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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修 辭 與 修 辭 的 超 越 : 以 廢 名 一 九 三 年 代 詩 作 為 例 賴 賢 宗 ( 國 立 台 北 大 學 中 文 系 副 教 授 兼 系 主 任 ) 大 綱 廢 名 ( 一 九 一 ~ 一 九 六 七, 馮 文 炳 ) 是 現 代 詩 禪 詩 一 派 的 創 始 者, 也 是 現 代 詩 中 的 哲 理 詩 的 大 家 ; 他 是 現 代 詩 中 現 代 派 的 祖 師, 也 是 傳 統 意 境 派 的 古 典 詩 的 當 代 薪 傳, 他 一 人 成 就 了 現 代 詩 早 期 發 展 史 的 這 四 個 方 面, 相 當 獨 特 本 文 重 新 檢 視 廢 名 藝 術 創 作 方 法 與 美 學 特 質, 闡 明 它 在 吾 人 理 解 現 代 詩 早 期 歷 史 與 建 構 現 代 詩 美 學 上 的 深 刻 含 意 筆 者 此 文 首 先 對 廢 名 詩 作 從 事 文 獻 以 及 評 論 史 之 中 的 的 考 察 ( 第 一 節 ) 繼 而 在 第 二 節 與 第 三 節 之 中, 筆 者 從 修 辭 到 超 越 修 辭 的 兩 個 角 度 及 其 間 的 張 力, 來 考 察 廢 名 的 詩 作, 從 境 界 美 美 學 的 觀 點, 闡 明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的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哲 理 的 境 界 三 個 角 度 互 相 交 涉 的 詩 學 在 第 四 節 之 中, 從 修 辭 到 超 越 修 辭 二 者 之 間 的 張 力, 來 探 討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的 境 界 創 生 的 過 程, 釐 清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的 過 程, 並 回 應 德 哲 海 德 格 詩 學 之 中 所 說 的 貧 困 時 代 的 詩 人 的 課 題 關 鍵 字 : 廢 名 馮 文 炳 修 辭 意 境 禪 詩 比 較 詩 學 前 言 廢 名 其 人 及 其 文 學 創 作 廢 名 ( 一 九 一 ~ 一 九 六 七 ), 原 名 馮 勳 北, 學 名 馮 文 炳, 湖 北 黃 梅 人 早 年 在 北 大 讀 外 文 系, 曾 任 北 京 大 學 中 文 系 講 師 副 教 授 教 授, 東 北 人 民 大 學 ( 現 吉 林 大 學 ) 中 文 系 教 授 兼 任 系 主 任 1 廢 名 曾 爲 語 絲 社 成 員, 早 年 作 品 風 格 師 從 周 作 人, 在 文 學 史 上 被 視 爲 京 派 代 表 作 家 他 於 一 九 二 九 年 出 版 竹 林 的 故 事, 是 他 的 第 一 本 小 說 集 廢 名 的 代 表 作 有 小 說 桃 園 橋 及 莫 須 有 先 生 傳 他 的 小 說 在 詩 化 語 言 中, 也 透 露 出 對 於 現 實 社 會 的 荒 誕 黑 暗 之 批 判 廢 名 小 說 發 展 出 自 己 的 風 格 : 融 合 中 國 古 1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武 漢, 華 中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3 年 12 月 陳 建 軍 先 生 廢 名 年 譜 是 積 多 年 的 勞 作 和 心 血 所 寫 就 的 年 譜 長 編, 資 料 齊 全, 徵 引 廣 博, 考 證 精 審, 為 學 界 所 讚 譽 此 書 附 錄 的 廢 名 研 究 綜 述 和 廢 名 研 究 資 料 目 錄 索 引 是 廢 名 研 究 的 重 要 基 本 材 料 又, 王 風 編, 廢 名 ( 全 ) 集, 吉 林 出 版 集 團 出 版 1

2 典 詩 文 筆 調 和 西 方 現 代 小 說 技 法 於 一 爐, 是 中 國 文 壇 中 最 早 的 現 代 派 作 家, 文 辭 簡 約 幽 深, 以 詩 性 語 言 來 寫 小 說 與 散 文, 兼 具 內 涵 上 的 平 淡 樸 實 和 形 式 上 的 生 辣 奇 絕 之 美 廢 名 對 沈 從 文 等 京 派 作 家 産 生 了 一 定 影 響, 這 個 影 響 一 直 延 續 到 40 年 代 小 說 家 汪 曾 祺 雖 然 廢 名 的 作 品 並 不 像 魯 迅 等 人 具 有 廣 大 的 讀 者, 掀 起 革 命 風 潮, 然 而 由 於 他 堅 持 文 學 的 形 式 表 現 上 的 創 新 精 神, 以 及 對 於 鄉 間 風 土 與 文 化 傳 統 的 精 神 情 韻 的 刻 劃, 精 緻 幽 玄, 所 以 廢 名 潛 在 的 影 響 很 大 這 些 影 響 包 含 了 傳 統 與 創 新 的 兩 個 極 端 此 中 的 一 個 極 端 是 : 沈 從 文 曾 說 他 寫 作 邊 城 等 鄉 間 小 說, 是 受 了 廢 名 的 影 響 另 一 個 極 端 則 是 : 中 國 大 陸 的 朦 朧 詩, 和 台 灣 的 現 代 主 義 詩 派 現 代 詩 之 中 禪 詩 詩 派 都 有 人 主 張 應 該 溯 源 到 廢 名 2 周 作 人 寫 於 一 九 四 三 年 三 月 的 懷 廢 名 提 到 廢 名 曾 寄 住 余 家, 常 往 來 如 親 屬, 並 將 廢 名 的 文 藝 創 作 分 為 下 列 五 期 : 廢 名 的 文 藝 的 活 動 大 抵 可 以 分 幾 個 段 落 來 說 甲 是 努 力 週 報 時 代, 其 成 績 可 以 竹 林 的 故 事 為 代 表 乙 是 語 絲 時 代, 以 橋 為 代 表 丙 是 駱 駝 草 時 代, 以 莫 須 有 先 生 為 代 表 以 上 都 是 小 說 丁 是 人 間 世 時 代, 以 讀 論 語 這 一 類 文 章 為 主 戊 是 明 珠 時 代, 所 作 都 是 短 文 3 廢 名 的 詩 巧 用 物 象, 善 於 營 造 多 元 重 疊 的 意 象, 密 響 旁 通, 象 外 生 境, 富 於 味 外 之 味, 也 擅 長 於 反 映 社 會 現 實 的 罪 惡 苦 難 他 的 詩 風 輕 靈 而 具 有 哲 理 深 度, 同 時 具 有 現 代 派 的 風 格 和 現 實 批 判 的 角 度 他 的 詩 作 雖 然 創 作 於 新 詩 文 學 史 之 中 的 初 期, 卻 是 深 深 具 有 多 方 面 的 可 貴 價 值, 值 得 吾 人 研 究 一 廢 名 文 學 作 品 的 重 要 性 與 詩 作 的 向 度 1. 廢 名 詩 作 之 考 察 根 據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與 其 他 相 關 資 料, 關 於 廢 名 詩 作 與 自 編 詩 集 的 內 容 查 考 如 下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廢 名 編 成 天 馬 詩 集 共 收 詩 八 十 餘 首, 這 些 詩 創 作 於 一 九 二 二 年 至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天 馬 詩 集 並 未 正 式 出 版, 部 分 詩 稿 已 經 散 失 2 新 詩 中 的 禪 詩 為 台 灣 詩 壇 的 研 究 課 題 之 一, 例 如 台 灣 詩 學 第 27 期 (1999) 是 禪 詩 專 輯 重 要 研 究 有 蕭 蕭 < 台 灣 新 詩 的 出 世 情 懷 >, 收 於 蕭 蕭 台 灣 新 詩 美 學 ( 台 北, 爾 雅,2004); 其 他 研 究 者 如 葉 維 廉 簡 政 珍 李 翠 瑛 賴 賢 宗 等 人 新 詩 中 的 禪 詩 詩 人 舉 其 代 表 : 在 臺 灣 現 代 詩 的 詩 人 之 中, 周 夢 蝶 被 認 為 是 一 位 寫 詩 的 禪 者 和 修 禪 的 詩 人 ; 洛 夫 也 於 2003 年 出 版 洛 夫 禪 詩 ( 台 北, 天 使 學 園 公 司,2003 年 5 月 初 版 ); 鄭 愁 予 的 許 多 詩 作 深 具 禪 味 ; 及 其 流 亞, 不 及 細 數 3 周 作 人 懷 廢 名, 發 表 於 古 今 一 九 四 三 年 四 月 十 六 日 第 二 十 二 十 一 期 合 刊, 署 名 藥 堂, 收 入 藥 堂 雜 文 ( 北 京 新 民 印 書 館 一 九 四 四 年 一 月 初 版 ) 此 文 也 有 網 路 版 : 2

3 一 九 二 二 年 十 月 八 日 廢 名 發 表 新 詩 冬 夜 小 孩 於 努 力 週 報 第 二 十 三 期, 登 上 文 壇, 這 一 階 段 的 詩 作 除 了 這 兩 首 之 外, 可 以 考 察 的 還 有 : 一 九 二 三 年 四 月 十 五 日 發 表 雜 詩 ( 七 首 ), 此 年 五 月 發 表 洋 車 夫 的 兒 子 磨 麵 的 兒 子 雜 詩 ( 兩 首 ), 一 九 二 三 年 九 月 二 十 五 日 發 表 夏 晚, 一 九 二 五 年 十 二 月 小 詩 ( 兩 首 ), 一 九 三 年 五 月 二 十 六 日 發 表 一 日 內 的 幾 首 詩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廢 名 似 乎 頓 悟 了, 於 短 短 幾 天 之 中, 創 作 了 意 境 美 而 哲 理 深 的 下 列 十 九 首 詩 : 夢 ( 即 夢 的 使 者 ) 花 的 哀 怨 玩 具 琴 小 園 花 的 哀 怨 果 栽 花 墳 亞 當 沉 默 止 定 詩 情 眼 明 無 題 夢 之 二 草 樹 花 畫 拔 樹 夢, 這 十 九 首 詩 作 完 成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首 首 都 是 佳 作, 從 此 廢 名 開 創 了 他 自 己 的 貫 通 禪 境 與 詩 境 融 會 傳 統 意 境 美 學 與 現 代 派 前 衛 手 法 的 獨 特 詩 風 從 這 些 詩 作 看 來, 廢 名 經 歷 了 一 次 獨 特 的 感 情 事 件, 通 過 這 個 外 緣, 廢 名 達 到 了 禪 道 哲 理 的 深 刻 體 悟, 也 完 成 了 他 自 己 在 詩 藝 上 的 突 破 性 創 造 一 九 三 一 年 四 月 至 五 月 的 詩, 廢 名 自 編 成 鏡 詩 集, 未 公 開 發 行, 現 存 資 料 顯 示 此 一 詩 集 共 收 詩 四 十 首, 此 稿 即 常 出 屋 齋 詩 稿 第 二 集, 但 未 公 開 發 行 廢 名 在 鏡 階 段 所 創 作 的 詩 作, 可 查 出 如 下 的 詩 題 : 燈 小 河 海 淚 落 鏡 掐 花 空 華 伊 ( 同 題 三 首 ) 畫 花 露 渡 人 間 蕩 舟 醉 歌 墓 上 帝 的 花 園 粧 台 無 題 自 惜 鏡 銘 秋 水 果 華 壁 ( 即 點 燈 ) 朝 陽 耶 穌 夢 中 無 題 畫 題 拈 花 陳 埋 蓮 花 路 上 夢 中 池 岸 梧 桐 伊 的 天 井 太 陽 贈 花 盆 等 詩 此 中, 第 一 首 的 燈 是 廢 名 詩 作 心 路 歷 程 的 自 我 表 白, 此 後 於 兩 個 月 之 內 創 作 了 至 少 四 十 首 意 境 美 而 現 代 派 表 現 手 法 善 巧 的 佳 作, 首 首 都 可 以 說 是 禪 境 與 詩 境 兼 美 並 善 此 外, 作 於 這 個 階 段 的 詩 而 未 收 入 鏡 詩 集 的, 還 有 此 次 收 入 台 北 版 廢 名 詩 集 的 三 首 無 題 詩 等 又, 後 來 也 曾 有 前 述 兩 本 詩 集 之 合 集, 較 原 來 刪 去 了 幾 首 詩, 亦 題 名 爲 天 馬, 但 是 也 未 正 式 出 版 現 在, 鏡 稿 已 經 發 現, 而 兩 本 天 馬 仍 下 落 不 明 一 九 三 一 年 十 月 十 九 日, 完 成 長 篇 小 說 莫 須 有 先 生 傳, 一 九 三 二 年 十 二 月 由 開 明 書 店 出 版 一 九 三 二 年 一 九 三 三 年 一 九 三 四 年, 廢 名 陸 續 發 表 長 篇 小 說 橋 廢 名 這 段 時 間 集 中 心 力 於 小 說 的 創 作 與 發 表, 暫 時 擱 下 了 詩 的 創 作 廢 名 一 九 三 四 年 十 月 以 後 的 詩 作 收 入 詩 文 選 集 招 隱 集, 由 沈 啟 無 選 編, 一 九 四 五 年 五 月 由 漢 口 大 楚 報 社 出 版, 是 廢 名 的 詩 文 合 集, 其 中 收 詩 十 五 首 招 隱 集 時 期 的 作 品 並 不 止 十 五 首, 可 以 查 出 下 列 詩 題 : 一 九 三 四 年 十 月 十 七 日 作 詩 及 信 ( 寄 鶴 西 ) 於 一 九 三 五 年 年 初, 作 出 門 詩 一 九 三 六 年 五 月 一 日 作 理 髮 店 一 詩, 此 後 於 同 年 陸 續 作 北 平 街 上 飛 塵 火 車 站 走 了 少 年 客 一 九 三 六 年 十 二 月 作 燈 星 十 二 月 十 九 日 夜 街 頭 共 四 首 詩 一 九 三 七 年 四 月 作 宇 宙 的 衣 裳 喜 悅 是 美 雪 的 原 野 街 上 的 聲 音 遠 天 的 星 四 月 二 十 八 日 黃 昏 共 六 首 詩 一 九 三 七 年 五 月 八 日 作 寄 之 琳 以 上 所 說 的 理 髮 店 至 寄 之 琳 等 詩 皆 是 詩 文 選 集 招 隱 集 此 一 時 期 的 詩 3

4 作 一 九 三 七 年 七 月 七 日 抗 日 戰 爭 爆 發, 廢 名 於 這 一 年 十 二 月 離 開 北 平, 回 到 湖 北 黃 梅 故 鄉 隱 居, 後 來 發 表 的 長 篇 小 說 莫 須 有 先 生 坐 飛 機 以 後, 即 是 以 廢 名 黃 梅 隱 居 生 活 為 藍 本 而 寫 一 九 三 七 年 十 二 月 廢 名 歸 隱 至 一 九 五 八 年 創 作 新 民 歌 體 歌 頌 篇 三 百 篇 之 前 的 大 約 二 十 一 年 之 間, 廢 名 只 有 在 一 九 四 八 年 發 表 了 雞 鳴 人 類 真 理 四 首 詩, 表 達 了 反 戰 思 想, 他 在 這 段 時 間 主 要 是 從 事 中 國 哲 學 與 文 學 的 研 究, 是 他 學 術 研 究 的 時 期, 少 有 文 學 作 品 的 創 作 以 上 所 考 察 的 是 以 廢 名 生 前 自 編 而 未 正 式 出 版 的 詩 集 天 馬 詩 集 鏡, 與 沈 啟 無 選 編 的 招 隱 集 所 收 的 詩 為 主, 另 外 也 包 含 了 幾 首 未 收 入 集 中 的 詩 作 廢 名 詩 集 的 出 版 與 公 開 發 行, 包 含 二 七 年 七 月 此 次 台 灣 的 洪 葉 文 化 事 業 有 限 公 司 出 版 廢 名 詩 集 4 在 內, 共 有 下 列 五 次 其 一 : 首 先 是 一 九 四 四 年 新 民 印 書 館 出 版 的 水 邊, 此 詩 集 為 廢 名 與 開 元 ( 沈 啟 無 ) 的 合 集, 收 錄 廢 名 詩 作 三 輯 共 十 六 首 開 元 ( 沈 啟 無 ) 是 廢 名 的 好 友 與 知 音, 日 軍 佔 領 期 間, 廢 名 退 隱 湖 北 黃 梅 老 家 的 鄉 間, 水 邊 是 在 廢 名 缺 席 的 狀 態 之 下 由 開 元 ( 沈 啟 無 ) 獨 力 加 以 出 版 與 發 行 的, 不 少 讀 者 都 是 通 過 水 邊 才 領 會 詩 人 廢 名 的 詩 藝 其 二 : 一 九 四 五 年 五 月 沈 啟 無 選 編 的 招 隱 集 也 正 式 在 武 漢 出 版, 收 有 十 五 首 詩, 雖 然 影 響 力 似 乎 不 及 水 邊, 但 是 理 髮 店 飛 塵 十 二 月 十 九 日 夜 街 頭 諸 詩 開 啟 了 後 來 的 台 灣 的 現 代 詩 現 代 派 與 禪 詩 派, 影 響 深 遠 其 三 : 廢 名 詩 在 中 國 大 陸 被 埋 沒 了 四 十 年, 到 了 一 九 八 五 年 才 出 版 了 馮 健 男 ( 廢 名 的 姪 子 ) 編 選 的 馮 文 炳 選 集 一 書, 共 收 廢 名 一 九 四 九 年 之 前 的 詩 共 二 十 七 首 其 四 : 一 九 九 三 年 周 良 沛 編 的 中 國 新 詩 庫 三 集 廢 名 卷, 將 廢 名 生 前 公 開 發 表 的 詩 以 及 馮 健 男 提 供 的 三 首 未 刊 手 稿 全 部 收 入, 共 四 十 題 五 十 三 首 其 五 : 新 版 廢 名 詩 集 於 二 七 年 七 月 初 在 臺 灣 的 洪 葉 文 化 事 業 有 限 公 司 出 版 5 將 到 目 前 爲 止 發 現 的 廢 名 一 九 九 二 年 至 一 九 四 八 年 間 的 詩 作 共 94 題 107 首 全 部 收 入, 其 中 包 括 兩 首 舊 體 詩 和 兩 首 譯 詩, 包 含 了 許 多 篇 第 一 次 發 表 的 詩 作 集 中 所 收 詩 歌, 凡 第 一 次 發 表 的 詩 作, 一 律 按 廢 名 哲 嗣 馮 思 純 老 先 生 提 供 之 手 稿 排 印 ; 已 公 開 發 表 的 詩 作, 則 主 要 是 以 原 載 報 刊 爲 依 據 另 外, 此 一 詩 集 之 中 也 收 入 他 的 幾 篇 詩 觀 論 文 和 對 談 稿 : 新 詩 問 答 新 詩 應 該 是 自 由 詩 已 往 的 詩 文 學 與 新 詩 妝 台 及 其 他 共 七 篇 文 章, 列 爲 附 錄 這 次 是 第 一 次 在 臺 灣 出 版 廢 名 詩 集, 深 具 重 大 意 義 在 二 七 年 七 月 台 北 的 洪 葉 出 版 有 限 公 司 出 版 廢 名 詩 集 之 前, 一 般 讀 者 認 為 廢 名 的 詩 大 約 僅 存 三 十 餘 首 但 是, 根 據 一 九 五 八 年 一 月 二 十 六 日 廢 名 在 談 談 新 詩 的 自 述, 則 他 在 一 九 三 年 代 寫 過 約 兩 百 首 的 新 詩, 其 內 容 大 約 就 4 廢 名 詩 集 於 二 七 年 七 月 由 臺 灣 台 北 的 洪 葉 文 化 事 業 有 限 公 司 籌 稿 並 加 以 出 版, 負 責 此 書 出 版 的 企 劃 主 編 為 郭 淑 玲, 發 行 所 登 記 為 新 視 野 圖 書 出 版 公 司 5 陳 建 軍 馮 思 純 編, 廢 名 詩 集, 台 北, 新 視 野 圖 書 出 版 公 司,2007 年 7 月 版 4

5 是 前 述 的 天 馬 詩 集 鏡 與 招 隱 集 三 本 詩 集 如 果 將 一 九 五 八 年 創 作 的 新 民 歌 體 歌 頌 篇 三 百 篇 也 計 入, 則 廢 名 的 詩 作 總 共 當 有 五 百 首 以 上 6 此 次 台 北 版 的 廢 名 詩 集 將 到 目 前 爲 止 發 現 的 廢 名 一 九 四 八 年 以 前 的 詩 107 首 全 部 收 入, 包 括 兩 首 舊 體 詩 和 兩 首 譯 詩, 這 是 廢 名 研 究 中 的 重 要 一 歩 台 北 版 的 廢 名 詩 集 所 未 收 者 主 要 是 一 九 五 八 年 創 作 的 新 民 歌 體 歌 頌 篇 三 百 篇 和 早 期 天 馬 詩 集 之 中 已 經 遺 佚 的 詩 稿 2. 著 名 文 學 家 對 於 廢 名 詩 作 的 評 價 關 於 著 名 文 學 家 對 於 廢 名 詩 作 的 評 價, 論 述 如 下 : 首 先, 廢 名 的 重 要 詩 作 主 要 作 於 30 年 代, 重 視 境 界 的 創 生, 詩 的 藝 術 形 式 與 創 造 力, 運 用 了 意 識 流 等 技 巧, 富 於 隱 喻 與 轉 喻, 詩 風 開 創 了 現 代 派, 詩 思 晦 澀, 號 稱 難 解, 評 價 也 毀 譽 參 半 劉 半 農 說 : 廢 名 即 馮 文 炳, 有 短 詩 數 首, 無 一 首 可 解 7 艾 青 說 廢 名 的 詩 更 難 以 捉 摸 8 其 次, 就 廢 名 的 文 學 創 作 之 總 體 評 價 而 言, 魯 迅 周 作 人 從 各 自 的 觀 點 出 發, 曾 評 過 廢 名 的 文 學 創 作, 得 到 兩 極 化 的 評 價 最 後, 卞 之 琳 朱 光 潛 都 曾 經 評 過 廢 名 的 詩 卞 之 琳 認 為 廢 名 的 詩 不 如 小 說 寫 的 好, 馮 ( 廢 名 ) 小 說 遠 勝 於 詩, 他 的 分 行 新 詩 裡, 也 自 有 些 吉 光 片 羽, 思 路 難 辨, 層 次 欠 明 他 的 詩, 語 言 上 古 今 甚 至 中 外 雜 陳, 未 能 化 古 化 歐 9 朱 光 潛 也 說 廢 名 的 詩 不 易 懂, 走 的 是 窄 路, 但 對 於 他 的 詩 作 的 高 度 成 就, 加 以 肯 定, 他 說 : 廢 名 先 生 的 詩 不 容 易 懂, 但 是 懂 得 以 後, 你 也 許 要 驚 嘆 它 真 好 有 些 詩 可 以 從 文 字 本 身 去 了 解, 有 些 詩 非 先 了 解 作 者 不 可 廢 名 先 生 富 敏 感 而 好 苦 思, 有 禪 家 與 道 人 的 風 味 他 的 詩 有 一 個 深 玄 的 背 景, 難 懂 的 是 這 個 背 景 廢 名 所 走 的 是 一 條 窄 路, 但 是 每 個 人 都 各 走 各 的 窄 路, 結 果 必 有 許 多 新 奇 的 發 現 10 卞 之 琳 朱 光 潛 各 自 解 釋 了 廢 名 詩 難 懂 的 原 因 之 一 如 卞 之 琳 所 見, 廢 名 的 思 路 幽 微 難 辨, 意 義 多 重 而 交 涉, 是 以 層 次 欠 明, 文 學 語 言 則 中 外 併 陳, 讓 讀 者 難 以 解 明 對 於 卞 之 琳 而 言 的 這 些 現 象, 在 當 代 華 文 文 學 看 來, 已 經 不 是 偏 至 的 缺 點, 而 是 普 遍 發 展 皆 是 如 此 了 又 如 朱 光 潛 的 解 釋, 廢 名 詩 之 所 以 難 懂 的 原 因, 是 因 為 它 有 佛 教 和 道 家 的 深 玄 的 背 景, 而 又 堅 持 文 學 語 言 的 獨 創 性, 走 的 是 一 條 具 有 深 度 和 高 度 的 孤 獨 的 道 路, 所 以 難 解 可 以 說, 廢 名 的 文 學 創 作 比 較 是 6 一 九 五 八 年 一 月 二 十 六 日 廢 名 在 談 談 新 詩 的 自 述 說 : 我 以 前 也 是 寫 過 新 詩 的, 在 一 九 三 年 寫 得 很 不 少, 足 足 有 兩 百 首 7 劉 半 農 日 記 (1936 年 1 月 6 日 ), 新 文 學 史 料 1991 年 第 一 期 8 艾 青, 中 國 新 詩 六 十 年, 收 於 艾 青 談 詩, 花 城 出 版 社, 卞 之 琳, 馮 文 炳 選 集 序, 收 於 新 文 學 史 料 1984 年 第 二 期 相 關 的 脈 絡 可 參 見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 武 漢, 華 中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3 年 12 月 ), 第 336 頁 10 朱 光 潛 文 學 雜 誌 第 一 卷 第 二 期 編 輯 後 記,1937 年 六 月 相 關 的 脈 絡 可 參 見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 武 漢, 華 中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3 年 12 月 ), 第 頁 5

6 更 接 近 於 文 學 評 論 家 的, 而 遠 於 一 般 的 讀 者 ; 比 較 是 更 接 近 未 來 的 讀 者, 而 遠 於 當 初 的 讀 者 但 是 一 旦 讀 者 ( 含 文 學 評 論 家 和 其 他 作 家 ) 走 上 廢 名 文 學 創 作 的 窄 路, 就 會 愛 之 不 捨, 從 而 發 揮 他 在 文 學 史 上 隱 藏 深 潛 但 是 不 可 不 謂 巨 大 的 影 響 力 3. 廢 名 在 台 灣 的 潛 在 影 響 雖 然, 廢 名 的 詩 集 在 2007 年 以 前 並 不 曾 在 台 灣 集 結 出 版, 但 是 從 現 代 詩 史 觀 之, 廢 名 對 於 臺 灣 現 代 詩 壇 有 著 相 當 大 的 潛 在 影 響, 具 有 一 定 的 重 要 性, 但 是 此 一 史 實, 卻 長 久 以 來 不 得 彰 顯, 是 臺 灣 現 代 詩 史 中 被 忽 略 的 環 節 此 前, 臺 灣 的 重 要 詩 人 紀 弦 瘂 弦 商 禽 張 默 都 曾 撰 文 評 論 過 廢 名 的 詩 11 首 先, 是 台 灣 的 現 代 詩 的 現 代 派 的 開 創 者 紀 弦 曾 為 廢 名 街 頭 一 詩 撰 寫 七 千 字 的 長 文, 藉 此 說 明 新 詩 之 所 以 為 新 詩 的 道 理, 是 早 期 在 台 灣 探 索 現 代 派 詩 論 理 論 基 礎 的 一 篇 文 章 其 次,1966 年, 瘂 弦 選 註 廢 名 詩 鈔, 發 表 於 創 世 紀 年 瘂 弦 以 何 其 芳 馮 文 炳 ( 廢 名 ) 卞 之 琳 李 廣 田 為 三 十 年 代 中 國 詩 壇 的 代 表 性 重 要 詩 人 後 來, 九 年 代, 商 禽 張 默 也 曾 延 續 紀 弦 瘂 弦 在 上 述 短 文 之 中, 特 別 推 崇 廢 名 的 詩 作 可 見, 雖 然 廢 名 的 詩 集 在 二 七 年 之 前 不 曾 在 臺 灣 出 版 過, 但 是 他 的 詩 作 仍 在 私 人 之 間 流 傳 而 發 揮 其 影 響 詩 人 瘂 弦 < 禪 趣 詩 人 廢 名 > 一 文 說 : 廢 名 的 詩 即 使 以 今 天 最 前 衛 的 眼 光 來 批 閱, 仍 是 第 一 流 的, 仍 是 最 現 代 的 13 廢 名 可 以 說 是 開 創 臺 灣 現 代 派 詩 派 的 祖 師 爺 廢 名 曾 在 北 京 大 學 執 教, 他 寫 詩 之 外, 他 的 詩 論 和 哲 學 論 文 也 都 擲 地 有 聲, 頗 為 出 色 廢 名 曾 經 為 文 批 判 熊 十 力 的 新 唯 識 論, 已 經 參 與 到 現 代 中 國 哲 學 史 的 發 展 過 程 之 中 廢 名 的 佛 學 著 作 有 阿 賴 耶 識 論 一 書 與 說 種 子 佛 教 有 宗 說 因 果 體 與 用 等 論 文, 主 要 的 論 戰 對 象 是 熊 十 力 透 過 牟 宗 三 唐 君 毅 徐 復 觀 等 熊 十 力 學 生 的 影 響, 熊 十 力 所 開 創 的 現 代 新 儒 家 哲 學 學 派 在 港 台 影 響 甚 大, 甚 至 成 為 廣 受 國 際 肯 定 的 現 代 中 國 哲 學 流 派 由 於 廢 名 的 阿 賴 耶 識 論 一 書 延 遲 至 2000 年 才 由 遼 寧 教 育 出 版 社 加 以 出 版, 所 以, 廢 名 和 熊 十 力 關 於 唯 識 思 想 的 辯 論, 在 學 界 尚 未 見 到 有 人 加 以 討 論, 但 是 其 意 義 卻 是 不 可 忽 視 又, 牟 宗 三 唐 君 毅 徐 復 觀 的 美 學 著 作 主 要 立 基 於 中 國 傳 統 的 境 界 說 意 境 說, 民 國 初 年 從 王 國 維 到 宗 白 華 的 境 界 說 之 現 代 美 學 詮 釋, 無 疑 地 是 牟 宗 三 唐 君 毅 11 紀 弦 從 廢 名 街 頭 說 起 一 文 發 表 於 文 藝 世 紀 第 一 卷 第 二 期 (1945 年 二 月 ), 後 來 收 於 新 詩 論 集 ( 高 雄,1959) 紀 弦 在 1948 年 之 前 的 筆 名 為 路 易 士,1948 年 離 開 上 海 到 達 台 灣, 依 然 堅 持 其 現 代 派 的 主 張, 他 在 台 北 創 辦 了 現 代 詩 季 刊, 並 發 起 成 立 現 代 詩 社, 從 而 引 起 台 灣 詩 壇 關 於 現 代 詩 的 一 次 大 論 爭, 成 為 台 灣 現 代 詩 派 的 開 創 者 又, 瘂 弦 選 註 廢 名 詩 鈔, 收 於 創 世 紀 第 二 十 三 期 ( 台 北,1966 年 一 月 ) 商 禽 水 邊 廢 名 和 開 元 的 詩 集, 收 於 創 世 紀 第 一 百 期 ( 台 北,1994) 張 默, 廢 名 詩 兩 首 ( 海 街 頭 ) 評 鑑, 收 於 張 默 蕭 蕭 編 新 詩 三 百 首 ( 台 北, 九 歌 出 版 社,1995) 12 瘂 弦 選 註 廢 名 詩 鈔, 收 於 創 世 紀 第 二 十 三 期 ( 台 北,1966 年 一 月 ) 13 參 見 瘂 弦 < 禪 趣 詩 人 廢 名 >, 收 於 廢 名 詩 集 ( 台 北, 新 視 野 圖 書 出 版 公 司,2007) 頁 1-4, 原 刊 於 創 世 紀 雜 誌 1966 年 月 第 23 期 6

7 徐 復 觀 三 人 的 中 國 現 代 美 學 詮 釋 的 思 想 背 景, 而 廢 名 詩 作 與 詩 論 的 境 界 美 學 在 此 佔 有 不 可 忽 視 的 地 位 廢 名 詩 作 受 到 他 的 佛 學 研 究 與 修 持 經 驗 相 當 大 的 影 響 廢 名 可 以 說 是 一 位 詩 哲, 或 說 是 以 哲 學 入 詩 的 詩 人 此 中, 廢 名 擅 長 佛 學, 他 的 詩 融 會 禪 理, 被 瘂 弦 稱 為 現 代 詩 之 中 禪 詩 一 派 的 創 始 者 透 過 瘂 弦 關 於 廢 名 詩 作 的 此 一 宣 揚 和 繼 續 創 作, 也 發 揮 了 廢 名 在 台 灣 現 代 詩 詩 壇 的 影 響, 促 進 了 現 代 詩 之 中 禪 詩 派 的 發 展 瘂 弦 又 認 為 廢 名 詩 作 善 於 大 量 運 用 中 國 古 典 詩 詞 戲 曲 或 散 文 中 可 以 重 新 燃 燒 的 語 字 14 這 裡 所 說 的 傳 統 文 學 語 言 文 字 的 重 新 燃 燒, 就 是 指 能 夠 妙 造 意 境 與 創 生 境 界 的 語 言 藝 術, 所 以, 廢 名 詩 作 也 是 傳 統 中 國 文 學 意 境 派 ( 境 界 派 ) 的 當 代 發 展 4. 廢 名 詩 創 作 的 心 路 歷 程 下 面 這 一 首 作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四 月 十 五 日 的 燈 是 廢 名 早 期 的 詩 作 之 一, 此 詩 自 述 心 路 歷 程, 也 包 含 廢 名 對 於 詩 創 作 的 自 我 認 知 和 通 過 詩 藝 而 達 到 的 哲 理 領 悟 通 過 燈 一 首 的 解 讀, 我 們 可 以 體 會 到 廢 名 的 詩 同 時 包 含 了 禪 理 與 自 然 人 文 愛 情 藝 術 哲 理 等 向 度 而 最 為 核 心 的 就 是 禪 理 與 愛 情 藝 術 三 個 主 軸,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往 往 禪 理 與 愛 情 藝 術 三 個 主 軸 同 時 存 在, 互 相 交 涉, 融 為 一 體, 使 得 讀 者 在 閱 讀 的 時 候 充 滿 趣 味, 時 有 啟 發 燈 : 人 都 說 我 是 深 山 隱 者,/ 我 自 誇 我 爲 詩 人,/ 我 善 想 大 海,/ 善 想 巖 石 上 的 立 鷹,/ 善 想 我 的 樹 林 裏 有 一 隻 伏 虎,/ 月 地 爬 蟲 / 善 想 莊 周 之 黽 神,/ 褒 姒 之 笑,/ 西 施 之 病,/ 我 還 善 想 如 來 世 尊,/ 菩 提 樹 影,/ 我 的 夜 真 好 比 一 個 宇 宙,/ 無 色 無 相,/ 即 色 即 相,/ 沈 默 又 就 是 我 的 聲 音,/ 自 從 有 一 天,/ 是 一 個 朝 晨,/ 伊 正 在 那 裏 照 鏡,/ 我 本 是 遊 戲,/ 向 窗 中 覰 了 這 一 位 女 子,/ 我 卻 就 在 那 個 妝 臺 上 / 彷 彿 我 今 天 纔 認 見 靈 魂,/ 世 間 的 東 西 本 來 只 有 我 能 夠 認,/ 我 一 點 也 不 是 遊 戲,/ 一 個 人 我 又 走 了 回 來,/ 我 的 掌 上 捧 了 一 顆 光 明,/ 我 想 不 到 這 個 光 明 又 給 了 我 一 個 黑 暗, / 從 此 我 纔 忠 實 於 人 間 的 光 陰,/ 我 看 守 著 夜,/ 看 守 著 夜 我 把 我 的 四 壁 也 點 了 一 盞 燈,/ 我 越 看 越 認 它 不 是 我 的 光 明,/ 我 的 光 明 那 裏 是 這 深 山 裏 一 隻 孤 影?/ 我 卻 沒 有 意 思 把 我 的 燈 再 吹 滅 了,/ 我 仿 佛 那 一 來 我 將 害 怕 了 在 此 詩 中, 廢 名 心 路 歷 程 的 開 端 而 同 時 也 是 一 切 詩 性 體 驗 的 起 點 是 人 都 說 我 是 深 山 隱 者,/ 我 自 誇 我 爲 詩 人, 外 表 似 深 山 隱 者, 內 心 卻 以 詩 人 自 許 廢 名 以 詩 人 之 名 而 安 立 自 己 的 生 命 之 後, 認 為 詩 人 的 本 質 在 於 善 想, 也 就 是 善 於 發 揮 自 己 的 詩 性 想 像, 此 中 的 進 程 又 為 我 善 想 大 海,/ 善 想 巖 石 上 的 立 鷹, / 善 想 我 的 樹 林 裏 有 一 隻 伏 虎,/ 月 地 爬 蟲 / 善 想 莊 周 之 黽 神,/ 褒 姒 之 笑, / 西 施 之 病, 這 不 僅 是 廢 名 個 人 經 營 詩 性 想 像 力 的 歷 程, 對 於 一 切 的 詩 人 或 許 14 瘂 弦 選 註 廢 名 詩 鈔, 收 於 創 世 紀 第 二 十 三 期 ( 台 北,1966 年 一 月 ) 7

8 也 是 適 用 的 此 中, 詩 人 善 想 的 對 象 首 先 是 自 然 物 ( 大 海 ), 其 次 是 詩 的 移 情 對 象 的 天 地 一 切 動 物 ( 立 鷹 伏 虎 ) 和 文 化 流 傳 物 ( 莊 周 之 黽 神, 褒 姒 之 笑, 西 施 之 病 ) 立 鷹 講 的 是 心 中 昂 揚 待 飛 的 意 志, 伏 虎 講 的 是 心 中 降 服 的 貪 嗔 癡, 一 明 一 暗, 詩 人 的 成 長 必 然 經 歷 過 這 兩 個 階 段 又, 月 地 爬 蟲 講 的 是 潛 意 識 之 中 種 種 遠 古 生 物 一 樣 的 莫 名 情 結, 發 而 為 褒 姒 之 笑 和 西 施 之 病, 這 分 別 是 愛 情 與 人 生 的 悲 與 喜, 而 莊 周 之 黽 神 講 的 是 超 脫 悲 喜 的 神 仙 境 界 以 上 這 一 些 例 舉 了 詩 人 成 熟 其 詩 性 想 像 力 的 歷 程 這 一 些 例 證 都 是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常 出 現 的 物 象 與 意 象 此 後 話 頭 一 轉, 詩 人 廢 名 突 然 說 我 還 善 想 如 來 世 尊,/ 菩 提 樹 影,/ 我 的 夜 真 好 比 一 個 宇 宙,/ 無 色 無 相, / 即 色 即 相,/ 沈 默 又 就 是 我 的 聲 音, 對 於 廢 名, 這 是 詩 性 善 想 的 最 高 峰, 無 色 無 相, 即 色 即 相 來 自 心 經 的 色 空 相 即, 沈 默 又 就 是 我 的 聲 音 則 是 維 摩 詰 居 士 與 文 殊 菩 薩 論 不 二 法 門 之 時 的 聖 默 然, 此 中 所 包 含 的 佛 理 禪 味 可 謂 直 指 人 心, 當 下 直 了 復 次, 在 此 詩 之 中, 詩 人 廢 名 遇 見 了 本 質 性 的 愛 情, 也 可 以 說 此 處 的 愛 情 是 比 喻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行 動, 詩 中 巧 妙 運 用 了 鏡 與 遊 戲 等 佛 教 常 用 語 詞 佛 教 以 明 鏡 臺 比 喻 心, 必 須 時 時 撫 拭, 廢 名 卻 透 過 女 性 愛 情 的 妝 臺, 才 彷 彿 我 今 天 纔 認 見 靈 魂 經 歷 愛 情 ( 藝 術 激 情 ) 的 內 心 種 種 錘 鍊, 我 一 點 也 不 是 遊 戲,/ 一 個 人 我 又 走 了 回 來, 詩 人 本 來 年 少 輕 狂, 對 於 愛 情 ( 藝 術 激 情 ) 採 取 遊 戲 的 態 度, 但 是 在 真 愛 面 前, 卻 收 拾 起 遊 戲 的 輕 狂, 我 的 掌 上 捧 了 一 顆 光 明, / 我 想 不 到 這 個 光 明 又 給 了 我 一 個 黑 暗, / 從 此 我 纔 忠 實 於 人 間 的 光 陰 我 的 掌 上 捧 了 一 顆 光 明 指 的 是 愛 情 的 真 誠 面 對, 也 是 指 領 悟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的 行 動, 但 是 現 實 中 的 愛 情 ( 藝 術 激 情 ) 並 不 是 一 味 的 光 明 美 好, 而 是 想 不 到 這 個 光 明 又 給 了 我 一 個 黑 暗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的 行 動 之 中 的 激 情 (passion) 是 一 種 突 破 框 架 理 性 的 主 客 二 元 對 立 的 超 越 動 力 15 從 此, 詩 人 為 人 間 點 燈 守 夜, 但 是 在 現 實 世 界 的 無 邊 黑 暗 之 中, 對 於 愛 情 與 藝 術 的 信 仰, 微 弱 的 閃 光 只 是 深 山 裏 一 隻 孤 影, 詩 人 卻 不 願 吹 滅 此 一 燈 光, 而 是 執 持 著 此 一 微 弱 閃 光, 在 黑 夜 中, 繼 續 守 護 下 去 看 守 著 夜 我 把 我 的 四 壁 也 點 了 一 盞 燈,/ 我 越 看 越 認 它 不 是 我 的 光 明, 當 執 持 禪 理 體 悟, 迴 入 人 間, 確 實 充 滿 患 難, 此 時 的 堅 持 固 然 具 有 對 於 愛 情 藝 術 與 禪 悟 的 終 極 體 驗 的 光 華, 但 是 在 廢 名 生 活 著 的 那 樣 艱 困 的 時 代, 最 終 能 夠 堅 持 下 去, 確 實 已 屬 信 仰 的 層 次, 光 明 不 是 來 自 於 小 我 的 自 己, 而 是 來 自 於 超 越 界 此 詩 所 顯 示 的 心 路 歷 程 之 中, 而 最 為 核 心 的 是 愛 情 藝 術 與 禪 理 三 個 主 軸 詩 人 以 藝 術 心 靈 作 種 種 善 想, 但 是 只 有 遇 見 了 真 實 動 人 的 愛 情, 才 使 得 自 己 的 藝 術 能 力 真 正 得 以 昇 華, 達 到 了 禪 理 的 高 度, 得 以 堅 持 在 黑 暗 中 點 燈 守 夜 的 勇 氣, 廢 名 從 此 之 後, 堅 持 以 藝 術 發 抒 患 難 人 生 中 的 真 情 ( 尤 其 是 愛 情 ), 直 透 禪 15 關 於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的 行 動, 參 見 Suzi Gablik 著, 王 雅 各 譯 藝 術 的 魅 力 重 生 (The Reenchantment of Art ), 遠 流 出 版 社,1998 年 出 版, 第 八 章 溢 出 矩 形, 跳 脫 框 架 :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的 行 動 激 情 (passion) 是 一 種 突 破 框 架 理 性 的 主 客 二 元 對 立 的 超 越 動 力 8

9 理 在 下 文 所 詮 釋 的 詩 作 之 中, 如 海 淚 落 空 華 飛 塵 無 題 夢 之 二 諸 首, 禪 理 與 愛 情 藝 術 三 個 主 軸 同 時 存 在, 交 融 一 體, 使 得 讀 者 在 閱 讀 的 時 候 充 滿 意 在 言 外 的 趣 味, 對 於 真 誠 愛 情 即 佛 理 所 在 的 場 域 之 禪 理, 多 所 啟 發 子 曰 : 詩 三 百, 思 無 邪 佛 云 煩 惱 即 菩 提 色 即 是 空 空 即 是 色 二 廢 名 詩 作 中 的 修 辭 : 物 象 折 射 與 意 象 韻 味 本 文 底 下 以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哲 理 的 境 界 三 個 角 度, 來 闡 釋 廢 名 的 詩 作 的 獨 特 性 與 藝 術 性 當 代 華 人 詩 人 多 為 物 象 經 營 之 巧 匠 與 意 象 韻 味 之 妙 手, 但 是 少 人 能 夠 出 入 此 二 者 而 復 能 成 為 哲 理 境 界 創 造 的 詩 哲 廢 名 的 詩 作 卻 能 同 時 具 備 此 三 者, 精 通 經 營 物 象 經 營, 點 化 意 象, 而 成 為 創 造 哲 理 境 界 的 詩 哲, 這 樣 的 詩 情 與 哲 理 融 合 為 一 的 獨 特 性, 成 為 他 詩 作 的 藝 術 性 的 創 建 自 己 的 根 源 對 於 廢 名 的 詩 作 這 樣 的 根 源 的 關 心, 這 是 我 們 閱 讀 廢 名 的 詩 作, 感 到 特 別 的 興 味 之 處 此 處 所 說 的 物 象 的 折 射 之 中 的 折 射, 是 取 其 並 非 直 射 直 接 照 明, 並 非 直 接 描 寫 物 象 ; 而 是 折 射, 具 有 朦 朧 之 美, 充 滿 隱 喻 性 含 蓄 性 透 過 稜 鏡 的 折 射, 則 可 以 散 列 呈 現 不 同 的 光 譜, 甚 至 互 相 交 疊, 充 滿 神 韻 這 正 是 廢 名 詩 中 的 物 象 的 特 質 周 作 人 懷 廢 名 說 余 未 能 如 廢 名 之 悟 道, 這 是 對 廢 名 在 佛 法 與 道 家 上 的 修 為 與 體 悟, 加 以 肯 定 但 是 周 氏 又 說 在 這 一 時 期 我 覺 得 他 的 思 想 最 是 圓 滿, 只 可 惜 不 曾 更 多 所 述 著, 這 以 後 似 乎 更 轉 入 神 秘 不 可 解 的 一 路 去 了, 這 是 推 崇 廢 名 北 京 時 期 的 作 品, 而 認 為 後 來 具 有 禪 理 道 家 玄 思 的 作 品, 為 神 秘 不 可 解, 此 處 語 氣 帶 有 貶 意 其 實, 周 作 人 既 然 如 他 自 己 所 說 的 未 能 如 廢 名 之 悟 道, 那 麼, 他 會 認 為 廢 名 後 來 融 會 藝 術 宗 教 與 哲 學 的 文 學 創 作 是 神 秘 不 可 解, 也 就 理 所 當 然 了, 但 是 將 之 貶 低, 則 不 見 公 允 筆 者 以 為, 出 入 於 物 象 經 營 之 巧 匠 與 意 象 韻 味 之 妙 手 而 復 能 成 為 哲 理 境 界 創 造 的 詩 哲, 正 是 廢 名 的 文 學 創 作 的 獨 特 價 值 之 所 在 廢 名 的 文 學 創 作 ( 尤 其 是 他 大 部 分 的 詩 作 ) 之 所 以 顯 得 神 秘 不 可 解, 除 了 哲 理 內 容 本 身 的 原 因 之 外, 也 與 這 些 作 品 寫 的 是 愛 情, 對 於 一 位 已 婚 的 哲 學 家 詩 人 ( 或 說 是 詩 人 哲 學 家 ) 而 言, 乃 是 涉 及 到 微 妙 的 人 生 情 境, 因 此 也 有 故 意 加 以 隱 晦 之 處 對 於 詩 人 哲 學 家 而 言, 本 質 性 的 事 情 並 不 是 必 須 加 以 隱 晦 之 愛 情 本 身, 而 是 通 過 愛 情 而 達 到 了 佛 理 哲 理 的 體 悟, 並 發 而 為 詩 作 愛 情 在 現 實 人 生 之 中 有 無 結 果 與 是 否 悖 於 社 會 常 理, 只 是 外 部 現 實 的 偶 然 存 在 而 已, 與 藝 術 創 作 哲 學 領 悟 宗 教 本 懷 是 無 涉 的 在 下 文 之 中, 筆 者 進 行 闡 釋 的 墳 栽 花 與 眼 明 三 首 詩 都 是 寫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而 海 和 淚 落 都 是 寫 於 9

10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二 日, 空 華 則 晚 了 一 天 寫 出 (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三 日 ), 這 麼 密 集 的 創 作, 可 見 得 詩 人 內 心 的 激 情 澎 湃 這 些 詩 作 都 是 刻 骨 銘 心 的 愛 情 結 晶, 達 到 了 高 度 的 佛 理 哲 理 體 悟, 足 以 傳 世 不 朽 根 據 陳 建 軍 教 授 向 筆 者 提 供 的 資 料, 一 九 二 一 年, 廢 名 與 其 二 舅 之 女 岳 瑞 仁 ( 一 九 年 一 九 七 八 年 ) 結 婚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廢 名 住 在 北 平 景 山 東 街 中 老 胡 同 二 十 一 號 ; 此 時, 其 妻 仍 然 住 在 廢 名 故 鄉 湖 北 黃 梅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至 五 月, 就 是 廢 名 借 情 悟 佛 以 佛 入 詩 的 墳 栽 花 眼 明 海 淚 落 和 空 華 諸 首 的 創 作 時 間 到 了 一 九 三 四 年, 廢 名 纔 接 妻 女 到 北 平, 住 在 地 安 門 內 北 河 沿 甲 十 號 一 九 三 一 年 前 後, 廢 名 可 能 對 一 位 已 婚 女 子 心 生 愛 慕 之 意 籠 無 題 ( 見 致 胡 適 信 ) 兩 詩 中 均 透 露 了 此 中 的 信 息 周 作 人 懷 廢 名 也 說 到 到 了 民 國 二 十 五 六 年, 不 知 怎 的 忽 然 又 將 夫 人 和 子 女 打 發 回 去, 自 己 一 個 人 住 在 雍 和 宮 的 喇 嘛 廟 裡, 根 據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廢 名 於 一 九 三 七 年 將 妻 子 兒 女 安 頓 於 黃 梅, 實 乃 時 局 使 然 16 可 見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至 一 九 三 七 年 之 間 在 生 活 感 情 佛 道 體 驗 和 文 學 創 作 上 都 遭 逢 很 大 的 衝 擊 與 挑 戰 但 關 於 此 處 所 說 的 感 情 事 件 的 事 實 究 竟 如 何, 因 缺 乏 確 鑿 的 資 料, 故 不 好 妄 猜 不 管 如 何, 廢 名 是 守 禮 的 君 子, 也 深 愛 著 他 自 己 的 家 人, 並 且 是 佛 法 和 宋 明 理 學 的 研 究 者 和 實 踐 者, 所 以, 儘 管 可 能 在 這 段 時 間 發 生 了 互 相 愛 慕 的 男 女 感 情 事 件, 也 必 然 是 以 詩 教 將 之 化 為 形 而 上 的 光 華, 謹 守 禮 範, 回 到 家 庭 倫 理 生 活 的 真 實 軌 道 廢 名 一 九 三 七 年 十 二 月 六 日 發 表 偶 感, 透 露 了 此 中 的 訊 息 : 中 國 聖 賢 不 講 戀 愛, 卻 言 學 禮, 言 學 詩, 我 以 為 是 很 美 滿 的 人 生 觀, 亦 即 中 庸 之 道 後 代 的 文 人 學 者, 不 是 登 徒 子 便 是 道 學 家, 摩 登 男 女 乃 講 戀 愛 我 今 覺 得 不 講 戀 愛 或 者 還 是 一 件 文 明 即 是 說 我 也 很 摩 登 17 廢 名 讚 美 中 國 古 代 聖 賢 不 講 戀 愛, 學 禮 學 詩, 以 昇 華 男 女 感 情, 但 是 說 到 摩 登 男 女 乃 講 戀 愛, 廢 名 卻 說 自 己 我 也 很 摩 登, 似 乎 隱 微 之 間 透 露 了 自 己 身 上 發 生 了 一 定 範 圍 之 內 的 男 女 互 相 愛 慕 之 感 情 事 件, 但 已 經 被 自 己 約 束 在 詩 與 禮 的 中 庸 之 道 之 中 在 這 裡 應 該 注 意 的 是 : 所 謂 感 情 事 件 的 真 相 為 何, 這 只 是 外 緣 性 的 研 究, 對 於 吾 人 了 解 廢 名 詩 作 的 價 值, 並 無 太 大 助 益 與 之 比 較, 更 為 重 要 的 是 通 過 了 這 樣 的 感 情 事 件, 廢 名 詩 作 的 藝 術 價 值 與 佛 理 體 悟 的 內 涵 為 何 又, 基 於 時 代 的 限 制, 廢 名 畢 竟 屬 於 新 詩 史 上 的 開 創 時 期 的 詩 人, 所 以 他 的 詩 作 不 免 有 許 多 生 澀 之 處 但 是 也 正 因 如 此, 在 生 澀 之 處, 正 有 莫 名 的 力 量, 喚 醒 我 們 回 歸 到 物 象 經 營 點 化 意 象 與 創 造 哲 理 境 界 的 詩 的 根 源 之 處, 來 重 新 思 考 詩 性 本 質 底 下, 就 廢 名 詩 作, 進 行 闡 釋 首 先, 就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來 加 以 探 討, 先 讀 這 首 眼 明 : 16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武 漢, 華 中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3 年, 頁 年 二 月 回 黃 梅 時 華 北 局 勢 漸 緊 不 久, 留 下 妻 兒, 獨 自 北 返, 頁 年 七 月 七 日 抗 戰 全 面 爆 發, 北 大 分 西 北 西 南 兩 路 內 遷 廢 名 因 交 不 起 房 租, 便 住 在 雍 和 宮 的 喇 嘛 廟 裡 17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武 漢, 華 中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3 年, 頁 200 廢 名 一 九 三 七 年 十 二 月 六 日 發 表 偶 感 表 白 自 己 的 戀 愛 觀 之 後, 十 二 月 十 一 日 發 表 散 文 金 聖 嘆 的 戀 愛 觀, 十 二 月 十 七 日 發 表 散 文 貶 金 聖 嘆 10

11 18 眼 明 我 擰 著 閑 愁 掐 一 朵 花, 撚 在 手 上 我 明 眼 的 看, 也 算 是 在 我 的 黃 昏 天 氣 裏 點 一 點 胭 脂 這 首 詩 寫 於 廢 名 三 十 一 歲 ( 一 九 三 一 年 ) 之 時, 是 一 首 輕 靈 出 色 的 情 詩, 但 是 它 寫 的 不 僅 是 男 女 愛 情, 也 可 以 視 為 是 在 寫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的 行 動 眼 明 一 題 當 是 詩 中 所 說 的 我 明 眼 的 看 之 意, 對 方 的 青 春 美 好 讓 自 己 眼 睛 一 下 明 亮 起 來, 但 是 自 己 已 是 三 十 歲 以 後 的 人 了, 在 我 的 黃 昏 天 氣 裏, 又 能 如 何 呢? 撚 在 手 上 說 明 了 作 者 此 刻 忐 忑 不 安 的 心 情, 掐 一 朵 花 而 明 眼 的 看 的 時 候, 畢 竟 只 是 為 自 己 三 十 歲 以 後 的 心 情 點 一 點 胭 脂 而 已 也 算 是 一 語, 充 滿 了 暫 時 的 遺 憾 與 最 後 的 超 脫, 正 如 閑 愁 一 語, 一 方 面 表 明 了 無 奈 ( 愁 ), 二 方 面 表 明 了 超 脫 ( 閑 ), 從 而 有 著 清 淺 的 悵 惘 此 詩 的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是 說 : 花 是 物 象, 經 過 閑 愁 的 折 射, 通 過 我 明 眼 的 看, 顯 現 點 一 點 胭 脂 的 意 象 的 韻 味, 不 僅 有 黃 昏 天 氣 的 胭 脂 之 優 美 韻 味, 更 透 露 了 也 算 是 的 淒 美 難 言 的 味 外 味 以 花 隱 喻 愛 情, 甚 至 是 以 愛 情 轉 喻 作 者 對 於 藝 術 的 激 情,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在 此 頗 具 複 音 疊 韻 之 美 關 於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讓 我 們 再 讀 廢 名 下 列 墳 和 栽 花 兩 詩 墳 栽 花 與 前 引 的 眼 明 三 首 詩 都 是 寫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而 墳 與 眼 明 兩 詩 寫 的 應 該 是 同 一 個 與 愛 情 有 關 的 人 生 實 境 : 19 墳 我 的 墳 上 明 明 是 我 的 鬼 燈, 催 太 陽 去 看 爲 人 間 之 一 朵 鮮 花 20 栽 花 我 夢 見 我 跑 到 地 獄 之 門 栽 一 朵 花, 18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十 六 日 作 19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作, 原 載 一 九 三 四 年 四 月 二 十 三 日 華 北 日 報 20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作, 原 載 一 九 三 四 年 四 月 二 十 三 日 華 北 日 報 11

12 回 到 人 間 來 看 是 一 盞 鬼 火 墳 一 詩 是 生 之 時 的 死 亡 感 受 與 覺 悟, 與 之 對 比 的, 則 是 栽 花 的 死 亡 之 前 之 生 命 體 會 與 沉 淪 就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而 言 ; 見 花 為 花, 捫 燈 是 燈, 這 是 常 人 對 於 物 象 的 把 握, 受 到 慣 常 的 日 常 知 識 所 侷 限, 所 以 不 能 超 出 現 象 認 知 的 枷 鎖 見 墳 土 而 生 憂 愁, 睹 鬼 火 而 生 恐 懼, 此 是 常 人 對 於 物 象 把 握 為 意 象 之 時 受 到 現 實 存 在 的 概 念 系 統 的 約 制, 從 而 妄 生 分 別, 執 著 而 生 煩 惱 反 之, 物 象 卻 能 在 想 像 力 的 折 射 之 中, 使 意 象 飽 滿, 生 出 特 殊 的 韻 味, 並 逾 越 一 般 的 意 象, 達 到 象 外 之 象, 產 生 味 外 之 味 在 廢 名 的 這 兩 首 詩 之 中, 墳 謳 歌 著 我 的 墳 上 明 明 是 我 的 鬼 燈,/ 催 太 陽 去 看 爲 人 間 之 一 朵 鮮 花, 作 者 在 生 命 的 暗 夜 之 中, 冥 冥 中 看 見 了 自 己 的 墳 墓 和 墳 上 的 自 己 的 殘 軀 化 成 的 鬼 燈, 這 是 詩 人 對 於 愛 情 的 失 落 之 悲 悼, 但 是 雖 然 在 破 敗 之 中, 充 滿 懊 悔, 詩 人 仍 然 燃 燒 生 命 意 志 的 餘 燼, 而 催 太 陽 去 看, 將 此 一 悲 悼 提 升 至 哲 理 的 高 度, 用 藝 術 加 以 點 化, 從 而 看 出 鬼 燈 是 人 間 之 一 朵 鮮 花 雖 然 現 實 充 滿 悲 情, 可 是 詩 人 的 詩 情 更 責 以 永 恆 哲 理 的 觀 照, 所 以 被 視 為 人 間 之 一 朵 鮮 花 的 自 己 的 詩 作, 超 越 了 墳 墓 與 鬼 燈, 這 真 是 一 首 充 滿 存 在 的 勇 氣 的 詩 作 同 一 年 ( 一 九 三 一 年 ) 的 栽 花 卻 哀 嘆 著 我 夢 見 我 跑 到 地 獄 之 門 栽 一 朵 花,/ 回 到 人 間 來 看 是 一 盞 鬼 火 相 對 於 充 滿 存 在 的 勇 氣 的 墳, 栽 花 卻 充 滿 了 悲 觀, 在 後 者 之 中, 詩 人 充 滿 了 勇 氣 到 地 獄 之 門 栽 一 朵 花, 原 以 為 愛 情 與 藝 術 若 不 能 超 越 死 亡, 至 少 也 可 以 妝 點 一 下 必 然 面 對 死 亡 的 天 地 但 是, 在 人 間 定 神 一 看, 卻 發 覺 所 栽 之 花 不 過 是 地 獄 門 前 的 一 盞 鬼 火 而 已, 栽 花 是 詩 人 對 於 戀 人 和 詩 藝 的 懺 情 書 詩 人 剩 下 來 能 做 的, 只 有 交 給 哲 理 的 觀 照 加 以 超 越 充 滿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的 栽 花 一 詩, 默 默 指 向 的 是 哲 理 的 境 界, 也 就 是 廢 名 詩 作 常 常 發 表 的 佛 學 禪 理, 廢 名 因 此 被 稱 作 是 禪 詩 一 派 的 創 始 者 我 在 下 一 節 之 中, 繼 續 加 以 探 討 三 超 越 修 辭 : 廢 名 詩 中 的 禪 與 哲 理 境 界 台 灣 中 文 學 界 的 修 辭 學 研 究 乃 是 集 中 於 修 辭 格 之 研 究, 可 以 黃 慶 萱 的 修 辭 學 21 一 書 為 代 表, 他 此 書 全 部 在 講 修 辭 格 而 非 以 西 方 為 參 考 背 景 的 rhetoric 筆 者 所 講 的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亦 必 須 考 慮 到 此 一 背 景, 講 的 是 修 辭 格 與 修 辭 格 的 超 越 此 外, 筆 者 想 探 討 的 是 Rhetoric ( 修 辭 ) 與 Truth ( 真 理 ) 之 間 的 張 力 所 以, 筆 者 此 一 論 文 是 放 回 語 言 文 學 與 真 實 的 關 係 來 討 論 此 一 問 題, 若 然, 它 所 涉 及 的 中 西 哲 學 的 問 題 十 分 複 雜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the tension between rhetoric and the transcendence of rhetoric), 是 中 國 文 學 理 論 的 重 要 課 題, 如 王 弼 注 [ 易 經 ] 中 所 提 到 的 言 - 象 - 意 的 辯 證 關 係 從 言 到 無 言 (silence) 或 21 黃 慶 萱, 修 辭 學, 台 北, 三 民 書 局 股 份 有 限 公 司,

13 另 一 種 言 ( 立 象 以 盡 意 之 修 辭 ), 這 是 一 個 非 常 有 意 思 的 話 題, 前 者 為 apophatic, 後 者 為 kataphatic, 兩 者 實 際 上 都 是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的 方 法 Rhetoric 在 西 方 傳 統 與 中 國 文 化 固 有 的 修 辭 概 念 有 所 不 同, 例 如 :(1) 在 西 方 傳 統 之 中,Rhetoric 與 Philosophy ( 哲 學 ) 之 爭, 即 所 謂 的 從 修 辭 到 邏 輯 (logic) 的 轉 化, 例 如 柏 拉 圖 與 亞 里 斯 多 德 以 哲 學 來 批 評 辯 士 學 派 (sophist) 的 修 辭, 所 以 the transcendence of rhetoric( 修 辭 的 超 越 ) 的 解 決 方 式 往 往 意 味 著 走 向 西 方 式 的 邏 輯 而 非 追 求 東 方 式 的 意 境 (2) 西 方 式 的 Rhetoric 是 以 口 語 (speech) 為 基 礎, 是 orator 的 一 大 工 夫, 即 the method of argumentation ( 論 證 的 方 法 ), 或 是 the art of communication ( 溝 通 的 藝 術 ), 以 打 動 聽 眾 為 其 主 要 目 的 如 前 面 所 說 的 亞 里 斯 多 德 所 說 的 說 服 方 式 的 功 能 ( 或 羅 馬 修 辭 學 家 西 塞 羅 的 理 論 ), 就 是 這 樣 就 此 而 論,Rhetoric 一 詞 也 有 貶 義 的 成 分 : 從 奧 古 斯 丁 (St. Augustine) 最 終 放 棄 修 辭 到 今 天 說 某 某 的 演 講 是 rhetorical, 我 們 依 然 看 到 Rhetoric 與 Truth 之 間 的 緊 張 後 現 代 哲 學 家 Derrida 把 這 種 緊 張 歸 於 西 方 哲 學 重 speech 輕 writing 的 傳 統, 也 就 是 他 所 說 那 種 在 場 的 phonocentrism Logocentrism ( 語 音 中 心 論 理 體 中 心 論 ) 除 了 先 秦 時 代 曇 花 一 現 的 名 家 名 辯 之 學, 中 國 文 哲 傳 統 之 中 非 常 缺 乏 西 方 文 化 之 中 作 為 的 the method of argumentation ( 論 證 的 方 法 ) 或 the art of communication ( 溝 通 的 藝 術 ) 的 修 辭 學 (Rhetoric), 近 年 來 出 現 的 漢 語 世 界 的 修 辭 學, 是 以 西 方 理 論 為 背 景 而 作 出 的 一 套 學 問 此 中, 漢 語 世 界 的 修 辭 學 包 括 狹 義 的 修 辭 學 與 廣 義 的 修 辭 學 狹 義 的 修 辭 學 在 講 修 辭 格, 如 黃 慶 萱 的 前 述 書 廣 義 的 修 辭 學 是 指 論 證 的 方 法 與 溝 通 的 藝 術, 以 及 文 學 性 的 藝 術 修 辭 廣 義 的 修 辭 學 涉 及 語 言 文 學 與 真 實 的 關 係, 則 此 一 廣 義 的 修 辭 學 無 疑 地 接 近 詮 釋 學 (Hermeneutic) 的 內 容 筆 者 關 心 主 要 是 中 國 詮 釋 學 的 理 論 建 構, 因 此 涉 及 到 此 中 所 說 的 涉 及 語 言 文 學 與 真 實 的 關 係 之 廣 義 的 修 辭 學 此 外, 筆 者 反 對 將 中 國 修 辭 學 侷 限 在 講 修 辭 格, 因 為 我 們 的 傳 統 講 究 的 是 修 辭 立 其 誠, 所 以 不 能 侷 限 在 修 辭 格 的 討 論, 而 是 要 涉 及 到 語 言 文 學 與 真 實 的 關 係 此 中, 修 辭 學 是 語 言 走 向 文 學 過 程 的 產 物, 但 是 文 學 的 修 辭 學 與 政 治 學 的 修 辭 學, 有 本 質 上 的 不 同 文 學 的 修 辭 學 屬 於 美 學 的 (aesthetical) 功 能, 政 治 學 的 修 辭 學 則 屬 於 實 踐 的 (practical) 功 能, 現 在 說 的 今 天 說 某 某 的 演 講 是 rhetorical 一 說 法 帶 有 貶 意, 我 們 依 然 看 到 Rhetoric 與 Truth 之 間 的 張 力, 這 主 要 是 對 於 政 治 學 的 修 辭 學 之 批 判 而 言 以 上 所 討 論 的 爭 議 與 中 國 傳 統 在 哪 裡 呢? 我 們 一 方 面 沒 有 哲 學 與 詩 的 非 此 即 彼 的 博 弈, 另 一 方 面 也 沒 有 Derrida 之 說 所 涉 及 的 speech 與 writing 的 矛 盾 後 者 是 很 重 要 的, 因 為 中 文 是 基 本 上 是 ideographic 而 非 phonographic, 所 以 有 了 西 方 文 化 中 所 缺 少 的 意 和 象 的 問 題 而 西 方 的 意 象 派 詩 人 深 受 中 國 詩 以 及 意 境 概 念 的 影 響 筆 者 所 說 的 妙 用 修 辭 而 不 為 修 辭 之 所 障 礙 正 是 呼 應 了 禪 宗 [ 不 即 不 離 ] 的 思 想, 而 佛 教 的 空 觀 假 觀 和 中 觀 使 13

14 這 種 不 二 法 門 成 為 可 能 22 蓮 花 與 生 死 海 為 佛 教 所 用 的 比 喻 佛 菩 薩 以 清 淨 的 蓮 花 救 度 苦 難 的 眾 生, 而 超 脫 出 生 死 海, 如 此 的 信 願 行 是 佛 教 彌 陀 淨 土 思 想 之 主 軸 但 是, 在 廢 名 的 海 一 詩 中, 蓮 花 ( 荷 花 ) 不 是 來 自 他 方 淨 土 的 援 手, 卻 是 生 死 海 之 中 的 愛 情 與 藝 術 激 情 的 自 力 自 信, 宣 說 的 正 是 一 切 聲 是 佛 聲, 一 切 色 是 佛 色, 何 不 且 恁 麼 會 取 23 的 禪 宗 公 案 : 24 海 我 立 在 池 岸, 望 那 一 朵 好 花, 亭 亭 玉 立 出 水 妙 善, 我 將 永 不 愛 海 了 荷 花 微 笑 道 : 善 男 子, 花 將 長 在 你 的 海 裏 此 詩 ( 海 ) 和 下 面 的 淚 落 都 是 寫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二 日, 空 華 則 晚 了 一 天 寫 出 (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三 日 ); 相 較 於 前 述 的 墳 栽 花 與 眼 明 三 首 寫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的 詩, 只 大 約 晚 了 兩 個 月, 所 以 這 幾 首 放 在 一 起 加 以 考 察, 有 助 於 我 們 的 理 解 詩 人 不 僅 描 摹 物 象, 勾 勒 意 象, 更 在 同 一 物 之 中, 看 出 多 重 意 象, 多 重 意 象 交 疊 於 同 一 事 物, 從 而 運 用 象 外 之 象, 體 會 味 外 之 味, 達 到 超 越 主 客 的 哲 理 此 中,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哲 理 的 境 界 三 個 角 度 是 層 層 昇 進 與 互 相 融 通 的 三 個 環 節 荷 花 和 海 固 然 有 其 固 定 的 物 象, 然 而 經 過 想 像 力 之 光 的 折 射, 使 得 物 象 迷 離 錯 綜 出 奇 顏 異 彩, 荷 花 會 微 笑, 變 得 亭 亭 玉 立 出 水 妙 善 荷 花 和 海 在 一 定 的 文 化 系 統 ( 例 如 佛 教 ) 之 中, 也 有 其 固 定 的 意 象, 例 如 說 成 是 微 妙 清 淨, 出 污 泥 而 不 染 與 生 死 輪 迴 之 海 然 而, 此 詩 並 未 淪 於 固 定 物 象 與 意 象 的 說 教, 而 是 透 過 色 即 是 空 的 禪 慧 領 悟, 宣 示 著 對 於 愛 情 與 藝 術 作 為 激 情 的 行 動 之 信 仰, 荷 花 微 笑 道 :/ 善 男 子,/ 花 將 長 在 你 的 海 裏, 此 刻 甚 至 不 是 禪 宗 尊 者 的 拈 花 微 笑 的 成 說 了, 而 是 花 自 己 以 自 由 敞 開 的 生 命 丰 姿 在 微 笑 著, 傳 遞 著 花 ( 愛 情 與 藝 術 ) 將 長 在 你 的 海 ( 生 死 輪 迴 ) 裏 的 訊 息, 如 果 我 們 體 會 花 即 如 來 妙 心, 花 的 自 性 清 淨 與 海 的 自 性 清 淨, 以 上 四 段 參 照 張 穎 教 授 ( 香 港, 浸 會 大 學 ) 與 我 的 相 關 討 論 之 中 的 張 教 授 所 提 出 的 見 解 釋 道 元 編, 景 德 傳 燈 錄 ( 台 北, 新 文 豐,1988), 卷 二 十 八, 頁 601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二 日 作, 原 載 文 學 季 刊 一 九 三 四 年 一 月 一 日 第 一 卷 第 一 期 14

15 無 二 無 別, 也 就 不 會 迷 失 在 海 的 波 濤 洶 湧 之 中 了, 這 首 詩 是 對 於 煩 惱 即 菩 提 的 勇 敢 見 證 從 以 上 的 詮 釋, 也 可 以 了 解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哲 理 的 境 界 三 個 角 度 是 互 相 交 涉 的 物 象 的 折 射 是 客 觀 面, 意 象 的 韻 味 是 主 觀 面, 哲 理 的 境 界 是 合 主 客 的 真 界 此 中 的 境 界 論 ( 意 境 論 ) 是 來 自 中 國 美 學 的 傳 統, 並 給 予 當 代 之 轉 化, 如 蒲 震 元 的 中 國 藝 術 意 境 論 和 宗 白 華 的 意 境 等 書 所 述, 25 以 及 筆 者 的 意 境 美 學 與 詮 釋 學 26 以 下 圖 表 示 之 : 合 主 客 的 真 界 : 哲 理 的 境 界 客 觀 面 ( 所 指 ): 主 觀 面 ( 能 指 ):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此 圖 之 中 的 圓 圈, 不 僅 表 示 主 觀 面 客 觀 面 與 合 主 客 觀 面 的 互 相 交 涉, 不 僅 表 示 著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哲 理 的 境 界 的 三 個 環 節, 也 是 表 示 禪 悟 的 一 圓 相 以 情 潔 情, 借 詩 悟 禪, 情 詩 禪 終 究 是 一 圓 相 底 下, 以 此 為 線 索, 筆 者 更 詮 釋 廢 名 的 幾 首 現 代 禪 詩 : 27 淚 落 我 佩 著 一 個 女 郎 之 愛 慕 嫦 娥 之 奔 月, 認 得 這 是 頂 高 地 方 一 棵 最 大 樹, 我 就 倚 了 這 棵 樹 作 我 一 日 之 休 歇, 我 一 看 這 大 概 不 算 人 間, 徒 鳥 獸 之 跡, 我 驕 傲 於 我 真 做 了 人 間 一 樁 高 貴 事 業, 25 蒲 震 元 中 國 藝 術 意 境 論, 北 京,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99 宗 白 華 意 境 北 京,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 賴 賢 宗 著 意 境 美 學 與 詮 釋 學 台 北, 國 立 歷 史 博 物 館 出 版,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二 日 作 15

16 於 是 我 大 概 是 在 那 深 山 裏 禪 定, 若 夢 虎 來, 若 夢 虎 去, 非 此 投 身, 彼 自 食 人, 一 生 一 副 好 精 神, 微 笑 於 彼 無 知 之 生 命, 墮 淚 於 是 我 之 屍 身 此 詩 開 頭 寫 的 是 愛 情, 我 佩 著 一 個 女 郎 之 愛 / 慕 嫦 娥 之 奔 月, 顯 然 詩 人 對 於 這 份 愛 情 念 茲 在 茲, 佩 著 她 而 慕 嫦 娥 之 奔 月 在 對 於 愛 情 的 極 度 真 誠 之 中, 詩 人 到 達 了 仙 境 認 得 這 是 頂 高 地 方 一 棵 最 大 樹,/ 我 就 倚 了 這 棵 樹 / 作 我 一 日 之 休 歇,/ 我 一 看 這 大 概 不 算 人 間,/ 徒 鳥 獸 之 跡, 這 讓 我 們 想 到 莊 子 逍 遙 遊 最 後 所 說 的 廣 漠 之 野 中 的 大 樹, 莊 子 於 其 下, 逍 遙 寢 臥, 詩 人 廢 名 也 是 如 此, 進 入 深 眠 一 般 的 定 境, 於 是 我 大 概 是 在 那 深 山 裏 禪 定,/ 若 夢 虎 來, / 若 夢 虎 去, 虎 象 徵 著 自 己 的 貪 嗔 癡, 能 夠 虎 來 虎 去 不 礙 於 心 的 伏 虎 夢 中, 這 樣 的 定 境 是 境 界 頗 高 了, 詩 人 對 於 愛 情 的 痛 苦 已 能 超 脫 但 是, 詩 人 並 不 滿 足 於 此 種 定 境 與 超 脫 非 此 投 身,/ 彼 自 食 人,/ 一 生 一 副 好 精 神,/ 微 笑 於 彼 無 知 之 生 命,/ 墮 淚 於 是 我 之 屍 身, 此 處 運 用 的 是 佛 經 中 的 佛 陀 本 生 中 的 投 身 飼 虎 故 事, 但 是 並 不 是 直 接 引 用, 而 是 經 過 轉 喻, 非 此 投 身,/ 彼 自 食 人, 詩 人 並 沒 有 投 身 飼 虎 的 動 作 ( 非 此 投 身 ), 而 是 內 心 的 貪 嗔 癡 在 人 的 一 生 之 中 把 自 己 吃 掉 了 ( 彼 自 食 人 ), 詩 人 經 歷 了 人 生 歷 練 中 的 貪 嗔 癡, 所 達 到 的 是 微 笑 於 彼 無 知 之 生 命 的 哲 理 觀 照 的 境 界, 而 悲 涼 於 一 生 就 為 了 此 一 領 悟 之 達 成 而 犧 牲 了, 墮 淚 於 是 我 之 屍 身 淚 落 一 首 寫 得 十 分 沉 痛, 是 懺 情 的 安 魂 詩 而 寫 得 最 為 空 靈 透 脫 的 則 是 下 列 一 首, 可 以 說 是 懺 情 安 魂 之 後 的 大 自 在 : 28 空 華 我 含 著 淚 栽 一 朵 空 華, 我 還 望 空 觀 照 我 一 生, 死 神 因 我 的 瞑 目 端 去 我 的 花 盆, 愛 神 也 打 開 他 的 眼 睛 訝 其 新 鮮 茂 盛 覓 不 見 一 點 傷 痕, 於 是 因 了 我 的 空 華 生 爲 死 之 遊 戲, 28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十 三 日 作 16

17 愛 畫 夢 之 光 陰 空 華 是 楞 嚴 經 等 佛 經 常 用 的 比 喻, 比 喻 生 死 輪 迴 無 非 是 空 中 之 華, 只 是 幻 現 之 假 象 廢 名 卻 說 這 朵 空 華 是 自 己 含 淚 所 栽 詩 人 經 歷 了 愛 情 的 傷 痛 與 藝 術 作 為 一 種 激 情 行 動 的 躍 昇 之 後, 還 望 空 觀 照 我 一 生 詩 人 以 過 去 的 煩 惱 執 著 為 已 死 者, 死 神 因 我 的 瞑 目 端 去 我 的 花 盆, 讓 一 生 之 中 的 悲 情, 失 去 所 植 根 的 花 盆, 而 離 散 於 空 中 詩 人 以 極 度 的 真 誠, 面 對 一 生 中 的 愛 情 和 藝 術 激 情 行 動, 讓 愛 神 也 打 開 他 的 眼 睛 / 訝 其 新 鮮 茂 盛 / 覓 不 見 一 點 傷 痕 詩 人 與 死 神 愛 神 一 起 並 肩 立 足 於 宇 宙 大 空 之 中 生 爲 死 之 遊 戲, 緣 起 性 空, 有 為 空 之 敞 開 之 中 的 自 由 開 展 愛 畫 夢 之 光 陰, 人 生 如 夢, 愛 在 人 生 之 夢 中 作 畫, 真 實 無 比 的 愛 情 在 大 虛 空 之 中, 過 化 存 神 觀 此, 讓 我 們 不 禁 讚 嘆 : 廢 名 在 詩 藝 與 愛 情 所 達 到 的 禪 理 高 度, 在 現 代 詩 史 之 中, 確 實 是 難 以 企 及 的 在 禪 理 高 度 之 中, 寫 得 最 為 灑 脫 的, 應 該 是 下 面 這 首 著 名 的 飛 塵 29, 相 較 於 前 述 一 九 三 一 年 的 各 首, 可 以 看 出 經 過 約 五 年 時 間 的 沉 澱, 心 境 更 為 澄 明 : 飛 塵 不 是 想 說 著 空 山 靈 雨, 也 不 是 想 著 虛 谷 足 音, 又 是 一 番 意 中 糟 粕, 依 然 是 宇 宙 的 塵 土, 簷 外 一 聲 麻 雀 叫 喚, 是 的, 詩 稿 請 紙 灰 飛 揚 了 虛 空 是 一 點 愛 惜 的 深 心 宇 宙 是 一 顆 不 損 壞 的 飛 塵 此 詩 是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禪 理 最 能 入 於 玄 微 化 境 的 一 首, 虛 空 是 一 點 愛 惜 的 深 心 可 以 說 是 詩 人 廢 名 一 生 心 情 的 寫 照, 以 大 愛 護 持 世 界, 深 藏 於 虛 空 之 中 宇 宙 是 一 顆 不 損 壞 的 飛 塵, 寫 出 詩 人 的 遍 滿 宇 宙 的 大 悲 願 力, 又 舉 重 若 輕, 將 之 化 為 一 顆 不 損 壞 的 飛 塵, 也 就 是 詩 人 永 不 熄 滅 的 詩 心 而 廢 名 詩 作 在 禪 理 高 度 之 中, 對 於 禪 理 刻 劃 得 簡 潔 深 動 的, 可 以 下 面 這 首 著 名 的 無 題 來 代 表, 代 表 著 一 九 三 一 年 的 時 候, 廢 名 通 過 愛 情 與 藝 術 激 情 所 達 到 的 禪 理 體 驗 30 無 題 廢 名 一 九 三 六 年 十 月 二 十 三 日 作, 原 載 新 詩 月 刊 一 九 三 六 年 十 二 月 十 日 第 一 卷 第 三 期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十 七 日 作

18 對 著 鏡 子 起 殺 像 之 意, 我 還 是 聽 人 生 之 呼 喚 讓 它 是 一 個 空 鏡 子 此 詩 的 文 字 表 面 上 是 寫 面 對 鏡 子, 想 要 摔 破 鏡 子, 卻 終 究 留 下 鏡 子 以 供 日 後 繼 續 使 用, 但 是 如 此 的 解 詩, 未 免 是 落 於 話 尾, 未 能 參 著 話 頭, 更 遑 論 破 參 了 其 實, 此 詩 是 巧 妙 運 用 了 佛 教 故 事 與 禪 宗 典 故, 傳 遞 了 深 刻 的 禪 理 禪 宗 主 張 掃 象, 隨 說 隨 掃, 非 心 非 佛, 無 能 照 者 與 所 照 者 詩 人 在 此 詩 中, 將 藝 術 當 作 是 一 面 鏡 子, 當 鏡 子 失 其 靈 明 之 時, 像 總 是 呆 滯 於 鏡 子 的 表 面 之 上, 就 像 詩 句 不 活, 失 其 靈 明 本 性, 這 讓 詩 人 對 於 藝 術 創 作 感 到 不 滿 足, 想 要 破 鏡 殺 像 但 是, 當 詩 人 達 到 了 更 高 的 領 悟, 他 還 是 聽 人 生 之 呼 喚 / 讓 它 是 一 個 空 鏡 子, 鏡 子 以 其 靈 明, 古 鏡 照 神, 聽 人 生 之 召 喚, 念 念 之 中, 映 照 愛 情 與 藝 術 激 情 行 動, 物 來 順 應, 應 物 不 藏 所 以 此 詩 的 禪 境 就 像 禪 宗 十 牛 圖 的 最 後 一 圖 入 廛 垂 手, 最 終 又 是 回 到 現 實 人 生 之 中 的 澄 明 之 境 因 此, 我 們 最 後 來 閱 讀 他 的 夢 之 二 : 31 夢 之 二 我 在 女 人 的 夢 裏 寫 一 個 善 字, 我 在 男 子 的 夢 裏 寫 一 個 美 字, 厭 世 詩 人 我 畫 一 幅 好 看 的 山 水, 小 孩 子 我 替 他 畫 一 個 世 界 廢 名 想 在 女 人 的 夢 裏 寫 一 個 善 字, 讓 美 的 化 身 的 女 人 也 念 茲 在 茲 於 善 詩 人 又 想 在 男 子 的 夢 裏 寫 一 個 美 字, 讓 以 善 為 名 的 男 子 也 念 念 不 捨 於 美 一 般 的 詩 人 盡 善 盡 美, 卻 不 免 遭 難 於 充 滿 痛 苦 的 人 世, 所 以 廢 名 又 想 為 了 厭 世 詩 人 我 畫 一 幅 好 看 的 山 水, 讓 他 們 得 以 退 隱 於 山 水 大 自 然 之 中 然 而, 好 山 好 水 不 免 沉 淪, 必 須 寄 望 於 小 孩 天 真 的 精 神, 所 以, 小 孩 子 我 替 他 畫 一 個 世 界 女 人 男 子 和 厭 世 詩 人 都 曾 是 小 孩 子, 不 能 脫 離 於 世 界 而 得 以 成 長, 所 以, 唯 有 落 實 到 具 體 的 世 界 之 中, 善 美 和 自 然 才 有 被 救 贖 的 一 天 廢 名 在 夢 之 二 確 實 寫 下 了 他 的 悲 天 憫 人, 這 首 詩 是 他 入 世 的 覺 情 書 在 奇 絕 的 藝 術 審 美 之 抒 情 詩 之 外, 與 在 禪 詩 和 哲 理 詩 之 外, 廢 名 也 創 作 了 數 量 頗 多 的 社 會 批 判 的 詩 作, 例 如 人 類 一 詩 : 人 類 的 殘 忍 / 正 如 人 類 的 面 孔, / 彼 此 都 是 相 識 的 / 人 類 的 殘 忍 / 正 如 人 類 的 思 想,/ 痛 苦 是 不 相 關 的 31 廢 名 一 九 三 一 年 三 月 十 七 日 作 18

19 廢 名 批 判 了 人 類 彼 此 傷 害, 如 猙 獰 的 面 孔, 人 們 都 認 識 而 感 到 害 怕, 而 被 損 害 與 被 侮 辱 者 的 痛 苦, 只 有 受 害 者 自 身 才 有 切 身 的 感 受 看 來, 別 人 是 不 相 關 的, 或 說 是 漠 不 關 心 的, 正 因 為 這 種 缺 乏 同 情 心 的 不 相 關, 才 使 得 人 類 彼 此 傷 害 更 加 的 猙 獰 和 殘 暴 廢 名 在 一 九 四 九 年 之 後, 詩 風 轉 變, 寫 作 了 許 多 民 歌 體 新 詩 這 些 創 作 於 一 九 五 九 年 三 月 一 日 至 五 月 十 日, 主 要 是 歌 讚 新 時 代 的 從 收 於 中 國 新 詩 庫. 三 集 的 歌 烈 士 一 首 看 來, 廢 名 這 些 在 一 九 四 九 年 之 後 的 民 歌 風 的 詩 採 用 平 舖 直 述 的 體 例, 標 榜 寫 實 批 判, 已 經 在 筆 者 此 文 討 論 的 範 圍 之 外, 所 以 此 篇 詩 評 的 評 論 也 就 暫 時 停 止 於 此 四 境 界 創 生 的 過 程 :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1. 貧 困 時 代 的 詩 人 :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廢 名 正 是 海 德 格 所 說 的 貧 困 時 代 的 詩 人 海 德 格 詩 人 何 為 (Wozu Dichter?) 說 : 時 代 之 所 以 貧 困 乃 由 於 它 缺 乏 痛 苦 死 亡 和 愛 情 之 本 質 的 無 蔽 32 海 德 格 標 舉 里 爾 克 (R.M. Rilke) 為 貧 困 時 代 的 詩 人, 由 於 上 帝 的 缺 席, 世 界 便 失 去 了 它 建 立 的 基 礎, 喪 失 了 基 礎 的 世 界 懸 於 深 淵 (Abgrund) 之 上 里 爾 克 是 一 位 在 世 界 黑 夜 的 時 代 裡, 經 歷 並 且 承 受 世 界 之 深 淵 的 詩 人 廢 名 的 上 述 諸 詩 滿 盈 著 痛 苦 死 亡 和 愛 情 之 本 質 的 無 蔽, 讓 作 為 讀 者 的 我 們 體 會 到 存 在 的 深 度, 並 反 省 當 代 文 化 的 深 淵 狀 態, 而 得 以 脫 離, 加 以 超 越 物 象 的 折 射 和 意 象 的 韻 味 是 廢 名 的 修 辭 學 但 是, 廢 名 詩 中 的 物 象 的 折 射 並 不 是 為 朦 朧 而 朦 朧, 而 是 在 心 靈 稜 鏡 的 折 射 下, 交 疊 出 生 命 的 異 采 廢 名 詩 中 的 意 象 的 韻 味 並 不 是 一 味 地 追 求 抽 象, 為 形 式 而 形 式, 而 是 經 由 意 象 的 韻 味, 導 引 向 哲 理 的 境 界 廢 名 詩 中 的 哲 理 的 境 界 是 要 讓 我 們 真 實 地 體 會 痛 苦 死 亡 和 愛 情 之 本 質 的 無 蔽, 直 視 深 淵, 痛 到 無 言, 從 而 超 越 了 修 辭 從 物 象 的 折 射 和 意 象 的 韻 味, 到 哲 理 的 境 界, 是 從 修 辭 到 超 越 修 辭 的 過 程 作 詩 如 參 禪, 首 先 是 作 詩 必 須 具 有 物 象 的 折 射 和 意 象 的 韻 味, 有 如 參 得 話 頭, 全 身 心 併 作 一 團 疑 情, 所 以 修 辭 也 是 不 可 免 的 有 如 禪 家 善 用 公 案, 激 發 疑 情, 讓 禪 徒 參 得 話 頭, 逼 臨 生 命 的 界 限 狀 態, 直 視 生 命 存 在 的 深 淵, 這 可 以 說 是 禪 家 的 修 辭, 是 作 為 標 月 指 的 修 辭 33 而 經 過 禪 師 的 一 番 逼 拽, 禪 徒 最 後 參 破 32 海 德 格 著, 孫 周 興 譯, 林 中 路 (Holzweg), 台 北, 時 報 出 版,1994, 頁 無 門 關 卷 一 : 參 禪 須 透 祖 師 關 妙 悟 要 窮 心 路 絕 祖 關 不 透 心 路 不 絕 盡 是 依 草 附 木 精 靈 且 道 如 何 是 祖 師 關 只 者 一 箇 無 字 乃 宗 門 一 關 也 遂 目 之 曰 禪 宗 無 門 關 透 得 過 者 非 但 親 見 趙 州 便 可 與 歷 代 祖 師 把 手 共 行 眉 毛 廝 結 同 一 眼 見 同 一 耳 聞 豈 不 慶 快 莫 有 要 透 關 底 麼 將 三 百 六 十 骨 節 八 萬 四 千 毫 竅 通 身 起 箇 疑 團 參 箇 無 字 晝 夜 提 撕 莫 作 虛 無 會 莫 作 有 無 會 如 吞 了 箇 熱 鐵 丸 相 似 吐 又 吐 不 出 蕩 盡 從 前 惡 知 惡 覺 久 久 純 熟 自 然 內 外 打 成 19

20 公 案, 得 意 忘 言, 超 越 修 辭, 究 竟 寂 滅, 這 是 詩 作 最 後 呈 現 禪 理 的 境 界, 從 修 辭 到 超 越 修 辭 此 一 過 程, 舉 下 面 廢 名 詩 作 掐 花 為 例 : 34 掐 花 我 學 一 個 摘 華 高 處 賭 身 輕 跑 到 桃 花 源 岸 攀 手 掐 一 瓣 花 兒, 於 是 我 把 它 一 口 飲 了 我 害 怕 我 將 是 一 個 仙 人, 大 概 就 跳 在 水 裏 淹 死 了 明 月 出 來 弔 我, 我 欣 喜 我 還 是 一 個 凡 人 此 水 不 現 屍 首, 一 天 好 月 照 澈 一 溪 哀 意 這 首 掐 花 寫 於 一 九 三 一 年 五 月, 和 前 述 空 華 諸 詩 寫 於 同 時, 寫 的 是 同 樣 的 愛 情 之 本 質 的 無 蔽 痛 苦 死 亡 之 生 命 情 境 掐 花 寫 的 像 是 夢 境, 又 像 是 意 識 流 之 中 的 逝 水 年 華 一 段 人 間 不 容 的 愛 情, 如 此 充 滿 美 感 地 存 在 著, 讓 人 體 驗 到 什 麼 是 生 命 的 至 福, 也 讓 詩 人 經 歷 了 生 命 實 存 的 巨 大 痛 苦, 甚 至 走 過 了 內 面 生 命 崩 解 的 死 亡 詩 中 的 桃 花 源 是 愛 情 桃 花 源, 仙 境 中 桃 花 無 數, 詩 人 卻 只 掐 一 瓣 花 兒, 並 且 把 它 一 口 飲 了, 至 此 懂 得 了 弱 水 三 千 只 取 一 瓢 飲 的 真 意 那 麼, 詩 人 也 將 變 成 一 位 神 仙, 長 居 在 愛 情 桃 花 源 仙 境 之 中 了 然 而, 現 實 人 生 中 的 倫 理 情 懷, 卻 讓 詩 人 我 害 怕 我 將 是 一 個 仙 人, 於 是 就 想 辦 法 跳 在 水 裏 淹 死 了, 強 迫 自 己 從 愛 情 桃 花 源 的 仙 境 之 夢 醒 來 醒 來 之 後, 我 欣 喜 我 還 是 一 個 凡 人 正 如 莊 周 夢 為 蝴 蝶, 栩 栩 然 蝶 也, 愛 情 的 蝴 蝶 誠 然 有 其 美 感 ; 蘧 蘧 然 周 也, 現 實 人 生 中 的 倫 理 情 懷 卻 也 真 實 美 好 不 移 詩 人 既 已 經 從 愛 情 的 幻 夢 醒 來, 我 欣 喜 我 還 是 一 個 凡 人, 擁 有 倫 理 生 活 的 真 實 人 生 然 而, 明 月 出 來 弔 我, 明 月 隱 喻 昇 華 到 天 上 之 後 的 愛 情 桃 花 源, 它 出 來 弔 我, 弔 我 放 棄 而 淪 喪 了 的 愛 情 然 而, 此 水 不 現 屍 首, 倫 理 生 活 的 真 實 人 生 不 是 將 我 吞 沒, 而 是 開 啟 了 另 一 種 真 實 ; 廢 名 的 自 述 之 中, 闡 釋 自 己 在 此 處 是 嚮 往 大 海 澄 清 之 境 界 與 菩 薩 勇 猛 的 精 神 廢 名 認 為 掐 花 和 妝 台 小 園 一 樣, 都 是 意 味 深 長 的 情 詩 35 詩 人 或 者 選 擇 愛 情 桃 花 源 而 在 留 在 夢 中, 或 者 選 擇 跳 到 水 裏 滌 清 而 在 一 片 如 啞 子 得 夢 只 許 自 知 驀 然 打 發 驚 天 動 地 如 奪 得 關 將 軍 大 刀 入 手 逢 佛 殺 佛 逢 祖 殺 祖 於 生 死 岸 頭 得 大 自 在 向 六 道 四 生 中 遊 戲 三 昧 且 作 麼 生 提 撕 盡 平 生 氣 力 舉 箇 無 字 若 不 間 斷 好 似 法 燭 一 點 便 著 以 上 參 見 大 正 藏 第 四 十 八 卷, 頁 廢 名 1931 年 5 月 13 日 作, 原 載 文 學 季 刊 1934 年 1 月 1 日 第 1 卷 第 1 期 35 廢 名 說 : 我 喜 歡 吳 梅 村 摘 花 高 處 賭 身 輕 " 這 句 詞, 彷 彿 我 也 可 以 往 上 一 躍 ; 另 外 我 讀 注 摩 詰 經 僧 肇 的 注 解, 見 其 引 鳩 摩 羅 什 的 話, 海 有 五 德, 一 澄 清, 二 不 受 死 屍 ; " 我 20

21 現 實 人 生 的 倫 理 之 中 醒 來, 二 者 皆 可 能, 詩 人 廢 名 具 有 佛 教 與 宋 明 理 學 的 深 湛 修 養, 自 然 是 選 擇 了 後 者, 然 而 他 作 為 一 位 深 情 的 詩 人 卻 也 一 天 好 月 照 澈 一 溪 哀 意, 用 全 身 心 的 一 溪 哀 意 回 報 了 一 天 好 月 的 照 澈 或 許 是 因 為 此 詩 寫 是 一 段 人 間 不 容 的 愛 情, 此 詩 不 得 不 寫 得 隱 晦, 或 許 是 情 到 深 處, 為 愛 情 真 誠 付 出 的 生 命 抉 擇, 觸 到 了 存 在 深 淵, 讓 人 泣 不 成 聲, 難 以 成 語 總 之, 此 詩 前 半 首 的 名 詞 充 滿 了 物 象 的 折 射, 讓 人 不 易 一 眼 看 穿, 總 是 感 覺 到 恍 惚 迷 離, 一 瓣 花 兒 一 下 子 是 來 自 仙 境, 一 下 子 又 是 來 自 桃 花 源, 一 瓣 花 兒 又 是 弱 水 三 千 只 取 一 瓢 飲 的 隱 喻 此 詩 前 半 首 的 動 詞 表 現 了 動 作 與 場 景 的 轉 換 的 動 態 感, 充 滿 意 在 言 外 的 意 象 的 韻 味, 一 下 子 摘 華 高 處, 一 下 子 是 掐 一 瓣 花 兒, 一 下 子 又 是 跳 在 水 裏, 詩 人 對 愛 情 的 涉 入 與 出 離, 激 盪 起 迭 迭 宕 宕 的 無 限 意 然 而, 此 詩 並 不 停 留 於 物 象 的 折 射 與 意 象 的 韻 味 的 修 辭 學 趣 味, 最 終 引 導 而 到 達 的 是 哲 理 的 境 界, 也 就 是 詩 作 最 後 四 句 所 示, 明 月 出 來 弔 我,/ 我 欣 喜 我 還 是 一 個 凡 人 / 此 水 不 現 屍 首,/ 一 天 好 月 照 澈 一 溪 哀 意, 愛 情 的 桃 花 不 再 恍 惚 迷 離, 而 是 皎 潔 的 明 月, 物 象 的 折 射 在 明 月 之 中 也 變 得 十 分 明 朗 也 無 需 為 了 掐 一 瓣 花 兒 而 跳 高 跳 低, 現 在, 沒 有 仙 人 ( 熱 戀 ), 也 無 屍 首 ( 失 戀 ), 而 是 男 女 雙 方 都 選 擇 回 歸 倫 理 生 活 與 真 實 人 生, 此 時 意 象 的 韻 味 和 物 象 的 折 射 已 經 沉 澱 成 人 生 的 真 實 肌 理, 在 明 月 之 中 閃 閃 發 光, 只 剩 一 天 好 月 照 澈 一 溪 哀 意, 哀 意 是 超 越 修 辭 而 離 言 說 的, 唯 有 照 澈 而 已, 此 時 的 照 澈 已 經 是 離 言 說 的 禪 境 了 廢 名 是 貧 困 時 代 的 詩 人, 他 的 詩 作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超 越 的 不 僅 是 文 字, 也 是 時 代 與 人 生 的 貧 困 時 代 與 人 生 的 貧 困 是 因 為 人 遺 忘 了 道 ( 老 子 所 說 ), 遺 忘 了 存 有 ( 海 德 格 所 說 ) 只 知 講 求 文 字 形 式 的 修 辭, 缺 乏 存 在 深 度 的 詩 作 是 內 容 貧 困 的 海 德 格 詩 人 何 為 說 : 世 界 黑 夜 的 貧 困 時 代 久 矣 這 貧 困 時 代 甚 至 連 自 身 的 貧 困 也 體 會 不 到 這 種 無 能 為 力 便 是 時 代 最 徹 底 的 貧 困, 世 界 黑 夜 的 貧 困 時 代 久 矣 36 廢 名 的 詩 假 若 只 有 物 象 的 折 射 和 意 象 的 韻 味, 那 麼 雖 然 在 文 字 形 式 的 修 辭 上 是 豐 富 的, 但 是 也 未 免 於 內 容 的 真 正 貧 困 廢 名 的 詩 屬 於 中 國 現 代 詩 歷 史 歷 史 的 第 一 個 階 段, 在 語 言 技 巧 上, 未 免 有 青 澀 之 處, 不 夠 成 熟 然 而, 他 的 詩 作 之 中 的 哲 理 的 境 界, 觸 及 的 存 在 的 深 度, 卻 是 後 來 的 詩 人 所 不 可 及 的 很 喜 歡 這 個 不 受 死 屍 的 境 界, 稍 後 我 讀 大 智 度 論 更 有 菩 薩 故 意 死 在 海 裡 的 故 事 這 些 都 與 我 寫 掐 花 有 關 跑 到 桃 花 源 去 掐 一 朵 花 吃 了 糟 糕, 這 樣 一 來 豈 不 成 了 仙 人 了 嗎? 我 真 個 有 些 害 怕, 因 為 我 確 是 忠 於 人 生 的, 於 是 大 概 就 跳 到 水 裡 淹 死 了 只 是 這 個 水 不 浮 屍 首, 自 己 躲 在 那 裡 很 是 美 麗 最 後 一 句 一 天 好 月 照 徹 一 溪 哀 意 ", 只 不 過 是 描 寫, 寫 這 裡 有 一 個 人 死 了 而 人 不 得 而 知 而 已 這 一 個 人 或 者 也 是 情 人, 那 麼 這 一 首 掐 花 仍 可 作 妝 台 作 小 園 觀 之, 很 有 趣 此 首 或 勝 過 海, 亦 未 可 知, 參 見 陳 建 軍 廢 名 年 譜 ( 武 漢, 華 中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3), 頁 , 此 段 引 文 原 出 於 妝 台 及 其 他, 收 於 廢 名 談 新 詩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1984 年 版, 頁 ) 36 海 德 格 著, 孫 周 興 譯, 林 中 路 (Holzweg), 台 北, 時 報 出 版,1994, 頁

22 五 從 物 象 意 象 的 修 辭 到 意 境 境 界 的 修 辭 的 超 越 上 文 例 釋 了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底 下 則 從 廢 名 的 十 二 月 十 九 夜 一 詩, 來 釐 清 從 物 象 意 象 的 修 辭, 到 意 境 境 界 的 修 辭 的 超 越 37 十 二 月 十 九 夜 深 夜 一 枝 燈, 若 高 山 流 水, 有 身 外 之 海 星 之 空 是 鳥 林, 是 花, 是 魚, 是 天 上 的 夢, 海 是 夜 的 鏡 子 思 想 是 一 個 美 人 是 家, 是 日, 是 月, 是 燈, 是 爐 火, 爐 火 是 牆 上 的 樹 影, 是 冬 夜 的 聲 音 此 詩 之 中, 主 要 講 到 了 燈 星 空 海 一 般 的 思 想 三 個 主 題, 或 說 詩 中 所 說 到 的 所 有 東 西 都 只 講 同 一 件 事 物 人 的 存 在 多 重 物 象 重 疊 到 同 一 個 對 象 上, 意 象 交 疊 在 對 於 同 一 個 對 象 的 鑑 賞 行 動 之 中, 產 生 了 突 破, 創 生 了 哲 理 境 界 禪 境 此 詩 的 前 三 句 寫 燈 : 深 夜 一 枝 燈,/ 若 高 山 流 水,/ 有 身 外 之 海 燈 在 深 夜 獨 明, 有 如 高 山 流 水, 迭 宕 成 身 外 之 海 身 外 之 海 的 意 境 是 孤 寂 的, 也 充 滿 無 邊 遼 闊 的 永 恆 感 深 夜 孤 燈 流 光, 若 高 山 流 水 傾 瀉, 剎 那 間 流 瀉 成 詩 人 孤 孓 身 影 之 外 的 大 海 短 短 三 句, 舉 重 若 輕, 寫 出 詩 人 如 燈 照 明 深 夜 的 心 志, 也 37 廢 名 1936 年 12 月 19 日 作, 原 載 文 學 雜 誌 1937 年 6 月 1 日 第 1 卷 第 2 期 22

23 寫 出 自 己 的 孤 寂, 深 入 幽 玄 又, 此 詩 的 次 三 句 寫 星 空 ( 星 之 空 ): 星 之 空 是 鳥 林,/ 是 花, 是 魚,/ 是 天 上 的 夢, 星 空 散 列 天 上, 像 鳥 散 列 林 中, 花 和 魚 散 列 人 間, 是 天 上 的 夢, 大 地 人 間 的 鳥 花 和 魚 皆 如 天 上 的 夢 一 般 的 輕 柔 美 好 前 述 的 暗 夜 孤 燈 ( 喻 詩 人 ) 舉 頭 望 見 星 空, 明 白 自 己 並 不 孤 單 星 空 指 引 著 暗 夜 人 群, 不 知 已 經 經 過 多 少 個 世 代 詩 人 低 頭 看 見 地 上 花 和 魚, 領 會 到 她 們 原 是 散 列 人 間 的 天 上 的 夢 此 時, 詩 人 何 止 並 不 孤 單, 更 是 領 悟 到 在 在 處 處 都 充 滿 了 同 道, 激 勵 向 上 超 越 的 存 在 勇 氣 又, 此 詩 的 後 九 句 寫 海 一 般 的 思 想 : 海 是 夜 的 鏡 子 / 思 想 是 一 個 美 人 / 是 家,/ 是 日, / 是 月,/ 是 燈,/ 是 爐 火,/ 爐 火 是 牆 上 的 樹 影,/ 是 冬 夜 的 聲 音 靜 夜 中 的 海, 像 是 是 躺 在 夜 深 之 處 的 鏡 子, 靜 默 中 映 照 著 天 地 神 明, 此 時 的 思 想, 像 一 個 美 人 靜 靜 地 躺 在 那 裡, 躺 成 一 個 家, 溫 馨 靜 美, 日 月 走 過, 無 數 的 歲 月 走 過, 走 過 的 並 不 是 海 枯 石 爛 的 愛 情 誓 言 的 浪 漫 激 烈, 而 是 成 家 之 後 的 具 體 倫 理 生 活 中 的 靜 美 實 在 是 燈,/ 是 爐 火, 是 家 中 的 燈 與 爐 火, 而 不 是 詩 人 寂 寞 自 嘆 的 孤 燈 和 青 春 愛 情 的 乾 材 烈 火 爐 火 是 牆 上 的 樹 影,/ 是 冬 夜 的 聲 音, 牆 上 的 樹 影 是 家 中 靜 美 的 一 隅, 冬 夜 的 聲 音 是 家 人 的 溫 馨 夜 話, 也 是 下 雪 的 聲 音, 總 之, 家 在 此 詩 的 總 結 之 中, 是 天 地 宇 宙 的 玄 祕 此 一 玄 祕 ( 冬 夜 的 聲 音 ) 是 底 下 的 雪 的 原 野 一 詩 所 說 的 雪 的 原 野,/ 你 是 未 生 的 嬰 兒,/ 未 生 的 嬰 兒,/ 是 宇 宙 的 靈 魂,/ 是 雪 夜 一 首 詩 客 觀 面 的 物 是 境, 但 這 最 初 只 是 就 它 是 一 個 對 象 (object) 而 言, 並 不 是 就 合 主 客 而 開 顯 的 真 實 世 界 而 言 的 境 物 象 屬 於 客 觀 面 的 物, 意 象 則 是 主 觀 面 的 意 義 主 體 在 他 所 屬 的 文 化 脈 絡 之 中 從 事 意 義 建 構 而 達 到 者 意 境 是 合 主 客 所 顯 現 的 對 於 世 界 的 真 實 意 義 的 把 握, 境 界 則 是 合 主 客 所 達 到 的 對 於 存 在 的 根 本 的 體 會 38 以 一 圖 顯 示 如 下 : 哲 理 的 境 界 ( 合 主 客 的 真 實 界 ) 縱 向 的 存 在 體 性 ( 深 淵 ) 之 體 會 物 象 意 象 意 境 : 橫 向 意 境 的 顯 示 38 蒲 震 元 中 國 藝 術 意 境 論 ( 北 京,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99) 頁 , 闡 明 藝 術 意 境 深 層 結 構 之 審 美 境 層 的 三 個 生 成 特 徵 宗 白 華 意 境 ( 北 京, 北 京 大 學 出 版 社,1999), 中 西 畫 法 所 表 現 的 淵 源 與 基 礎 論 中 國 畫 法 的 淵 源 與 基 礎 中 國 藝 術 表 現 裡 的 虛 與 實 賴 賢 宗 著 意 境 美 學 與 詮 釋 學 ( 台 北, 國 立 歷 史 博 物 館 出 版,2003), 渾 的 三 義 與 道 家 意 境 美 學 東 方 抽 象 的 美 學 反 思 與 意 境 美 學 23

24 ( 客 觀 面 的 境 ) ( 主 觀 面 的 意 ) 首 先, 海 夜 鏡 子 美 人 日 月 燈 爐 火 都 是 物 象 其 次, 它 們 ( 海 等 ) 都 是 在 一 定 的 文 化 脈 絡 和 作 者 習 慣 的 意 義 脈 絡 之 中 被 表 達 和 被 鑑 賞 者, 所 以, 也 都 成 為 意 象 例 如 鏡 子 的 物 象 是 指 擺 在 那 邊 能 夠 反 映 事 物 的 具 有 方 框 的 東 西 的 形 象, 鏡 子 的 意 象 則 是 指 涉 到 吾 人 的 靈 明 之 性 清 明 的 思 想 一 直 到 這 裡, 都 還 未 有 美 的 意 境 的 突 破 和 哲 理 境 界 的 創 造 可 言, 只 有 等 到 物 象 通 過 心 靈 的 折 射, 才 呈 現 七 彩 之 光, 多 重 意 象 交 疊, 產 生 象 外 之 象, 從 而 突 破 邏 輯 知 解 的 現 象 世 界, 呈 現 美 的 意 境 在 此 詩 之 中, 鏡 子 既 是 一 般 物 象 呈 現 在 思 想 面 前 的 鏡 子, 鏡 子 更 是 夜 中 的 海 面 靜 美 的 美 人, 爐 火 映 照 著 牆 上 的 樹 影, 所 以 爐 火 和 牆 都 是 鏡 子, 諸 多 意 象 的 重 疊 於 同 一 物 ( 鏡 子 ), 此 中 隱 喻 與 轉 喻 的 並 用, 產 生 了 象 外 之 象, 突 破 了 邏 輯 知 解 的 現 象 世 界 對 於 人 存 在 的 限 制, 呈 現 美 的 意 境, 敞 開 了 自 由 的 心 靈 內 面 空 間 最 後, 達 到 了 哲 理 境 界 的 創 生, 詩 人 抉 擇 了 爐 火 和 牆 的 家, 在 此 參 悟 到 了 他 生 命 的 明 鏡, 從 而 擺 落 了 存 在 的 孤 寂, 在 這 樣 子 的 哲 理 境 界 之 中, 海 夜 鏡 子 美 人 日 月 燈 爐 火 一 切 的 物 象 與 意 象, 無 一 不 是 他 生 命 的 明 鏡 底 下 的 雪 的 原 野 是 廢 名 對 於 詩 作 所 能 達 到 的 潔 淨 精 微 之 哲 理 境 界 的 讚 美 詩 引 用 於 此, 作 為 筆 者 本 文 所 說 的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的 總 結, 可 以 藉 此 觀 照 廢 名 哲 理 詩 的 禪 意 境 界 39 雪 的 原 野 雪 的 原 野, 你 是 未 生 的 嬰 兒, 明 月 不 相 識, 明 日 的 朝 陽 不 相 識, 今 夜 的 足 迹 是 野 獸 麽? 樹 影 不 相 識 雪 的 原 野, 你 是 未 生 的 嬰 兒, 靈 魂 是 那 裏 人 家 的 燈 麽? 燈 火 不 相 識 雪 的 原 野, 你 是 未 生 的 嬰 兒, 39 廢 名 1937 年 4 月 23 日 作, 原 載 北 平 平 明 日 報 星 期 藝 文 1947 年 3 月 2 日 第 10 期 24

25 未 生 的 嬰 兒, 是 宇 宙 的 靈 魂, 是 雪 夜 一 首 詩 文 字 的 表 面 上, 這 一 首 詩 是 關 於 雪 的 原 野 的 寫 景 詩, 然 而 借 物 詠 懷, 比 興 以 抒 情 喻 理, 更 深 一 層 從 廢 名 詩 作 的 全 體 性 來 觀 看, 雪 的 原 野,/ 你 是 未 生 的 嬰 兒 是 詩 人 對 於 詩 所 能 達 到 的 禪 理 境 界 的 讚 嘆 雪 的 原 野, 未 生 的 嬰 兒, 誠 然 是 全 然 的 天 真 了 詩 中 的 四 個 不 相 識 就 像 禪 宗 達 摩 祖 師 所 說 的 不 識, 日 月 樹 影 燈 火 都 不 識, 確 實 是 從 天 地 自 然 與 歲 月 人 間 迴 出 了, 純 然 是 廓 然 無 聖 的 禪 理 境 界, 這 是 宇 宙 的 靈 魂 最 後 一 句 話 是 雪 夜 一 首 詩 更 點 出 了 詩 的 主 題 ; 這 是 宇 宙 的 詩 境, 也 是 禪 境 六 廢 名 禪 境 詩 的 哀 意 與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廢 名 詩 中 的 禪 境 不 是 一 味 的 牧 歌 式 的 純 然 美 好, 卻 往 往 帶 著 深 刻 的 哀 意 廢 名 禪 境 詩 的 哀 意 除 了 有 個 人 人 生 經 歷 的 因 素 之 外, 也 反 映 了 他 那 個 時 代 的 民 生 凋 蔽 與 文 化 陷 落 的 時 代 困 境, 反 映 了 詩 人 對 於 海 德 格 所 說 的 貧 困 時 代 的 哀 傷 除 此 之 外, 廢 名 禪 境 詩 的 哀 意 也 是 就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而 發 出 的 感 嘆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the tension between rhetoric and the transcendence of rhetoric), 是 中 國 文 學 理 論 的 重 要 課 題 如 王 弼 周 易 略 例 第 四 章 明 象 說 : 夫 象 者, 出 意 者 也 ; 言 者, 明 象 者 也 盡 意 莫 若 象, 盡 象 莫 若 言 言 生 於 象, 故 可 尋 言 以 觀 象 ; 象 生 於 意, 故 可 尋 象 以 觀 意 意 以 象 盡, 象 以 言 著 故 言 者 所 以 明 象, 得 象 而 忘 言 ; 象 者, 所 以 存 意, 得 意 而 忘 象 猶 蹄 者 所 以 在 兔, 得 兔 而 忘 蹄 ; 筌 者 所 以 在 魚, 得 魚 而 忘 筌 也 然 則, 言 者, 象 之 蹄 也 ; 象 者, 意 之 筌 也 是 故, 存 言 者, 非 得 象 者 也 ; 存 象 者, 非 得 意 者 也 象 生 於 意 而 存 象 焉, 則 所 存 者 乃 非 其 象 也 ; 言 生 於 象 而 存 言 焉, 則 所 存 者 乃 非 其 言 也 然 則, 忘 象 者, 乃 得 意 者 也 ; 忘 言 者, 乃 得 象 者 也 得 意 在 忘 象, 得 象 在 忘 言 故 立 象 以 盡 意, 而 象 可 忘 也 ; 重 畫 以 盡 情, 而 畫 可 忘 也 40 得 意 忘 言 和 掃 象 是 王 弼 象 論 的 主 要 理 論, 但 是 王 弼 也 更 進 一 步 提 出 了 象 生 於 意 而 存 象 焉, 則 所 存 者 乃 非 其 象 之 說, 揭 示 了 言 象 - 意 的 辯 證 關 係 此 中, 首 先 王 弼 強 調 得 魚 而 忘 筌 和 得 意 在 忘 象, 得 象 在 忘 言, 強 調 了 修 40 樓 宇 烈 校 釋, 王 弼 集 校 釋, 台 北, 華 正 書 局,1992, 頁

26 辭 的 超 越 之 必 須 性 ; 然 而 另 一 方 面, 意 以 象 盡, 象 以 言 著, 若 無 象 則 意 亦 難 盡, 所 以, 修 辭 亦 有 其 必 要 性 從 修 辭 到 修 辭 的 超 越, 是 重 無 派 的 哲 學 家 與 眾 意 派 的 藝 術 家 所 強 調 者, 然 而, 若 不 假 藉 修 辭, 則 意 亦 難 窮, 況 且 超 越 修 辭 之 後 也 可 以 妙 用 修 辭, 而 不 為 修 辭 之 所 障 礙 正 如 聖 人 並 非 無 情, 而 是 有 情 而 無 累 就 當 代 意 境 美 學 的 觀 點 看 來, 在 言 象 - 意 的 辯 證 關 係 之 中, 作 為 意 象 或 抽 象 ( 象 外 之 象 ) 的 象 是 絕 對 的 中 介, 使 得 言 和 意 都 能 成 為 絕 對, 突 破 有 限 性, 使 言 成 為 具 有 藝 術 魅 力 的 成 功 的 文 學 語 言, 而 意 成 為 意 境, 甚 至 指 引 具 有 哲 理 的 境 界 廢 名 的 詩 作 既 是 現 代 詩 現 代 派 的 開 創 者, 又 是 中 國 古 典 詩 的 意 境 派 的 現 代 延 續, 兼 融 二 者, 開 創 了 獨 特 的 詩 風, 建 構 了 獨 特 的 現 代 詩 詩 論 在 1949 年 之 後 的 台 灣 現 代 詩 早 期 詩 壇 之 中, 兼 融 現 代 詩 現 代 派 和 中 國 古 典 詩 的 意 境 派 的 詩 學 理 論 的 建 構 者, 享 有 盛 名 的 是 覃 子 豪 覃 子 豪 認 為 : 使 想 像 凝 固 而 給 讀 者 以 美 感 的 印 象 的, 是 意 象, 意 象 是 經 過 詩 人 對 於 事 物 印 象 ( 物 象 ) 修 整 陶 冶 之 後 的 再 現 41 又, 意 境 較 意 象 層 次 更 高, 意 象 是 事 物 個 別 的 表 現, 而 意 境 則 是 全 詩 所 籠 罩 的 氣 氛, 意 境 是 意 義 主 體 所 呈 現 的 整 體 精 神 氛 圍, 意 境 是 一 種 畫 境 42 又, 意 境 是 一 種 精 神 氛 圍, 境 界 除 此 之 外, 必 須 顯 示 哲 理 作 品 的 根 本 理 念, 必 須 也 基 於 人 生 的 領 悟, 對 自 然 的 洞 察, 甚 至 符 合 主 體 與 與 宇 宙 合 一 的 偉 大 精 神, 詩 所 到 達 的 最 高 境 界, 可 以 是 哲 學 與 宗 教 的 極 至 43 覃 子 豪 此 處 所 論 頗 有 值 得 參 考 之 處 中 國 文 學 史 批 評 史 上, 一 方 面, 逐 漸 形 成 言 不 盡 意 的 共 識, 此 中 有 真 意, 欲 辯 以 忘 言, 作 家 堅 持 將 主 體 視 為 超 越 語 言 之 上 的 精 神 實 體, 語 言 不 能 窮 盡 這 個 精 神 實 體 另 一 方 面, 古 典 詩 學 也 發 展 了 煉 字 煉 句 的 修 辭 學 傳 統, 例 如 杜 甫 的 為 人 性 僻 耽 佳 句, 語 不 驚 人 死 不 休 然 而, 中 國 傳 統 詩 學 在 發 展 修 辭 的 同 時, 也 認 為 語 工 而 意 不 足, 則 格 力 必 弱 蘇 東 坡 說 漸 老 漸 熟, 乃 造 平 淡, 修 辭 必 須 加 以 重 視, 然 而 修 辭 的 成 熟 有 賴 於 人 格 的 老 成, 最 後 導 向 於 平 淡 在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所 形 的 平 衡, 蘇 東 坡 所 說 的 老 熟 的 修 辭 與 平 淡 的 超 越 修 辭 已 經 達 到 了 這 個 平 衡, 他 將 之 說 成 是 辭 達, 而 將 之 詮 釋 為 求 物 之 妙, 如 繫 風 捕 影, 能 使 是 物 了 然 於 心 44 修 辭 的 問 題 涉 及 語 言 文 學 與 真 實 三 方 面 的 課 題 文 學 是 語 言 的 一 部 分, 語 言 的 功 能 在 於 社 會 溝 通, 達 到 真 實, 後 者 包 含 了 社 會 真 實 和 形 上 真 實 在 各 種 語 言 與 真 實 迅 速 發 展 的 當 代 社 會, 語 言 的 文 學 向 度 必 須 加 以 維 護, 在 此, 修 辭 顯 現 了 其 重 要 性, 同 時 這 也 是 銜 接 於 修 辭 立 其 誠 的 中 國 文 論 的 傳 統, 也 可 以 旁 通 到 亞 里 斯 多 德 (Aristotle) 的 修 辭 學 所 說 的 修 辭 學 的 定 義 一 種 能 在 任 何 一 個 問 題 上 找 到 可 能 的 說 服 方 式 的 功 能 另 一 方 面, 修 辭 本 身 並 不 是 它 自 身 的 目 的, 修 辭 真 正 目 的 在 於 社 會 溝 通, 達 到 真 實 所 以, 文 學 的 參 見 覃 子 豪 論 現 代 詩 ( 台 中, 普 天,1976) 意 象 一 文, 此 處 討 論 見 此 書 頁 22 參 見 覃 子 豪 論 現 代 詩 ( 台 中, 普 天,1976) 意 境 一 文, 此 處 討 論 見 此 書 頁 26 參 見 覃 子 豪 論 現 代 詩 ( 台 中, 普 天,1976) 境 界 一 文, 此 處 討 論 見 此 書 頁 30 以 上 的 討 論, 參 見 南 帆 ( 張 帆 ), 文 學 的 維 度, 上 海, 上 海 三 聯 書 局,1998, 頁

27 修 辭 開 放 向 社 會 溝 通 的 各 個 層 面 與 形 上 真 實 的 境 界, 也 有 其 必 要 總 之,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必 須 放 在 語 言 文 學 與 真 實 三 方 面 的 課 題 之 思 想 脈 落 之 中, 來 加 以 考 察 45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以 及 人 的 實 存 的 哀 意, 都 是 魏 晉 時 代 的 藝 術 家 與 哲 學 家 的 思 想 主 題 李 澤 厚 在 華 夏 美 學 美 在 深 情 一 章 之 中 說 : 觸 目 傷 心 的 人 生 感 懷 本 體 感 受, 便 是 深 情 兼 智 慧 的 魏 晉 美 學 46, 它 注 入 情 感 的 普 遍 形 式 以 具 體 感 性 存 在 的 血 肉 身 軀, 不 再 侷 限 在 儒 家 的 樂 而 不 淫, 哀 而 不 傷 的 道 德 理 性 框 架 之 中, 而 是 哀 傷 之 至, 可 以 是 傖 佒 難 懷 忿 懟 不 容, 使 得 文 學 在 存 在 的 深 度 上, 獲 得 了 悲 劇 性 的 衝 擊 力 量 47 李 澤 厚 對 於 哀 傷 的 魏 晉 文 學 傳 統 的 論 述, 能 夠 十 分 貼 切 地 適 用 於 廢 名 的 詩 作 之 上 廢 名 的 下 一 首 琴 最 能 表 現 他 的 哲 理 詩 ( 禪 境 詩 ) 的 哀 意, 與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48 琴 我 是 一 個 貪 看 顔 色 的 人, 所 以 我 成 了 一 個 盲 人, 向 來 我 笑 人 說 花 作 影, 花 爲 什 麽 看 他 的 影 子, 我 以 爲 那 一 定 是 一 個 盲 人, 如 今 我 是 一 個 盲 人, 我 的 世 界 沒 有 影 子, 一 切 的 顔 色 是 我 的 涅 槃, 天 上 我 曉 得 有 星, 黑 夜 不 如 我 的 光 明, 我 的 世 界 沒 有 生 生 死 死, 我 求 我 的 夜 借 我 一 張 琴 彈 一 曲 五 色 之 哀 音 我 是 一 個 貪 看 顔 色 的 人,/ 所 以 我 成 了 一 個 盲 人, 這 是 出 自 老 子 所 說 的 五 色 令 人 目 盲 盲 人 所 見 者 漆 黑 一 片, 就 像 只 見 到 影 子 而 見 不 到 物 形 與 顏 色 所 45 可 以 參 照 南 帆 ( 張 帆 ), 文 學 的 維 度, 上 海, 上 海 三 聯 書 局,1998, 第 二 章 修 辭 46 李 澤 厚, 華 夏 美 學 ( 台 北, 時 報 文 化 ) 第 四 章 美 在 深 情, 此 處 的 討 論 見 華 夏 美 學 第 149 頁 47 李 澤 厚, 華 夏 美 學 ( 台 北, 時 報 文 化 ) 第 四 章 美 在 深 情, 此 處 的 討 論 見 華 夏 美 學 第 139 頁 48 廢 名 1931 年 3 月 作, 原 載 1934 年 4 月 2 日 華 北 日 報 27

28 以, 詩 人 說 向 來 我 笑 人 說 花 作 影,/ 花 爲 什 麽 看 他 的 影 子,/ 我 以 爲 那 一 定 是 一 個 盲 人, 花 作 影 ( 花 弄 影 ) 也 是 因 為 貪 看 顏 色 而 目 盲 吧, 過 分 執 著 於 修 辭 而 心 盲 可 以 將 這 看 作 是 對 於 過 分 執 著 於 修 辭 的 批 判, 此 中, 影 子 是 物 象, 物 形 與 顏 色 是 意 象, 物 象 繁 多, 令 人 迷 失, 不 及 意 象 ; 而 只 有 意 象, 而 未 及 意 境 與 境 界, 缺 乏 哲 理 內 涵 的 深 刻 體 會, 也 是 未 臻 玄 奧 以 上 二 者 具 有 眼 盲 與 心 盲 之 失 然 而, 詩 人 已 經 超 脫 於 目 盲 與 心 盲, 所 以 廢 名 說 如 今 我 是 一 個 盲 人,/ 我 的 世 界 沒 有 影 子,/ 一 切 的 顔 色 是 我 的 涅 槃 我 是 一 個 盲 人, 但 是 詩 人 並 不 是 目 盲 與 心 盲, 而 是 體 驗 到 了 寂 滅 的 涅 槃, 即 一 切 色 而 離 一 切 色, 我 的 世 界 沒 有 影 子,/ 一 切 的 顔 色 是 我 的 涅 槃, 度 脫 一 切 生 命 的 陰 影, 度 一 切 苦 厄 因 此, 一 般 人 以 為 黑 夜 只 是 黑 夜, 但 是 對 於 廢 名 而 言 黑 夜 不 如 我 的 光 明, 在 大 寂 滅 之 中, 放 大 光 明, 真 是 我 的 世 界 沒 有 生 生 死 死 的 究 竟 寂 滅 的 涅 槃 然 而, 畢 竟 詩 人 對 於 此 一 境 界 只 是 略 有 所 窺, 並 無 充 分 的 證 量, 加 上 放 捨 不 下 文 學 創 作 的 本 願, 所 以 選 擇 回 到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的 張 力 之 中, 我 求 我 的 夜 借 我 一 張 琴 / 彈 一 曲 五 色 之 衰 音, 琴 隱 喻 著 文 學 創 作 的 才 華, 也 就 是 修 辭 的 能 力, 五 色 固 然 令 人 目 盲, 但 也 可 以 不 妨 是 標 月 指, 引 領 人 看 到 天 上 的 明 月 然 而, 從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過 程 之 中, 從 立 象 以 盡 意, 到 得 魚 忘 筌 的 過 程 之 中, 修 辭 與 超 越 修 辭 之 間 存 在 著 張 力, 所 以 哀 音 為 不 可 免 者, 但 是 也 正 因 為 這 個 張 力, 才 使 得 詩 人 充 滿 了 存 在 的 勇 氣 (the courage to be), 不 斷 地 我 求 我 的 夜 借 我 一 張 琴 / 彈 一 曲 五 色 之 哀 音 在 世 界 的 黑 暗 中, 在 時 代 的 貧 困 中, 在 人 生 的 痛 苦 中, 以 無 盡 的 哀 音, 弦 歌 不 掇 七 結 論 臺 灣 的 現 代 詩 壇 擅 長 於 物 象 與 的 意 象 的 經 營, 但 是 對 於 哲 理 的 境 界 較 少 能 深 造 自 得 而 發 為 詩 藝 創 造 者 廢 名 在 物 象 與 的 意 象 的 經 營 的 特 殊 成 就, 是 開 啟 了 台 灣 現 代 詩 現 代 派 一 派 的 遠 因, 他 在 哲 理 的 境 界 上 的 詩 作 成 就 則 成 為 哲 理 詩 和 現 代 詩 的 禪 詩 一 派 的 先 聲 哲 理 詩 是 臺 灣 的 現 代 詩 壇 較 弱 的 一 個 部 分 對 於 此 一 偏 失, 廢 名 詩 作 提 供 了 一 個 典 範, 他 在 現 代 詩 史 的 初 始 階 段, 就 在 哲 理 詩 的 創 作 上 能 有 豐 厚 的 成 果, 可 以 說 是 突 破 性 的 和 創 始 性 的, 廢 名 可 以 說 是 現 代 詩 哲 理 詩 的 祖 師 筆 者 此 文 闡 明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的 此 一 意 義 廢 名 詩 作 號 稱 難 解, 其 原 因 正 如 朱 光 潛 所 說 乃 是 因 為 這 些 詩 作 背 後 的 深 玄 的 佛 道 等 哲 理 背 景 不 為 一 般 人 所 解 筆 者 此 文 的 作 品 論 部 分 解 讀 了 號 稱 難 解 的 廢 名 詩 作 而 已, 同 時 也 在 境 界 美 學 ( 意 境 美 學 ) 的 角 度, 來 闡 明 哲 理 詩 的 意 義 與 重 要 性 本 文 從 意 境 美 學 ( 境 界 美 學 ) 的 觀 點, 闡 揚 廢 名 詩 作 之 中 的 物 象 的 折 射 意 象 的 韻 味 哲 理 的 境 界 三 個 角 度 互 相 交 涉 的 美 學 內 容 中 國 古 典 詩 詞 有 所 謂 的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