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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吕 舒 怀 中 短 篇 小 说 集 舒 怀 1

2 目 录 1 纯 真 年 代 2 小 人 书 铺 3 杀 人 4 舍 命 吃 河 豚 5 最 后 的 喝 彩 6 画 痴 7 四 处 奔 走 8 醉 烟 2

3 纯 真 年 代 ( 小 说 ) 我 始 终 弄 不 清 楚, 妈 妈 为 何 在 我 降 生 的 第 五 十 七 天, 用 洗 干 净 的 装 过 面 粉 的 口 袋 盛 了 我, 偷 偷 把 我 拖 付 给 四 箴 里 胡 同 一 个 孤 独 的 老 女 人 后 来 我 一 直 管 她 叫 奶 奶 一 临 离 开 时 下 妈 妈 抹 着 不 知 是 否 真 实 的 眼 泪 匆 匆 而 别 I 打 哪 儿 之 后 我 再 也 没 有 见 过 她 0 所 以, 我 一 生 从 未 叫 过 妈 妈 这 个 据 说 世 间 最 伟 大 的 字 眼 儿 0 妈 妈 走 后, 奶 奶 褪 下 面 袋. 一 个 又 黑 又 瘦 的 小 小 子 坐 在 袋 底, 他 大 概 突 然 撞 见 一 张 陌 生 而 且 皱 纹 纵 横 的 脸 Y 就 " 哇 " 地 一 声 哭 喊 出 来 y 声 音 极 纤 细 8 象 小 太 监 8 老 女 人 抱 起 我, 频 频 吻 我 的 脸 蛋 口 哄 我 : 喔 喔 只 我 的 宝 贝 心 尖 儿 i 别 哭 啊 人 让 奶 奶 给 你 吃 个 个 了 遂 解 开 怀 下 掏 出 丝 瓜 般 筋 络 累 累 的 乳 房 0 将 干 硬 的 乳 头 塞 进 我 嘴 里 从 此 我 算 拥 有 了 母 爱 6 人 大 概 对 死 有 预 感 年 夏 天 6 奶 奶 临 终 前 一 个 礼 拜 显 得 比 平 常 爱 唠 叨, 精 神 恍 惚 而 不 安 1 那 年 她 七 十 三 岁, 仍 不 肯 从 她 故 意 装 了 近 十 年 的 呆 相 中 恢 复 回 来, 双 目 凝 滞, 说 话 颠 三 倒 四 又 我 记 得 非 常 清 楚, 那 日 下 3

4 天 正 落 雨, 雨 丝 纤 纤, 在 窗 户 框 住 的 一 块 灰 蒙 蒙 天 空 的 映 衬 下 显 得 时 有 时 无 0 奶 奶 很 烦 躁 8 擦 桌 子 时 把 她 心 爱 的 瓷 花 碗 弄 到 地 上 I 摔 成 碎 片 儿 还 抬 小 脚 把 花 猫 踢 得 嗷 嗷 直 叫 只 这 之 后 她 便 坐 到 床 沿 儿 发 呆 y 不 知 是 生 闷 气 口 还 是 想 心 事 人 根 强 呀! 奶 奶 很 突 然 地 叫 了 我 一 声 学 名 一 因 为 她 平 时 总 叫 我 小 名 根 儿, 我 忽 有 焕 然 一 新 的 感 觉, 很 莫 明 其 妙 地 盯 住 奶 奶 瞧 0 她 一 改 平 日 的 恍 惚 1 神 情 凝 重 而 真 实 人 我 有 点 发 傻, 人 一 旦 改 变 习 惯 的 音 容, 肯 定 要 发 生 什 么 意 外 的 事 一 我 乖 乖 地 完 全 是 情 不 自 禁 地 搬 个 板 凳 坐 她 跟 前 了 电 匣 子 里 正 播 放 现 代 革 命 样 板 戏 红 灯 记 中 李 铁 梅 的 唱 段 : 听 奶 奶 讲 革 命, 英 勇 悲 壮 奶 奶 断 断 续 续 地 讲 了 我 的 身 世 0 一 连 说 了 两 遍 了 似 乎 怕 我 记 不 住 又 我 听 了, 起 先 不 信, 后 来 信 了, 信 了 以 后 就 哭 0 像 少 年 太 监 那 样 哭 得 十 分 尖 利 1 哭 痛 快 之 后, 又 深 悔 多 余 来 人 世 转 一 遭 0 创 造 我 的 人, 在 怀 我 的 时 候 就 给 我 打 上 了 终 身 耻 辱 的 印 记 I 4

5 我 不 乐 意 跟 你 说 又 唉, 不 说 我 心 里 憋 得 慌 个 这 十 几 年 我 老 琢 磨, 跟 你 说 呢 几 还 是 不 跟 你 说 呢? 不 说 怕 你 糊 涂 一 辈 子, 说 了 我 心 里 头 可 就 清 净 罗 i 老 人 浊 泪 纵 横 y 我 无 言 以 对 了 其 实 我 乐 意 糊 涂 一 辈 子 了 七 天 后, 奶 奶 突 发 脑 溢 血 y 没 拉 到 医 院 就 咽 气 了 下 那 是 1976 年 仲 夏 的 事 口 实 际 上 儿 我 所 要 讲 的 故 事 发 生 在 1966 年 年 8 月 份 一 个 闷 热 的 傍 晚 8 四 箴 里 胡 同 的 男 女 老 少 刚 吃 过 晚 饭 人 这 通 常 是 这 个 有 六 十 户 人 家 杂 居 的 大 院 最 热 闹 的 时 候 8 一 帮 孩 子 在 楼 下 天 井 里 连 喊 带 叫 追 逐 打 闹 ; 老 爷 们 儿 们 从 各 自 家 里 晃 悠 悠 遛 哒 出 来 i 一 手 提 拎 马 扎 一 一 手 摇 着 蒲 扇 4 仨 一 群 俩 一 伙 凑 到 三 楼 天 桥 1 抽 烟 喝 茶 聊 闲 天 下 象 棋 打 大 跃 进 8 屋 里 头 光 留 下 女 人 6 她 们 忙 乎 着 刷 碗 扫 地 i 麻 利 地 干 完 这 一 切 就 串 门 子 6 坐 邻 居 炕 头 上 说 东 家 长 道 西 家 短 一 一 般 要 持 续 到 夜 深 风 下 来 时 一 才 各 回 各 的 家 爬 上 炕 睡 觉 P 那 日 却 非 同 往 常 0 异 乎 寻 常 的 沉 寂 笼 罩 着 大 杂 院 5

6 一 天 才 擦 黑 个 一 阵 骚 乱 从 三 楼 响 起 0 当 时 我 正 和 我 般 般 大 的 孩 子 面 包 宝 来 秃 子 在 玩 逮 特 务 个 楼 上 乱 哄 哄 吵 嚷 声 勾 住 我 们 这 群 十 二 三 岁 孩 子 的 魂 儿 y 个 个 忽 然 象 木 撅 子 一 样 戳 立 原 地 朝 楼 上 望 儿 三 楼 狭 窄 过 道 和 天 桥 涌 满 黑 乎 乎 人 影 个 内 里 加 杂 吼 叫 与 哭 啼 声 了 被 大 杂 院 背 后 叫 作 大 洋 马 的 女 人 于 金 华 的 家 门 敞 着 y 灯 亮 着 Y 屋 门 口 堆 了 一 疙 瘩 人 儿 骚 乱 就 发 生 在 那 儿 4 楼 下 的 我 们 你 瞧 瞧 我 i 我 瞅 瞅 你 T 突 然, 秃 子 振 臂 高 呼 一 声 : 同 志 们 个 冲 啊! 随 着 啪 啪 啪 啪 脚 跺 楼 梯 的 震 响 人 我 们 一 齐 冲 上 楼 挤 进 人 堆 个 大 人 们 儿 主 要 是 些 男 人 一 里 三 层 外 三 层 围 着 于 家 Y 屋 里 也 挤 满 了 人 向 居 民 代 表 七 婶 披 件 单 褂 双 手 插 腰 站 立 屋 中 央 8 大 约 刚 刚 用 赃 话 和 革 命 言 辞 相 混 淆 地 怒 斥 过 于 金 华 儿 余 怒 末 消 的 脸 上 的 横 肉 抽 搐 不 停 1 身 高 马 大 的 于 金 华 战 兢 兢 藏 在 她 矮 胖 的 身 影 里 Y 转 动 深 凹 眼 眶 里 的 棕 色 眼 珠 琢 磨 脱 身 之 术 4 于 金 华 的 爷 们 儿 是 个 戴 瓶 子 底 眼 镜 的 粗 壮 男 人 P 他 搂 住 和 俩 儿 子 蜷 缩 床 旮 旯 惊 恐 万 状 6

7 6 屋 子 里 的 空 气 紧 张 得 让 人 透 不 过 气 来 儿 于 金 华 忽 然 说 了 句 一 我 就 不 下 去 一 我 要 睡 觉 i 之 类 求 饶 的 话 6 然 后 闪 电 般 地 脱 掉 白 色 棉 圆 领 衫 P 赤 裸 出 上 半 身 口 吓 得 看 热 闹 的 男 人 见 了 鬼 一 样 往 屋 外 涌 1 屋 里 屋 外 顿 时 乱 成 一 锅 粥 几 人 粥 中 只 七 婶 吼 着 : 嚯 8 臭 娘 们 儿 1 到 现 在 你 还 敢 犯 浪!? 招 娣 一 三 丫, 揪 她 下 楼 8 斗! 三 婶 斗 字 刚 出 口 i 纷 乱 陡 起 y 大 人 们 挤 来 涌 去 儿 语 声 嘈 杂 模 糊 1 于 金 华 的 尖 叫 声 格 外 刺 耳 儿 我 的 视 线 被 一 片 黑 乎 乎 的 人 影 挡 住 个 记 忆 暂 时 中 断 T 再 能 记 起 的 影 像 是 这 样 的 : 大 杂 院 天 井 的 楼 梯 口 1 胡 同 里 所 有 男 女 老 少 围 堆 天 井 中 人 于 金 华 垂 头 耷 脑 兀 立 楼 梯 最 末 一 级 台 阶 上 6 嘴 叼 着 只 脏 破 鞋 口 显 然 这 幕 批 斗 会 早 有 预 谋 只 楼 梯 俩 立 柱 间 有 人 提 前 安 装 一 盏 二 百 足 大 灯 泡 儿 灯 光 耀 眼 只 把 于 金 华 光 裸 的 上 身 映 照 得 雪 白 y 在 一 个 当 时 仅 有 十 二 岁 的 男 孩 的 视 网 膜 所 留 下 的 印 象 极 为 惊 骇 y 可 我 未 能 想 像 到 中 国 正 开 始 的 那 场 让 当 时 全 世 界 都 傻 眼 的 革 命 的 深 远 意 义 4 那 刻 的 情 景 却 永 恒 地 在 脑 际 里 定 了 格 口 7

8 我 跟 着 秃 子 屁 股 后 边 P 从 大 人 们 腋 下 钻 过 挤 到 台 阶 前 二 抬 头 望 定 正 受 难 的 女 人 又 她 个 头 很 高 6 比 四 箴 里 所 有 男 人 的 个 子 都 高 I 尤 其 她 的 长 相 跟 大 杂 院 或 纯 种 中 国 人 徊 然 不 同 : 深 凹 眼 4 棕 色 眼 珠 1 高 颧 骨 下 高 鼻 梁 i 深 黄 色 头 发 几 牛 奶 那 么 白 皙 的 皮 肤 二 她 双 手 交 叉 胸 前 护 住 乳 晕 个 脸 上 流 露 的 神 情 绝 非 恐 惧 6 甚 至 连 一 星 半 点 的 惊 讶 都 不 是 人 眉 头 微 皱 只 睫 毛 低 垂 个 嘴 角 稍 稍 往 上 翘 y 仿 佛 是 一 种 别 致 的 矫 揉 造 作 6 我 的 目 光 始 终 没 离 开 她 那 对 几 乎 完 全 裸 露 的 乳 房 口 自 从 我 记 事 起 还 从 未 见 过 女 人 的 那 东 西 4 光 滑 细 嫩 4 象 两 团 凝 固 的 液 体 上 散 发 着 无 穷 的 诱 惑 1 面 包 在 一 旁 啧 啧 嘴 i 挺 有 把 握 地 说 二 大 洋 马 这 俩 个 个 ( 指 乳 房 ) 比 我 妈 的 大 得 大 了 忽 然 个 我 感 觉 下 身 在 膨 胀 1 胀 得 很 痛 又 紧 接 着 一 股 又 黏 又 热 的 东 西 涌 出 来 I 浸 湿 了 我 的 裤 衩 4 其 实 人 我 所 描 述 出 这 些 印 象 的 断 片 P 只 不 过 是 整 个 故 事 的 细 微 末 节 I 和 故 事 全 部 过 程 无 关 紧 要 个 时 间 匆 匆 逝 去 三 十 年 8 记 忆 并 不 十 分 可 靠 而 且 经 常 出 错 8 尤 其 8

9 那 些 发 生 在 遥 远 年 代 长 久 沉 积 的 影 像 总 会 模 糊 不 清 几 一 旦 将 它 们 唤 醒 6 除 主 要 部 分 鲜 活 外 8 某 些 细 节 和 关 键 之 处 会 呈 显 出 费 解 或 荒 谬 儿 有 时 令 人 怀 疑 是 否 确 实 经 历 过 下 抑 或 说 记 忆 故 意 伪 饰 了 某 些 真 实 的 东 西 4 又 遗 漏 了 什 么 8 到 如 今 我 总 想 弄 懂 : 我 居 住 的 六 十 户 人 家 杂 居 的 四 箴 里 胡 同 口 为 何 头 一 个 揪 出 来 的 是 于 金 华 而 不 是 别 的 什 么 人 口 由 此 而 引 发 以 后 的 一 系 列 灾 难 性 事 件? 记 忆 和 想 像 无 法 帮 助 我 P 我 只 有 老 老 实 实 讲 述 那 些 故 事 下 在 故 事 里 的 我 只 是 个 无 关 紧 要 的 角 色 1 我 所 充 当 的 仅 仅 是 双 幼 稚 的 眼 睛 P 一 那 条 街 的 名 字 挺 格 色 鸟 市 大 街 人 如 今 在 中 国 其 它 大 城 市 再 不 容 易 寻 找 到 与 它 相 雷 同 的 了 4 它 又 短 又 脏 又 破 人 原 是 土 道 下 后 来 铺 成 柏 油 路 下 路 旁 种 着 老 槐 树 0 骨 瘦 如 柴 的 枝 桠 纠 缠 着 松 弛 的 电 线 ; 小 街 两 边 排 挤 着 低 矮 的 砖 房 1 年 久 失 修 T 平 房 显 出 老 迈 的 颓 唐 下 房 顶 钻 出 老 高 的 野 草 ; 街 当 央 夹 几 条 胡 同 y 据 说, 解 放 前 这 里 是 妓 院 赌 场 大 烟 馆 的 聚 集 处 个 也 曾 9

10 灯 红 酒 绿 显 赫 过 一 阵 子 I 街 东 口 有 幢 最 高 的 建 筑 玉 清 池 澡 塘 子 I 算 是 在 天 津 卫 很 出 名 的 8 四 季 无 情 地 改 变 着 鸟 市 大 街 的 风 景 4 夏 天 烈 日 曝 晒 上 烫 化 的 臭 油 向 两 边 滩 流 一 脚 踩 上 去 就 陷 个 深 坑 ; 秋 季 雨 水 多 4 暴 雨 接 连 下 两 三 天 i 马 路 积 了 过 膝 的 脏 水 y 象 条 黑 水 河 ; 赶 上 冬 天 刮 西 北 风 4 尘 土 弥 漫 遮 云 蔽 日 了 破 筐, 枯 叶 6 月 经 纸 在 风 的 尖 啸 中 满 街 打 旋 飞 跑... 街 西 边 有 家 影 剧 院 6 属 于 丙 级 的 那 种 y 等 甲 级 电 影 院 放 过 两 轮 的 片 子 6 才 轮 到 这 儿 上 演 1 票 价 便 宜 上 学 生 优 待 场 五 分 一 但 看 一 场 电 影 中 间 得 断 五 六 次 上 我 们 就 用 跺 脚 吹 口 哨 6 呼 唤 变 黑 的 银 幕 重 新 亮 起 来 只 街 东 是 爿 干 果 店 0 称 永 记 干 果 店 比 现 今 最 简 陋 的 食 品 店 还 小 个 卖 些 廉 价 的 糖 块 儿 水 果 小 八 件 糙 子 糕 什 么 的 Y 每 逢 仲 夏 夜 二 干 果 店 门 前 最 热 闹 向 店 里 把 西 瓜 堆 码 到 当 街 几 吊 起 个 灯 泡 上 搭 个 案 子 卖 西 瓜 只 叫 卖 西 瓜 的 通 常 是 个 又 矮 又 壮 的 中 年 汉 子 8 嗓 门 儿 高 亢 洪 亮 儿 手 底 下 利 索 下 一 边 切 西 瓜 一 边 冲 大 街 喊 唱 : 买 西 瓜 呦 买 西 瓜 呦 三 白 大 西 瓜 1 脆 沙 瓤... 吃 西 瓜 的 稀 10

11 溜 稀 溜 地 吃 人 四 五 个 孩 子 拎 着 草 蒲 包 穿 梭 他 们 裤 裆 下 捡 瓜 子 8 其 中 有 我 又 四 箴 里 胡 同 窝 屈 在 鸟 市 大 街 中 间 8 胡 同 狭 长 笔 直 0 红 砖 墁 地 一 胡 同 尽 头 藏 着 个 我 前 头 提 及 的 大 杂 院 Y 大 杂 院 结 构 特 殊 I 恰 如 没 盖 儿 的 棺 材 个 上 下 三 层 i 由 楼 梯 连 接 4 周 遭 象 口 琴 那 样 排 挤 着 一 间 间 黝 暗 潮 湿 的 小 屋 二 楼 下 天 井 挺 宽 敞 4 堆 了 些 破 劈 柴 0 旧 筐, 煤 球 8 白 菜 一 类 的 东 西 0 大 杂 院 的 住 户 大 多 数 是 无 产 阶 级 6 他 们 的 老 婆 大 多 又 是 家 庭 妇 女 0 四 箴 里 胡 同 正 对 面 矗 立 幢 旧 洋 楼 个 也 三 层 人 洋 灰 砌 的 口 有 深 不 可 测 的 穹 型 大 门 洞 向 它 原 先 叫 元 兴 公 寓 y 里 头 住 着 些 旧 社 会 的 资 本 家 银 行 职 员 1 以 及 解 放 后 新 搬 进 来 的 机 关 干 部 4 教 师, 会 计 个 他 们 牛 气 得 很 个 整 天 挺 胸 腆 肚 衣 冠 楚 楚 地 出 出 进 进 我 不 厌 其 烦 地 描 写 这 些 y 多 少 同 我 将 要 讲 述 的 故 事 有 关 P 因 为 元 兴 公 寓 跟 我 的 大 杂 院 之 间 历 史 地 存 在 着 说 不 清 道 不 明 的 矛 盾 几 虽 然 相 隔 仅 五 米 宽 的 鸟 市 大 街 T 两 处 居 民 却 老 死 不 相 往 来 y 鸟 市 大 街 泾 渭 分 明 地 划 分 出 了 两 个 截 然 不 同 的 世 界 二 旧 洋 楼 里 的 人 有 地 位 4 趁 钱, 11

12 衣 食 住 行 讲 究 8 讲 酸 了 巴 唧 的 普 通 话 1 邻 人 相 见 还 承 袭 旧 习 I 以 先 生 0 太 太, 小 姐 儿 小 弟 地 叫 口 大 杂 院 这 边 就 没 那 么 酸 气 二 说 话 大 嗓 门 儿 几 操 着 浓 重 的 天 津 卫 口 音 y 称 谓 也 极 粗 陋 : 什 么 爷 们 儿 4 娘 们 儿 几 七 姑 八 姨 小 三 小 四... 大 杂 院 家 家 几 乎 都 这 样 : 收 入 少 P 日 子 过 得 紧 巴 子 i 爹 娘 没 本 事 几 孩 子 跟 着 受 罪 个 长 到 七 八 岁 还 赤 身 裸 体 地 满 院 子 瞎 跑 1 像 我 的 几 个 好 伙 伴 都 穿 着 有 补 丁 的 裤 子 y 常 常 哥 姐 穿 旧 了 的 衣 服 8 倒 屉 由 弟 妹 接 着 穿 6 粗 茶 淡 饭 反 而 养 得 个 个 身 强 体 壮 0 元 兴 公 寓 的 居 民 自 视 清 高 二 瞧 不 起 这 边 的 人 i 管 束 孩 子 不 要 跟 大 杂 院 的 孩 子 玩 Y 说 是 怕 学 坏 i 偶 尔 跟 这 边 的 人 碰 个 对 脸 人 他 们 也 假 作 没 瞅 见 1 大 杂 院 的 男 女 老 少 更 不 尿 他 们 只 偷 偷 朝 他 们 背 后 吐 唾 沫 i 再 不 就 指 着 孩 子 骂 闲 街 一 两 边 的 小 孩 打 架 y 常 常 是 对 面 的 孩 子 吃 亏 挨 揍 8 这 边 家 大 人 不 但 不 责 怪 自 己 儿 子 口 反 而 使 劲 鼓 励 : 对 i 打 得 好! 那 边 的 小 崽 子 都 跟 他 爹 妈 一 样 4 没 个 好 东 西 1 可 是 一 最 令 四 箴 里 人 伤 心 憋 气 的 是 下 元 兴 公 寓 和 四 12

13 箴 里 同 属 一 个 居 民 委 员 会 儿 元 兴 公 寓 的 居 民 代 表 终 身 未 嫁 的 老 女 人 宁 姨 0 偏 偏 当 着 居 委 会 主 任 ; 四 箴 里 的 居 民 代 表 七 婶 却 在 居 民 委 员 会 充 当 跑 龙 套 角 色 治 安 委 员 只 故 事 开 始 的 时 候 6 正 值 1966 年 8 月 末 个 一 场 莫 明 其 妙 的 大 革 命 在 影 壁 街 乍 露 它 最 初 的 偏 执 和 狂 热 y 一 天, 几 个 身 穿 绿 军 装 4 扎 武 装 带 4 胳 膊 戴 红 卫 兵 袖 章 的 小 将 8 稀 里 糊 涂 闯 入 了 这 块 僻 静 的 世 外 桃 园 6 他 们 并 排 从 鸟 市 大 街 东 头 走 到 西 头 上 愤 慨 地 瞪 大 了 眼 睛 上 这 里 一 切 还 都 是 四 旧! 四 周 围 上 一 群 瞧 热 闹 的 人 4 个 个 神 态 麻 木 4 颇 有 点 象 鲁 迅 先 生 所 写 的 那 些 眼 看 日 本 人 屠 杀 同 胞 还 叫 好 的 看 客 向 小 将 们 义 愤 填 膺 上 下 定 决 心 要 揭 开 这 里 阶 级 斗 争 盖 子 人 他 们 先 用 棍 子 捅 掉 了 干 果 店 门 框 上 悬 挂 五 十 多 年 的 永 记 牌 匾 当 众 砸 烂 烧 毁 1 然 后 勒 令 从 即 日 起 鸟 市 大 街 改 成 永 红 街 I 又 呼 喊 一 通 革 命 口 号 才 扬 长 而 去 1 过 了 两 天 8 永 红 街 的 电 线 杆 子 上 安 装 了 高 音 喇 叭 1 从 早 到 晚 播 出 十 六 条 一 播 完 一 遍 8 中 间 插 段 强 劲 豪 迈 的 革 命 歌 曲 : 工 农 兵 联 合 起 来 向 前 冲 13

14 y 拿 起 笔 杆 去 战 斗 只 革 命 路 上 打 先 锋 于 是 4 永 红 街 的 人 们 慌 了 心 上 慌 了 手 脚 上 不 明 不 白 地 跟 着 闻 风 而 动 只 扫 四 旧 只 弄 不 清 楚 什 么 玩 艺 儿 算 四 旧 P 反 正 家 里 头 凡 是 旧 的 东 西 全 鼓 捣 出 来 砸 烂 清 除 0 面 缸 外 贴 的 福 字 4 墙 上 的 灶 王 爷 I 靠 水 缸 墙 上 贴 的 杨 柳 青 年 画 年 年 有 鱼 1 前 几 辈 儿 亡 人 的 照 片 个 旧 家 具 上 的 铜 货 儿 6 遗 留 下 来 的 金 银 券 1 戒 指, 银 手 镯 二 香 炉, 帽 筒 y 就 连 新 中 国 发 的 国 债 券 也 当 了 四 旧 二 该 烧 的 烧 ; 烧 不 了 的 就 偷 偷 倒 进 茅 房 坑 0 一 天 晚 晌 4 奶 奶 坐 在 床 边 二 捋 下 手 指 上 的 戒 指 6 左 右 看 了 好 半 天 人 猛 地 塞 到 我 手 里 说 Y 根 儿, 快 去 4 把 它 扔 茅 坑 里 去 Y 打 那 儿 之 后 1 奶 奶 就 傻 了 一 总 张 着 嘴 6 舌 头 半 吐 半 露 二 说 话 颠 三 倒 四 i 我 一 直 觉 着 她 是 假 装 的 1 竟 然 假 装 到 临 死 的 那 个 雨 天 1 完 成 了 这 一 次 彻 底 革 命 人 永 红 街 的 人 们 学 着 红 卫 兵 小 将 的 样 子 改 街 名 胡 同 名 儿 元 兴 公 寓 首 先 改 为 革 命 楼 个 大 杂 院 哪 敢 怠 慢 人 动 员 全 体 居 民 集 思 广 益 了 终 于 取 了 个 造 反 里 的 名 字 y 嘿! 你 革 命 i 我 造 反 14

15 二 看 谁 把 谁 震 喽! 革 命 楼 觉 悟 早 y 行 动 迅 猛 6 一 夜 之 间 大 字 报 铺 天 盖 地 贴 满 了 每 家 每 户 的 门 板 T 唯 一 出 身 红 五 类 的 宁 姨 抖 擞 精 神 0 大 开 杀 戒 上 今 儿 揪 出 个 反 动 资 本 家 ; 明 儿 逮 住 个 逃 亡 地 主 0 后 儿 又 挖 着 个 牛 鬼 蛇 神 0 轮 番 押 到 玉 清 池 澡 堂 子 大 门 口 搭 的 台 子 上 批 斗 1 大 杂 院 的 男 女 老 少 纷 纷 围 上 去 瞅 热 闹 4 稀 哩 糊 涂 为 宁 姨 充 当 革 命 群 众 6 跟 着 她 扯 脖 子 高 呼 : 打 倒 xxx!" 之 类 的 革 命 口 号, 劲 头 比 对 面 的 人 还 高 涨 8 按 照 常 规 y 批 斗 会 之 后 还 要 押 着 牛 鬼 蛇 神 游 街 0 这 边 的 人 提 前 预 备 好 了 纸 帽 子 i 孝 子 幡 Y 大 木 牌 子 8 痰 筒, 破 锣 只 批 斗 会 一 散 口 牛 鬼 蛇 神 押 下 台 子 y 这 边 儿 人 一 涌 而 上 个 把 痰 筒 往 牛 鬼 蛇 神 脑 袋 上 一 扣 8 木 牌 子 往 他 脖 子 上 一 挂 6 叫 他 边 走 边 敲 着 破 锣 1 凄 凄 惨 惨 地 喊 : 我 是 牛 鬼 蛇 神... 我 是 反 动 资 本 家... 沿 永 红 街 转 几 个 来 回 向 宁 姨 完 成 了 一 次 革 命 6 大 杂 院 的 人 也 解 了 旧 日 的 恨 0 不 过, 每 逢 曲 终 人 散 时 几 造 反 里 的 革 命 群 众 个 个 垂 头 丧 气 0 心 里 空 落 落 的 Y 15

16 他 们 发 觉 上 了 宁 姨 的 当 上 无 意 中 替 那 边 儿 帮 了 忙 8 何 况, 革 命 楼 的 革 命 汹 涌 澎 湃 ; 而 造 反 里 的 造 反 死 水 一 潭 几 到 现 在 连 一 个 牛 鬼 蛇 神 也 没 揪 出 来 y 嗨, 又 让 对 面 抢 了 先 0 不 言 而 喻 几 最 焦 虑 嫉 恨 的 当 数 七 婶 0 七 婶 在 四 箴 里 4 哦, 如 今 称 造 反 里 可 算 得 上 响 当 当 人 物 Y 年 纪 刚 好 三 十 五 二 风 韵 犹 存 1 能 说 能 干 1 况 且 敢 打 爷 们 儿 下 时 不 时 见 她 手 举 擀 面 杖 追 着 她 的 麻 脸 爷 们 儿 前 后 院 地 鼠 蹿 i 听 大 杂 院 老 辈 人 说 二 七 婶 早 年 在 南 市 三 不 管 撂 地 卖 唱 8 麻 脸 给 她 弹 三 弦 伴 奏 4 解 放 后 儿 要 嗓 子 没 嗓 子 光 会 靠 唱 粉 段 子 抓 人 的 七 婶 收 心 当 了 家 庭 妇 女 8 爷 们 儿 麻 脸 凭 弹 得 一 手 好 三 弦 一 招 进 了 区 曲 艺 团 人 偏 偏 好 景 不 长 只 六 四 年 演 出 界 不 景 气 口 区 曲 艺 团 解 散 1 麻 脸 被 拨 到 小 人 书 铺 租 赁 小 人 书 y 小 人 书 铺 就 在 鸟 市 大 街 上 一 七 婶 为 人 处 世 好 争 强 好 胜 0 既 然 爷 们 儿 没 出 本 事 给 家 庭 带 来 荣 耀 和 富 裕 1 她 只 得 亲 自 出 马 打 天 下 几 起 初, 她 竭 力 拉 拢 巴 结 下 片 民 警 老 郭 了 每 当 老 郭 胳 膊 底 下 夹 着 户 口 册 子 踏 进 大 杂 院 儿 七 婶 准 头 一 个 迎 上 前 y 亲 亲 热 热 16

17 打 招 呼 人 之 后 连 拉 带 拽 把 老 郭 请 进 屋 4 一 杯 酽 茶 I 一 根 儿 大 婴 孩 8 一 个 媚 眼 人 哄 得 老 郭 晕 头 转 向 二 俗 话 说 : 哪 个 猫 不 吃 腥 6 何 况 七 婶 又 主 动 奉 献 二 没 隔 多 久 人 俩 人 的 关 系 发 展 到 不 能 再 亲 密 的 地 步 6 麻 脸 睁 一 眼 闭 一 眼 0 权 当 没 瞧 见 几 只 要 老 郭 一 来 I 他 就 借 故 躲 开 I 去 玉 清 池 泡 澡 8 接 着, 七 婶 搬 弄 是 非 0 将 一 桩 敛 电 费 的 贪 污 事 件 几 巧 妙 地 移 花 接 木 在 原 居 民 代 表 何 奶 奶 身 上 6 借 助 老 郭 的 力 量 挤 兑 何 奶 奶 下 野 8 她 取 而 代 之 几 统 治 了 四 箴 里 个 街 坊 们 都 怵 她 怕 她 T 谁 惹 着 了 七 婶 算 倒 了 血 霉 I 她 准 堵 你 家 门 口 骂 海 街 口 从 上 八 辈 儿 一 直 骂 到 你 家 的 未 来 儿 老 百 姓 总 推 举 他 们 所 惧 怕 的 人 当 领 袖 一 其 实 七 婶 这 人 并 不 太 坏 6 她 采 用 极 不 光 彩 的 手 段 篡 取 居 民 代 表 位 置 儿 也 是 出 于 无 奈 又 对 于 象 她 这 样 目 不 识 丁 又 渴 望 出 人 头 地 的 家 庭 妇 女 I 大 概 唯 此 捷 径 别 无 选 择 6 何 况 代 表 每 月 十 二 块 的 津 贴 费 是 很 富 诱 惑 力 的 0 话 扯 远 了 6 时 隔 如 许 年 几 我 逞 其 想 象 也 难 以 揣 度 七 婶 在 六 六 年 夏 天 时 的 心 情 儿 一 切 明 摆 着 8 她 的 政 敌 宁 17

18 姨 干 得 热 火 朝 天 功 绩 卓 著 一 革 命 楼 的 居 民 个 个 都 被 她 打 成 了 牛 鬼 蛇 神 一 而 七 婶 毫 无 建 树 8 大 杂 院 的 老 街 旧 邻 太 不 争 气 一 统 统 八 辈 子 的 红 五 类 y 没 一 个 配 得 上 挂 牌 子 挨 斗 的 T 不 妨 试 着 推 理 : 居 民 委 员 会 内 6 七 婶 惨 遭 打 击 和 排 斥 T 身 为 一 把 手 的 宁 姨 不 但 趾 高 气 扬 地 炫 耀 其 赫 赫 战 果 4 肯 定 还 会 指 责 七 婶 末 能 揭 开 造 反 里 的 阶 级 斗 争 盖 子 6 这 种 指 责 在 当 时 是 非 常 危 险 的 1 换 言 之 I 七 婶 是 在 袒 护 阶 级 敌 人 下 那 么 就 等 于 阶 级 敌 人 8 最 可 怕 的 厄 运 随 时 可 能 降 临 她 头 上 下 七 婶 沉 默 了 了 院 子 里 再 难 见 着 她 吆 喝 : 开 会 啦! 的 洪 亮 声 音 和 威 风 凛 凛 的 身 形 口 她 整 日 躲 家 中 不 愿 见 人 I 偶 尔 瞅 她 出 屋 来 买 菜 上 也 是 低 头 耷 脑 几 脸 如 害 过 场 大 病 似 地 苍 白 又 大 杂 院 笼 罩 着 惶 恐 不 安 的 气 氛 了 人 们 总 联 想 到 那 回 敛 电 费 事 件 6 而 且 从 七 婶 额 发 遮 掩 的 眼 睛 里 瞧 出 了 寻 觅 猎 物 的 目 光 几 这 天, 七 婶 的 老 闺 女 三 丫 飒 爽 英 姿 回 到 大 杂 院 0 胳 膊 上 凭 添 个 红 箍 4 印 着 黄 字 : 捍 卫 毛 泽 东 思 想 赤 卫 队 T 七 婶 脸 上 皱 纹 舒 展 了 许 多 18

19 i 只 不 过 那 目 光 更 加 焦 虑 和 冷 森 几 于 是 一 故 事 开 头 的 那 个 黄 昏 出 现 了 6 晚 六 时 许 个 于 金 华 家 传 出 吵 架 声 人 由 于 房 门 关 得 很 严 T 吵 架 声 时 隐 时 现 0 谁 都 知 道 这 是 于 金 华 跟 再 婚 不 久 的 爷 们 儿 怄 气 人 因 为 那 位 身 材 魁 梧 的 男 人 在 床 第 间 却 不 尽 人 意 4 而 且 于 金 华 的 性 欲 过 旺 在 四 箴 里 胡 同 出 了 名 的 6 她 的 前 两 任 爷 们 儿 皆 因 难 以 跟 她 进 行 持 久 战 而 被 她 相 继 淘 汰 i 她 同 新 的 继 承 人 的 吵 架 从 洞 房 之 夜 便 开 始 了 1 院 里 人 对 类 似 家 常 便 饭 式 吵 闹 不 以 为 然 y 七 婶 却 眼 睛 一 亮 8 她 低 声 关 照 宝 来 : 去 一 接 根 儿 电 线 几 栓 楼 梯 口 上 P 寻 么 个 灯 泡 8 越 大 越 好 个 噢, 我 家 有 6 二 百 足 那 个 i 随 后 她 高 声 吆 喝 着 只 嗓 门 恢 复 了 往 日 的 洪 亮 6 大 杂 院 的 人 们 这 才 如 释 重 负 地 松 了 口 气 0 二 前 年 冬 末 人 于 金 华 一 家 搬 进 的 四 箴 里 y 那 天 早 上 0 我 和 全 班 同 学 正 坐 在 淮 海 电 影 院 里 看 电 影 6 学 校 组 织 观 看 在 烈 火 中 永 生 8 五 分 钱 一 场 6 19

20 我 同 面 包 宝 来 一 窝 蜂 似 地 挤 到 二 楼 前 排 0 成 心 挨 着 宁 慧 新 旁 边 坐 4 我 们 都 没 有 心 情 看 电 影 8 只 是 觉 着 挨 宁 慧 新 近 一 些 挺 好 玩 的 I 她 身 上 有 股 清 香 的 气 味 I 很 像 奶 奶 头 上 插 的 把 兰 香 的 味 儿 T 电 影 刚 演 一 半 人 片 子 又 断 了 又 当 我 们 把 电 影 院 的 楼 板 跺 得 咚 咚 乱 响 下 哗 众 取 宠 般 地 齐 声 呐 喊 着 给 徐 鹏 飞 起 哄 的 时 候 0 一 个 瘦 高 个 儿 的 陌 生 男 人 悄 悄 溜 进 四 箴 里 胡 同 尽 头 的 大 杂 院 4 他 疾 步 匆 匆 蹬 上 三 楼, 用 钥 匙 打 开 北 边 一 间 空 房 二 那 间 小 屋 夏 天 时 死 了 姓 何 的 孤 老 太 太 6 至 今 一 直 空 着 1 里 面 积 满 尘 土 I 男 人 进 屋 后 6 手 脚 麻 利 地 扫 了 地, 擦 了 玻 璃, 之 后 将 随 身 带 来 的 大 塑 料 盆 注 满 凉 水, 溶 开 粉 刷 墙 壁 的 大 白 口 他 正 准 备 沏 蓝 靛 时, 才 发 觉 没 有 热 水 上 没 有 热 水 下 柒 不 开 蓝 靛 几 没 有 蓝 靛 人 墙 就 刷 不 白 只 他 有 些 茫 然 地 跨 出 屋 子, 站 过 道 里 发 呆 0 陌 生 男 人 的 一 举 一 动 早 被 隔 壁 的 面 包 他 妈 瞧 在 眼 里 8 面 包 他 爸 57 年 死 在 玉 清 池 澡 塘 子 里 二 从 那 时 起 0 面 包 他 妈 就 开 始 守 寡 0 一 直 守 了 10 年 了 那 天 一 早 I 张 寡 妇 出 去 买 菜 回 来 只 正 要 抽 去 别 在 门 鼻 上 的 火 筷 子 时 8 20

21 听 到 楼 梯 响 个 便 情 不 自 禁 扭 下 头 8 刚 好 同 上 了 三 楼 的 陌 生 男 人 打 个 照 面, 心 里 不 由 自 主 地 咯 噔 一 下, 陌 生 男 人 跟 她 早 死 的 爷 们 儿 太 相 象 啦 口 长 脸 剑 眉 俊 目 几 高 挑 个 头 0 黑 黢 黢 皮 肤 口 张 寡 妇 二 十 五 岁 时 死 了 男 人, 到 如 今 她 还 为 那 死 鬼 守 着 贞 洁 8 这 男 人 的 出 现 竟 搅 动 她 旧 情 复 萌 y 心 惊 肉 跳 1 男 人 进 屋 打 扫 房 子 T 她 隔 着 墙 用 耳 朵 观 听 邻 家 动 静 0 男 人 停 止 手 里 活 儿 口 站 楼 道 为 缺 少 开 水 发 愁 的 当 可 下 张 寡 妇 神 使 鬼 差 地 拎 出 自 家 暖 瓶 送 到 他 跟 前 : 寻 么 水 呀? 男 人 先 一 楞 口 转 而 连 连 致 谢 : 老 姐 姐 8 您 算 猜 着 了 T 我 正 愁 没 开 水 沏 蓝 靛 i 可 谢 谢 您 啦 4 张 寡 妇 脸 红 得 象 朵 桃 花 4 把 暖 瓶 交 男 人 手 里 6 扭 身 回 了 屋 0 坐 床 沿 手 捂 怦 怦 激 跳 的 胸 口 Y 喘 息 如 刚 干 过 重 活 一 般 几 好 不 容 易 静 下 心 人 男 人 又 来 借 了 回 条 凳 4 张 寡 妇 呆 屋 里 坐 也 不 是 1 站 也 不 是 个 有 如 百 爪 挠 心 人 隔 壁 刷 墙 的 沙 沙 声 上 刺 激 着 她 早 已 麻 木 多 年 的 神 经 上 俩 小 时 后 下 男 人 刷 完 浆 8 过 来 送 暖 瓶 和 条 凳 I 立 在 21

22 屋 门 口 说 了 好 多 感 激 的 话 0 张 寡 妇 道 出 了 在 肚 子 里 转 悠 老 半 天 心 思 : 忙 了 这 么 半 天, 累 了 就 进 屋 歇 会 儿 8 喝 口 水? 不 啦 人 往 后 挨 您 住 二 您 多 照 应 点 4 男 人 憨 笑 着 上 转 身 朝 楼 下 走 i 张 寡 妇 情 不 自 禁 追 出 来 几 眼 瞧 他 下 三 楼 0 走 出 天 井 P 没 了 人 影 0 她 还 呆 呆 地 望 6 晌 午 没 风 6 阳 光 从 棺 材 口 照 进 来 下 穿 过 大 杂 院 半 空 搭 晾 的 棉 被 只 旧 衣 服 的 缝 隙 I 散 落 在 阴 潮 天 井 中 只 女 人 们 站 在 各 自 家 门 前 炒 菜 做 饭 I 葱 花 炝 锅 的 香 味 I 铲 子 碰 撞 铁 锅 的 清 脆 声 响 0 小 孩 们 放 学 归 家 啦, 打 老 远 就 叫 就 喊 : 妈, 我 饿 我 饿 回 应 他 们 的 永 远 是 那 种 千 篇 一 律 的 疼 骂 : 小 死 鬼 儿 人 叫 唤 你 妈 的 呀! 饭 就 熟 人 要 卧 ( 饿 ) 就 往 后 卧 卧 P 别 让 人 踩 着 爪 子 上 这 时 候, 胡 同 口 停 辆 三 轮 车 y 早 晨 来 过 的 男 人 往 下 搬 箱 子 个 扛 包 袱 1 一 件 件 挪 进 胡 同 里 边 1 他 后 边 紧 随 个 三 十 岁 出 头 的 女 人 P 那 女 人 很 高 很 丰 满 下 空 手 领 俩 小 小 子 6 她 不 帮 男 人 忙 1 顾 自 在 头 前 走, 慢 悠 悠 地 一 摇 一 22

23 摆 Y 把 肥 臀 摆 得 勾 魂 摄 魄 T 她 不 象 搬 家 上 倒 似 逛 街 回 娘 家 口 大 杂 院 的 人 闲 下 手 中 活 儿 瞧 热 闹 P 女 人 奇 特 的 外 貌 让 他 们 看 傻 了 眼 : 她 深 凹 眼 T 高 鼻 梁 Y 棕 色 眼 珠 6 自 来 卷 的 黄 发 1 山 丘 般 的 个 个 把 紧 身 对 襟 棉 袄 支 起 老 高 4 女 人 领 孩 子 上 了 三 楼 Y 扭 扭 进 入 小 屋 4 咣 地 关 严 屋 门 了 人 们 尚 未 从 惊 愕 中 醒 过 味 来 6 恰 好, 我 和 面 包 他 们 看 完 电 影 一 跑 进 大 杂 院 1 秃 子 傻 呆 带 地 盯 了 那 女 人 老 半 天 口 忽 然 囔 起 来 : 嘿 儿 美 国 人! 洋 娘 们 儿! 七 婶 站 自 家 门 前 炒 菜 下 接 碴 说 : 屁 个 嘛 洋 娘 们 儿 1 不 就 匹 大 洋 马 吗 只 于 是 人 于 金 华 就 有 了 这 么 个 外 号 二 紧 接 着 又 发 生 一 件 事 Y 让 大 杂 院 的 人 都 大 惊 失 色 个 于 金 华 进 屋 后 不 再 露 面 1 她 男 人 忙 上 忙 下 搬 东 西 口 噔 噔 噔 跑 上 三 楼 0 噔 噔 噔 又 奔 下 三 楼 人 一 趟 趟 运 家 什 下 大 约 下 午 二 点 多 钟 6 男 人 将 三 轮 车 上 的 所 有 东 西 全 搬 进 小 屋 8 站 过 道 擦 汗 1 屋 里 传 出 大 洋 马 哼 哼 叽 叽 地 说 话 声 : 喂 只 你 傻 楞 着 干 吗? 还 不 赶 紧 去 给 我 们 娘 仨 买 二 斤 包 子 下 想 饿 死 我 们 哪 二 乜 都 玩 艺 儿 人 心 都 叫 23

24 狗 吃 了 Y 然 后, 门 扯 开 条 缝 0 捅 出 只 钢 种 锅 8 男 人 也 不 搭 话 0 接 过 钢 种 锅 下 了 楼 儿 半 小 时 后 4 他 端 锅 热 包 子 回 来 个 想 推 门 进 去 又 谁 知 门 扯 开 条 缝 儿 几 手 中 的 锅 被 夺 了 进 去 口 人 被 挡 了 出 来 P 他 嘬 嘬 牙 花 子 0 也 不 怒 不 恼 1 点 着 根 烟 卷 蹲 过 道 默 默 地 抽 又 这 一 切 全 让 面 包 他 妈 隔 条 极 窄 的 门 缝 瞧 个 一 清 二 楚 T 她 有 些 愤 愤 不 平 上 其 实 她 哪 里 知 道 这 不 过 平 淡 的 序 曲 上 几 分 钟 后 发 生 的 突 变 几 差 点 把 她 吓 瘫 过 去 几 男 人 被 遗 弃 门 外 的 窘 况 几 正 值 下 午, 大 杂 院 的 人 们 都 呆 家 里 睡 午 饭 又 当 时 情 景 只 有 张 寡 妇 瞧 得 真 切 个 男 人 还 在 那 儿 闷 头 抽 烟 T 她 便 蹑 手 蹑 足 蹭 出 屋 i 带 上 门 6 拿 火 筷 子 插 进 门 鼻 儿 只 然 后 轻 步 奔 向 楼 梯 y 经 过 男 人 面 前 时 只 男 人 起 身 让 路 6 她 加 快 脚 步 走 到 楼 梯 口 1 忽 听 背 后 的 男 人 边 用 力 推 门 个 边 朝 屋 里 低 声 唤 : 金 华 1 金 华, 撂 我 外 边 这 么 半 天 啦 0 叫 街 坊 瞧 着 笑 话 y 门 吱 呀 一 声 开 了 0 屋 里 的 女 人 说 : 活 儿 没 干 多 少 就 惦 歇 着 儿 去, 先 把 棉 被 晾 外 头 绳 子 上 又 晾 完 喽 口 再 进 屋 4 24

25 张 寡 妇 纳 闷 起 来 只 那 女 人 怎 么 一 下 子 变 得 温 柔 了 1 当 她 楞 怔 的 瞬 间 工 夫 几 于 金 华 捧 件 旧 羊 皮 袄 拉 门 走 出 来 T 递 到 男 人 手 里 I 男 人 举 着 皮 袄 探 身 往 栏 杆 外 面 i 往 拴 在 天 井 上 空 的 一 条 铁 丝 上 晾 4 身 子 刚 好 悬 在 半 空 二 突 然, 于 金 华 疯 子 一 般 扑 上 去 6 从 背 后 狠 力 朝 男 人 后 腰 一 推 几 乎 同 时, 男 人 啊 地 惊 叫 一 声 6 身 躯 朝 楼 下 一 闪 6 幸 亏 他 的 一 只 手 抓 住 了 栏 杆 P 否 则 他 准 会 跌 下 三 楼 人 摔 个 粉 身 碎 骨 4 那 男 人 脸 色 蜡 黄 上 怒 吼 一 声 : 我 操 你 妈 的! 你 想 害 死 我 呀 儿 他 一 脚 揣 开 门 冲 进 屋 T 接 着 屋 里 响 起 扭 打 嘶 叫 的 声 音 个 这 么 一 闹 腾 6 搅 醒 了 大 杂 院 人 的 午 觉 8 纷 纷 涌 到 过 道 天 桥 只 莫 名 其 妙 地 望 着 新 邻 居 紧 闭 的 家 门 y 目 睹 这 场 面 的 张 寡 妇 Y 好 半 天 恢 复 了 原 气 4 哆 哆 嗦 嗦 奔 下 楼 4 当 时, 我 正 站 在 二 楼 地 沟 前 撒 尿 6 亲 眼 瞧 见 面 包 他 妈 去 挤 过 我 身 边 6 直 接 了 七 婶 家 8 她 究 竟 跑 进 七 婶 家 说 了 什 么 或 做 了 什 么 我 没 法 知 道 P 但 后 来 院 子 里 发 生 的 一 切 二 都 跟 这 天 下 午 的 事 紧 密 相 关 y 25

26 那 时 候 上 学 下 没 有 现 在 的 学 生 这 么 紧 张 1 就 半 天 课 0 下 午 集 中 到 学 习 小 组 写 作 业 一 学 习 小 组 的 组 成 很 简 单 8 就 近 住 的 四 五 个 同 学 自 愿 组 成 儿 其 中 必 有 一 个 学 习 好 的 同 学 担 任 组 长 下 我 们 学 习 小 组 的 组 长 宁 慧 新 P 就 是 元 型 公 寓 宁 姨 的 独 生 女 儿 6 她 在 班 里 是 中 队 委 兼 学 习 委 员 T 小 组 的 地 点 大 都 选 在 哪 家 房 子 大 4 人 口 清 静 一 面 包 他 家 只 有 两 口 人 4 老 师 在 课 堂 上 征 求 他 的 意 见 说 : 章 永 奇 y 你 家 放 个 学 习 小 组 行 吗? 面 包 好 象 挺 乐 意 y 又 装 做 不 乐 意 地 样 子 说 : 那 我 得 回 家 问 我 妈 了 我 妈 说 行 才 行 上 同 学 们 借 机 起 哄 1 囔 着 : 面 包 i 上 学 也 带 你 妈 妈 来 吧 6 老 师 笑 了 笑 I 对 面 包 说 : 好 啊 几 明 天 我 听 你 准 信 儿 上 第 二 天 二 面 包 到 办 公 室 跟 老 师 说 : 我 妈 答 应 行 i 但 得 让 宁 慧 新 同 学 进 我 们 家 的 小 组 几 让 她 当 组 长 一 我 妈 还 说 要 谁 都 行 4 就 不 要 秃 子 上 他 太 淘 8 我 们 的 学 习 小 组 就 这 样 决 定 下 来 的 上 宁 慧 新 当 组 长 1 组 员 有 我 面 包 和 宝 来 0 除 去 宁 慧 新 了 剩 下 的 都 住 在 四 箴 里 胡 同 1 其 实 我 站 二 楼 地 沟 撒 尿 时 0 旁 边 还 有 宝 来 一 我 俩 正 比 赛 谁 尿 得 更 高 口 功 夫 更 长 儿 比 赛 结 果 个 宝 来 胜 了 个 我 26

27 系 完 裤 腰 带 个 他 还 憋 紫 了 脸 孔 Y 使 劲 往 外 挤 尿 水 P 嘴 里 不 停 显 摆 道 : 你 不 行 吧 儿 根 强 你 鸡 巴 小 二 尿 水 就 短 I 瞧 我 还 没 撒 完 哪 Y 我 不 理 他 个 背 起 书 包 就 往 三 楼 面 包 他 家 跑 4 急 得 宝 来 在 背 后 直 叫 唤 : 嘿 嘿 0 等 等 我 呀! 他 边 提 裤 子 边 追 我 y 我 早 已 蹿 到 三 楼 天 桥 8 面 包 趴 他 家 门 前 的 铁 栏 杆 上 4 张 望 着 空 荡 荡 的 天 井 二 天 色 悄 然 转 阴 4 灰 蒙 蒙 的 云 遮 住 太 阳 8 云 薄 厚 不 匀 儿 薄 的 地 方 依 旧 能 透 出 太 阳 的 亮 度 1 天 井 则 昏 暗 了 许 多 下 像 一 口 潮 湿 的 地 洞 I 宁 慧 新 肩 挎 书 包 个 轻 盈 地 走 进 天 井 人 时 隔 三 十 年 后 上 我 依 稀 记 得 那 天 她 穿 件 黑 色 紧 身 棉 袄 i 戴 着 红 领 巾 一 胸 前 挂 一 串 钥 匙 6 秀 丽 的 小 辫 口 一 左 一 右 搭 在 双 肩 几 她 属 于 很 稳 重 的 女 孩 I 不 多 言 多 语 人 总 透 着 一 股 大 人 气 了 要 不 老 师 都 挺 器 重 她 只 从 二 年 级 开 始 戴 两 道 8 当 中 队 委 呢 人 宝 来 的 一 只 手 指 头 在 嘴 里 含 着 y 自 言 自 语 说 : 长 大 了 8 我 娶 宁 慧 新 做 媳 妇 下 我 妈 告 诉 我 P 她 脸 上 那 颗 庑 子 长 得 好 4 能 托 爷 们 儿 人 面 包 闻 言 勃 然 变 色 几 伸 手 做 钳 子 状 0 迎 面 给 他 来 个 掖 脖 儿 : 瞧 你 这 副 德 行 二 也 27

28 不 撒 泡 尿 照 照 自 己 了 宝 来 被 面 包 掖 得 倒 退 几 步 个 依 然 辩 解 道 : 干 吗? 尿 刚 撒 完 二 我 就 不 照 自 己 T 这 时 0 宁 慧 新 已 出 现 在 三 楼 的 天 桥 下 我 们 全 不 作 声 了 只 面 包 家 和 大 杂 院 所 有 住 家 差 不 多 只 一 间 屋 子 半 间 炕 4 炕 上 撂 个 方 桌 8 我 们 四 个 人 围 方 桌 上 写 作 业 上 写 作 业 之 前 口 宁 慧 新 像 老 师 那 样 几 郑 重 其 事 地 布 置 任 务 : 今 天 先 做 作 业 I 做 完 作 业 讨 论 电 影 在 烈 火 中 永 生 上 我 们 少 先 队 员 应 该 怎 样 向 先 烈 们 学 习 I 宝 来 从 来 不 做 作 业 一 他 挨 个 帮 我 们 修 铅 笔 刮 铅 4 要 不 就 跑 外 边 玩 一 圈 I 等 我 们 谁 先 写 完 上 他 毫 不 客 气 地 拿 过 来 抄 i 那 天 几 面 包 成 心 要 整 宝 来 1 盯 着 玩 一 圈 回 来 的 宝 来 1 把 算 术 作 业 本 推 到 宝 来 面 前 说 : 你 抄 吧 只 宝 来 习 惯 于 这 样 的 恩 赐 几 并 不 答 谢 口 拿 过 来 就 抄 0 头 也 不 抬 y 字 写 得 龙 飞 凤 舞 一 面 包 在 一 边 诡 秘 地 嘻 嘻 笑 上 眼 瞧 宝 来 抄 完 作 业 6 一 阂 上 作 业 本 下 他 高 声 笑 起 来 几 笑 得 前 仰 后 合 : 哈 哈 哈 二 傻 吧 你 人 宝 来 你 抄 的 是 我 昨 天 的 作 业 宝 来 先 一 怔 只 很 快 明 白 过 来 是 怎 么 回 事 1 他 从 作 业 本 上 撕 下 刚 刚 抄 写 的 两 页 纸 几 团 了 团 4 用 力 朝 面 28

29 包 的 头 顶 砍 去 一 面 包 接 手 里 y 又 仍 向 宝 来 : 活 该 P 就 得 治 你 这 种 不 劳 而 获 的 人 口 宝 来 显 然 被 惹 恼 了 上 骂 骂 咧 咧 地 跳 上 炕 6 扑 倒 面 包 口 骑 他 身 上 抡 拳 头 就 打 6 世 间 什 么 都 可 能 错 4 唯 有 外 号 没 有 起 错 的 人 章 永 奇 之 所 以 叫 面 包 上 就 因 为 他 外 表 很 壮 实 个 内 部 很 松 4 很 软 弱 个 没 挨 几 下 打 个 便 哭 鼻 子 1 一 旁, 宁 慧 新 操 一 口 纯 正 的 普 通 话 只 训 斥 他 们 俩 : 你 们 干 什 么? 是 写 作 业 人 还 是 打 架? 再 闹 P 明 天 我 告 老 师 又 她 的 话 挺 管 事 8 宝 来 和 面 部 立 刻 停 止 打 逗 1 蔫 不 气 地 坐 回 自 己 的 位 置 上 1 面 包 拿 袖 子 抹 干 眼 泪 y 开 始 写 今 天 的 作 业 8 刚 好, 我 第 一 个 写 完 作 业 儿 宝 来 抢 过 去 埋 头 便 抄 个 嘴 里 嘟 嘟 囔 囔 着 : 根 强 I 晚 上 我 去 永 记 给 你 拿 俩 大 鸭 梨 0 就 不 给 面 包 口 谗 死 他 8 他 所 说 的 拿 就 是 偷 i 宝 来 在 鸟 市 大 街 拿 东 西 堪 称 一 绝 向 太 阳 彻 底 收 敛 去 它 的 光 芒 个 天 越 发 阴 沉 下 来 6 我 们 完 成 作 业 的 时 候 1 空 中 落 起 似 雪 似 雨 的 东 西 0 宝 来 有 些 失 望 地 说 人 完 啦, 玩 不 成 木 头 人 儿 啦 P 木 头 人 儿 是 我 们 童 年 的 一 种 游 戏 一 很 好 玩 的 4 宁 慧 新 说 29

30 i 你 就 知 道 玩 人 下 面 我 们 开 始 讨 论 烈 火 中 永 生 人 我 们 全 不 吭 声 y 整 部 电 影 打 都 不 打 个 光 在 监 狱 中 受 罪 i 有 什 么 劲 0 还 讨 论 口 宁 慧 新 自 个 发 言 y 眸 子 闪 耀 憧 憬 的 光 亮 人 她 说, 先 烈 们 真 勇 敢 T 如 果 在 万 恶 的 旧 社 会 8 她 要 向 江 姐 学 习 I 在 敌 人 的 严 刑 拷 打 面 前 6 脸 不 变 色 心 不 跳 8 宝 来 很 不 服 气 的 样 子 0 把 嘴 一 撇 T 说 : 我 不 信 只 你 碰 着 秃 子 他 们 家 的 小 狗 I 都 吓 得 直 哭 6 宁 慧 新 说 : 狗 是 狗 1 敌 人 是 敌 人 一 不 信, 你 们 可 以 考 验 我 0 面 包 说 : 怎 么 考 验? 宁 慧 新 想 了 想 说 : 就 用 老 虎 凳 考 验! 给 我 上 刑 试 试? 我 们 面 面 相 觑 个 拿 什 么 上 刑 呢? 宝 来 鬼 点 子 多 I 他 拉 住 我 和 面 包 几 说 : 照 电 影 那 样 I 让 她 坐 炕 边 人 脚 放 凳 子 上 几 我 出 去 搬 砖 头 0 往 她 脚 底 下 加 砖 一 江 姐 加 三 块 砖 就 昏 过 去 了 人 嘿 嘿, 给 她 上 两 块 了 她 准 得 疼 死 1 面 包 又 问 : 她 疼 死 了 怎 么 办? 宝 来 说 : 疼 死 就 疼 死 上 我 哪 知 道 怎 么 办 个 于 是 了 我 们 就 给 宁 慧 新 上 老 虎 凳 8 方 法 很 简 单 : 宁 慧 新 坐 炕 头 儿 6 我 负 责 摁 她 双 手 6 宝 来 到 外 边 搬 来 砖 头 8 面 包 一 块 一 块 往 她 脚 底 下 垫 了 宁 慧 新 神 情 自 若 30

31 I 一 副 大 义 凛 然 的 样 子. 垫 头 一 块 砖 时 6 她 的 眉 头 微 微 一 蹙 6 垫 第 二 块 时 0 她 顺 势 躺 炕 上 Y 垫 了 第 三 第 四 块 8 她 面 不 改 色 心 不 跳 二 比 江 姐 还 镇 定 几 我 们 感 觉 一 定 哪 儿 出 了 差 错 P 宁 慧 新 自 豪 地 平 躺 那 里 4 多 少 有 些 讥 笑 我 们 只 面 包 扭 身 指 责 我 : 就 怪 你 二 光 摁 她 俩 手 没 用 0 你 应 该 骑 她 身 上 儿 狠 狠 压 住 她 了 情 急 之 中 I 我 跳 上 炕 6 压 在 宁 慧 新 身 上 下 边 指 挥 他 们 : 快 y 加 砖 头 忽 然 8 我 闻 到 一 股 巴 兰 香 的 气 息 如 曛 风 拂 面 0 低 头 看 看 我 身 下 的 宁 慧 新 0 她 眯 缝 着 眼 睑 二 面 色 绯 红 又 我 发 觉 有 什 么 不 对 劲 儿 只 连 忙 溜 下 来 只 面 包 对 我 临 阵 脱 逃 正 要 发 作 4 屋 子 外 面 响 起 一 阵 杂 乱 的 脚 步 声 一 涌 进 很 多 大 人 上 为 首 的 面 包 他 妈 6 还 有 七 婶 宝 来 他 爸 爸 二 他 们 簇 拥 着 大 洋 马 的 爷 们 儿 晌 午 险 些 被 推 下 楼 的 男 人 6 面 包 他 妈 对 我 们 说 : 你 们 的 学 习 小 组 该 散 了 i 赶 紧 都 回 家 去 个 面 包 家 的 房 门 倒 锁 了 三 我 宝 来 和 面 包 扒 着 门 缝 儿 偷 听 里 面 大 人 究 竟 干 什 31

32 么 儿 偷 窥 大 人 之 间 的 秘 密 0 是 我 们 这 般 般 大 孩 子 的 童 年 嗜 好 0 大 杂 院 里 的 大 人 们 经 常 吵 架 1 通 常 是 在 家 无 所 事 事 的 女 人 们 0 闲 得 慌 就 找 碴 骂 海 街 下 骂 着 骂 着 就 骂 出 个 对 头 来 人 两 女 人 开 始 对 骂 口 骂 急 了 下 便 动 手 打 架 只 你 扯 我 头 发 8 我 撕 你 衣 裳 了 两 人 纠 到 一 起 P 从 楼 梯 滚 到 楼 下 儿 末 了, 代 表 七 婶 出 面 干 预 口 并 召 唤 来 户 籍 警 老 郭 将 她 们 送 去 派 出 所 解 决 问 题 下 一 般 情 况 下 P 我 们 都 跑 着 跟 去 瞧 热 闹 T 警 察 厉 害 几 虎 着 面 孔 轰 小 孩 儿 个 我 们 就 站 外 边 偷 听 一 或 者 爬 到 派 出 所 的 窗 台 上 偷 看 Y 宁 慧 新 背 书 包 先 走 了 下 天 空 依 然 飘 着 似 雪 非 雪 的 东 西 0 落 到 面 包 和 宝 来 的 发 丛 中 i 像 白 晶 晶 的 细 盐 末 几 无 风, 却 很 冷 下 那 种 能 穿 透 棉 袄 的 寒 气 几 直 逼 肺 腑 6 我 很 羡 慕 挤 满 一 屋 子 的 大 人 个 他 们 有 的 站 着 有 的 坐 着 Y 炉 子 上 的 绿 色 搪 瓷 壶 咕 嘟 嘟 开 着 水 y 水 蒸 汽 涂 的 玻 璃 窗 满 是 水 珠 了 像 蚯 蚓 一 样 往 下 爬 下 大 洋 马 的 爷 们 儿 围 在 人 们 之 间 P 默 默 地 卷 烟 叶 抽 又 黧 黑 的 脸 庞 愁 云 密 布 1 好 象 遭 受 天 大 的 委 屈 8 与 他 英 俊 的 容 貌 极 不 相 称 口 32

33 起 先 6 大 杂 院 的 女 人 七 嘴 八 舌 地 议 论 儿 替 那 男 人 鸣 不 平 T 但 她 们 真 实 的 目 的 并 非 如 此 上 主 要 想 知 道 男 人 和 大 洋 马 之 间 的 故 事 I 大 杂 院 女 人 眼 皮 子 浅 6 见 识 短 一 探 听 外 人 秘 密 二 常 常 成 为 她 们 在 一 段 时 间 内 串 门 聊 天 的 谈 资 又 显 然, 男 人 心 里 装 着 太 多 的 委 屈 6 也 想 借 此 倾 诉 一 番 1 所 以, 当 女 人 们 嘁 嘁 喳 喳 说 累 的 时 候 6 男 人 开 始 说 话 了 二 他 头 句 话 人 便 叫 女 人 们 惊 得 目 瞪 口 呆 4 他 说 : 姐 姐 们 了 我 是 劳 改 犯 时 隔 许 多 年 了 我 依 稀 记 得 那 长 着 黧 黑 而 英 俊 面 庞 男 人 所 讲 述 的 故 事 6 从 此 明 白 大 人 很 难 1 难 在 他 们 会 身 不 由 己 卷 入 一 些 可 怕 的 事 情 中 去 i 所 以, 从 那 天 开 始 儿 我 恐 惧 长 大 4 男 人 首 先 讲 起 他 媳 妇 1 说 他 媳 妇 长 得 很 漂 亮 I 她 的 漂 亮 与 大 洋 马 不 同 口 不 属 于 勾 搭 人 的 那 种 漂 亮 几 当 时 他 在 运 输 场 开 大 卡 车 8 隔 三 差 五 跑 长 途 个 一 走 就 是 十 天 半 个 月 的 二 后 来 男 人 才 知 道 车 队 的 工 会 小 组 长 一 直 惦 着 他 媳 妇 6 趁 他 不 在 家 时 只 总 溜 进 家 属 宿 舍 4 在 他 媳 妇 面 前 讲 一 些 十 分 寒 碜 的 话 一 女 人 老 实 人 怕 他 脾 气 暴 惹 事 只 瞒 着 不 说 口 就 在 他 最 后 一 次 跑 长 途 的 33

34 路 上 下 工 会 小 组 长 闯 入 他 家 i 把 他 媳 妇 糟 蹋 了 I 那 晚 上 我 就 觉 着 邪 兴 下 心 里 头 七 上 八 下 的 不 踏 实 6 住 旅 店 的 晚 上 做 个 怪 梦 I 梦 见 我 媳 妇 坐 着 大 红 的 轿 子 1 被 好 多 人 拥 着 走 8 我 别 扭 呀 口 咱 的 媳 妇 怎 么 嫁 别 人 家 去 啦? 我 一 边 追 轿 子 6 一 边 喊 我 媳 妇 的 名 字 : 桂 英 6 桂 英 啊 6 你 干 吗 要 走 哪 口 扔 下 我 和 儿 子 不 管 啦?! 我 媳 妇 撩 开 轿 子 帘 8 探 出 半 个 身 子 朝 我 摆 手 8 也 不 说 话 Y 光 哭 我 一 惊 4 就 醒 了 4 第 二 天 一 早 I 我 开 车 往 家 赶 儿 到 家 一 看 T 媳 妇 真 没 了 T 停 炕 上 6 等 我 回 来 入 殓 呢 上 原 来 我 媳 妇 被 工 会 组 长 糟 蹋 之 后 人 就 上 吊 自 杀 了 y 我 一 怒 之 下 y 抄 起 菜 刀 y 跑 单 位 找 那 王 八 蛋 算 帐 6 把 他 砍 个 半 死 1 这 不, 就 进 了 局 子 儿 政 府 念 我 情 有 可 缘 8 轻 判 我 劳 教 三 年 男 人 是 在 劳 教 期 间 1 同 大 洋 马 认 识 的 y 至 于 怎 么 相 识 下 又 如 何 搞 到 一 块 儿 个 男 人 没 讲 0 只 是 说 y 这 女 的 像 吸 铁 石 y 哪 个 男 的 被 她 吸 上 8 想 跑 也 跑 不 了 6 最 后 死 她 身 上 算 完 二 大 洋 马 丈 夫 是 中 学 教 师 4 老 实 而 本 分 只 对 于 自 己 女 人 跟 别 的 男 人 偷 情 个 他 睁 一 只 眼 只 34

35 闭 一 只 眼 8 从 不 过 分 干 涉 个 老 师 好 面 子 0 况 且 接 碴 仨 儿 子 儿 这 种 丑 事 囔 囔 出 去 1 一 家 老 小 都 不 好 看 个 可 是, 大 洋 马 不 甘 心 和 劳 改 犯 做 露 水 夫 妻 只 就 吵 着 要 离 婚 T 中 学 教 师 坚 决 不 同 意 0 她 便 让 兄 弟 堵 半 道 打 他 只 中 学 教 师 很 坚 韧 1 宁 肯 挨 揍 只 绝 不 妥 协 儿 大 洋 马 拿 出 最 后 6 又 是 最 绝 的 一 招 只 欲 将 法 律 意 义 上 的 丈 夫 致 于 死 地 口 一 个 星 期 日 人 两 人 又 在 为 离 婚 争 吵 口 大 洋 马 忽 然 将 一 瓶 敌 敌 畏 倒 入 新 蒸 熟 的 米 饭 盆 里 y 端 到 中 学 教 师 面 前 说 : 究 竟 离 不 离 吧? 你 不 跟 我 离 婚 了 我 就 把 这 盆 饭 端 到 街 道 上 去 上 说 你 谋 害 我 们 娘 几 个 0 中 学 教 师 吓 呆 了 一 他 没 想 到 大 洋 马 会 有 这 一 手 二 他 默 默 的 思 考 了 一 下 午 人 最 后 随 着 媳 妇 去 了 街 道 人 民 法 庭 人 离 婚 后 上 她 带 俩 儿 子 ( 中 学 教 师 留 下 大 儿 子 ) 在 原 地 界 呆 不 下 去 T 就 和 劳 改 犯 搬 到 四 箴 里 胡 同 I 其 实 4 劳 改 犯 男 人 与 大 洋 马 之 间 早 已 存 在 危 机 人 并 不 因 为 男 人 的 身 份 人 而 是 男 人 在 性 方 面 差 强 人 意 4 老 姐 姐 们 y 今 儿 个 我 也 不 嫌 害 臊 不 要 脸 啦 0 实 话 跟 你 们 说 吧 几 这 娘 们 儿 太 浪 1 性 太 大 1 我 应 付 不 了 0 她 35

36 就 找 碴 跟 我 打 架 人 轰 我 走 下 我 忍 着 性 子 将 就 她 T 可 她 不 将 就 我 4 恨 不 得 我 给 她 腾 地 界 儿 4 她 再 换 个 能 满 足 她 的 男 人 人 今 儿 个 晌 午 的 事 P 老 姐 姐 们 都 瞧 见 啦 i 她 想 害 死 我 呀 我 前 半 辈 子 摊 上 俩 女 的 0 有 过 两 个 家 下 前 边 那 个 家 0 叫 人 毁 了 下 我 成 了 劳 改 犯 一 说 嘛, 我 得 保 住 现 在 这 个 家 呀! 嗨 i 谁 让 咱 命 不 济 下 该 着 一 辈 子 打 光 棍 儿 我 算 全 完 啦! 男 人 说 着 说 着 个 便 呜 呜 哭 泣 起 来 了 嘴 撇 得 很 斜 二 鼻 涕 眼 泪 横 流 0 大 杂 院 的 女 人 们 跟 着 抹 眼 泪 0 其 实 我 知 道 她 们 内 心 不 光 是 同 情 了 更 多 的 是 欢 心 鼓 舞 的 y 因 为 她 们 的 目 的 终 于 达 到 了 一 那 夜 儿 雪 悄 然 下 了 一 宿 I 大 洋 马 终 究 没 有 允 许 男 人 进 屋 下 他 披 条 碎 花 棉 被 6 把 浑 身 包 裹 得 严 严 实 实 二 只 露 半 张 脸 4 在 三 楼 过 道 蹲 了 一 夜 y 抽 了 一 夜 烟 卷 1 第 二 天 早 晨 个 男 人 走 了 6 从 此 没 在 四 箴 里 出 现 过 人 四 箴 里 平 静 下 来 4 恢 复 往 时 的 秩 序 上 但 人 们 的 视 线 从 未 离 开 过 于 金 华 几 尤 其 是 老 爷 们 的 目 光 一 混 合 着 贪 36

37 恋 慌 怯 焦 灼 8 无 时 无 刻 不 扫 向 大 洋 马 那 间 半 开 半 阖 的 房 门 P 每 逢 傍 晚 一 三 楼 天 桥 聚 集 的 男 人 越 来 越 多 几 聊 天 的 个 下 棋 的 口 玩 扑 克 的 Y 他 们 亮 着 大 嗓 门 说 话 i 夸 张 地 大 笑 个 甚 至 像 小 孩 那 样 相 互 打 逗 骂 街 y 天 热 下 来 时 了 这 些 男 人 故 意 脱 光 膀 子 6 将 皮 肤 黝 黑 肌 肉 发 达 的 胸 脯 亮 出 来 6 如 果 你 细 心 观 察 Y 就 会 发 现 他 们 在 显 摆 自 己 的 时 候 I 多 少 有 些 心 不 在 焉 0 他 们 心 灵 的 眼 睛 时 时 偷 窥 着 那 个 令 所 有 男 人 垂 涎 三 尺 的 女 人 i 于 金 华 似 乎 对 四 箴 里 的 男 人 并 不 动 心 4 尽 管 她 很 孤 独 8 整 天 守 着 两 个 儿 子 闷 屋 子 里 儿 除 去 买 菜 做 饭 接 自 来 水 倒 尿 筒 y 几 乎 足 不 出 户 个 黄 昏 时 分 4 很 多 人 看 到 她 站 门 口 炉 子 前 炒 菜 个 她 个 儿 头 高 8 炒 菜 时 必 须 猫 腰 上 圆 鼓 鼓 的 个 个 在 紫 色 衬 衫 里 面 来 回 滚 动 i 深 且 美 妙 的 乳 沟 散 发 着 无 穷 的 诱 惑 了 还 有 她 那 硕 大 的 肥 臀 和 纤 细 的 腰 肢 0 随 着 挥 动 菜 铲 的 动 作 左 右 摇 摆 6 搅 得 人 魂 不 守 舍 Y 往 往 此 时 6 天 桥 上 的 爷 们 儿 都 消 声 匿 息 0 空 气 好 象 窒 息 一 般 二 有 时, 于 金 华 要 到 自 来 水 前 接 水 4 必 须 通 过 天 桥 那 堆 男 人 0 她 轻 脚 轻 声 穿 过 天 桥 0 从 不 跟 任 何 37

38 人 搭 讪 只 有 时 她 会 站 在 下 棋 的 旁 边 伫 立 片 刻 二 端 着 洗 菜 盆 挺 内 行 地 观 棋 儿 但 从 不 支 嘴 0 然 后 无 声 地 走 开 1 跟 她 站 很 近 的 男 人 6 事 后 跟 媳 妇 说 几 这 娘 们 儿 身 上 有 股 味 儿 0 忒 呛 人 i 媳 妇 就 问 P 什 么 味 儿? 男 人 想 了 想 说 二 琢 磨 不 出 什 么 味 儿 只 媳 妇 就 说 : 是 夹 肢 窝 的 味 儿 吧? 男 人 摇 摇 头 : 不 像 Y 挺 香 的 一 媳 妇 受 不 住 了 i 扬 手 敲 他 脑 袋 瓜 : 哼 T 是 骚 味 儿 0 别 把 你 魂 儿 勾 走 啦 二 四 箴 里 的 娘 们 儿 们 开 始 懊 悔 T 不 该 放 走 那 劳 改 犯 一 已 经 成 为 寡 妇 的 大 洋 马 I 产 生 一 种 显 而 易 见 的 危 险 y 威 胁 着 每 一 个 有 爷 们 儿 的 女 人 6 她 们 不 约 而 同 地 团 结 一 起 4 经 过 潜 心 谋 划 6 向 危 险 的 女 人 发 动 突 然 袭 击 一 四 箴 里 的 娘 们 儿 没 特 殊 本 事 二 就 会 骂 街 Y 骂 一 种 毫 无 边 际 0 却 让 当 事 人 心 知 肚 明 的 赃 话 1 无 非 是 抓 住 你 本 身 某 些 特 点 一 旁 敲 侧 击 地 进 行 人 身 攻 击 P 头 一 个 站 出 来 开 骂 的 是 秃 子 他 妈 上 因 为 秃 子 他 爸 爸 说 过 大 洋 马 身 上 有 股 好 闻 的 味 儿 i 那 是 1965 年 春 季 的 某 一 天 黄 昏 一 男 人 们 依 旧 聚 在 三 楼 天 桥 下 棋 聊 天 1 恰 好 于 金 华 接 完 水 上 站 下 棋 的 旁 38

39 边 观 望 个 秃 子 他 爸 紧 挨 她 身 畔 0 一 切 都 没 显 示 出 有 什 么 不 寻 常 口 忽 然, 二 楼 响 起 一 阵 奇 异 的 声 响 8 秃 子 他 妈 手 拿 根 火 筷 子 I 猛 烈 敲 击 破 洗 脚 盆 4 声 嘶 力 竭 地 骂 起 来 : 臭 浪 货 4 浪 货 臭 上 八 国 联 军 把 你 揍 下 美 国 佬 的 爹 口 小 日 本 的 妈 上 揍 出 你 这 个 大 洋 马 于 金 华 猝 然 一 惊 1 脸 色 煞 白 了 骂 语 明 显 影 射 到 她 0 刹 那 间 一 于 金 华 的 脸 由 白 变 红 口 疾 步 匆 匆 奔 向 自 己 的 家 1 砰 地 关 上 门 向 秃 子 他 爸 一 怔 口 随 后 噔 噔 噔 下 了 楼 i 冲 到 他 媳 妇 跟 前 T 不 由 分 说 8 一 脚 将 秃 子 他 妈 踹 进 屋 里 儿 接 着, 里 面 传 出 噼 哩 啪 啦 的 摔 打 声 8 天 桥 上 的 爷 们 儿 们 没 了 兴 致 0 唿 啦 一 下 散 了 伙 T 那 夜, 凄 凉 的 哭 声 响 了 一 宿 1 哭 声 来 自 大 洋 马 家 8 四 箴 里 的 娘 儿 们 是 坚 忍 不 拔 的 6 虽 然 秃 子 他 妈 被 爷 们 打 得 三 天 没 起 炕 8 其 他 女 人 前 赴 后 继 0 今 天 这 个 女 人 挨 顿 爷 们 的 揍 口 明 天 另 一 个 女 人 挺 身 而 出 接 着 骂 8 七 婶 赞 扬 说 儿 这 叫 革 命 自 有 后 来 人 个 在 以 后 很 长 的 时 间 内 一 大 杂 院 的 娘 们 儿 挨 个 骂 海 街 了 所 有 的 咒 骂 全 部 指 向 大 洋 马 8 令 人 意 料 不 到 的 是 口 于 金 华 始 终 保 持 缄 默 39

40 二 最 初 她 伤 心 地 哭 过 Y 后 来 不 哭 了 了 甚 至 不 愿 意 露 面 几 像 买 菜 做 饭 或 接 自 来 水 等 事 情 儿 开 始 由 她 的 俩 儿 子 干 i 这 反 而 助 长 四 箴 里 娘 们 儿 的 气 焰 8 她 们 越 骂 越 露 骨 P 越 骂 越 理 直 气 壮 1 后 来 连 她 们 的 爷 们 儿 再 不 敢 揍 她 们 6 事 实 上 1 她 们 犯 下 致 命 的 错 误 了 大 洋 马 开 始 反 击 一 一 招 便 把 她 们 打 得 一 败 涂 地 下 1965 年 暮 春 6 天 气 骤 然 转 暖 y 大 人 们 说 比 往 年 暖 和 许 多 只 五 一 节 刚 过 Y 天 热 得 人 们 不 得 不 穿 起 单 裤 单 褂 0 不 奈 热 的 人 连 背 心 裤 岔 也 穿 上 了 Y 大 洋 马 选 择 这 个 时 机 个 开 始 她 的 报 复 行 动 4 现 在 回 忆 起 来 0 所 谓 她 的 报 复 8 无 非 是 利 用 女 人 的 特 点 一 气 气 她 的 同 类 罢 了 向 有 一 天 了 人 们 忽 然 发 现 大 洋 马 出 现 在 三 楼 天 桥 4 她 上 身 穿 件 黑 色 背 心 儿 下 面 套 条 红 色 短 裙 Y 手 托 香 腮 y 挑 衅 般 地 凝 视 全 院 8 坦 白 讲 上 她 的 裙 子 不 算 很 短 0 刚 好 在 膝 盖 处 人 可 她 那 双 腿 长 得 实 在 美 6 修 长 而 白 皙 口 其 实 不 光 她 的 腿 美 P 大 洋 马 浑 身 上 下 6 没 一 处 不 散 发 着 蛊 惑 上 黑 色 背 心 恰 到 好 处 地 映 衬 出 她 凝 脂 般 的 皮 肤 i 故 意 裸 露 出 一 片 酥 胸 Y 让 人 不 禁 想 入 非 非 I 她 欣 长 40

41 丰 腴 的 身 材 4 线 条 柔 和 0 做 作 的 忸 怩 举 止 只 当 即 将 大 杂 院 所 有 男 人 女 人 全 镇 住 了 I 镇 傻 了 一 这 不 算 完 T 大 洋 马 的 第 二 招 更 损 I 天 一 热 y 院 里 女 人 全 在 家 里 洗 澡 人 如 果 像 男 人 那 样 去 玉 清 池 澡 塘 子 洗 澡 8 得 花 两 毛 五 分 钱 向 她 们 舍 不 得 y 一 般 拿 个 大 盆 坐 里 边 擦 洗 身 子 儿 洗 澡 时 常 常 不 关 门 8 挂 竹 帘 子 4 怕 别 人 瞧 见 人 就 在 竹 子 中 间 缝 块 布 儿 这 样 既 凉 快 6 又 能 遮 掩 一 大 洋 马 的 洗 澡 方 法 不 同 1 她 把 屋 门 大 敞 大 开 P 挂 的 帘 子 不 是 竹 的 二 而 是 塑 料 条 编 的 4 像 流 苏 人 更 不 用 缝 布 阻 挡 P 所 以 里 面 的 一 切 可 以 看 得 十 分 真 切 又 她 洗 澡 时 6 一 件 件 脱 衣 裳 人 好 似 舞 台 上 表 演 8 然 后 一 丝 不 挂 地 站 大 盆 里 擦 拭 下 慢 条 斯 理 的 6 会 洗 上 一 个 多 小 时 P 大 杂 院 的 爷 们 儿 睁 大 眼 珠 1 影 影 绰 绰 看 到 帘 子 后 面 赤 条 条 的 大 洋 马 4 于 金 华 的 种 种 行 为 儿 招 致 新 一 轮 的 臭 骂 P 可 她 不 以 为 然 口 继 续 她 的 报 复 个 后 来, 索 性 光 着 上 身 出 来 倒 洗 澡 水 1 一 到 天 色 暗 下 来 1 我 就 坐 自 家 门 槛 上 0 等 候 大 洋 马 的 出 现 6 只 听 门 吱 呀 一 响 下 大 洋 马 端 着 大 盆 扭 出 来 几 她 赤 裸 着 上 半 身 了 两 只 大 个 个 左 右 滚 动 着 41

42 6 她 走 到 地 沟 倒 完 脏 水 I 随 后 再 接 盆 水 4 肆 意 渲 泄 她 的 淫 荡 0 四 箴 里 女 人 间 的 明 争 暗 斗 1 以 大 洋 马 的 最 后 胜 利 而 告 终 1 凡 骂 过 恨 过 于 金 华 的 女 人 8 一 个 个 败 下 阵 来 1 接 着 就 主 动 跟 她 修 好 向 最 有 心 机 的 应 属 秃 子 妈 1 她 给 于 金 华 介 绍 个 对 象 二 在 她 看 来 几 这 是 让 大 洋 马 安 分 下 来 的 最 佳 方 式 1 秃 子 妈 给 于 金 华 介 绍 的 男 人 是 掏 地 沟 的 T 高 大 而 强 壮 i 戴 一 副 深 度 近 视 镜 8 相 对 象 仪 式 安 排 七 婶 家 了 双 方 见 面 后 都 没 什 么 意 见 1 一 桩 意 外 婚 姻 就 这 么 定 下 来 T 1965 年 国 庆 节 那 天 1 修 地 沟 的 男 人 搬 进 大 洋 马 的 小 屋 0 女 人 为 感 谢 大 杂 院 人 的 恩 情 i 特 意 买 了 很 多 糖 1 亲 自 送 到 各 家 向 她 给 我 家 送 来 四 块 6 是 起 士 林 的 咖 啡 糖 口 用 红 色 的 亮 纸 包 着 6 糖 块 是 方 的 T 麻 酱 色 人 比 水 果 糖 甜 Y 我 从 来 没 吃 过 上 四 每 天 早 上 1 我 总 被 奶 奶 千 呼 万 唤 地 叫 醒 几 42

43 根 儿 口 根 儿, 快 起 口 倒 土 车 来 啦 又 朦 胧 中 我 听 见 一 阵 模 糊 的 铃 声 一 我 赶 紧 爬 起 来 6 跳 下 床 P 奔 到 屋 外 1 双 手 端 起 门 口 的 土 箱 子 顶 在 肚 子 上 人 穿 过 窄 小 的 过 道 口 跳 跃 着 奔 下 吱 呀 作 响 的 木 楼 梯 4 又 跑 过 被 冒 烟 炉 子 笼 罩 的 天 井 和 大 院 外 面 长 长 的 胡 同 1 冲 到 马 路 上 几 马 路 边 停 辆 解 放 牌 垃 圾 车, 车 下 站 着 俩 大 人, 一 个 摇 晃 手 里 的 铜 铃, 另 一 个 接 过 我 怀 中 土 箱 子, 随 手 抛 向 车 里 4 我 身 后 鸟 市 大 街 每 家 每 户 都 出 来 一 个 人 倒 土 上 唯 独 没 见 着 同 学 宁 慧 新 6 正 当 我 打 楞 工 夫, 那 人 把 倒 净 的 土 箱 子 递 给 我 8 又 使 劲 摇 了 摇 两 下 铃, 对 开 车 的 说 : 走 哇, 没 倒 土 的 啦 二 他 和 另 外 那 人 爬 上 车 厢 一 旧 卡 车 呼 噜 噜 地 咳 喘 起 来 T 四 只 轮 子 开 始 转 动 T 这 时, 我 瞅 见 对 面 革 命 里 的 宁 慧 新 端 着 土 盆 子 气 喘 吁 吁 朝 这 边 跑 二 用 线 绳 吊 在 脖 颈 的 门 钥 匙 飞 摆 起 来 个 我 急 得 直 跺 脚 上 飞 奔 前 去 i 夺 过 她 手 里 土 盆 返 身 跑 回 马 路 1 垃 圾 车 已 驶 过 半 条 街 几 我 拼 命 在 后 边 追 y 停 停 儿 同 志, 还 有 倒 土 的! 43

44 坐 脏 土 上 那 摇 铃 人 好 象 没 听 见 0 头 扭 向 前 方 1 卡 车 飞 似 地 开 没 了 影 儿 P 我 一 气 P 就 把 宁 慧 新 的 赃 土 倒 在 马 路 边 0 我 慢 吞 吞 走 回 胡 同 口 4 宁 慧 新 正 等 在 那 儿 儿 她 接 过 她 的 土 盆, 说 : 今 天 返 校. 别 忘 了 1 其 实 我 根 本 没 忘 Y 一 个 暑 假 就 这 么 轻 易 地 过 去 了 只 实 在 叫 人 失 望 i 我 十 分 感 激 地 说 声 : 知 道 向 我 俩 一 前 一 后 往 家 走 1 她 去 革 命 楼 y 我 去 造 反 里 一 在 马 路 中 央 分 手 时 儿 她 蓦 地 对 我 说 : 吃 完 早 点, 咱 们 一 道 去 学 校? 哎 我 应 着 I 心 里 象 吃 了 嗍 了 蜜 一 般 甜 4 拎 土 箱 子 噔 噔 噔 跑 上 楼 1 进 门 管 奶 奶 要 早 点 钱 1 奶 奶 掏 出 二 分 钱 1 塞 我 手 里 说 : 省 点 儿 花 口 我 哦 地 答 应 一 声 人 从 竹 浅 子 中 抓 个 干 馒 头 上 背 起 书 包 二 直 奔 玉 清 池 对 面 的 五 福 林 早 点 铺 8 五 福 林 早 点 铺 人 满 为 患 儿 上 班 的 工 人 4 三 轮 社 蹬 三 轮 的 老 头 儿 6 省 下 的 全 是 学 生 0 方 桌 周 围 坐 满 了 人 6 好 多 人 站 着 吃 早 点 又 那 时, 豆 浆 二 分 一 碗 1 豆 腐 脑 44

45 三 分 一 碗 口 油 酥 烧 饼 也 三 分 几 我 没 有 买 牌 儿 1 径 直 挤 到 盛 浆 子 的 师 傅 跟 前 P 说 : 师 傅 8 我 买 一 分 钱 的 Y 师 傅 也 不 答 话 人 冲 装 牌 儿 的 罐 一 努 嘴 8 我 掏 出 一 分 硬 币 丢 进 去 i 他 给 我 盛 了 大 半 碗 人 我 央 求 他 说 : 来 点 豆 腐 行 吗? 他 气 哼 哼 嘟 囔 道 : 不 行 I 一 分 钱 还 想 要 豆 腐 儿 我 冲 他 做 个 鬼 脸 T 端 豆 浆 退 出 排 队 的 人 群 y 面 包 也 在 吃 早 点 8 他 趴 桌 子 上 唏 溜 唏 溜 喝 豆 腐 脑 上 手 里 举 着 一 棵 子 T 我 凑 到 他 身 旁 儿 一 边 往 豆 浆 里 泡 馒 头 8 一 边 盯 住 他 手 中 的 子 : 面 包 1 你 妈 真 疼 你 儿 今 儿 个 给 你 多 少 零 花 钱? 瞅 你 又 是 豆 腐 脑 T 又 是 子 地 猛 噻 二 大 概 豆 腐 脑 放 多 了 辣 椒 糊 I 辣 得 他 额 头 沁 满 汗 珠 6 面 包 得 意 地 竖 起 俩 手 指 头 说 : 两 毛 6 吃 完 早 点 4 我 还 有 钱 买 冰 棍 儿 1 告 诉 你 P 根 儿, 我 买 了 一 两 俩 子 1 刚 吃 一 根 就 撑 着 我 啦 4 这 根 我 说 嘛 也 吃 不 下 去 下 面 包 这 傻 家 伙 忒 容 易 上 当 人 我 一 把 夺 下 他 举 着 不 舍 得 吃 的 子 I 泡 进 我 的 碗 下 面 包 一 惊 4 急 赤 白 脸 地 说 : 你 干 吗 抢 我 子? 我 憨 皮 赖 脸 地 说 : 怕 撑 死 你 Y 我 替 你 打 扫 一 他 急 不 得 恼 不 得 8 骂 我 一 句 : 臭 馋 猫! 45

46 俩 十 二 岁 的 孩 子 吃 完 早 点 二 走 出 五 福 林 y 站 当 街 吼 着 同 一 首 歌 : 我 们 都 是 雷 锋 式 的 好 少 年 P 在 那 光 辉 灿 烂 的 春 天 太 阳 已 高 高 升 起 下 慢 慢 展 开 它 那 炽 热 而 刺 目 的 光 芒 个 溽 热 弥 漫 开 来 人 化 作 厚 重 无 形 的 盖 子 Y 蒙 盖 住 鸟 市 大 街 了 面 包 突 然 停 止 歌 唱 上 眼 神 凝 固 在 革 命 楼 大 门 前 个 宁 慧 新 站 在 水 泥 挡 雨 檐 下 T 显 然 在 等 谁 6 面 包 一 副 自 鸣 得 意 的 样 子 上 跟 我 吹 牛 道 : 宁 慧 新 在 那 儿 等 我 个 非 要 同 我 一 块 儿 返 校 个 我 心 中 暗 笑 几 睁 眼 说 瞎 话 T 刚 才 倒 土 时 4 宁 慧 新 约 的 是 我 向 宁 慧 新 同 时 发 现 了 我 们 儿 冲 这 边 招 手 P 我 们 走 过 去 i 并 排 向 学 校 走 口 路 上, 面 包 喋 喋 不 休 地 跟 宁 慧 新 讨 近 乎 口 说, 他 妈 疼 他 上 给 他 好 多 零 花 钱 1 返 校 后 6 他 要 请 宁 慧 新 吃 冰 棍 儿 P 先 说 请 水 果 的 上 后 又 改 口 说 请 奶 油 的 几 宁 慧 新 始 终 不 吭 声 i 故 意 与 他 保 持 距 离 了 挨 着 我 走 6 大 舞 台 小 学 离 鸟 市 大 街 不 远 8 拐 过 两 个 弯 就 到 几 拐 过 头 一 个 弯 儿 就 瞧 见 乱 哄 哄 的 许 多 同 学 1 有 明 显 的 迹 象 表 明 学 校 似 乎 发 生 了 什 么 事 情 6 过 去 返 校 I 同 学 们 都 懒 懒 散 散 的 4 迈 着 极 不 情 愿 的 步 子 1 好 象 去 学 校 是 进 46

47 监 狱 向 而 今 日 却 非 同 寻 常 口 他 们 的 疾 步 匆 匆 一 脸 上 战 栗 着 亢 奋 和 激 动 4 如 同 去 看 一 场 打 仗 的 电 影 I 宁 慧 新 不 曾 留 意 这 些 0 只 是 顾 自 喃 喃 道 : 暑 假 过 得 真 快 呀 0 现 在 想 起 来 0 那 时 候 我 特 别 不 乐 意 上 学 6 不 光 我 二 像 面 包 秃 子 宝 来 他 们 0 比 我 加 个 更 字 只 所 以, 暑 假 是 我 们 最 快 乐 最 自 由 的 时 光 y 不 用 上 学 了 8 不 用 坐 在 教 室 的 小 椅 子 里 1 倒 背 双 手 一 度 日 如 年 般 地 度 过 四 节 课 下 那 是 多 么 痛 苦 的 事 情 啊! 1966 年 的 暑 假 尤 其 惬 意 口 想 不 出 什 么 原 因 个 学 校 在 暑 假 期 间 没 有 组 织 返 校 听 老 红 军 进 行 传 统 教 育 一 类 的 活 动 P 也 没 留 什 么 作 业 人 我 们 光 剩 下 玩 了 i 对 于 四 箴 里 像 我 这 样 不 爱 上 学 的 孩 子 来 说 6 痛 痛 快 快 玩 Y 就 是 最 大 的 幸 福 i 白 天 几 个 要 好 的 孩 子 开 始 策 划 一 天 玩 的 内 容 i 比 如 大 杂 院 里 面 包 宝 来 和 我 最 要 好 儿 我 们 整 天 糗 一 块 儿 4 举 着 苇 子 杆 粘 老 喝 ( 蜻 蜓 )6 粘 知 了 6 拿 铅 丝 做 的 弹 弓 打 鸟 几 要 不 就 聚 树 荫 底 下 了 用 扑 克 牌 赌 杏 核 儿 8 我 们 管 那 种 玩 法 叫 五 张 帕 斯 8 很 像 现 在 香 港 电 视 剧 赌 47

48 王 玩 得 那 种 东 西 1 这 些 玩 腻 了 6 就 玩 更 刺 激 的 6 胡 同 对 门 有 家 制 作 冰 棍 儿 车 间 几 每 天 上 午 都 有 板 车 拉 来 人 造 冰 口 宝 来 领 我 和 面 包 潜 伏 周 围 人 一 旦 送 冰 的 人 往 里 面 背 冰 Y 宝 来 一 声 口 哨 i 我 们 一 起 冲 过 去 I 抓 块 碎 冰 撒 腿 便 跑 下 既 使 送 冰 的 大 人 发 现 我 们 为 时 已 晚 口 只 能 在 原 地 跺 脚 骂 我 们 兔 崽 子 i 其 实 人 造 冰 没 什 么 好 吃 的 人 一 点 也 不 甜 1 我 们 就 把 让 它 在 手 心 慢 慢 融 化 8 化 成 鸡 蛋 大 小 个 整 个 吞 进 肚 子 里 i 晚 晌 6 天 色 暗 下 来 一 最 是 好 玩 的 时 候 人 永 记 干 果 店 灯 火 通 明 只 一 中 年 售 货 员 挥 舞 西 瓜 刀 4 一 边 切 西 瓜 4 一 边 用 他 洪 亮 的 嗓 门 喊 叫 : 三 白 大 西 瓜 i 一 毛 一 块 儿 我 跟 随 宝 来 T 拎 着 蒲 包 二 在 吃 西 瓜 人 的 一 条 条 大 腿 缝 隙 钻 来 钻 去 一 拣 着 地 上 的 瓜 子 1 瓜 子 落 雨 一 般 了 从 吃 瓜 人 口 中 吐 出 来 个 纷 纷 坠 下 6 落 地 上 活 蹦 乱 跳 几 我 逮 蛐 蛐 那 样 扑 过 去 只 抓 手 里 Y 滑 腻 腻 的 I 然 后 丢 进 蒲 包 i 一 晚 上 能 拣 一 斤 二 斤 的 二 洗 净 晾 干 P 能 卖 钱 6 宝 来 不 光 拣 瓜 子 很 在 行 y 而 且 常 有 意 外 收 获 6 他 趁 卖 西 瓜 中 年 人 不 注 意 的 时 候 6 顺 手 牵 羊 地 拿 来 两 瓶 山 海 48

49 关 汽 水 0 塞 给 我 一 瓶 口 讨 价 还 价 说 : 根 儿 8 明 天 还 让 我 抄 你 的 作 业 二 夜 越 发 深 了 口 永 记 干 果 店 前 灯 熄 人 散 T 鸟 市 大 街 沉 淀 了 喧 嚣 只 暑 气 尚 未 消 尽 1 风 还 没 下 来 几 蒸 茏 一 样 的 闷 热 压 抑 得 人 透 不 过 气 个 屋 子 是 呆 不 住 人 P 四 箴 里 很 多 大 人 小 孩 都 出 来 乘 凉 4 面 包 搬 出 他 家 的 躺 椅 8 放 到 胡 同 口 8 宝 来 扛 着 床 板 和 凳 子 儿 在 街 边 搭 个 床 人 铺 上 凉 席 8 优 哉 游 哉 地 躺 上 面 i 我 家 没 有 躺 椅 儿 奶 奶 也 不 让 拆 床 板 人 我 只 好 把 胡 同 旁 煤 铺 的 煤 筐 当 凳 子 坐 6 这 时, 秃 子 总 会 出 现 我 们 中 间 上 大 模 大 样 叨 着 烟 卷 儿 讲 些 男 女 的 事 儿 他 比 我 们 都 大 i 留 过 三 年 级 4 懂 男 女 的 事 比 我 们 也 多 个 常 把 我 们 讲 得 目 瞪 口 呆 0 下 半 夜 1 风 来 了 y 秃 子 打 着 哈 欠 1 摇 晃 着 壮 实 的 身 躯 P 说 是 回 家 睡 觉 1 蜷 缩 躺 椅 里 的 面 包 6 还 有 睡 凉 席 上 的 宝 来 下 早 已 发 出 轻 微 的 鼾 声 1 我 却 毫 无 睡 意 人 静 静 坐 着 煤 筐 i 聆 听 夜 的 呼 吸 0 夜 的 呼 吸 均 匀 而 酣 畅 4 仿 佛 来 自 天 外 的 某 个 地 方 0 沁 凉 的 风 习 习 轻 拂 个 在 不 知 不 觉 中 抚 慰 你 昏 昏 欲 睡 1 我 常 梦 见 一 个 高 高 大 大 49

50 的 男 人 0 站 立 面 前 0 指 住 一 只 新 躺 椅 只 说 要 送 给 我 向 躺 椅 的 骨 架 是 水 曲 柳 做 的 y 涂 着 漂 亮 的 透 明 漆 又 小 帆 布 很 厚 个 躺 上 面 既 舒 服 又 遢 汗 6 我 感 激 他 0 不 知 说 什 么 好 P 他 慈 爱 地 抚 摸 我 的 头 T 说 : 我 是 你 爸 爸 8 亲 的 果 然 8 学 校 发 生 了 重 大 变 故 向 前 厅 横 挂 无 数 条 铁 丝 1 铁 丝 上 悬 满 大 字 报 0 仿 佛 一 道 道 纸 墙 壁 I 我 们 穿 过 纸 墙 8 涌 进 教 室 i 教 室 更 是 一 团 遭 儿 桌 椅 板 凳 东 倒 西 歪 几 残 破 不 全 P 窗 户 玻 璃 和 灯 管 不 知 被 谁 砸 碎 一 我 和 面 包 宁 慧 新 面 面 相 觑 当 可 儿 宝 来 挥 舞 课 桌 腿 儿 P 喊 叫 着 什 么 奔 跑 而 过 人 原 本 宝 来 说 话 就 不 清 楚 6 大 舌 头 i 常 把 山 说 成 三 4 把 肉 I 说 成 又 上 我 们 仨 紧 追 出 去 几 从 背 后 叫 他 : 宝 来 4 宝 来 宝 来 顾 不 上 理 我 们 儿 边 跑 边 扭 头 招 呼 着 : 走 哇 6 打 老 师 去 8 操 场 上 黑 压 压 聚 集 上 千 名 学 生 i 老 师 们 站 成 一 排 P 面 朝 墙 壁 儿 躬 腰 低 头 只 好 些 天 没 在 四 箴 里 胡 同 照 面 的 秃 子 y 耀 武 扬 威 地 连 说 带 比 划 一 离 得 远 T 听 不 清 他 说 什 么 一 过 一 会 儿 下 他 忽 然 管 旁 边 的 宝 来 手 中 抢 过 浆 糊 筒 P 几 步 跨 到 一 名 女 老 师 身 后 一 将 筒 里 的 浆 糊 全 倒 在 女 老 师 身 上 Y 那 老 师 姓 50

51 黎 一 教 我 们 年 级 音 乐 i 是 学 校 最 漂 亮 最 会 穿 衣 服 的 女 老 师 儿 外 号 大 酸 梨 1 浆 糊 湿 透 她 的 衬 衣 i 黏 乎 乎 往 下 淌 儿 宝 来 将 早 就 写 好 的 大 字 报 I 啪 地 贴 到 黎 老 师 的 脊 背 P 一 瞅 那 几 笔 臭 字 一 就 知 道 是 宝 来 写 的 : 牛 鬼 蛇 神 大 酸 梨 6 跟 XXX 老 师 搞 对 象 4 黎 老 师 的 脊 背 在 颤 动 1 随 着 颤 动 频 率 加 快 8 一 阵 沉 闷 的 抽 咽 声 由 此 而 起 几 然 后 黎 老 师 瘫 软 墙 边 只 秃 子 转 过 身 1 对 黑 压 压 的 人 群 喊 道 : 革 命 的 同 学 们 Y 大 酸 梨 不 投 降 二 我 们 就 让 她 灭 亡! 随 之 8 黑 压 压 的 人 群 竖 起 森 林 般 的 胳 臂 和 一 阵 山 呼 海 啸 : 打 倒 大 酸 梨! 打 倒 大 酸 梨! 一 只 冰 凉 的 手 探 入 我 的 手 心 了 宁 慧 新 惊 慌 地 冲 我 使 个 眼 色 几 我 随 她 溜 到 学 校 外 面 马 路 边 0 她 哭 了 一 用 手 帕 擦 拭 眼 泪 4 恨 恨 地 说 : 熊 国 庆 ( 秃 子 ) 坏 y 他 欺 负 黎 老 师 6 我 很 想 安 慰 她 T 嘴 唇 哆 嗦 着 讲 不 出 话 来 I 面 包 踉 踉 跄 跄 跑 到 我 们 身 边 I 双 手 忙 不 迭 地 系 裤 子 人 他 煞 白 着 脸 说 : 根 儿 Y 躲 这 儿 来 也 不 告 诉 我 人 我 吓 尿 裤 啦 向 这 就 叫 无 产 阶 级 文 化 大 革 命? 造 反 哪? 没 有 谁 能 回 答 他 这 个 问 题 下 于 是, 我 们 在 便 道 芽 子 坐 下 来 只 沉 闷 地 思 51

52 索 只 企 图 消 解 内 心 的 惶 恐 和 不 安 人 我 们 一 直 默 默 地 坐 着 上 那 天 的 阳 光 很 凶 了 像 火 一 样 灼 热 只 烘 烤 得 我 光 冒 汗 向 晌 午 悄 然 而 至 上 我 们 竟 不 觉 着 饿 6 甚 至 忘 记 该 回 家 吃 饭 T 学 校 门 前 响 起 一 片 嘈 杂 的 囔 闹 声 一 秃 子 被 很 多 同 学 簇 拥 着 几 昂 首 阔 步 走 出 学 校 个 他 们 那 些 人 胳 臂 都 带 着 红 箍 下 宝 来 也 在 其 中 几 经 过 我 们 面 前 时 0 秃 子 停 住 脚 步 个 朝 我 走 过 来 上 秃 子 对 我 说 : 根 强 8 参 加 我 的 造 反 团 吧 口 我 们 一 共 有 二 十 多 个 人 哪 y 我 紧 张 得 要 命 二 不 知 怎 么 回 答 他 向 秃 子 又 说 : 参 加 就 是 革 命 的 6 不 参 加 就 是 不 革 命! 我 想 也 没 敢 多 想 Y 就 说 : 我 参 加 6 秃 子 让 宝 来 递 一 个 红 绸 子 做 的 箍 个 上 面 印 着 黄 色 的 字 捍 卫 毛 泽 东 思 想 造 反 团 儿 面 包 战 兢 兢 凑 上 前 4 说 : 熊 国 庆 y 带 我 吗? 秃 子 轻 蔑 地 瞟 他 一 眼 说 : 你? 门 儿 都 没 有 向 谁 叫 你 妈 妈 不 让 我 进 你 们 学 习 小 组 的 儿 面 包 吓 哭 了 1 鼻 涕 眼 泪 喷 涕 而 出 : 那 我 不 能 革 命 造 反 啦 上 宝 来 趁 机 踹 他 屁 股 一 脚 下 说 : 该 上 叫 你 不 让 我 抄 作 业 8 秃 子 他 们 走 了 I 纷 乱 的 步 履 趟 起 团 团 尘 土 6 这 时, 我 才 发 52

53 现 宁 慧 新 什 么 时 候 没 了 踪 影 只 也 就 在 那 天 晚 上 Y 发 生 了 故 事 开 始 的 那 一 幕 1 去 年 国 庆 节 结 婚 之 后 I 大 洋 马 一 家 过 得 挺 和 谐 向 她 家 的 和 谐 二 直 接 影 响 到 四 箴 里 胡 同 的 安 宁 下 掏 地 沟 的 男 人 工 资 高 6 粮 食 定 量 也 高 1 总 领 着 大 洋 马 和 她 两 儿 子 出 去 吃 馆 子 下 入 夜 时 分 下 她 家 屋 子 中 准 时 传 出 大 洋 马 奇 怪 的 叫 声 I 似 欢 乐 过 了 头 又 似 疼 痛 难 忍 的 叫 声 6 节 奏 时 缓 时 快 T 一 般 持 续 一 个 多 钟 头 口 说 叫 声 奇 怪 儿 是 指 它 给 人 一 种 心 惊 肉 跳 的 感 觉 Y 有 一 次 y 我 和 秃 子 在 男 茅 房 拉 屎 6 我 问 秃 子 人 大 洋 马 怎 么 天 天 晚 上 那 样 叫 唤 哪? 秃 子 就 乐 T 怪 模 怪 样 地 乐 P 他 不 搭 腔 P 给 我 一 支 烟 卷 非 要 我 抽 P 我 说 : 我 不 会 i 秃 子 说 : 谁 生 下 来 就 回 抽 烟 8 你 抽 一 回 0 下 次 就 学 会 了 y 我 摆 手 说 : 我 不 学 0 秃 子 说 : 你 不 学 Y 我 就 不 告 诉 你 大 洋 马 干 吗 那 样 叫 唤 几 出 于 好 奇 1 我 接 过 他 的 烟 屁 股 吸 一 口 I 呛 得 我 连 鼻 涕 眼 泪 全 流 出 来 0 秃 子 这 才 告 诉 我 : 大 洋 马 那 是 叫 床 4 懂 嘛? 你 爸 爸 跟 你 妈 妈 XX 时 一 也 这 么 叫 上 哦, 对 了 只 你 没 爸 妈 I 石 头 缝 里 蹦 出 来 的 1 我 听 53

54 了 口 很 生 气 i 秃 子 羞 辱 我 1 大 洋 马 那 种 心 惊 肉 跳 的 叫 声 没 能 坚 持 多 久 年 夏 天 到 来 时 4 她 家 开 始 传 出 激 烈 的 吵 骂 声 8 大 洋 马 的 欢 叫 变 成 恶 毒 的 咒 骂 0 后 来, 吵 骂 演 变 做 撕 打 T 掏 地 沟 男 人 经 常 青 肿 着 脸 地 被 赶 出 屋 子 8 可 怜 的 男 人 不 得 不 在 屋 子 门 口 蹲 上 一 夜 4 几 乎 天 天 连 吵 带 打 一 搅 得 四 邻 不 安 1 最 先 不 堪 忍 受 的 是 秃 子 他 妈 y 她 是 大 洋 马 两 口 子 的 媒 人 个 每 当 他 们 打 完 闹 完 之 后 1 掏 地 沟 男 人 总 去 秃 子 家 4 请 求 秃 子 他 妈 帮 着 劝 架 下 由 此, 秃 子 他 妈 特 别 恨 大 洋 马 二 以 为 大 洋 马 打 爷 们 儿 了 就 是 打 她 的 脸 y 她 三 番 五 次 地 找 七 婶 8 要 七 婶 管 管 那 浪 娘 们 儿 1 七 婶 并 不 想 管 这 鸡 毛 蒜 皮 的 事 6 那 时 七 婶 的 心 思 全 部 用 在 争 夺 居 委 会 主 任 位 置 上 i 于 家 战 争 逐 步 升 级 6 竟 然 发 展 到 动 刀 子 的 地 步 个 有 一 天 大 杂 院 的 左 邻 右 舍 目 睹 大 洋 马 高 举 菜 刀 6 逼 迫 着 那 男 人 : 有 本 事 0 你 把 我 们 娘 仨 都 砍 死 了 你 砍 哪 健 壮 的 男 人 落 荒 而 逃 1 一 溜 烟 逃 出 天 井 8 大 洋 马 此 举 触 犯 众 怒 0 面 包 他 妈 秃 子 他 妈 包 括 宝 来 他 姐 姐 P 纷 纷 要 54

55 求 七 婶 主 持 正 义 4 七 婶 不 得 不 出 面 了 P 她 咚 咚 咚 奔 上 三 楼 i 站 大 洋 马 房 门 前 P 要 大 洋 马 出 来 6 去 派 出 所 解 决 问 题 个 大 洋 马 不 开 门 8 隔 着 玻 璃 骂 七 婶 : 你 咸 吃 萝 卜 淡 操 心 6 狗 拿 耗 子 多 管 闲 事 y 你 管 着 我 和 我 爷 们 儿 的 事 嘛? 你 心 疼 他 只 你 向 着 他 一 就 弄 炕 上 去 X 你 呀! 在 四 箴 里 哪 个 敢 跟 七 婶 如 此 放 肆 1 七 婶 火 了 二 指 住 大 洋 马 说 : 好 哇 0 你 等 着 二 看 我 不 治 死 你 儿 转 天 上 午 0 七 婶 请 来 民 警 老 郭 几 带 大 洋 马 和 她 男 人 去 派 出 所 解 决 问 题 Y 我 和 面 包 他 们 一 同 起 哄 般 地 跟 了 去 I 登 上 派 出 所 的 窗 台 往 里 边 瞧 T 掏 地 沟 男 人 声 泪 俱 下 地 控 诉 大 洋 马 对 他 的 虐 待 了 当 众 脱 掉 裤 子 只 让 警 察 瞧 他 被 大 洋 马 掐 成 紫 色 伤 疤 的 下 身 1 俗 话 说 4 清 官 难 断 家 务 事 1 何 况 男 女 床 上 的 问 题 怎 能 分 清 孰 是 孰 非 8 警 察 有 什 么 办 法 4 只 好 让 夫 妻 双 方 立 下 保 证 人 打 发 他 们 回 家 i 恰 好 上 那 场 造 反 的 革 命 波 及 鸟 市 大 街 8 大 洋 马 她 家 刚 刚 安 宁 几 天 1 又 战 火 重 燃 了 于 是, 八 月 那 个 多 事 的 黄 昏 出 现 了 儿 七 婶 毫 不 犹 豫 地 挺 身 而 出 一 准 备 拿 大 洋 马 55

56 开 刀 问 斩 4 五 其 实 那 天 晚 上 二 七 婶 做 过 充 分 准 备 一 原 本 打 算 把 于 金 华 拉 到 玉 清 池 澡 塘 子 前 面 搭 的 台 子 上 批 斗 0 私 下 一 扫 听 T 鸟 市 一 带 揪 出 牛 鬼 蛇 神 太 多 1 一 拨 儿 接 一 拨 儿 地 挨 不 上 个 儿 个 她 情 急 之 中 T 临 时 决 定 就 在 大 杂 院 里 进 行 0 偷 偷 叫 闺 女 三 丫 买 了 十 几 米 电 线 和 二 百 足 的 大 灯 泡 上 预 备 着 开 批 斗 会 时 用 6 于 金 华 光 着 上 身, 脖 子 上 吊 只 脏 鞋, 低 头 站 立 台 阶 上 挨 斗 时, 批 斗 会 曾 出 现 短 暂 的 冷 场 几 大 约 七 婶 从 未 掌 握 过 这 样 的 场 面, 不 知 该 怎 样 进 行 下 面 的 程 序 下 天 井 中 挤 得 满 满 当 当 的 群 众 眼 巴 巴 瞧 着 她, 她 低 声 跟 身 旁 的 三 丫 商 量 着 对 策 P 这 时 我 瞅 见 秃 子 妈 暗 自 捅 了 捅 闺 女 招 娣, 招 娣 飞 步 跃 上 台 阶, 掏 出 早 准 备 好 的 剪 刀, 摁 住 于 金 华 的 脖 颈, 咔 嚓, 咔 嚓 把 于 金 华 的 一 头 卷 发 铰 个 精 光 一 那 刻 于 金 华 没 能 保 持 住 矜 持, 脑 袋 被 动 地 挣 扎 两 下, 苍 白 56

57 的 脸 显 出 一 种 痛 苦 1 我 身 后 有 个 陌 生 的 声 音 喃 喃 自 语 : 这 女 人 长 得 真 够 标 致 6 我 扭 头 看 那 说 话 人, 四 十 多 岁 上 下 的 男 人, 面 容 清 癯, 戴 副 白 框 眼 镜 1 胸 口 处 贴 块 白 步 个 用 黑 色 毛 笔 字 写 着 反 动 资 本 家 8 我 认 得 他, 他 住 在 胡 同 对 面 的 元 兴 公 寓. 反 动 资 本 家 见 我 瞅 他, 知 道 我 听 见 了 他 的 自 言 自 语, 便 冲 我 很 友 好 地 点 点 头, 用 手 板 回 我 的 身 子, 让 我 朝 前 看 Y 一 边 三 丫 振 臂 高 呼 : 打 倒 破 鞋 于 金 华! 四 周 群 众 也 跟 着 很 起 劲 地 呐 喊 : 打 倒 破 鞋 于 金 华! 横 扫 一 切 牛 鬼 蛇 神! 呐 喊 过 后, 七 婶 走 到 场 地 中 央 : 革 命 的 同 志 们 二 今 儿 我 们 在 家 这 儿 开 个 批 斗 大 会 儿 批 斗 牛 鬼 蛇 神 于 金 华 8 于 金 华 一 贯 流 氓 成 性 人 搞 破 鞋, 破 坏 了 院 里 的 革 命 团 结 儿 她 自 从 搬 进 咱 们 造 反 里, 光 爷 们 儿 就 换 了 俩, 而 且 对 她 自 己 的 爷 们 儿 施 行 流 氓 虐 待 6 于 金 华 出 身 是 逃 亡 地 主, 她 这 是 阶 级 报 复! 大 家 说, 对 她 该 怎 么 办? 批 倒 她! 批 臭 她! 叫 她 彻 底 交 代 怎 么 流 氓 她 爷 们 的! 57

58 革 命 群 众 齐 声 怒 吼 1 象 看 戏 时 的 喝 彩 0 对 上 革 命 群 众 说 得 对 二 今 儿 就 叫 于 金 华 交 代 她 的 流 氓 问 题 几 七 婶 威 风 凛 凛 0 逼 近 于 金 华 跟 前 喝 道 : 于 金 华, 你 听 见 革 命 群 众 的 呼 声 了 吗? 听 见 了 于 金 华 嗫 嚅 道 几 一 看 你 就 不 老 实 T 大 声 点 儿 说 4 我 听 见 了 1 于 金 华 提 高 了 声 调 6 有 些 嗲 声 嗲 气 的 4 看 样 子, 她 象 是 外 国 混 血 儿 只 身 后 男 人 似 自 言 自 语, 又 似 问 我. 我 扭 转 身 告 诉 他 : 她 叫 大 洋 马 又 男 人 赶 紧 又 扳 正 我 的 身 子 1 于 金 华 i 你 要 老 老 实 实 交 代 你 的 流 氓 罪 行 8 究 竟 怎 么 流 氓 你 爷 们 儿 的? 快 说! 大 伙 全 心 全 意 等 8 于 金 华 吭 哧 着 不 作 声 6 三 丫 瞅 准 机 会 挥 臂 领 呼 : 于 金 华 不 老 实 儿 就 砸 烂 她 的 狗 头! 革 命 群 众 乱 七 八 糟 地 瞎 喊 一 通 个 批 斗 会 继 续 冷 场 6 七 婶 明 显 显 出 焦 灼 不 安 一 她 跟 秃 子 他 妈 嘀 咕 机 句 了 随 后 58

59 召 唤 三 丫 说 : 你 去 一 把 她 爷 们 儿 王 宝 昌 叫 下 来 8 揭 发 于 金 华 的 罪 行 几 不 久 y 掏 地 沟 的 男 人 慢 慢 吞 吞 走 下 楼 1 像 一 头 笨 重 的 狗 熊 1 钻 出 黝 黑 的 森 林 4 他 站 到 于 金 华 旁 边 几 一 时 惶 然 无 措 Y 不 知 该 说 什 么 儿 揭 发 什 么 上 七 婶 鼓 励 他 说 : 别 怕 下 有 造 反 里 全 体 革 命 群 众 给 你 撑 腰 又 你 就 揭 发 牛 鬼 蛇 神 于 金 华 怎 么 虐 待 你 的 4 王 宝 昌 脑 袋 快 低 到 裤 裆 地 方 了 嗫 嚅 半 天 才 说 : 她 不 拿 我 当 人 下 拿 我 当 牲 口 了 天 摸 天 夜 里 叫 我 干 那 事 了 我 白 天 上 班 T 哪 盯 得 住 哇 她 不 答 应 1 骂 我 打 我 只 要 跟 我 离 婚 T 我 不 同 意 离 i 她 就 用 菜 刀 吓 唬 我 革 命 群 众 同 志 们 上 于 金 华 太 流 氓 啦 上 我 没 见 过 这 么 流 氓 的 女 的 背 后 的 反 动 资 本 家 在 偷 偷 窃 笑 了 猛 然 间 4 秃 子 他 妈 蹿 上 台 阶 人 冲 人 们 高 呼 道 : 这 个 臭 骚 货 6 敢 欺 负 革 命 的 爷 们 儿 二 来 呀, 大 伙 撕 烂 她 的 骚 X! 完 全 是 突 如 其 来 一 人 们 仿 佛 着 了 魔 一 般 1 唿 啦 一 下 子 涌 向 于 金 华 向 尤 其 大 杂 院 的 女 人 Y 有 的 举 着 拳 头 59

60 4 有 的 挥 舞 着 扫 帚 下 怒 骂 着 扑 过 去 0 接 着, 无 数 只 拳 头 扫 帚 杂 乱 无 章 地 砸 向 大 洋 马 1 拳 脚 擂 击 肉 体 声 4 夹 杂 着 于 金 华 鬼 嚎 一 样 的 尖 叫 声 4 乱 成 一 锅 粥 一 我 只 觉 眼 前 黑 乎 乎 一 片 的 骚 乱 4 那 些 拳 打 脚 踹 犹 如 落 在 我 身 上 8 撕 心 裂 肺 般 地 疼 痛 一 若 不 是 几 个 红 卫 兵 莫 明 其 妙 地 闯 入 口 鬼 才 知 道 这 场 骚 乱 怎 么 能 制 止 住 一 红 卫 兵 一 声 断 喝 几 造 反 里 的 革 命 群 众 同 时 住 手 Y 猝 然 四 散 开 T 于 金 华 倒 在 地 上 几 双 手 仍 旧 护 住 前 胸 上 她 的 嘴 角 淌 着 血 I 身 上 青 一 快 紫 一 块 1 乳 房 划 出 好 几 条 血 道 子 口 她 惊 恐 地 睁 大 眼 睛 下 凄 惨 的 呜 咽 声 撕 破 天 井 暂 时 的 宁 静 y 其 中 一 个 红 卫 兵 有 些 恼 怒 地 数 落 七 婶 I 究 竟 数 落 些 什 么 了 我 没 有 听 清 4 或 者 忘 记 了 又 在 记 忆 里 面 下 那 可 怖 的 场 面 掩 盖 了 一 切 上 唯 一 能 想 起 的 是 0 红 卫 兵 走 开 后 i 于 金 华 让 掏 地 沟 男 人 搀 扶 着 4 一 瘸 一 拐 地 上 了 楼 了 革 命 群 众 一 哄 而 散 又 闷 热 的 天 井 中 T 只 留 下 七 婶 秃 子 他 妈 他 姐 招 娣 二 还 有 面 包 他 妈 向 她 们 凑 得 很 近 二 嘁 嘁 喳 喳 商 量 着 什 么 P 七 婶 的 沮 丧 和 气 愤 0 在 胖 脸 上 颤 动 不 止 下 七 婶 精 心 策 划 的 批 斗 会 i 就 这 么 草 草 收 场 了 口 60

61 一 连 几 天 下 四 箴 里 胡 同 坠 入 了 沉 寂 口 所 有 人 都 错 误 地 以 为 大 洋 马 事 件 已 结 束 儿 红 卫 兵 小 将 明 确 指 出 人 于 金 华 算 不 上 牛 鬼 蛇 神 口 七 婶 导 演 的 批 斗 会 儿 完 全 属 于 冤 假 错 案 只 既 然 斗 错 了 人 家 y 人 家 又 没 追 究 Y 论 情 论 理 了 就 该 息 事 宁 人 吧 0 其 实 不 然 下 关 键 是 七 婶 不 肯 善 罢 甘 休 个 她 不 甘 心 所 付 出 的 阴 谋 就 这 么 轻 易 化 为 泡 影 人 那 么 正 好 授 柄 于 人 0 让 视 她 为 眼 中 钉 的 宁 姨 趁 机 发 难 4 将 她 致 于 死 地 Y 尽 管 斗 错 了 大 洋 马 了 还 可 以 再 另 寻 新 对 象 6 七 婶 的 眼 珠 子 在 冒 火 8 她 急 不 可 待 地 四 处 寻 觅 几 看 还 有 哪 个 倒 霉 蛋 是 再 合 适 不 过 的 猎 物 只 于 是, 大 杂 院 重 新 笼 罩 在 恐 怖 的 气 氛 中 I 人 人 自 危 T 惴 惴 不 安 人 生 怕 被 七 婶 瞄 上 儿 那 就 算 是 倒 八 辈 子 霉 喽 口 也 许 6 于 金 华 在 劫 难 逃 了 紧 接 着 发 生 的 事 件 一 使 她 彻 底 堕 进 深 渊 6 大 概 一 星 期 后 的 一 个 下 午 下 胡 同 口 开 来 一 辆 大 解 放 几 卡 车 刚 一 停 稳 下 从 车 上 跳 下 二 十 多 个 壮 汉 一 他 们 穿 着 蓝 色 帆 布 工 作 服 T 戴 着 红 箍 一 写 着 天 津 排 水 系 统 造 反 铁 血 团 1 铁 血 团 的 战 士 们 押 解 一 个 模 样 像 狗 熊 的 61

62 男 人 4 那 人 头 戴 纸 帽 子 6 手 举 招 魂 幡 个 胸 前 挂 块 木 头 牌 子 i 上 写 历 史 反 革 命 分 子 王 宝 昌 口 在 王 宝 昌 三 个 字 上 面 4 打 着 血 红 的 X! 那 阵 儿 1 七 婶 招 集 院 子 里 的 群 众 学 习 十 六 条 8 天 井 很 阴 凉 1 时 有 微 风 掠 过 6 妇 女 们 围 成 一 圈 个 昏 昏 欲 睡 地 听 七 婶 扯 着 嗓 门 朗 诵 i 冷 不 丁 闯 进 一 伙 陌 生 人 口 搅 了 她 们 的 学 习 上 七 婶 头 一 个 发 现 了 大 洋 马 的 爷 们 儿 i 尤 其 他 狼 狈 不 堪 的 样 子 儿 使 七 婶 立 即 明 白 怎 么 回 事 人 她 迎 上 前 1 跟 铁 血 团 头 头 搭 讪 1 那 头 头 说 : 王 宝 昌 是 掩 藏 很 深 的 历 史 反 革 命 8 干 过 还 乡 团 4 背 有 血 债 I 他 们 揪 他 到 这 儿 来 下 就 为 批 斗 他 口 批 臭 他 1 赶 快 把 历 史 反 革 命 分 子 王 宝 昌 的 娘 们 儿 弄 下 来 P 叫 她 陪 绑! 七 婶 欢 快 地 应 着 二 张 罗 妇 女 们 原 地 别 动 窝 4 给 掏 地 沟 工 人 组 织 的 铁 血 团 站 脚 助 威 6 然 后, 七 婶 带 着 秃 子 他 妈 面 包 他 妈 上 了 楼 i 连 退 带 搡 弄 下 来 大 洋 马 i 依 旧 在 一 楼 台 阶 上 8 声 势 浩 大 批 斗 会 开 了 起 来 T 我 没 能 亲 眼 目 睹 那 场 批 斗 会 儿 当 时 我 和 宝 来 秃 子 在 劝 业 场 抢 传 单 1 雪 片 一 样 的 传 单 从 劝 业 场 四 楼 纷 纷 62

63 扬 扬 飘 洒 下 来 4 我 们 蹦 着 高 地 去 抢 8 实 际 上 4 传 单 的 内 容 我 们 看 不 懂 0 也 不 想 弄 懂 4 只 觉 着 抢 传 单 很 好 玩 T 比 我 们 童 年 的 任 何 游 戏 都 刺 激 y 黄 昏 时 6 我 们 各 自 抱 一 摞 五 色 缤 纷 传 单 回 到 胡 同 下 批 斗 会 已 经 结 束 0 面 包 悄 悄 告 诉 了 我 一 切 下 他 慌 里 慌 张 地 说 : 根 儿 6 你 知 道 嘛 8 大 洋 马 的 爷 们 儿 是 坏 人 人 历 史 反 革 命 8 解 放 前 杀 过 人 哪! 下 午 来 了 一 帮 掏 地 沟 的 4 把 他 和 大 洋 马 给 斗 了 8 你 回 来 之 前 刚 散 1 我 沉 吟 片 刻 P 问 他 一 句 : 大 洋 马 又 挨 揍 啦? 面 部 摇 摇 头 I 说 : 没 有 8 七 婶 给 她 脖 子 上 挂 块 大 牌 子 y 我 恨 恨 地 骂 句 街 6 扭 身 就 走 了 口 记 得 I 当 天 夜 里 我 蹲 七 婶 家 门 口 拉 泡 屎 4 第 二 天 T 七 婶 站 天 井 当 央 骂 一 天 海 街 Y 我 始 终 想 不 通 当 初 干 吗 那 么 憎 恶 七 婶 0 同 时, 我 还 憎 恨 秃 子 他 妈 y 秃 子 他 姐 招 娣 了 面 包 他 妈 下 凡 是 欺 负 过 于 金 华 的 人 我 都 恨 1 好 象 七 婶 她 们 欺 负 的 女 人 是 我 亲 妈 似 地 上 除 去 在 七 婶 家 门 口 拉 泡 屎 一 我 乘 学 习 小 组 的 机 会 8 在 面 包 他 家 的 被 阁 子 里 洒 过 尿 P 偷 偷 拿 过 秃 子 他 姐 63

64 姐 晒 外 面 的 一 双 新 偏 带 儿 布 鞋 i 甩 手 扔 上 楼 顶 儿 如 果 往 深 处 想 下 去 Y 有 些 捉 摸 到 我 感 情 的 脉 络 上 自 打 批 斗 会 上 见 到 于 金 华 赤 露 的 肉 体 几 我 开 始 朦 胧 一 种 冲 动 i 特 别 是 她 高 耸 的 个 个 8 使 我 产 生 如 饥 似 渴 的 期 盼 P 就 像 度 荒 年 月 口 天 天 盼 着 吃 大 白 面 馒 头 一 样 4 在 以 后 很 长 时 间 里 儿 我 夜 里 常 常 做 梦 6 梦 见 依 偎 于 金 华 温 暖 怀 中 8 贪 婪 无 度 地 嘬 吸 她 的 个 个 口 甜 蜜 的 奶 水 淌 湿 背 心 忽 然 醒 来 口 发 觉 自 己 的 哈 喇 子 流 在 枕 头 上 6 混 乱 不 清 的 情 愫 左 右 着 少 年 时 的 我 I 一 直 等 到 有 一 天 我 真 的 扎 进 于 金 华 的 怀 里 0 捕 捉 到 她 的 个 个 时 几 我 猛 然 感 觉 自 己 已 长 大 成 人 0 当 然, 这 是 后 话 8 在 这 之 后 很 长 一 段 时 间 内 i 由 于 七 婶 继 续 欺 负 于 金 华 I 以 至 于 演 变 成 一 幕 幕 惨 剧 4 造 成 整 个 胡 同 从 此 不 得 安 宁 只 连 累 许 多 无 故 的 人 蒙 受 耻 辱 又 掏 地 沟 的 造 反 铁 血 团 揪 斗 过 王 宝 昌 之 后 8 那 长 得 像 狗 熊 的 男 人 不 再 露 面 二 据 说 送 进 去 改 造 了 只 留 下 大 洋 马 一 家 子 可 算 遭 尽 洋 罪 下 事 实 证 明 大 洋 马 虽 说 算 不 上 牛 鬼 蛇 神 8 但 她 已 属 于 历 史 反 革 命 家 属 8 自 然 在 64

65 打 倒 之 列 0 七 婶 怎 肯 放 过 这 样 机 会? 并 且 下 大 杂 院 革 命 群 众 也 因 七 婶 找 寻 到 阶 级 敌 人 欢 欣 鼓 舞 几 大 洋 马 成 了 他 们 的 替 罪 羊 口 尽 管 我 和 面 包 整 天 瞎 跑 瞎 玩 6 隐 约 间 我 嗅 得 到 大 人 们 在 暗 地 里 策 划 新 的 阴 谋 Y 这 次 不 光 由 七 婶 几 个 人 谋 划 人 连 秃 子 他 爸 等 一 些 男 人 们 也 参 与 其 中 6 每 逢 吃 过 晚 饭 4 他 们 全 集 中 在 一 楼 拐 角 七 婶 家 里 0 一 研 究 便 研 究 到 后 半 夜 4 慷 慨 激 昂 的 说 话 声 时 不 时 钻 出 屋 子 8 响 在 空 旷 的 夜 空 十 分 尖 锐 8 晚 上 研 究 P 白 天 行 动 T 他 们 兵 分 两 路 8 男 人 到 外 边 采 购 东 西 二 女 人 在 家 里 制 作 i 一 连 忙 碌 好 几 天 1 大 人 们 鬼 鬼 祟 祟 的 行 为 上 表 面 上 看 根 本 不 像 筹 备 一 场 批 斗 会 1 倒 像 准 备 葬 礼 下 这 个 葬 礼 专 门 给 大 洋 马 预 备 的 人 葬 礼 开 场 地 点 安 排 在 玉 清 池 澡 塘 子 大 门 前 上 那 里 早 有 人 搭 好 一 个 台 子 y 整 个 鸟 市 揪 出 来 的 牛 鬼 蛇 神 8 都 摁 到 那 儿 批 斗 0 八 月 份 最 火 暴 的 时 候 4 天 天 排 不 上 个 儿 只 也 不 知 怎 么 一 下 子 揪 出 那 么 多 阶 级 敌 人 几 一 些 阶 级 敌 人 面 子 薄 了 经 不 住 这 么 折 腾 1 挨 完 斗 后 儿 扭 65

66 头 就 跳 了 海 河 4 我 常 同 宝 来 到 海 河 游 泳 0 游 完 泳 打 二 十 六 中 门 口 上 岸 4 总 瞧 见 那 儿 摞 着 死 尸 1 宝 来 胆 大 4 揭 开 盖 死 尸 的 席 子 瞎 瞧 0 有 一 天 瞧 着 个 熟 人 上 是 玉 清 池 对 面 修 表 的 0 人 已 臃 肿 变 形 I 脑 袋 胀 得 老 大 6 脸 是 绿 色 的 6 爬 满 了 蛆 T 当 时 恶 心 得 我 要 吐 下 从 那 天 开 始 我 很 少 同 宝 来 下 海 河 游 泳 下 实 在 想 游 8 就 花 钱 去 长 征 中 学 的 游 泳 池 4 在 那 儿 碰 不 见 死 尸 i 那 是 九 月 初 的 一 个 傍 晚 只 七 婶 挨 家 挨 护 通 知 所 有 大 人 小 孩 集 中 玉 清 池 澡 塘 子 前 开 会 下 我 和 奶 奶 去 的 晚 一 奶 奶 腿 脚 不 好 几 已 经 两 年 多 没 下 过 楼 8 我 搀 扶 她 一 步 一 蹭 地 走 出 胡 同 了 打 老 远 望 见 玉 清 池 跟 前 灯 火 通 明 4 台 子 四 周 人 头 攒 动 儿 场 面 格 外 隆 重 个 大 洋 马 站 在 台 中 央 一 戴 顶 纸 帽 子 了 脖 子 挂 块 大 木 牌 子 i 木 排 子 挺 沉 6 坠 得 她 的 腰 弯 很 深 1 她 后 面 摆 一 溜 桌 子 6 七 婶 三 丫 秃 子 他 妈 招 娣 齐 岔 岔 坐 在 那 儿 只 指 挥 这 场 畜 谋 已 久 的 批 斗 8 呼 革 命 口 号 的 声 音 此 起 彼 伏 y 震 天 动 地 1 我 感 觉 身 畔 的 奶 奶 哆 嗦 起 来 P 以 为 她 经 不 起 夜 风 I 就 问 她 4 奶 奶, 你 着 凉 啦? 她 不 吭 声 一 嘴 张 得 根 大 人 舌 头 耷 拉 老 长 6 连 哈 喇 子 都 淌 出 来 一 我 吓 坏 66

67 了 口 要 哭 奶 奶 暗 中 攥 我 手 一 下 8 说 : 根 儿 啊 Y 听 奶 奶 一 句 话 几 装 傻 冲 愣 一 分 钱 不 少 挣 1 我 和 奶 奶 慢 吞 吞 地 走 着 0 即 将 靠 近 人 群 时 下 批 斗 会 陡 然 发 生 混 乱 只 不 知 七 婶 喊 一 嗓 子 什 么 1 台 下 的 人 纷 纷 呼 喊 着 口 号 二 跳 上 台 子 1 一 起 涌 向 大 洋 马 个 他 们 挥 动 拳 头 8 有 的 还 举 着 剪 刀 下 疯 狂 地 朝 倒 地 上 的 大 洋 马 连 打 带 戳 向 七 婶 双 手 叉 腰 儿 并 不 出 头 干 涉 混 乱 的 局 面 Y 她 闺 女 三 丫 带 头 高 呼 : 打 倒 牛 鬼 蛇 神 于 金 华! 她 不 投 降 个 就 叫 她 灭 亡! 没 有 人 跟 随 三 丫 喊 叫 几 四 箴 里 的 娘 们 儿 们 0 只 顾 着 朝 大 洋 马 发 泄 她 们 的 仇 恨 6 后 来, 我 一 直 在 想 上 她 们 为 什 么 如 此 仇 恨 大 洋 马 人 好 象 不 致 她 于 死 地 二 就 不 肯 罢 休 呢? 可 我 怎 么 也 想 不 通 一 就 如 同 我 为 什 么 憎 恨 七 婶 她 们 一 样 8 人 类 相 互 仇 恨 有 时 说 不 清 道 不 明 的 个 殴 打 持 续 一 刻 多 钟 1 革 命 群 众 仍 无 罢 手 的 意 思 1 七 婶 开 口 说 话 了 只 她 拨 拉 着 拥 挤 到 一 团 的 娘 们 儿 T 说 : 行 啦 y 大 伙 歇 歇 手 下 解 了 恨 就 算 完 下 别 弄 出 人 命 这 样 下 人 们 才 依 依 不 舍 地 四 散 开 0 跳 下 台 子 0 大 洋 马 倒 卧 台 上 0 无 声 无 息 了 仿 佛 死 了 一 般 二 她 的 头 被 打 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