 ) 另 見 陳 芳 明 台 灣 新 文 學 史 第 十 七 章 女 性 詩 人 與 散 文 家 的 現 代 轉 折, 聯 合 文 學 2003 年,2 月 29 遲 暮 一 文, 收 入 張 愛 玲 散 文 全 編 (1992, 浙 江 文 藝 ); 憶 西 風, 載 於 1994.12.3 中 國 時 報 副 刊 30 鍾 正 道 張 愛 玲 散 文 研 究 (1998 年, 東 吳 大 學 中 文 研 究 所 碩 士 論 文 ) 篇 末 附 錄 中, 依 時 間 先 後, 對 八 十 餘 篇 有 詳 明 列 舉 31 周 芬 伶 在 艷 異 的 空 氣 中, 收 入 艷 異 - 張 愛 玲 與 中 國 文 學 第 四 卷 (1999, 元 尊 ) 32 以 上 徵 引 金 性 堯 張 愛 玲 的 流 言 ( 書 林 1988 第 一 期 ) 張 健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 張 愛 玲 新 論,1996) 余 凌 張 愛 玲 的 感 性 世 界 - 析 流 言 ( 張 愛 玲 評 說 六 十 年,2001) 周 芬 伶 在 豔 異 的 空 氣 中 -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魅 力 ( 豔 異 - 張 愛 玲 與 中 國 文 學,1999, 元 尊 ) 等 多 位 研 究 者 的 說 法 33 參 見 孟 悅 戴 錦 華 浮 出 歷 史 地 表 - 中 國 現 代 女 性 文 學 研 究 (1993, 時 報 文 化 )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85 天 地 ), 多 由 日 人 出 資, 抗 戰 勝 利 後, 落 水 作 家 性 販 子 文 妓 這 些 字 眼, 曾 經 不 留 情 的 落 在 蘇 青 張 愛 玲 頭 上, 許 久 才 得 平 反 而 張 愛 玲 自 己 是 這 麼 說 : 把 我 同 冰 心 白 薇 她 們 來 比 較, 我 實 在 不 能 引 以 為 榮, 只 有 和 蘇 青 相 提 並 論, 我 是 甘 心 情 願 的 34 ( 張 愛 玲 我 看 蘇 青 ) 在 這 篇 我 看 蘇 青 中, 張 愛 玲 表 面 上 說 蘇 青, 事 實 上 形 同 談 自 己 她 甚 且 說 我 喜 歡 她 過 於 她 喜 歡 我 她 稱 讚 蘇 青 最 好 的 時 候 可 以 做 到 一 種 廣 大 親 切 偉 大 的 單 純, 對 於 我, 蘇 青 就 象 徵 了 物 質 生 活 無 論 在 什 麼 樣 的 患 難 中, 她 還 是 有 一 種 生 之 爛 漫 她 是 個 紅 泥 小 火 爐, 有 它 自 己 獨 立 的 火, 看 得 見 紅 燄 燄 的 光, 聽 得 見 嗶 哩 剝 落 的 爆 炸, 可 是 比 較 難 伺 候, 添 煤 添 柴, 煙 氣 嗆 人 35 和 譚 正 璧 陶 亢 德 實 齋 比 起 來, 胡 蘭 成 對 蘇 青 的 看 法 的 確 是 比 較 接 近 張 愛 玲, 也 比 較 貼 切 的 胡 蘭 成 從 性 格 去 體 會 蘇 青 的 文 字 風 格 : 蘇 青 的 文 章 正 如 她 之 為 人, 是 世 俗 的, 是 沒 有 禁 忌 的 蘇 青 是 寧 波 人, 寧 波 人 是 熱 辣 的, 很 少 腐 敗 的 氣 氛, 但 也 很 少 偏 激 到 走 向 革 命 他 們 只 是 喜 歡 熱 鬧 的 豐 富 的 健 康 的 生 活 寧 波 人 可 是 有 一 種 自 信 的 滿 足 他 們 毋 寧 是 跋 扈 的, 但 因 為 有 底 子, 所 以 也 不 像 荒 瘠 的 山 地 的 人 們 那 樣 以 自 己 的 命 運 為 賭 博 他 們 大 膽 而 沈 著, 對 人 生 是 肯 定 的 34 張 愛 玲 我 看 蘇 青 一 文,1945 年 4 月 刊 於 上 海 天 地 月 刊 19 期, 後 收 錄 於 張 愛 玲 餘 韻 (1987, 皇 冠 ) 35 譚 正 璧 論 蘇 青 與 張 愛 玲, 風 雨 談 16 期 (1944.12 1945.1), 陶 亢 德 蘇 青 浣 錦 集 序 實 齋 記 蘇 青, 並 見 雜 誌 11 卷 3 期 (1944,4 月 )
86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倘 若 要 找 出 寧 波 人 短 處, 則 只 是 他 們 的 生 活 缺 少 一 種 回 味 ( 胡 蘭 成 談 談 蘇 青 ) 36 無 怪 乎 有 論 者 認 為, 如 果 胡 蘭 成 是 張 愛 玲 的 知 音, 那 是 蘇 青 最 大 的 知 音 就 應 該 是 張 愛 玲 37 蘇 青 事 實 上 所 代 表 的 特 質, 就 是 世 俗 一 面 的 張 愛 玲 稍 長 張 愛 玲 數 年, 生 於 一 九 一 四 年 寧 波 鄞 縣 的 書 香 門 第 中, 蘇 青 原 名 馮 允 莊 ( 後 曾 以 馮 和 儀 為 筆 名 ) 祖 父 為 清 末 舉 人, 父 親 為 留 美 學 生 蘇 青 高 中 畢 業 即 結 婚, 曾 短 期 任 教 小 學 離 婚 後 以 賣 文 為 生 結 婚 十 年 這 本 長 篇 自 傳 體 小 說, 居 然 在 一 年 內 印 了 三 十 六 版, 因 此 在 文 壇 上 一 舉 成 名 蘇 青 初 寫 文 章 時, 即 在 宇 宙 風 古 今 風 雨 談 發 表, 一 九 四 三 年 創 辦 天 地 月 刊, 她 出 版 第 一 本 散 文 集 浣 錦 集 時, 正 巧 和 張 愛 玲 小 說 傳 奇 同 一 年 (1944) 次 年 (1945), 張 愛 玲 出 版 散 文 集 流 言, 她 也 出 版 了 濤 飲 食 男 女 逝 水 集 簡 而 言 之, 她 和 張 愛 玲 這 兩 朵 文 學 奇 葩, 盛 開 綻 放 的 時 期 是 完 全 一 致 的 不 過 是 個 直 接 的 女 人, 謀 生 之 外 也 謀 愛, 張 愛 玲 我 看 蘇 青 這 樣 描 寫 她 其 實, 在 很 多 地 方, 蘇 青 形 同 張 愛 玲 個 性 的 倒 影 嚴 格 說 來, 蘇 青 在 戰 前 即 成 名 文 壇, 她 和 陶 亢 德 柳 雨 生 潘 予 旦 輩 份 約 等 張 愛 玲 胡 蘭 成 則 是 戰 後 才 活 躍 於 文 壇 的 作 家 張 愛 玲 的 輩 份 稍 晚 於 蘇 青, 而 且 還 是 作 者 之 於 編 者 的 關 係 ( 蘇 青 時 為 天 地 月 刊 主 編, 多 次 向 胡 張 邀 稿 ) 蘇 青 選 擇 留 在 上 海, 一 則 是 兒 女 之 累, 二 則 個 性 使 然 當 時, 蘇 青 和 越 劇 伊 派 創 始 人 尹 桂 芳 合 作, 為 越 劇 團 編 戲 歷 史 劇 屈 原 是 她 留 下 的 唯 一 新 作, 但 不 再 署 蘇 青 筆 名 她 寫 作 只 是 為 了 溫 飽 餬 口 接 著, 她 又 著 手 編 寫 司 馬 遷, 為 此 她 寫 信 向 復 旦 大 學 教 授 賈 植 芳 先 生 請 教 不 料, 厄 運 從 此 開 始 由 於 賈 植 芳 先 生 捲 入 胡 風 事 件, 抄 家 時 發 現 蘇 青 給 他 的 信, 雖 然 這 只 是 一 封 探 討 司 馬 遷 生 平 的 學 術 性 通 信, 蘇 青 和 胡 風 素 無 瓜 葛, 竟 也 株 連 到 她, 嘗 了 一 年 半 鐵 窗 滋 味 才 恢 復 自 由 38 從 此, 嚴 酷 的 打 擊 接 踵 而 來 司 馬 遷 流 產 不 說, 文 化 大 革 命 開 始, 蘇 青 被 紅 旗 錫 劇 團 辭 退, 名 聲 和 生 活 同 時 陷 入 狼 狽 境 地 至 親 骨 肉 都 與 她 劃 清 界 線, 斷 絕 往 來 只 有 次 女 崇 美 和 小 外 孫 三 代 人 在 一 間 十 多 平 方 米 的 小 房 間 裡 相 依 為 36 胡 蘭 成 談 談 蘇 青, 小 天 地 創 刊 號 (1944 年 8 月 ) 37 引 自 古 蒼 梧 今 生 此 時 今 世 此 地 - 張 愛 玲 蘇 青 胡 蘭 成 的 上 海 (2002, 香 港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 ) 38 蘇 青 入 1955 入 獄 的 原 因, 另 一 說 據 稱 是 潘 ( 漢 年 ) 楊 ( 帆 ) 反 革 命 集 團 案 此 外, 與 她 的 背 景 成 分 亦 有 關 她 有 另 外 兩 項 被 質 疑 的 罪 嫌, 一 是 歷 史 問 題 ( 與 汪 政 權 漢 奸 的 關 係 ), 二 是 她 在 香 港 上 海 日 報 上 的 文 章 賈 禍 詳 見 王 一 心 蘇 青 傳 (1999, 上 海 學 林 出 版 社 ), 蕭 關 鴻 最 後 的 蘇 青, 亦 可 參 考, 收 入 蕭 關 鴻 百 年 追 問 (2002, 聯 合 文 學 出 版 )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87 命 與 她 唯 一 有 來 往 的 是 四 0 年 代 上 海 女 聲 的 主 編 王 伊 蔚 最 後, 終 於 在 貧 病 交 迫 中 去 世, 時 一 九 八 二 年, 蘇 青 六 十 九 歲 蘇 青 最 好 的 散 文 集 浣 錦 集 ( 一 九 四 四 年 出 版, 半 年 內 暢 銷 六 版 ), 內 容 包 括 談 女 人 生 男 與 育 女 論 女 子 交 友 論 紅 顏 薄 命 論 離 婚 我 的 女 友 們 我 的 手 第 十 一 等 人 荳 酥 糖 等 等 論 議 中 有 幽 默 和 犀 利, 大 部 分 以 討 論 女 性 問 題 為 核 心 然 而 她 和 張 愛 玲 一 樣, 她 們 是 透 徹 心 眼, 獨 立 思 考, 不 顧 忌 傳 統 世 俗 的 眼 光, 而 不 是 基 進 派 或 典 型 的 女 性 主 義 者 張 愛 玲 自 六 0 年 代 作 品 在 台 灣 重 印 後, 即 走 紅 台 灣 文 壇, 蘇 青 卻 在 兩 岸 都 沒 有 再 被 重 視 過 古 蒼 梧 在 亂 世 出 天 才 : 張 愛 玲 蘇 青 胡 蘭 成 合 論 中 就 認 為, 沒 有 追 隨 者 不 符 女 性 主 義 是 蘇 青 後 來 未 被 重 新 重 視 的 兩 大 原 因 39 那 些 珠 璣 滿 眼 的 文 句, 寫 在 蘇 青 風 華 最 盛 的 年 歲 (30-32 歲 ) 有 人 能 夠 忘 記 嗎? 其 警 醒 處, 較 諸 張 愛 玲, 實 不 遑 多 讓 例 如 : 沒 有 一 件 桃 色 事 件 不 是 先 由 女 人 起 意, 或 是 由 女 人 在 臨 時 予 以 承 認 的 ( 蘇 青 談 女 人 ) 一 個 女 人 恨 男 人 放 蕩 的 心 只 有 五 分, 但 恨 人 家 知 道 她 丈 夫 放 蕩 的 心 卻 有 十 分 ( 蘇 青 論 女 子 交 友 ) 結 婚 的 目 的 乃 在 保 障 兒 女, 不 在 於 保 障 愛 情 ( 蘇 青 真 情 善 意 和 美 容 ) 一 個 女 子 不 難 找 到 半 打 愛 人, 卻 難 交 上 一 個 朋 友 ( 蘇 青 論 女 子 交 友 ) 世 界 上 最 孤 獨 的 人, 便 是 結 了 婚 的 女 人 女 朋 友 至 多 只 能 夠 懂 得, 男 朋 39 引 自 古 蒼 梧 今 生 此 時 今 世 此 地 - 張 愛 玲 蘇 青 胡 蘭 成 的 上 海 (2002, 香 港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 )
88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友 才 能 夠 安 慰 飲 食 男, 女 人 之 大 欲 存 焉 ( 蘇 青 語 ), 和 張 愛 玲 說 的 世 界 上 所 有 的 女 人 都 是 同 行 女 人 與 女 人 交 朋 友, 不 像 男 人 與 男 人 那 麼 快, 她 們 有 較 多 瞞 人 的 事 你 疑 心 你 的 妻 子, 她 就 欺 騙 你, 你 不 疑 心 你 的 妻 子, 她 就 疑 心 你 女 人 恨 起 一 個 人 來, 倒 比 男 人 持 久 得 多 40, 實 有 著 異 曲 同 工 之 妙 在 四 0 年 代, 飲 食 男 女 一 書 中, 蘇 青 就 敢 為 上 海 詹 周 氏 殺 夫 一 案, 提 出 義 正 辭 嚴 的 聲 援, 為 殺 夫 者 辯 這 等 膽 氣 和 特 立 獨 行 的 姿 態, 與 張 愛 玲 奇 裝 異 服 不 顧 旁 人 眼 光, 亦 若 合 符 節 皆 為 當 今 作 女 41 之 先 行 者 蘇 青 曾 在 自 己 的 文 章 42 一 文 中, 對 浣 錦 集 的 讀 者, 特 別 引 為 知 己 張 愛 玲 於 一 九 四 四 年 雜 誌 召 開 的 女 作 家 聚 談 會 中, 亦 公 開 表 示 在 近 代 作 家 中, 她 最 喜 歡 蘇 青 43 而 胡 蘭 成 是 這 麼 讚 美 蘇 青 的 浣 錦 集 的 : 五 四 以 來 婦 女 生 活 最 好 也 最 完 整 的 散 文 ( 談 談 蘇 青 ) 三 個 特 殊 時 空 中 出 現 的 天 才, 古 蒼 梧 如 是 感 嘆 這 三 個 作 家 的 相 遇 與 相 知 相 對 於 張 愛 玲 和 蘇 青, 胡 蘭 成 (1906~1981) 當 時 在 上 海 文 壇, 又 是 一 番 不 同 的 際 遇 一 九 四 四 年 胡 蘭 成 初 遇 張 愛 玲, 乃 因 蘇 青 的 天 地 月 刊 而 結 緣, 時 胡 蘭 成 正 處 於 政 治 局 勢 風 雲 詭 譎 之 時, 且 有 家 室 於 上 海 南 京 二 地 胡 蘭 成 的 求 學 經 歷, 和 許 多 五 四 文 人 相 較, 並 不 是 太 堂 皇 民 前 六 年, 生 於 浙 江 嵊 縣 胡 村 一 戶 敗 落 的 農 家, 七 兄 弟 中 排 行 第 六, 其 父 為 一 收 購 茶 葉 的 小 生 意 人, 為 人 糊 塗, 筆 下 文 理 清 順, 偶 弄 管 弦 母 親 貧 窮 安 分, 頗 有 擔 當 胡 蘭 成 十 三 歲 時 考 過 芝 山 小 學, 後 來 唸 紹 興 第 五 師 範 高 小, 而 後 在 紹 興 第 五 中 學 只 讀 一 學 期, 即 與 表 兄 吳 雪 帆 轉 至 杭 州 蕙 蘭 中 學 ( 一 所 教 會 學 校 ) 唸 到 四 年 級, 因 細 故 被 學 校 開 除, 回 返 鄉 里 二 十 歲 父 逝, 娶 玉 鳳 為 妻, 是 年 至 杭 州 郵 政 局 當 郵 務 生, 次 年 欲 往 北 京 唸 書, 卻 只 得 在 燕 大 副 校 長 室 抄 文 書, 偶 去 旁 聽 課 程, 只 一 年 便 回 鄉 賦 閑, 正 式 的 求 學 經 歷 到 此 為 止 胡 蘭 成 於 北 伐 時 回 故 鄉, 先 後 在 杭 州 中 山 英 專, 蕭 山 湘 湖 師 範 任 教, 而 後 至 廣 西 任 教, 當 了 五 年 教 員 44 一 九 三 六 年 受 聘 辦 柳 州 日 報, 即 在 報 上 鼓 吹 發 動 對 抗 戰 必 須 與 民 間 起 兵 開 創 新 朝 的 氣 運 結 合, 不 可 利 用 為 地 方 軍 人 對 中 央 相 爭 相 妥 協 的 手 段, 引 人 注 目 事 件 平 息 後 曾 因 此 在 桂 林 受 到 第 四 集 團 軍 ( 桂 系 ) 司 令 部 的 軍 法 審 判, 被 監 禁 了 三 十 三 天 在 被 汪 精 衛 羅 致 後, 先 後 擔 任 中 40 引 自 張 愛 玲 談 女 人, 流 言 (1968, 皇 冠 ) 41 作 女 一 詞, 引 自 張 抗 抗 作 女 (2003, 九 歌 ) 指 不 安 於 傳 統, 不 合 情 理, 不 認 命, 不 知 足, 不 甘 心, 注 重 個 人 價 值 實 現 的 新 世 代 女 子 42 蘇 青 自 己 的 文 章, 風 雨 談 6 期 (1943,10 月 ) 蘇 青 散 文, 今 另 有 蘇 青 散 文 精 選 (1995, 浙 江 文 藝 ) 和 蘇 青 散 文 ( 喻 麗 清 編,1989, 五 四 書 店 ), 俱 可 參 考 43 女 作 家 聚 談 錄, 雜 誌 第 11 卷 3 期 (1944,4 月 ) 44 胡 蘭 成 在 廣 西 期 間, 從 南 寧, 轉 到 百 色 和 柳 州 中 學 任 教, 此 與 調 戲 女 教 員 李 文 源 有 關 在 百 色 中 學 任 教 時, 因 同 事 介 紹, 娶 妻 全 慧 文, 前 後 共 有 四 名 子 女, 此 段 經 歷, 見 1990 年 三 三 書 坊 完 整 版 今 生 今 世 韶 華 勝 極 一 章 在 1976 年 遠 景 版 今 生 今 世 中, 因 事 涉 敏 感, 與 漁 樵 閒 話 一 章 與 汪 精 衛 政 權 相 關 之 事, 共 刪 去 近 六 萬 字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89 華 日 報 南 華 日 報 主 筆, 以 流 沙 為 筆 名 寫 政 論, 成 為 汪 精 衛 手 下 的 文 膽 後 因 觸 犯 汪 偽 時 忌 而 被 捕 下 獄, 經 由 斡 旋, 才 獲 釋 放 45 得 識 張 愛 玲, 即 在 此 時 (1944,2 月 ) 胡 蘭 成 的 文 字 ( 所 謂 胡 腔 ), 向 來 寫 理 論 學 問 如 詩, 寫 私 情 詩 意 又 如 論 述, 使 朱 天 文 在 編 輯 他 的 全 集 時, 興 發 難 以 分 類 歸 檔 之 嘆 有 人 勉 強 以 文 字 風 格 將 他 歸 入 周 作 人 廢 名 一 派 散 文 之 中, 或 以 沈 從 文 式 的 白 描 手 法 浪 漫 主 義 與 宗 教 情 懷 與 之 相 比 並 46 這 些 說 法, 似 乎 都 很 難 給 胡 蘭 成 一 個 恰 當 的 文 學 定 位 他 的 文 字, 究 竟 是 雋 美? 清 揚? 魅 惑? 仙 氣? 貴 氣? 或 者 乾 脆 就 是 妖 豔? 怎 麼 說 似 乎 都 不 是, 只 覺 得 在 那 種 搖 曳 生 姿 的 逍 遙 言 語 中, 爰 居 爰 處, 爰 笑 爰 語, 人 世 的 山 高 水 深 便 給 他 道 盡 了 這 樣 的 風 格 與 文 字 造 詣, 令 人 想 找 形 容 詞 都 要 棄 甲 投 降, 只 覺 得 是 一 種 照 眼 驚 人 的 美, 再 來 就 是 無 以 名 之 或 許 正 如 同 王 孝 廉 所 形 容 的 : 如 同 一 片 雪 地 上 滴 下 的 鮮 血, 點 點 豔 紅 鮮 明, 卻 使 人 不 由 得 感 到 有 些 淒 怖 47 所 以 淒 怖, 因 為 摸 不 著 路 數, 令 人 隱 隱 要 慌 起 來 在 現 代 文 學 史 ( 無 論 是 大 陸 或 台 灣 ) 中, 胡 蘭 成 的 定 位 困 難, 除 了 政 治 上 的 身 份 轇 轕, 文 類 混 雜, 著 作 僅 九 本 ( 且 流 通 性 不 高 ), 文 字 風 格 沒 有 類 似 的 典 型 可 以 比 並, 都 是 具 體 原 因 他 精 於 醫 卜 星 相, 遊 走 於 政 治 宗 教 哲 學 文 學 之 間, 與 能 樂 繪 畫 陶 藝 舞 蹈 棋 藝 者 善, 然 其 言 論 思 想 極 少 被 徵 引 討 論, 在 任 何 一 門 都 成 不 了 家 數 48 胡 蘭 成 散 文 語 言 最 為 出 奇, 且 幾 無 任 何 文 學 創 作 者 可 與 比 並 之 處, 即 在 於 文 字 本 身 的 符 徵 (signifier) 是 跳 躍 而 無 法 銜 接 的, 然 其 符 旨 (signified) 卻 能 完 美 的 扣 連, 而 興 發 出 另 一 層 指 涉 例 如 : 人 世 因 是 這 樣 安 定 的, 故 特 別 覺 得 秋 天 的 斜 陽 流 水 與 畈 上 蟬 聲 有 一 種 遠 意, 那 蟬 聲 就 像 道 路 漫 漫, 行 人 只 管 駸 駸 去 不 已, 但 不 是 出 門 人 的 傷 情, 而 是 閨 中 人 的 愁 念 45 關 於 胡 蘭 成 生 平, 王 怡 胡 蘭 成 其 人 其 事 ( 傳 記 文 學 67 卷,1995,12 月 ) 可 參 考 張 瑞 芬 一 枝 花 話 話 一 枝 花 : 論 張 愛 玲 胡 蘭 成 與 朱 天 文 ( 印 刻 文 學 生 活 誌, 編 排 中 ), 對 胡 蘭 成 四 0 年 代 上 海 政 界 的 複 雜 交 往, 論 述 亦 詳 46 黃 錦 樹 引 彭 小 妍 論 文, 說 明 胡 蘭 成 的 文 字 與 京 派 貼 近, 以 冷 靜 略 帶 抒 情 的 白 描 筆 法, 寫 亂 世 人 生 見 黃 錦 樹 世 俗 的 救 贖 或 超 越 之 路 : 論 張 派 作 家 胡 蘭 成 黃 以 胡 近 似 周 作 人 廢 名 沈 從 文, 或 取 資 於 王 德 威 從 狂 人 日 記 到 荒 人 手 記 - 論 朱 天 文, 兼 及 胡 蘭 成 與 張 愛 玲 一 文, 收 入 朱 天 文 花 憶 前 身, 頁 11 47 王 孝 廉, 山 河 歲 月 淺 論 胡 蘭 成 的 今 生 今 世, 收 入 花 落 碧 巖, 台 北 : 時 報,1986 48 胡 蘭 成 部 分 著 作 由 日 文 寫 成, 其 在 日 本 地 位 目 前 正 由 學 者 重 新 評 估 中 金 文 京 胡 蘭 成 對 台 灣 文 學 之 影 響 及 其 與 日 本 近 代 文 藝 思 想 之 關 係, 指 胡 蘭 成 在 日 與 浪 漫 派 文 人 保 田 與 重 郎 友 好,
90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我 小 時 沒 有 什 麼 玩, 但 是 曉 得 遊, 而 我 的 遊 亦 只 是 遊 於 平 常, 如 平 常 屋 後 的 竹 園 我 就 愛 之 不 盡, 竹 子 的 好 處 是 一 個 疏 字, 太 陽 照 進 竹 林 裡, 真 是 個 疏 疏 斜 陽 疏 疏 竹, 千 竿 萬 竿 皆 是 人 世 的 悠 遠 這 時 有 人 吹 橫 笛, 直 吹 得 溪 山 月 色 皆 變 成 笛 聲, 而 笛 聲 亦 即 是 溪 山 月 色 屋 瓦, 那 嘹 亮 悠 揚, 把 一 切 都 打 開 了, 連 不 是 思 心 徘 徊, 而 是 天 上 地 下, 星 辰 人 物 皆 正 經 起 來, 本 色 起 來 了 ( 胡 蘭 成 今 生 今 世 ) 秋 陽 流 水 蟬 聲 是 一 種 遠 意, 竹 林 中 有 人 世 的 悠 遠, 溪 山 月 色 屋 瓦 皆 變 成 笛 聲, 這 種 虛 實 互 換 的 手 法, 只 有 廢 名 ( 馮 文 炳 ) 那 深 夜 一 枝 燈 / 若 高 山 流 水 / 有 身 外 之 海 星 之 空 是 鳥 林 / 是 花 是 魚 / 是 天 上 的 夢, 海 是 夜 的 鏡 子 ( 十 二 月 十 九 日 夜 ) 差 堪 比 擬 廢 名 寫 的 是 禪 詩, 胡 蘭 成 寫 的 卻 是 禪 文 他 的 散 文, 又 好 有 一 比 : 處 處 像 鮮 茶 葉 子 揉 得 出 碧 綠 的 漿 水 般 詩 意, 味 道 卻 總 帶 一 點 生 澀 周 作 人 文 筆 雅 馴, 其 澀 在 意 ; 胡 蘭 成 卻 麤 頭 亂 服, 其 澀 在 語 49 虛 實 之 間, 別 有 不 可 言 傳 之 意 廢 名 之 外, 卞 之 琳 有 些 句 子 亦 近 似 之 例 如 : 伸 向 黃 昏 去 的 路 像 一 段 灰 心 ( 歸 ) 與 友 人 帶 來 了 雪 意 和 五 點 鐘 ( 距 離 的 組 織 ) 胡 蘭 成 的 文 學 創 作 觀, 在 極 早 的 一 篇 周 沈 交 惡 ( 苦 竹 第 1 期,1944) 略 可 窺 得 一 二 他 欣 賞 廢 名, 理 解 魯 迅 ( 眾 生 有 情, 因 此 慈 悲 ), 同 情 沈 啟 无 並 且 認 為 周 作 人 缺 乏 人 生 味, 因 為 他 太 理 性 人 生 味 不 是 喝 茶 聽 雨 去 體 悟 的, 有 作 為 的 人 是 相 忘 於 人 生 味 的, 如 魚 之 相 忘 於 江 湖 有 作 為 的 人 可 以 是 作 家, 但 可 貴 的 是 他 本 身 就 是 作 品 胡 蘭 成 在 往 後 半 生 中, 不 論 抒 情 理 論 敘 事 的 交 融 方 式, 或 思 想 的 跳 脫, 都 印 證 了 自 己 這 樣 的 文 學 觀 : 人 間 的 智 慧, 不 是 一 個 清 堅 決 絕 的 理 性 世 界, 而 是 理 性 的 世 界 與 感 情 的 世 界 在 最 高 處 合 而 為 一 胡 氏 著 作, 一 般 人 所 知 多 以 今 生 今 世 和 山 河 歲 月 為 主 其 實 他 的 中 然 保 田 對 胡 的 褒 揚 不 無 疑 義 金 文 京 論 文 發 表 於 1999 年 11 月, 台 大 戰 後 五 十 年 台 灣 文 學 國 際 學 術 研 討 會 49 引 自 江 弱 水, 胡 蘭 成 的 人 格 與 文 體 - 讀 今 生 今 世, 讀 書 人,1997 年 2 月, 頁 54-59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91 文 著 作, 包 括 政 論 文 明 的 傳 統 戰 難 和 亦 不 易, 總 共 約 有 十 餘 本 50 在 四 0 年 代 胡 蘭 成 在 文 字 上 受 張 愛 玲 的 影 響, 主 要 是 特 殊 的 私 人 情 緣, 使 得 胡 蘭 成 能 探 測 張 愛 玲 真 正 的 內 心 世 界, 並 沾 溉 張 愛 玲 深 厚 的 西 洋 文 學 根 柢 與 獨 特 的 寫 作 概 念 這 和 一 般 遠 距 離 仰 慕 張 愛 玲, 並 描 摩 她 筆 法 者 並 不 相 同 51 一 九 四 四 年 胡 蘭 成 認 識 張 愛 玲 未 幾, 就 有 論 張 愛 玲 張 愛 玲 與 左 派 這 樣 才 情 令 人 生 妒 ( 朱 西 甯 語 ) 的 文 章 了 約 當 其 時, 他 在 主 編 的 苦 竹 雜 誌 上, 復 以 敦 仁 貝 燉 煌 王 昭 午 韓 知 遠 江 梅 夏 隴 秀 林 望 江 崎 進 為 筆 名, 除 寫 作 時 論, 亦 多 抒 情 散 文 計 有 : 新 秋 試 筆 貴 人 的 惆 悵 周 沈 交 惡 閑 書 啟 蒙 里 巷 之 談 說 吵 架 給 青 年 土 地 的 綠 談 論 金 瓶 梅 等 52 胡 蘭 成 一 九 四 四 年 初 識 張 愛 玲 前, 張 愛 玲 已 用 成 熟 的 文 字 寫 出 傾 城 之 戀 金 鎖 記 等 傑 作, 當 年 就 結 集 出 版 了 小 說 集 傳 奇, 沒 有 任 何 跡 象 顯 示 她 受 了 胡 蘭 成 文 字 影 響, 倒 是 胡 蘭 成 多 年 來 仍 頗 念 念 於 張 愛 玲 的 啟 蒙 據 胡 蘭 成 所 言, 年 少 時 寫 過 一 本 說 愁 道 恨 ( 文 章 有 如 三 毛 ) 的 散 文 西 江 上 此 書 今 未 得 見, 無 由 理 解 胡 蘭 成 前 後 文 風 的 轉 變 然 而, 胡 張 二 人 文 字 上 的 互 文 (intertextuality) 關 係, 頗 不 可 小 覷 張 愛 玲 在 沈 香 屑 第 一 爐 香 中, 形 容 薇 龍 那 天 穿 著 一 件 磁 青 薄 綢 旗 袍, 給 那 雙 綠 眼 睛 一 看, 她 覺 得 她 的 手 臂 像 熱 騰 騰 的 牛 奶 似 的, 從 青 色 的 壺 裡 倒 了 出 來, 管 也 管 不 住, 整 個 的 自 己 全 潑 出 來 了, 這 種 動 作 式 的 生 動 語 言, 眾 皆 嘆 賞, 而 胡 蘭 成 山 河 歲 月 中 亦 有 這 樣 的 句 子 : 整 個 人 歡 喜 得 要 潑 出 來 張 愛 玲 心 經 中, 形 容 有 戀 父 情 結 的 女 主 角 小 寒 的 長 相 : 薄 薄 的 紅 嘴 唇, 微 微 的 下 垂, 有 一 種 奇 異 的 令 人 不 安 的 美 而 胡 蘭 成 說 : 好 的 東 西 不 是 叫 人 都 安, 而 是 要 叫 人 稍 稍 不 安 張 愛 玲 花 凋 中 形 容 川 嫦 一 家, 幾 位 姑 娘 雖 然 是 在 錦 繡 叢 中 長 大 的, 其 實 跟 撿 煤 核 的 孩 子 一 樣 潑 辣 有 為 胡 蘭 成 也 正 是 慣 用 潑 辣 新 鮮 這 樣 的 句 子 的 張 胡 二 人 都 喜 用 淒 涼 的 風 格, 這 是 脫 胎 於 紅 樓 夢 那 種 大 喜 大 悲 的 筆 法 張 愛 玲 蒼 涼 的 手 勢 最 為 人 熟 知 在 自 己 的 文 章 一 文 中, 她 說 : 我 是 喜 50 分 別 是 山 河 歲 月 今 生 今 世 建 國 新 書 革 命 要 詩 與 學 問 禪 是 一 枝 花 中 國 的 禮 樂 風 景 中 國 文 學 史 話 今 日 何 日 兮 閒 愁 萬 種 詳 細 內 容 與 寫 作 時 代, 見 張 瑞 芬 明 月 前 身 幽 蘭 谷 - 胡 蘭 成 朱 天 文 與 三 三 一 文 表 列, 政 大 中 文 系 台 灣 文 學 學 報 第 四 期 (2003 年 8 月 ) 51 魏 紹 昌, 似 是 而 非 辨 ( 我 看 鴛 鴦 蝴 蝶 派,( 台 北 : 商 務,1992) 一 文 云 : 在 四 十 年 代 後 期, 上 海 卻 有 個 張 愛 玲 派, 那 是 一 些 青 年 男 女 大 學 生, 寫 作 品 愛 好 模 仿 張 愛 玲 的 風 格 筆 法 和 路 子 這 些 大 學 生 也 喜 愛 西 洋 文 學, 大 都 是 中 層 資 產 階 級 出 身, 因 此 又 稱 少 爺 小 姐 派 如 李 氏 姊 妹 董 氏 兄 弟 鄭 兆 年 徐 慧 棠 等, 半 是 此 派 的 中 堅 分 子 52 詳 見 苦 竹 雜 誌 1-3 期 (1944 年 10 月 ;1944 年 11 月 ;1945 年 3 月 ) 苦 竹 一 詞, 取 自 日 本 詩 人 之 作 : 夏 日 之 夜, 有 如 苦 竹, 竹 細 節 密, 頃 刻 之 間, 隨 即 天 明 封 面 由 炎 櫻 手 繪 這 份 社 址 南 京 石 婆 婆 巷 20 號 ( 即 胡 蘭 成 居 所 ) 的 刊 物, 除 張 愛 玲 炎 櫻 路 易 士 杜 南 星 沈 啟 无 ( 筆 名 開 元 ) 之 外, 多 項 化 名, 皆 為 胡 蘭 成 一 人
92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歡 悲 壯, 更 喜 歡 蒼 涼 悲 壯 如 大 紅 大 綠 的 配 色, 是 一 種 強 烈 的 對 照, 但 它 的 刺 激 性 還 是 大 於 啟 發 性 蒼 涼 之 所 以 有 更 深 長 的 回 味, 就 因 為 它 像 蔥 綠 配 桃 紅, 是 一 種 參 差 的 對 照 而 胡 蘭 成 是 這 樣 說 : 釋 迦 對 世 界 有 一 種 喜 悅, 一 種 淒 涼, 女 兒 心 就 是 淒 涼 喜 悅 的, 此 時 此 刻, 她 的 身 份 是 在 女 兒 和 新 娘 之 間, 也 喜 悅 也 淒 涼, 正 如 他 的 非 常 好 總 要 和 起 反 感 比 並 一 樣 張 胡 二 人 的 相 遇, 對 胡 蘭 成 的 人 生 態 度 與 文 學 表 現, 是 一 種 極 大 的 轉 折 除 了 思 想 理 論 體 系 的 解 散 之 外, 張 愛 玲 一 個 天 才 者 接 近 直 觀 感 悟 的 看 世 界 方 式, 大 大 啟 發 了 胡 蘭 成 在 政 論 之 外 文 字 表 達 的 抒 情 可 能 這 從 胡 的 一 柱 香 想 念 愛 玲, 是 她 開 了 我 的 聰 明 略 可 得 知 也 正 因 此, 識 得 張 愛 玲, 他 有 一 種 啟 蒙 後 見 到 自 己 業 身 的 前 世 之 感 黃 錦 樹 謂 胡 蘭 成 為 第 一 個 張 派 作 家, 或 許 是 有 洞 見 的 53 在 一 個 亟 待 打 撈 的 新 文 學 斷 層 中, 浮 出 歷 史 地 表, 胡 蘭 成 張 愛 玲 蘇 青 是 張 愛 玲 散 文 第 一 個 值 得 注 意 的 現 場 參 在 中 國 的 夜 : 六 0 年 代 李 藍 的 現 代 主 義 承 接 從 四 0 年 代 的 上 海 到 六 0 年 代 以 降 的 台 灣, 張 愛 玲 對 台 灣 文 學 的 影 響, 事 實 上 是 時 空 跳 接 的 ( 這 一 點, 魯 迅 之 於 台 灣 亦 然 ) 除 了 評 論 者 每 多 措 意 的 懷 想 中 國 意 涵 之 外 ( 眷 村 第 二 代 ), 女 性 美 學 ( 女 作 家 ) 似 乎 也 是 張 派 譜 系 中 決 定 性 的 因 素 蕭 華 特 (Elaine Showalter) 在 荒 野 中 的 女 性 主 義 批 評 (Feminist Criticism in the Wilderness) 中 指 出 : 史 派 克 (Patricia Meyer Spacks) 稱 女 性 寫 作 的 差 異 為 一 種 微 妙 的 岐 出, 這 正 印 證 了 女 性 寫 作 行 為 微 妙 閃 爍 的 本 質 54 艾 爾 曼 (Mary Ellmann) 歸 納 的 女 性 書 寫 七 大 特 徵, 包 括 嘲 諷 (mockery) 瓦 解 理 性 方 式 (disruption of authority) 等 等 55, 語 言 學 者 周 世 箴 則 具 體 指 出, 換 喻 法 蛛 網 結 構 意 象 並 列 告 白 體 意 識 流, 都 是 女 作 家 語 言 的 表 述 特 徵 56 張 愛 玲 小 說 或 散 文 的 踵 武 者, 絕 大 多 數 為 女 性, 這 顯 然 與 文 字 技 巧 有 關 ; 而 少 有 本 省 籍 作 家, 則 是 中 國 性 與 懷 舊 情 結 的 主 題 偏 向 台 灣 七 0 至 八 0 年 代 女 性 散 文, 在 擺 脫 了 六 0 年 代 現 代 主 義 實 驗 時 期 後, 整 整 二 十 年 間, 中 文 系 傳 統 與 回 歸 古 典 的 寫 作 主 題 成 為 一 股 鄉 土 / 政 治 的 逆 流, 是 散 文 這 項 文 類 迥 異 於 同 時 期 小 53 朱 西 甯 多 年 後, 點 撥 與 造 就 ( 聯 合 文 學 11 卷 12 期,1995 年 10 月 ) 一 文, 稱 是 蘭 成 先 生 開 啟 了 她 ( 張 愛 玲 ) 的 情 境 與 詩 境, 此 說 只 此 一 家, 未 見 其 他 類 同 者 54 引 自 蕭 華 特 (Elaine Showalter) 荒 野 中 的 女 性 主 義 批 評 ( 張 小 虹 譯, 中 外 文 學 14:10, 1986 年 ) 55 參 見 Mary Eagleton 1986,Feminist Literary Theory:A Reader(Oxford :Basil Blackwell) 56 引 自 周 世 箴 語 言 學 與 詩 歌 詮 釋 (2003, 晨 星 ) 第 十 章
說 與 詩 的 特 殊 狀 態 57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93 從 中 國 性 以 及 懷 舊 情 結 來 定 位 張 愛 玲 在 台 灣 的 位 置 時, 六 0 年 代 的 女 性 小 說 家 ( 兼 散 文 家 ) 李 藍 的 座 標 因 此 驟 然 浮 現 在 受 張 愛 玲 散 文 影 響 的 散 文 系 譜 中 ( 例 如 洪 素 麗 李 黎 袁 瓊 瓊 周 芬 伶 張 讓 戴 文 采 ), 一 九 四 0 年 出 生 的 李 藍, 論 年 齡 堪 稱 最 長 與 她 同 年 (1940-) 的 台 灣 戰 後 女 性 散 文 作 者, 是 劉 靜 娟 羅 英 丘 秀 芷, 乃 至 稍 晚 (1941-) 的 張 曉 風 陳 少 聰, 她 們 的 散 文 都 沒 有 襲 自 張 愛 玲 影 響 的 語 言 特 質 而 所 謂 八 0 年 代 閨 秀 文 學, 包 括 洪 素 麗 李 黎 袁 瓊 瓊 周 芬 伶 張 讓 戴 文 采, 距 離 六 0 年 代 末 李 藍 仿 張 體 散 文, 則 大 約 還 有 十 來 年 的 差 距 李 藍, 本 名 楊 楚 萍, 安 徽 省 合 肥 縣 人 一 九 四 0 年 生 於 湖 北 的 她, 記 憶 中 的 童 年, 是 硝 煙 炮 火 的 嘉 陵 江 畔, 躲 警 報, 在 苦 栗 子 林 裡 揀 拾 雨 後 灰 色 的 小 菌 南 京 下 關 碼 頭 冬 日 的 風 裏, 看 大 人 們 搶 上 搶 下 的 把 行 李 運 送 上 船 58 她 形 容 在 串 聯 著 眼 淚 野 蠻 侮 辱 的 歲 月 中, 我 們 恰 恰 是 擠 在 這 道 上 的 過 客 失 鄉 流 浪 的 歲 月 中, 他 們 如 同 沒 有 棲 止 的, 流 浪 在 風 雨 中 飢 餓 的 蛾 李 藍 年 幼 即 隨 父 母 來 台, 童 年 在 南 部 鄉 下 度 過, 對 故 鄉 ( 南 歸 一 文 中 的 T 鎮 ), 並 無 一 點 留 戀 與 牽 掛 她 的 寫 作 開 始 得 很 早, 十 八 歲 便 發 表 第 一 部 小 說 哀 樂 人 間 (1963, 亞 洲 文 學 ) 在 許 多 長 篇 小 說 中, 她 以 寫 實 手 法 反 芻 著 她 的 中 國 山 村 經 驗 在 綠 鄉 (1966) 哭 泣 的 沙 漠 (1968) 沒 有 故 鄉 的 人 (1968) 黑 鄉 (1970) 裏, 總 是 落 後 傳 統 的 山 鄉, 掙 扎 的 人 性 胡 琴 啞 啞 的 盪 在 冬 風 裏, 屏 脊 上 一 片 白 霜, 黑 巷 子 口, 不 時 有 一 兩 隻 野 狗 冷 不 妨 的 竄 出 來, 尖 刺 刺 的 嚎 叫 著, 把 夜 給 戳 出 了 一 個 洞, 叫 人 聽 了 全 身 發 毛 59 師 範 學 校 畢 業 後, 放 棄 了 當 老 師 的 職 業, 與 父 親 決 裂, 到 台 北 專 業 寫 作 李 藍 一 九 六 五 年 與 60 作 家 桑 品 載 認 識 未 幾 即 結 婚 她 早 期 的 許 多 小 說 都 是 在 敝 陋 的 小 屋, 拮 据 的 經 濟 情 況 下 勉 力 完 成 的 相 較 於 小 說, 李 藍 的 散 文 成 書 稍 晚, 且 產 量 不 多, 連 小 說 / 散 文 合 集 亦 計 入, 亦 僅 二 本 : 1. 在 中 國 的 夜 (1972, 晨 鐘 ) 2. 青 春 就 是 這 樣 (1974, 華 欣 文 化 中 心 ) 散 文 / 小 說 合 集 在 中 國 的 夜 一 書, 大 約 結 集 了 李 藍 1968 至 1971 年 之 間 的 散 文 創 作, 作 57 詳 見 張 瑞 芬 古 典 的 出 走 與 回 歸 : 台 灣 七 0- 八 0 年 代 女 性 散 文, 修 平 技 術 學 院 2004 年 戰 後 台 灣 文 學 研 討 會 論 文 58 見 李 藍 故 鄉 之 外 - 代 序, 收 入 李 藍 沒 有 故 鄉 的 人 (1967, 水 牛 ) 59 李 藍 沒 有 故 鄉 的 人 (1968, 水 牛 )P.9 60 桑 品 載 (1939-), 浙 江 人, 著 名 小 說 家 與 編 輯 十 一 歲 即 隨 軍 來 台, 關 於 胎 他 的 早 年 經 歷, 見 桑 品 載 岸 與 岸 (2001, 爾 雅 ) 一 書 桑 品 載 有 一 文 寫 李 藍, 李 藍, 我 的 家 主 婆, 純 文 學 月 刊 8 卷 6 號,1970 目 前 桑 品 載 已 與 李 藍 離 異 關 於 李 藍 的 童 年 往 事, 可 見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一 文,( 收 入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
94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者 在 書 前 自 序 中 說 : 開 始 的 時 候, 是 由 於 某 些 情 緒 的 發 抒, 情 感 的 執 著 與 人 間 世 相 裏 一 些 偶 然 的 發 現, 完 全 是 即 興 的, 想 不 到 竟 也 得 到 一 些 彩 聲 61 李 藍 的 小 說, 如 文 前 所 述, 主 要 集 中 於 六 十 年 代, 她 的 寫 作 風 格, 除 了 後 來 改 變 風 格 的 紅 唇 (1976) 62 外, 與 其 說 受 有 現 代 主 義 思 潮 影 響, 不 如 說 略 略 近 似 司 馬 中 原 大 荒 ( 伍 鳴 皋 ) 一 路 的 鄉 野 傳 奇 寫 實 派 到 了 七 0 年 代, 她 的 小 說 寫 作 漸 漸 減 少, 反 而 寫 起 散 文 來, 而 且 是 一 種 帶 有 荒 涼 頹 廢 現 代 美 學 的 散 文 夏 天 的 夜 晚, 清 空 是 冰 藍 色 的, 上 面 浮 著 小 而 白 的 月 亮, 像 冰 塊 63, 這 樣 惘 惘 的 威 脅, 和 荒 涼 的 心 情, 竟 和 這 本 散 文 集 的 書 名 在 中 國 的 夜 一 起, 讓 人 想 到 活 躍 於 四 十 年 代 上 海 的 張 愛 玲 張 愛 玲 有 一 篇 名 為 中 國 的 日 夜 的 小 文, 原 附 在 張 愛 玲 第 一 本 短 篇 小 說 集 傳 奇 (1944, 雜 誌 出 版 ) 書 末 其 中 落 葉 的 愛 一 詩, 意 象 鮮 活, 且 為 張 愛 玲 自 身 寫 照, 已 成 了 許 多 人 慣 引 的 典 故 : 那 金 焦 的 手 掌 / 小 心 覆 著 個 小 黑 影 秋 陽 裡 的 / 水 門 汀 地 上, 靜 靜 睡 在 一 起, 它 和 它 的 愛, 把 情 愛 糾 結 的 紅 塵 作 了 令 人 驚 悚 的 詮 釋 在 中 國 的 日 夜 一 文 中, 張 愛 玲 走 在 亮 晃 晃 的 冬 陽 裏, 上 小 菜 場 提 回 沈 重 累 贅 的 一 日 三 餐, 無 線 電 的 聲 音, 街 上 的 顏 色, 彷 彿 我 也 都 有 份 ; 即 使 憂 愁 沈 澱 下 去 也 是 中 國 的 泥 沙 : 64 我 的 路, 走 在 我 自 己 的 國 土 亂 紛 紛 都 是 自 己 人 ; 補 了 又 補, 連 了 又 連 的, 補 釘 的 彩 雲 的 人 民 我 的 人 民, 我 的 青 春, 我 真 高 興 晒 著 太 陽 去 買 回 來 沉 重 累 贅 的 一 日 三 餐 譙 樓 初 鼓 定 天 下, 安 民 心, 嘈 嘈 的 煩 冤 的 人 聲 下 沈 沉 到 底 中 國, 到 底 ( 張 愛 玲 中 國 的 日 夜 ) 黃 錦 樹 中 文 現 代 主 義 - 一 個 未 了 的 計 畫 65 一 文, 曾 指 出 中 國 性 - 現 代 61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書 前 自 序, 寫 於 1972 年 3 月 62 李 藍 紅 唇 (1974) 一 書, 寫 作 稍 晚 於 凌 晨 兩 點 鐘, 為 一 長 篇 小 說 據 筆 者 手 上 版 本, 封 底 內 頁 作 沈 臨 彬 封 面 設 計, 永 裕 印 刷 廠, 並 註 明 郵 政 劃 撥 楊 楚 萍 帳 戶, 似 為 自 印 本 書 中 主 角 程 炳 照, 懷 疑 妻 子 紅 杏 出 牆, 與 多 年 好 友 唯 農 之 間 有 許 多 微 妙 的 心 理 角 力 與 嫉 妒 情 結, 全 書 窺 探 人 性 幽 微, 頗 有 現 代 主 義 之 餘 風 蕭 毅 虹 看 山 不 是 山, 看 水 不 是 水 - 初 評 李 藍 紅 唇 的 主 題 一 文 可 參 考, 哲 學 與 文 化 3 卷 3 期,1976 63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書 前 自 序, 寫 於 1972 年 3 月 64 引 自 皇 冠 版,1968 年 張 愛 玲 小 說 集 P.506 65 黃 錦 樹 此 文, 為 2001 年 6 月 政 大 中 文 系 現 代 主 義 與 台 灣 文 學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95 主 義 與 翻 譯 ( 西 化 )- 現 代 主 義 之 別 在 現 代 主 義 美 學 中, 某 些 作 家 是 襲 取 它 的 內 在 精 神 ( 荒 蕪 扭 曲 孤 絕 ), 而 非 語 言 實 驗 ( 意 識 流 文 類 交 融 ) 的 李 藍 很 可 能 就 是 這 種 中 國 性 - 現 代 主 義 一 例 張 愛 玲 也 是 遍 閱 張 愛 玲 小 說 及 散 文 譜 中 受 影 響 的 作 者 ( 尤 以 女 性 最 為 典 型 ), 很 少 在 敘 述 方 法 上 歐 化 ( 西 化 ), 反 而 是 更 向 中 國 性 一 種 傳 統 精 純 張 力 飽 滿 的 文 字 靠 攏 在 情 感 氛 圍 上, 則 偏 向 表 達 對 舊 傳 統 與 傳 統 中 國 的 眷 戀 與 悵 惘 ( 邱 貴 芬 所 謂 一 方 面 撫 慰 失 落 中 國 的 挫 折, 一 方 面 延 續 想 像 中 國 的 慾 望 ) 66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又 有 一 點 極 為 特 殊, 那 就 是 聲 音 顏 色 氣 味 感 官 的 交 替 置 換, 遠 遠 超 出 了 一 般 擬 人 擬 象 的 高 度, 放 棄 看 得 見 的 技 巧, 而 訴 諸 一 種 直 觀 美 學 在 她 的 談 畫 談 跳 舞 談 音 樂 忘 不 了 的 畫 中, 一 再 搬 演 這 樣 的 語 言 幻 術, 而 以 更 衣 記 為 其 集 大 成 之 作 似 腳 非 腳 的 金 蓮 抱 歉 的 輕 輕 踏 在 地 上 你 在 竹 竿 與 竹 竿 之 間 走 過, 兩 邊 攔 著 綾 羅 綢 緞 的 牆 - 那 是 埋 在 地 底 下 的 古 代 宮 室 裡 發 掘 出 來 的 甬 道 回 憶 這 東 西 若 是 有 氣 味 的 話, 那 就 是 樟 腦 的 香, 甜 而 穩 妥, 像 記 得 分 明 的 快 樂, 甜 而 悵 惘, 像 忘 卻 了 的 憂 愁 67 李 藍 的 在 中 國 的 夜, 在 主 題 意 涵 上, 是 張 愛 玲 四 0 年 代 上 海 時 期 中 國 的 日 夜 的 承 接, 藝 術 技 巧 尤 其 深 得 張 愛 玲 感 官 置 換 之 妙 在 在 中 國 的 夜 裡, 李 藍 夜 中 野 台 戲 平 劇 小 販 的 聲 音, 荒 涼 戰 亂 的 年 代 裏, 有 一 種 狡 黠 的 魅 力, 一 股 悽 美 而 古 老 的 蒼 涼 感 模 糊 又 明 亮 戲 臺 上 的 文 武 場 穿 著 灰 藍 罩 衫, 有 種 忍 氣 吞 聲 和 無 可 如 何 ; 賣 粽 子 的 老 人 軟 綿 綿 拉 長 的 唱 腔 : 湖 州 -- 粽 子, 兩 個 字 拉 得 老 長, 似 乎 懷 著 冤 屈, 從 亙 古 到 如 今 在 用 字 的 創 新, 和 意 象 的 張 力 上, 李 藍 比 起 張 愛 玲, 簡 直 不 遑 多 讓 例 如 : 小 時 候 第 一 樁 討 厭 的 事, 就 是 不 得 不 跟 在 大 人 後 頭, 走 到 鑼 鼓 喧 騰 的 場 子 裏 去 看 戲, 那 樣 子 拼 命 似 地 敲 敲 打 打, 彷 彿 把 整 個 空 氣 裏 的 分 子, 都 要 鼓 動 起 來, 它 能 把 人 帶 到 一 種 無 可 抵 抗 的 激 流 裏 去 66 見 邱 貴 芬 從 張 愛 玲 看 台 灣 女 性 文 學 傳 統 的 建 構, 收 入 仲 介 台 灣 女 人 (1997, 元 尊 ) 67 以 上 諸 文, 並 見 張 愛 玲 流 言 (1968, 皇 冠 )
96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場 子 裏 的 空 氣 就 猝 然 潮 濕 起 來, 潮 濕 得 像 一 陣 劈 頭 蓋 臉 而 來 躲 都 躲 不 及 的 雷 雨, 鑼 鼓 和 胡 琴 喧 嘩 著, 聲 勢 奪 人 地 要 刻 意 把 人 們 一 勁 兒 地 往 一 個 地 方 趕, 轟 隆 隆 從 四 方 八 面 擁 來, 沒 一 處 縫 隙 叫 你 逃 避 得 了 悽 清 荒 涼, 直 逼 到 人 的 心 底 去, 千 迴 百 轉 的 唱 腔 和 立 辨 忠 奸 的 臉 譜, 前 者 是 民 族 的 聲 音, 後 者 是 歷 史 的 歸 納 平 劇 裏 頭 有 許 多 象 徵 的 東 西, 不 像 西 洋 歌 劇 直 接 得 像 是 臉 對 臉 尤 其 是 那 種 奇 怪 的 唱 腔, 幽 幽 的 像 夜 路 上 一 盞 燈 火, 美 得 悽 惻 平 劇 裏 的 青 衣 和 旦 角, 又 是 那 樣 美 艷 得 懾 人, 那 樣 地 悽 絕 (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 68 這 樣 的 相 似 程 度, 例 如 同 書 在 中 國 的 夜 中, 另 一 篇 散 文 另 一 個 天 空, 另 一 種 雲, 李 藍 寫 道 : 在 這 靜 寂 的 夜 裏, 窗 外 是 一 簇 簇 閃 開 的 電 燈 的 亮 光, 遙 遠 的 火 車 嘶 鳴, 計 程 車 穿 刺 過 去 的 碎 裂 聲, 對 過 洋 樓 裏 交 疊 的 人 影 和 笑 語, 洗 牌 的 聲 音 炒 豆 子 似 地 鏟 過 去 鏟 過 去 都 市 的 夜, 有 點 像 下 遲 班 回 家 的 小 舞 女, 倦 怠 慵 懶, 脂 粉 剝 落 油 紙 燈 籠 及 其 他 中 : 68 引 自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在 中 國 的 夜 (1972, 晨 鐘 )P.5~12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97 那 圓 大 的 落 日, 趕 著 往 樹 梢 下 頭 沉 下 去, 更 沉 下 去 它 看 起 來 是 安 穩 平 和 遲 緩 而 友 愛 的, 像 古 老 的 中 國, 像 沒 有 戰 爭 的 年 月, 幾 十 年 和 一 天 沒 有 兩 權 緩 慢 而 溫 靜, 如 老 屋 裏 照 進 來 一 方 斜 斜 的 太 陽 ; 太 陽 光 裏 那 些 浮 動 而 微 細 溫 暖 的 灰 塵 又 例 如 廢 城 記 形 容 台 南 : 像 是 洗 褪 了 色 的 陰 丹 士 林 大 掛 子, 灰 撲 撲 的, 洗 得 發 了 毛, 又 老 像 是 瞌 睡 不 醒 都 是 酷 肖 張 愛 玲 的 李 藍 散 文 之 神 似 張 愛 玲, 原 因 可 能 是 相 似 的 家 庭 背 景 和 生 活 體 會, 她 自 己 倒 是 不 曾 在 文 章 中 透 露 任 何 張 愛 玲 之 於 她 的 關 係 寫 小 說 的 人, 有 時 事 隔 多 年, 才 把 真 實 的 一 面 在 散 文 中 示 人 例 如 聶 傳 慶 之 於 張 子 靜 ( 張 愛 玲 的 弟 弟 ), 川 嫦 之 於 張 愛 玲 三 表 姊 的 意 義, 讀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集 流 言 ( 尤 其 是 被 視 為 自 傳 的 私 語 一 文 ), 處 處 可 以 見 到 張 愛 玲 小 說 人 物 的 的 倒 影 李 藍 小 說 沒 有 故 鄉 的 人 中 的 混 血 兒 蓓 姬. 蘇 和 流 落 巴 黎 街 頭 的 杜 丹 薇, 難 道 不 是 李 藍 散 文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 在 中 國 的 夜 ) 中 的 蘇 珊 嗎? 那 時 候, 年 輕 的 李 藍 寄 居 在 台 大 附 近 窄 小 的 公 寓 學 生 宿 舍 中, 認 識 了 父 母 不 詳 的 混 血 女 孩 蘇 珊 在 散 文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中, 李 藍 這 樣 描 寫 她 的 室 友 : 她 有 一 頭 栗 色 的 髮, 那 髮 從 中 挑 開 來, 披 垂 到 臉 頰 上, 用 那 一 雙 澄 藍 而 悲 哀 的 眸 子 瞪 人, 像 法 國 某 一 個 時 期 畫 家 筆 下 畫 的 小 妓 女 的 神 色 - 絕 望 哀 愁, 但 卻 美 麗 69 真 實 生 活 中 的 李 藍, 想 必 有 過 絕 望 哀 愁 而 美 麗 的 年 輕 歲 月 祖 父 是 前 清 秀 才, 母 親 飽 經 戰 亂 的 憂 患 70, 父 親 沈 浸 在 線 裝 書 中, 有 種 凝 冷 的 肅 殺 氣, 但 也 是 蒼 涼 寂 寞 的 在 大 年 夜 後, 與 父 親 決 裂, 一 個 人 回 到 台 北 住 處, 夜 晚 九 點, 李 藍 的 形 容, 讓 人 想 起, 離 開 父 親 後 在 母 親 住 處 感 到 絕 望 ( 天 空 再 也 不 是 柔 和 的 了 ) 的 張 愛 玲 : 69 李 藍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見 在 中 國 的 夜 P.94 70 關 於 母 親 勞 瘁 的 一 生 與 早 夭 的 戀 情, 李 藍 在 那 條 遙 遠 的 河 中, 有 動 人 的 描 述 此 文 亦 收 入 李 藍 在 中 國 的 夜 中
98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街 上 的 公 車 和 計 程 車 和 神 色 倉 惶 的 人 來 來 往 往 地 織 著, 幾 乎 沒 有 聲 息, 是 被 一 個 轟 轟 的 大 聲 息 包 裹 住 了 這 個 大 而 厚 實 的 城 市 在 我 眼 前, 但 卻 距 離 我 老 遠, 彷 彿 我 是 站 在 一 幅 圖 畫 前 面 整 個 天 地 是 一 個 球 形 的 藍 瓷 瓦 缽, 上 面 灰 藍 的 一 色 天 體 是 個 蓋, 把 這 黑 實 的 深 藍 色 缽 子 給 密 密 地 合 上 了, 那 蠕 動 的 人 群, 車 輛, 那 一 串 串 明 滅 的 燈 光, 是 缽 裏 跳 動 的 精 靈, 牠 們 在 缽 裏 自 成 一 體, 也 是 一 個 悠 久 亙 古 的 世 界 71 ( 李 藍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 李 藍 散 文 之 神 似 張 愛 玲, 修 辭 上 明 顯 有 承 繼 的 痕 跡, 尤 其 是 聲 音 氣 味 的 直 觀 與 描 摩 以 當 下 的 感 官 去 接 近 理 性 世 界, 標 榜 是 真 女 子, 非 好 女 子, 展 現 一 種 強 調 差 異 的 獨 特 女 性 人 格 美 72 後 來 學 張 愛 玲 散 文 的 女 作 家, 如 袁 瓊 瓊 蘇 偉 貞 戴 文 采, 無 不 將 此 女 性 的 (Female) 73 直 觀 美 學 發 揮 得 淋 漓 盡 致 李 藍 最 典 型 的 仿 張 體 代 表 作, 應 算 是 色 之 鄉 74 和 我 們 看 花 去 75 兩 篇 文 章 她 形 容 新 芽 嫩 枝 的 綠, 碰 一 碰 就 會 哭 起 來 似 的, 枝 子 上 乍 乍 伸 出 來 的 淡 綠, 擠 眉 弄 眼 的, 松 樹 有 種 世 故 氣, 卻 有 一 種 奇 異 的 尊 嚴 感 在 色 之 鄉 一 文 中, 李 藍 巧 妙 的 以 散 文 體 裁, 結 合 了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繡 在 屏 風 上 的 鳥 的 意 象 和 兩 片 長 胭 脂 夾 住 瓊 瑤 鼻 的 伶 人 描 寫, 詮 釋 花 光 與 色 相 : 71 李 藍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見 在 中 國 的 夜 p.97 張 愛 玲 在 私 語 中, 她 這 樣 形 容 對 母 親 信 任 的 失 去 : 一 個 人 在 公 寓 的 屋 頂 陽 台 上 轉 來 轉 去, 西 班 牙 式 的 白 牆 在 藍 天 上 割 出 斷 然 的 條 與 塊 仰 臉 向 著 當 頭 的 烈 日, 我 覺 得 我 是 赤 裸 裸 的 站 在 天 底 下 了 ( 流 言 P.68, 皇 冠 版 ) 相 同 的 例 子, 又 如 李 藍 某 種 感 覺 ( 收 入 青 春 就 是 這 樣 ), 剖 腹 生 產 時, 手 術 室 是 大 而 陰 涼 的, 有 古 墓 的 清 幽 與 靜 謐, 亦 是 張 愛 玲 形 容 老 宅 子 陰 暗 的 地 方 有 古 墓 的 清 涼 ( 私 語 ) 的 翻 版 72 周 芬 伶 艷 異 - 張 愛 玲 與 中 國 文 學 (1999, 元 尊 ) 第 四 卷 中, 對 張 愛 玲 散 文 風 格 有 詳 細 剖 析 73 Elaine Showalter, 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7) PP.12-16 伊 蓮 修 華 特 認 為, 女 性 發 展 第 一 階 段 是 模 仿 男 性, 第 二 階 段 是 反 抗 男 性 標 準, 第 三 階 才 是 Female, 自 我 發 現, 尋 找 新 身 分 74 李 藍 色 之 鄉 一 文, 收 入 在 中 國 的 夜 (PP.145-155), 也 收 入 青 春 就 是 這 樣 之 中, 足 見 李 藍 對 此 文 的 偏 愛 75 我 們 看 花 去, 收 入 李 藍 青 春 就 是 這 樣 ( 華 欣,1974)PP.3-8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99 有 一 種 桃 紅, 卻 是 紅 得 悽 美, 紅 得 冷 艷 古 時 候 深 宅 大 院 高 樓 秀 閣 裏 女 人 頭 上 的 飾 花, 小 姐 頰 上 兩 片 長 胭 脂, 怕 都 是 這 種 悽 艷 的 寂 寞 紅 罷? 她 們 本 身 也 就 是 那 飾 花 和 胭 脂, 終 年 寂 寂 地 被 收 在 四 方 匣 子 裏, 前 面 是 院 子, 後 面 是 廚 房, 嚴 嚴 地 把 她 給 封 牢 了 感 覺 上, 永 遠 在 枕 上 聽 見 那 惱 人 的 夜 漏, 永 遠 是 悽 其 的 冷 雨 秋 風 她 甚 至 出 了 嫁, 做 了 母 親, 那 紅 依 然 是 寂 寂 的, 悽 艷 的 隨 著 年 月, 它 一 點 一 點 褪 了 色, 仍 然 是 收 在 匣 子 裏, 沒 人 知 道 她 一 個 美 麗 的 死 蝴 蝶 的 標 本 ( 李 藍 色 之 鄉 ) 開 得 不 好 的 菊 花, 尤 其 邋 遢 喪 氣, 髒 兮 兮 的, 像 沒 有 洗 乾 淨 的 絨 線 衫, 水 仙 花 養 在 水 盂 缽 子 裏, 清 水 底 下 墊 著 黑 的 白 的 石 子 兒 汪 在 石 上 的 一 層 水, 浮 著 奇 異 的 光, 像 愛 人 目 光 交 接 時 的 那 雙 眸 子 水 仙 這 種 花, 彷 彿 只 是 一 種 象 徵, 那 花 是 鬼 魂 ( 李 藍 我 們 看 花 去 ) 李 藍 除 了 外 在 色 相 的 描 摩 襲 自 張 愛 玲 之 外, 有 一 處 提 及 自 己 熟 讀 張 愛 玲 小 說 在 某 種 感 覺 ( 青 春 就 是 這 樣 ) 中, 走 在 書 攤 旁, 又 買 下 一 本 張 愛 玲 小 說 坐 下 翻 看, 剎 時 覺 得, 張 愛 玲 筆 下 的 人 物, 竟 然 活 生 生 如 在 眼 前 那 麼 熟 悉 的 一 些 人, 米 堯 晶 敦 鳳 白 流 蘇 葛 薇 龍 聶 傳 慶, 一 個 個 都 走 到 跟 前 來, 打 我 身 旁 擦 過 也 許 那 十 路 公 共 汽 車 上 走 下 來 穿 西 裝 的 兩 兄 弟, 就 是 振 保 和 篤 保, 還 有 變 了 鬼 又 脫 胎 到 這 世 上 來 的 曹 七 巧, 依 然 是 瘦 骨 臉 兒, 朱 口 細 牙, 小 山 眉 毛, 她 坐 在 大 而 黑 的 轎 車 裏, 仍 然 枷 著 她 那 把 金 鎖 ( 李 藍 某 種 感 覺 )
100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李 藍 對 張 愛 玲 的 承 襲, 在 台 灣 文 學 史 至 少 代 表 兩 種 意 義, 一 是 現 代 主 義 ( 中 國 性 - 現 代 主 義 ) 美 學 的 隔 空 影 響, 二 是 女 性 獨 特 的 直 觀 美 學 與 空 間 意 涵 的 發 揮 從 後 殖 民 論 述 的 角 度 看 三 年 代 上 海 的 女 性, 事 實 上 新 女 性 的 符 號 系 統 中, 力 現 身 體 的 美 麗 與 性 感 背 後, 是 為 了 取 悅 男 人 76 也 正 因 這 一 點, 蘇 青 和 張 愛 玲 的 真 女 人 作 風, 與 飲 食 男, 女 人 之 大 欲 存 焉 ( 蘇 青 語 ) 的 叛 逆 書 寫, 成 為 殊 異 於 傳 統 的 現 象 其 次, 空 間 的 概 念, 取 代 直 線 的 時 間, 在 文 學 上 的 重 要 性 其 實 是 現 代 主 義 的 具 體 化 77 張 愛 玲 筆 下 的 靜 態 空 間 ( 門 窗 房 間 ), 例 如 桂 花 蒸 阿 小 悲 秋, 從 高 樓 後 陽 台 望 出 去, 連 天 也 背 過 臉 去 了, 城 市 成 了 曠 野 ; 留 情 中 焦 急 的 電 話 鈴 聲, 迴 盪 在 清 冷 的 房 間 中 張 愛 玲 事 實 上 把 空 間 加 以 延 伸, 並 轉 換 詮 釋, 成 為 心 理 和 時 間 的 借 喻 (trope) 類 似 這 種 手 法, 如 李 藍 以 整 個 天 地 是 一 個 球 形 的 藍 瓷 瓦 缽 以 喻 絕 望, 頗 得 其 真 傳 78 肆 女 人 的 天 才 書 79 : 八 0 年 代 以 降 的 朱 天 文 袁 瓊 瓊 洪 素 麗 戴 文 采 蔡 珠 兒 張 愛 玲 對 台 灣 七 0 八 0 年 代 及 以 下 女 作 家 的 影 響, 其 實 因 不 同 文 體 而 兵 分 二 路, 小 說 方 面, 前 文 所 述 王 德 威 的 張 派 系 譜 包 舉 甚 詳 ; 散 文 方 面, 則 揉 合 胡 蘭 成 式 的 風 格, 一 同 被 承 繼 者 接 受 楊 照 所 舉 蕭 麗 紅 千 江 有 水 千 江 月 就 是 一 個 顯 明 的 例 証 農 村 兒 女 大 信 貞 觀 之 間 堅 貞 決 絕 的 世 界, 嫵 媚 中 有 矯 情, 在 用 字 和 思 考 模 式 上, 浸 染 了 胡 蘭 成 很 濃 厚 的 色 彩 同 為 三 三 成 員 的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和 仙 枝, 是 胡 蘭 成 散 文 酷 肖 的 模 倣 者, 連 不 屬 三 三 文 學 集 團, 但 列 為 張 派 小 說 傳 人 的 鍾 曉 陽, 亦 有 胡 氏 風 格 的 濡 染 : 除 了 看 看 黃 淮 平 原 外, 再 要 走 在 無 限 的 日 月 山 川 裡 聽 不 盡 的 漁 樵 閒 話 忽 然 以 為 我 是 個 遊 俠, 列 傳 裡 的 遊 俠, 無 盡 的 玩 在 日 月 山 川 裡, 羽 扇 綸 巾 談 笑 間 76 史 書 美 一 九 三 九 年 的 上 海 女 性 - 從 後 殖 民 論 述 的 角 度 看 中 國 現 代 性 之 現 代 性, 聯 合 文 學 10 卷 7 期,1994,5 月 史 書 美 指 出, 中 國 現 代 女 性 的 現 代 性, 與 西 方 殖 民 主 義 關 係 密 切 77 蔣 翔 華 張 愛 玲 小 說 中 的 現 代 手 法 - 試 析 空 間, 聯 合 文 學 10 卷 7 期,1994,5 月 78 李 藍 那 一 點 點 蝕 去 的 歲 月, 在 中 國 的 夜, 詳 見 註 64 及 前 文 所 引 空 間 的 隱 喻, 女 作 家 中, 另 有 馮 青 房 間 一 文, 收 入 馮 青 散 文 集 秘 密 (1985, 林 白 ), 頗 能 與 此 互 為 發 明 79 引 自 戴 文 采 天 才 書 (1994, 九 歌 ) 書 名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101 本 來 是 男 女 有 別 才 好, 男 人 是 光, 女 人 是 顏 色 ( 朱 天 心 擊 壤 歌 ) 烏 油 油 兩 條 大 麻 花 辮, 臉 如 滿 月, 眉 目 間 有 貴 氣, 笑 時 抿 著 唇, 總 是 善 意 ( 鍾 曉 陽 細 說 ) 對 著 這 樣 的 白 日 空 曠, 只 令 人 要 興 起 做 一 樁 不 得 了 的 大 事 情, 叫 那 渚 邊 戲 水 的 人 兒 一 個 天 大 的 驚 奇 你 的 人 生 正 好 比 生 在 牆 裡 牆 外 的 邊 際 上, 又 好 像 一 棵 田 畔 花, 太 陽 底 下 無 名 目, 如 此 的 懷 疑 驚 險 而 又 絕 對 貞 信 ( 朱 天 文 小 畢 的 故 事 ) 她 的 幸 福 也 因 這 樣 好 的 糊 塗, 如 一 朵 花 的 搖 曳 生 姿, 開 出 無 限 的 風 景 來 她 的 傷 春 是 千 古 的 惆 悵, 也 是 絕 對 的 新 鮮, 像 日 月 麗 於 天, 山 河 明 於 地 ( 仙 枝 好 天 氣 誰 給 題 名 ) 不 說 較 為 典 型 的 朱 天 文 仙 枝 等 人, 丁 亞 民 與 謝 材 俊 三 三 時 期 仿 胡 體 的 散 文 數 例, 也 將 胡 蘭 成 文 字 的 反 串 傾 向 與 嫵 媚 特 質, 表 現 得 淋 漓 盡 致 例 如 :
102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白 雲 千 載 空 悠 悠, 任 世 人 怎 麼 怎 麼 的 懷 想, 她 都 是 情 緣 也 不 落 一 個 了 你 若 是 個 有 志 氣 的, 該 要 如 何 面 對 中 國 的 日 月 江 山 呢? ( 丁 亞 民 序 朱 天 文 淡 江 記 ) 我 知 道 我 有 人 世 的 眷 戀, 然 而 有 一 陣 子 我 亦 是 與 天 地 不 能 平, 變 得 憤 懣 來 淡 水, 我 是 起 了 意 不 理 人 了 而 我 是 要 迎 風 一 飛, 走 到 比 南 國 閒 夢 更 深 更 遠 的 天 地 裡, 日 月 照 不 盡, 光 華 燦 爛 不 盡, 風 從 那 裡 最 先 吹 起 ( 丁 亞 民 對 酒 當 歌, 邊 城 兒 ) 我 們 幾 步 一 留 戀 淡 水 的 街 屋 還 是 古 樸 的, 是 鄉 土, 也 是 中 國 的, 人 也 是, 遂 連 髒 亂 繁 鬧 也 要 安 詳 可 喜, 覺 得 一 磚 一 石 也 和 人 有 親, 叫 我 詫 異 ( 丁 亞 民 浮 生 半 日 閒, 邊 城 兒 ) 中 華 民 族 制 定 了 禮, 便 有 了 整 個 貞 靜 的 底 子 儘 管 天 下 久 而 久 之 也 要 起 一 番 刀 兵 人 家 的 炊 煙 裊 裊, 一 樹 桃 花 林, 或 是 陌 上 桑 間 的 征 人 農 夫, 皆 還 是 現 世 的 安 穩 ( 謝 材 俊 星 有 好 風, 星 有 好 雨, 鐘 鼓 三 年, 我 們 走 過 藍 天 裡 ) 簡 而 言 之, 將 三 三 與 張 派 劃 上 等 號, 是 忽 略 了 胡 蘭 成 散 文 的 影 響 力 的 雖 然 受 了 張 愛 玲 點 撥, 胡 蘭 成 和 張 愛 玲 散 文 的 特 質 仍 有 些 不 同 胡 蘭 成 喜 長 篇, 好 作 高 華 氣 象, 動 輒 慷 慨 豪 貴 歲 月 山 川 清 揚 靜 好, 作 張 致 狀 ; 張 愛 玲 則 是 在 細 微 處 見 出 人 生 的 深 刻 她 的 散 文 充 滿 一 種 閒 散 無 心 的 特 質, 和 輕 倩 機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103 智 的 趣 味 在 直 觀 頓 悟 的 美 學 上, 胡 蘭 成 幾 可 與 之 比 並 ; 在 飲 食 男 女 的 世 俗 觀 察 上, 蘇 青 亦 是 此 中 高 手, 然 而 張 愛 玲 流 言 體 散 文 有 兩 點 極 難 到 達 的 境 界, 一 是 多 義 雙 關, 多 重 指 涉 的 涵 義 ; 二 是 將 看 得 見 的 技 巧 減 至 最 低 的 極 簡 風 格 張 愛 玲 散 文 修 辭 中 的 多 義 雙 關, 從 書 名 到 內 文, 處 處 可 見 機 鋒 散 文 集 名 流 言, 意 指 寫 在 水 上 的 字, 它 不 持 久, 又 如 謠 言 一 般 傳 得 快 張 看, 是 張 愛 玲 張 望 她 的 外 在 世 界, 亦 是 外 界 對 她 好 奇 的 張 望 與 窺 視 同 此, 又 如 道 路 以 目 詩 與 胡 說 私 語 有 女 同 車, 都 是 這 樣 多 重 指 涉 的 篇 題 張 愛 玲 散 文 中, 蓄 意 將 技 巧 減 到 最 低 的 結 果, 是 文 章 結 構 本 身 多 是 散 漫 無 心 的 ( 例 如 童 言 無 忌, 分 錢 穿 吃 上 大 人 弟 弟 ), 卻 在 不 經 意 處, 出 現 如 詩 眼 一 般 的 警 句 我 的 天 才 夢 假 設 把 最 末 一 句 生 命 是 一 襲 華 美 的 袍 去 除, 幾 無 足 觀 ; 公 寓 生 活 記 趣, 就 以 一 句 長 的 是 磨 難, 短 的 是 人 生 傳 世 她 的 綿 裡 針, 又 如 必 也 正 名 乎, 談 各 式 各 樣 取 名 的 因 緣, 埋 在 中 間 一 句 名 字 代 表 一 種 需 要 ( 暗 指 取 什 麼 名 字 的 人 多 半 就 沒 有 那 種 特 質 ); 談 音 樂 中, 交 響 樂 十 分 格 律, 過 一 陣 樂 隊 就 突 然 緊 張 起 來, 埋 頭 咬 牙, 而 觀 眾 只 是 默 默 抵 抗, 都 是 上 等 人 根 據 以 往 的 經 驗, 他 們 知 道 這 音 樂 是 會 完 的 種 種 地 方, 都 見 出 她 是 個 直 觀 敏 悟, 慧 黠 不 可 方 物 的 天 才 型 寫 作 者 胡 蘭 成 七 0 年 代 所 說 : 散 文 一 似 沒 有 什 麼 東 西, 單 是 寫 的 性 情, 而 未 成 故 事 或 理 論, 所 以 讀 者 不 易 知 其 好 其 實 是 散 文 最 可 看 出 作 者 的 有 天 才 沒 有 天 才, 有 作 為 的 人 可 以 是 作 家, 但 可 貴 的 是 他 本 身 就 是 作 品, 80 這 恰 好 對 張 愛 玲 散 文 下 了 最 貼 切 的 註 腳 楊 澤 在 世 故 的 少 女 張 愛 玲 傳 奇 中 81, 以 極 其 世 故 的 上 海 童 女 稱 張 愛 玲 精 神 未 能 逾 越 身 體 的 結 果, 是 衍 生 出 種 種 異 常 的, 近 乎 病 態 的 變 貌 張 愛 玲 精 神 上 早 熟 而 世 故, 事 實 上 什 麼 事 情 都 沒 有 經 歷 過 ( 胡 蘭 成 語 ) 既 美 麗 又 凶 險, 片 言 隻 字 的 簡 單 犀 利, 就 是 評 論 者 蔡 美 麗 所 謂 彷 彿 纏 繞 了 一 身 高 壓 電 線 般 的 神 經 纖 維, 幾 近 危 險 的 負 荷, 整 個 人 剝 了 皮 般 的 活 著 82 鬼 話 兼 險 語, 這 種 絕 技, 朱 天 文 和 袁 瓊 瓊 在 散 文 演 練 中 承 傳 了 個 中 訣 竅 張 愛 玲 說 羌 好, 羯 很 惡, 面 孔 黑 黑 的 氐 有 股 氣 味, 鮮 卑 黃 鬍 鬚 羌 字 像 隻 小 山 羊 走 路, 頭 上 兩 隻 角 83 朱 天 文 則 說 : 元 宵 很 華 麗, 中 秋 就 是 玉 潔 冰 清 端 午 有 荒 莽 氣 和 異 味 中 元 好 像 黑 棕 色 而 清 明 真 的 便 是 寒 跟 細 雨 84 袁 瓊 瓊 在 80 見 胡 蘭 成 文 學 與 時 代 的 氣 運, 收 入 胡 蘭 成 中 國 文 學 史 話 (1991, 遠 流 ) 此 書 寫 成 於 七 0 年 代 末, 其 時 胡 蘭 成 已 回 日 本, 書 信 勉 勵 諸 人 辦 三 三 集 刊, 故 多 以 三 三 諸 女 弟 ( 尤 其 是 朱 天 文 朱 天 心 ) 之 作 印 證 中 國 文 學 之 博 大 高 廣, 主 要 並 非 討 論 中 國 文 學 源 流 與 脈 絡 81 楊 澤 此 篇 論 文, 收 入 閱 讀 張 愛 玲 張 愛 玲 國 際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1999, 麥 田 ) 82 蔡 美 麗 難 得 庸 絡 讀 張 愛 玲 雜 想, 收 入 蔡 美 麗 維 納 斯 的 變 顏 理 性 與 感 性 論 文 集 (1995, 允 晨 ) 83 引 自 胡 蘭 成 民 國 女 子 一 章 形 容 張 愛 玲 處, 見 胡 蘭 成 今 生 今 世 (1990, 三 三 書 坊 ) 84 見 朱 天 文 清 明 節, 收 入 朱 天 文 第 一 本 散 文 集 淡 江 記 (1979, 三 三 書 坊 )
104 逢 甲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8 期 第 一 本 散 文 集 紅 塵 心 事 85 中, 像 張 愛 玲 之 處 尤 多 : 雞 叫, 總 覺 得 是 一 把 剪 子, 把 世 界 大 塊 塊 大 剪 著, 而 蛙 聲 是 針 和 線, 一 滴 一 滴 的 縫 補 夏 日 ( 袁 瓊 瓊 聲 音 ) 走 在 路 上 的 時 候, 單 覺 得 陽 光 沒 頭 後 腦 的 潑 下 來, 光 亮 得 無 所 逃 遁 只 剩 下 自 己 一 個 人, 在 走 著 宇 宙 洪 荒 ( 袁 瓊 瓊 窗 外 ) 當 頭 是 對 面 聳 得 很 近 的 樓 房 背 陽 一 大 片 鐵 灰 色, 水 濕 的 陰 涼 石 灰 壁 上 流 盪 著 捉 摸 不 定 的 暗 影, 曖 昧 荒 涼 窗 外 頭, 太 陽 還 是 太 陽, 只 有 太 陽 清 醒 的 這 兒 望 出 去, 老 讓 人 覺 得 像 剛 醒 來, 不 然 是 剛 要 睡 去 ( 袁 瓊 瓊 窗 外 ) 我 喜 歡 流 行 歌 曲, 是 因 為 它 非 常 人 世 時 常 覺 得 正 統 音 樂 是 靜 謐 深 沉 的 藍 絲 絨, 華 貴 而 且 冷, 要 慎 重 的 去 聆 聽 流 行 歌 卻 只 是 五 顏 六 色, 紛 紛 嚷 嚷, 完 全 不 要 緊, 可 是 貼 心 ( 袁 瓊 瓊 關 於 音 樂 ) 兒 童 樂 園 的 杜 鵑 花 給 我 印 象 太 壞 了, 爛 塌 塌 的 到 處 開 著, 到 處, 擠 在 一 塊, 垂 頭 喪 氣 的, 蓬 著 頭, 花 瓣 軟 答 答 的 全 展 開 來 ( 袁 瓊 瓊 花 之 聲 ) 這 樣 的 字 句, 和 前 文 所 引 李 藍 我 們 看 花 去 中 的 菊 花, 無 疑 都 是 脫 胎 自 張 愛 玲 散 文 私 語 中 的 白 玉 蘭 86 除 了 袁 瓊 瓊 之 外, 蘇 偉 貞 和 凌 拂 ( 凌 俊 嫻 ) 早 期 的 文 字, 也 時 有 85 袁 瓊 瓊 散 文 集 紅 塵 心 事 (1981, 爾 雅 ), 此 書 中 所 收 散 文, 多 發 表 於 三 三 集 刊, 聲 音 是 最 早 的 一 篇 文 章 時 袁 瓊 瓊 以 朱 陵 為 筆 名, 在 三 三 集 刊 多 發 表 詩 作 86 當 時 張 愛 玲 被 父 親 監 禁 於 樓 上 私 語 一 文 中, 原 文 作 : 花 園 裡 養 著 呱 呱 追 人 啄 人 的 大 白 鵝, 唯 一 的 樹 木 是 高 大 的 白 玉 蘭, 開 著 極 大 的 花, 像 污 穢 的 白 手 帕, 又 像 廢 紙, 拋 在 那 裡, 被 遺 忘 了, 大 白 花 一 年 開 到 頭 從 來 沒 有 那 樣 邋 遢 喪 氣 的 花 收 入 張 愛 玲 散 文 集 流 言
張 愛 玲 的 散 文 系 譜 105 張 派 的 神 來 之 筆 : 夜 像 是 輕 柔 的 撢 子, 把 他 們 心 靈 上 的 灰, 拭 得 乾 乾 淨 淨, 留 下 一 眼 可 見 的 真 心 ( 蘇 偉 貞 陪 他 一 段 ) 一 頂 擱 淺 在 樓 梯 上 的 假 髮, 乍 看 是 個 頭 顱, 與 這 人 也 糾 纏 不 清, 彷 彿 有 冤 要 訴 ( 凌 拂 街 頭 巷 尾, 世 人 只 有 一 隻 眼 ) 凌 拂 和 洪 素 麗, 在 主 題 寫 作 當 道 的 現 今, 多 半 被 視 為 自 然 生 態 散 文 作 家 事 實 上 凌 拂 在 尚 未 出 版 食 野 之 苹 (1995, 時 報 ) 和 與 荒 野 相 遇 (1999, 聯 合 文 學 ) 之 前, 有 一 本 世 人 只 有 一 隻 眼 (1990, 聯 合 文 學 ) 在 這 本 象 徵 凌 拂 早 期 散 文 寫 作 的 書 中, 隱 隱 有 張 愛 玲 和 胡 蘭 成 的 影 子 例 如, 浮 世 繪 中, 就 提 到 讀 張 愛 玲 的 雙 聲 87( 按 : 張 愛 與 嫫 夢 即 張 愛 玲 和 炎 櫻 ); 索 居 紀 事 的 語 錄 體, 頗 得 張 式 語 錄 的 簡 靜 風 格 ; 在 衣 塚 一 文 中, 衣 箱 裡 華 麗 深 藏, 衣 魂 如 影, 見 衣 彷 彿 見 著 了 親 人, 直 如 張 愛 玲 更 衣 記 ( 流 言 ) 的 翻 版 : 從 前 的 人, 深 道 悲 苦, 手 織 一 件 衣, 長 日 寂 寂 全 是 惜 物 謹 物 的 心 思, 所 以 抽 絲 織 麻, 經 緯 立 就, 絲 絲 縷 縷 全 是 青 青 藤 蔓 不 捨 其 心 穿 舊 了 的 衣 服 捨 不 得 丟, 裡 面 留 有 沈 澱 的 歲 月, 褪 了 的 顏 色 要 到 摺 縫 裡 尋 沈 潛 冷 肅, 翻 夢 成 今 古, 隱 隱 約 約 的 藏 著 各 種 記 憶, 但 是 沒 有 聲 息, 是 風, 是 雨, 都 已 波 濤 止 息 舊 了 的 衣 服 有 一 種 安 靜 ( 凌 拂 衣 塚 ) 每 一 隻 蝴 蝶, 都 是 花 的 鬼 魂, 而 每 一 件 衣 服, 恐 怕 是 女 人 的 靈 魂 吧! 八 0 年 代 中 期 以 中 文 系 本 土 女 性 作 家 身 份 出 現 的 周 芬 伶 (1955-), 早 期 小 說 並 沒 有 襲 自 87 張 愛 玲 雙 聲, 今 收 入 餘 韻 (1987, 皇 冠 )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