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 涉 大 川 彰 化 媽 又 要 去 笨 港 了, 聖 三 媽 新 三 媽 與 老 六 媽 會 的 陣 頭 一 路 排 開, 頭 旗 隊 頭 燈 隊 大 公 旗 隊 後 面 接 續 著 大 批 隨 香 信 徒, 還 有 純 粹 看 熱 鬧 的 外 地 遊 客, 把 原 本 路 幅 就 很 狹 小 的 南 瑤 路 塞 得 水 洩 不 通 操 旗 手 捏 細 青 竹, 竹 頂 懸 著 一 面 沉 垂 的 三 角 黃 令 旗, 他 走 過 剪 黏 牌 坊, 在 南 瑤 宮 廟 前 的 小 廣 場 上 開 始 踩 著 大 步 旗 桿 上 的 令 旗 在 鞭 炮 的 煙 塵 之 中 點 頭 幌 腦, 好 似 媽 祖 已 經 允 肯, 招 集 好 各 路 神 兵 天 將, 準 備 為 所 有 誠 心 跟 隨 的 人, 開 走 出 一 條 新 的 道 路 溪 州 媽 穿 著 櫻 紅 色 的 休 閒 衫, 搭 著 一 條 海 水 般 湛 藍 色 潮 牌 牛 仔 褲, 褲 管 至 膝, 臉 上 略 施 薄 粉, 戴 著 豹 紋 粗 框 鑲 金 邊 的 太 陽 眼 鏡, 揹 著 一 個 牛 仔 大 背 包, 頗 有 當 年 李 維 史 特 勞 斯, 帶 著 全 部 家 當 要 去 舊 金 山 淘 金 的 氣 勢 阿 姊 穿 這 麼 漂 亮, 好 像 已 經 在 笨 港 水 仙 宮 換 好 龍 袍 員 林 媽 穿 了 一 條 迷 彩 褲, 身 上 著 一 件 印 有 八 卦 山 大 佛, 橘 底 襯 白 的 普 普 風 衣 服, 揹 著 行 軍 大 背 包 上, 插 了 五 支 南 瑤 宮 進 香 旗, 活 脫 是 戲 臺 上 帶 靠 的 樊 梨 花, 她 扭 轉 一 圈, 左 右 開 拆 幾 個 歌 仔 戲 的 姿 態 身 段, 若 能 唱 幾 句 臺 詞, 憑 她 移 山 倒 海 的 功 力, 肯 定 能 吸 引 不 少 觀 眾 的 碰 頭 好 : 阿 姊 跟 彰 化 媽 走, 穿 得 這 麼 斯 文 體 面, 瞧 瞧 我 身 上 的 這 件 戰 袍 她 左 右 雙 拍 腿, 然 後 抬 起 腳, 輕 鬆 愜 意, 神 情 自 然 地 擺 出 個 金 雞 獨 立 式 : 再 瞧 瞧 我 的 這 雙 耐 吉 牌 武 靴! 她 腳 上 穿 著 螢 橘 色 滾 灰 邊 的 運 動 鞋, 顯 然 是 精 挑 細 選, 足 以 搭 配 身 上 衣 服 的 款 式 她 以 獨 特 的 老 菸 嗓 嚷 著 : 這 雙 鞋 花 了 我 三 千 五 百 元, 全 是 為 了 跟 彰 化 媽 走 這 麼 一 趟 溪 州 媽 橫 白 了 她 一 眼 : 二 妹 怎 麼 越 老 越 三 八, 今 年 是 三 媽 六 年, 妳 回 程 時 可 不 把 妳 這 雙 漂 亮 的 鞋 子, 送 給 濁 水 溪 的 爛 泥 巴 當 禮 物? 唉 唷! 我 怎 就 忘 了 這 件 要 緊 的 事 情 員 林 媽 嘀 嘀 咕 咕, 兩 眼 豎 瞚 起 來 : 出 門 前 我 用 三 個 銅 板 卜 了 個 天 火 同 人 卦, 所 謂 同 人 于 野, 亨 利 涉 大 川, 利 君 子 貞 我 們 這 趟 肯 定 是 快 快 樂 樂 的 去, 平 平 安 安 的 回 來 我 一 時 高 興, 忘 記 今 年 是 走 橋 下, 不 是 走 橋 上
走 在 橋 上 是 人 平 安, 走 在 橋 下 是 心 平 靜 身 體 要 跟 著 心 靈 一 起 走, 能 跟 彰 化 媽 一 起 渡 河, 我 也 沒 什 麼 好 不 安 心 的 溪 州 媽 說 著 彰 化 媽 去 雲 林 進 香, 路 線 去 程 走 西 螺 大 橋, 返 程 走 溪 州 大 橋 濁 水 溪 河 面 寬 闊, 三 月 媽 祖 生, 總 有 幾 次 是 這 樣 落 著 雨 走 在 縱 貫 線 任 何 一 座 大 橋 上, 無 論 雨 勢 是 大 是 小, 濁 水 溪 水 是 急 是 緩, 都 不 會 有 性 命 上 的 憂 危, 踏 在 結 實 的 橋 面 上, 確 實 能 讓 初 訪 此 段 行 程 的 隨 香 客 放 心 不 少 但 古 例 總 不 能 破, 輪 值 三 媽 六 會 時, 返 程 可 要 捨 橋 面 而 涉 河 面 眾 人 渡 河, 眾 志 所 向, 雖 有 媽 祖 庇 佑, 但 濁 水 溪 長 年 帶 來 中 央 山 脈 裡 的 沙 土, 軟 泥 頗 深, 即 使 不 下 雨, 水 勢 平 慢 潺 湲, 要 隨 香 客 就 這 麼 赤 腳 下 渡, 身 陷 軟 爛 泥 地, 或 跌 或 坐 攪 得 一 身 狼 狽, 想 起 要 面 對 這 條 盪 盪 大 河, 那 怕 是 走 了 數 十 回 的 老 手, 都 要 頭 皮 發 涼, 心 頭 七 上 八 下 員 林 媽 轉 頭 看 了 鹿 港 媽 的 腳 底 一 眼, 她 穿 了 一 雙 海 灘 涼 鞋, 身 上 也 沒 揹 太 多 東 西, 一 條 圍 巾 蓋 住 了 口 鼻, 只 露 出 一 雙 大 眼 睛, 臉 上 沒 有 被 圍 巾 遮 蔽 的 地 方, 還 可 見 到 皮 膚 上 明 顯 的 肉 疣 員 林 媽 一 臉 懊 惱, 剛 剛 炫 耀 的 東 西, 這 下 可 全 成 了 行 程 上 的 累 贅 : 欸! 妹 妹 妳 這 次 可 是 全 學 聰 明 了, 輕 裝 薄 鞋 外 加 罩 巾 一 面 不 帶 包 袱 來, 自 然 沒 帶 包 袱 去! 鹿 港 媽 沒 有 出 聲 回 答, 圍 巾 上 的 兩 顆 大 眼 睛, 瞇 成 拱 橋 的 形 狀, 誰 見 了 都 知 道 她 心 底 得 意 隊 伍 緩 緩 出 發, 一 路 秀 水 溪 湖, 當 天 駐 駕 埤 頭 合 興 宮 第 二 天 一 大 早 便 來 到 西 螺 大 橋 前, 悠 遠 的 時 間 長 河, 把 這 些 女 人 的 生 命 史, 連 同 這 女 神 廟 的 傳 奇, 折 騰 成 一 篇 篇 傳 奇 故 事, 無 論 是 仰 望 或 是 回 盼, 人 生 中 的 喜 怒 愛 樂, 瞋 恚 愚 痴 部 分, 轉 眼 之 間 便 成 了 無 常, 好 的 過 去 或 壞 的 過 去, 全 給 時 間 這 條 惡 水 沖 割 成 了 兩 半, 唯 有 跨 過 心 底 的 那 座 大 橋, 才 能 抵 達 生 命 的 彼 岸 誰 也 信 得 過 嘉 慶 年 間 楊 廷 理 知 縣, 奉 旨 來 彰 化 排 地 理, 卻 訛 誤 為 敗 地 理 的 傳 說, 南 瑤 宮 中 有 鼓 無 鐘 的 故 事, 卻 也 恰 似 這 三 個 女 人, 在 漫 長 的 旅 途 上, 能 夠 或 不 能 夠 可 以 或 不 可 以, 借 附 寄 託 以 致 自 尋 心 靈 的 一 個 終 點 一 個 長 憩, 或 埋 一 聲 輕 輕 的 喟 嘆 六 年 前 她 們 開 始 跟 著 彰 化 媽 一 起 走, 原 本 互 不 認 識 的 三 個 女 人, 逐 漸 成 了 好 朋 友, 打 牌 要 找 牌 搭 子, 跟 彰 化 媽 一 起 走 免 不 了 找 個 路 搭 子 她 們 一 個 住 溪 州 一 個 住 員 林 一 個 住 鹿 港, 三 個 女 人 尾 隨 媽 祖 鑾 轎, 自 封 三 娘 跟 著 轎 子 走, 撿 一 撿 千 里 眼 與 順 風 耳 的 高 錢, 拿 一 拿 媽 祖 起 駕 的 壓 轎 金, 心 頭 就 這 麼 滿 足 的 小
確 幸 三 娘 從 此 不 再 相 夫 教 子, 年 復 一 年 如 同 候 鳥 般 跟 著 彰 化 媽 的 鑾 轎, 於 是 三 娘 轎 子 跟 班 就 這 麼 糊 里 糊 塗 的 成 軍 了 她 們 這 一 離 家 跟 著 媽 祖 走, 身 邊 既 無 舊 識 老 友, 也 無 親 戚 家 眷, 彷 彿 和 過 去 的 自 己 徹 底 絕 交, 拋 夫 棄 子 成 了 活 寡 婦 脫 去 身 家 背 景 貧 富 身 世 三 個 女 人 互 認 為 姊 妹, 七 十 多 歲 六 十 多 歲 及 五 十 多 歲 的 老 女 人, 談 不 上 忘 年 之 交, 溪 州 媽 年 過 從 心 所 欲, 心 底 還 像 個 二 十 出 頭 的 小 女 生 鹿 港 媽 也 沒 打 算 把 自 己 當 成 誰 的 小 妹, 誰 的 紅 娘 或 益 春, 哪 怕 是 手 帕 之 交 或 車 笠 之 盟, 守 著 女 人 永 遠 不 能 說 的 秘 密, 擺 脫 年 齡 的 束 縛, 就 這 麼 溪 州 媽 員 林 媽 鹿 港 媽, 彼 此 沒 大 沒 小 的 稱 呼 起 來 到 西 螺 大 橋 前, 溪 州 媽 伸 手 從 後 背 包 中 拿 出 一 包 滷 鳳 爪, 遞 給 她 們 兩 人, 鹿 港 媽 搖 了 搖 頭, 夾 在 中 間 的 員 林 媽 拿 過 鳳 爪, 忍 不 住 調 侃 幾 句 : 阿 姊 喜 歡 吃 雞 爪, 我 們 可 都 知 道, 這 應 該 不 是 要 去 迎 合 那 句 大 媽 愛 吃 雞 俗 諺? 溪 州 媽 奪 回 鳳 爪, 俏 皮 地 回 了 一 句 : 我 要 是 愛 吃 雞 的 代 表, 那 妳 豈 不 成 了 愛 冤 家 代 表? 三 妹 妹 成 了 愛 潦 溪 的 代 表? 去 年 妳 在 田 中 的 便 利 超 商, 跟 那 個 帶 著 小 孩 的 父 親 大 吵 一 架, 替 三 妹 妹 出 氣, 大 家 可 見 識 到 妳 吵 架 的 功 力 員 林 媽 討 饒 : 唉 唷! 阿 彌 陀 佛, 我 的 娘 娘 唷 我 可 是 當 過 國 光 號 小 姐 的 人 哪 容 得 下 失 禮 又 俗 氣 地 和 人 冤 家 大 姊 跟 著 彰 化 媽 走, 還 能 啃 鳳 爪, 若 跟 了 大 甲 媽, 哪 容 一 會 兒 吃 葷 一 會 兒 誶 出 惡 言, 犯 了 娘 娘 出 巡 的 老 規 矩? 不 跟 妳 這 國 光 號 小 姐 爭 辯, 待 會 到 了 溪 州, 再 趕 妳 下 車! 溪 州 媽 擺 出 大 姊 姊 的 姿 態 : 溪 州 可 是 我 的 地 盤 之 一 : 西 螺 大 橋 越 靠 近 西 螺 大 橋, 就 越 覺 得 感 慨 詹 洪 花 拿 下 豹 紋 太 陽 眼 鏡, 想 要 徹 頭 徹 尾 要 把 這 華 倫 式 椼 架 橋, 紅 色 的 鋼 骨 肌 理 看 個 透 徹 走 上 橋 面 的 第 一 步 起, 她 的 心 頭 怦 怦 然 一 九 五 九 年, 也 就 是 西 螺 大 橋 完 工 後 六 年, 詹 洪 花 剛 滿 二 十 歲, 她 始 終 忘 不 了 八 月 七 日 的 那 個 晚 上, 入 夜 後 開 始 下 起 的 磅 礡 大 雨, 雨 聲 如 裂 帛 風 聲 如 扯 絲, 原 本 擱 在 房 子 裡 承 接 雨 水 的 盛 盤 與 臉 盆 全 都 滿 溢 了, 僅 以 曬 乾 甘 蔗 葉 罩 頂 屋 蓬, 是 抵 擋 不 了 這 突 如 其 來 的 大 雨, 漏 水 現 象 越 夜 越 遽, 土
角 厝 的 墼 牆 順 著 雨 水 下 落, 禁 不 起 重 壓 而 發 出 巨 大 的 呻 吟, 總 感 覺 房 子 的 老 骨 頭 隨 時 可 能 斷 裂 母 親 拎 著 一 塊 大 門 板, 叫 兩 個 弟 弟 拿 著 勺 子, 一 起 站 在 門 前 擋 水 舀 水 很 快 的 門 板 就 浮 在 水 面 上, 洪 水 自 四 面 八 方 湧 來 洪 花 的 父 親 穿 著 蓑 衣 奔 出 家 門, 不 多 久 便 回 來 他 訴 說 著 他 這 趟 出 去 的 所 見 所 聞, 莿 仔 埤 圳 早 已 滿 出 來, 他 指 著 南 邊 的 濁 水 溪, 柑 園 潮 洋 厝 方 向 岌 岌 可 危, 濁 水 溪 水 勢 兇 猛, 彷 彿 快 要 漫 過 土 堆 堤 防 正 當 他 話 還 未 說 完 之 時, 屋 頂 發 出 了 巨 大 的 聲 響, 父 親 察 覺 房 子 不 對 勁, 高 聲 喊 到 : 屋 頂 快 塌 了! 大 家 顧 不 得 外 頭 傾 盆 大 雨, 全 都 奪 出 屋 子 正 當 詹 洪 花 踏 出 家 門 那 一 剎 那, 屋 頂 再 也 承 受 不 住 雨 水 重 量, 自 中 央 陷 垮 下 來 弟 弟 們 年 紀 尚 幼, 嚇 得 嚎 啕 大 哭 但 儘 管 哭 聲 再 大, 也 沒 這 一 晚 的 雨 聲 淒 厲 洪 花 合 掌 向 天, 身 形 狼 狽, 心 中 默 念 : 大 慈 大 悲 的 菩 薩 法 力 無 邊 的 媽 祖 要 是 菩 薩 或 是 媽 祖 能 幫 助 我 們, 信 女 詹 洪 花 願 意 永 為 虔 徒 她 抬 望 眼, 雨 無 情 的 下 落 著, 洪 花 心 底 起 了 遲 疑, 為 什 麼 祂 總 是 如 此 竣 酷 苛 刻 且 無 情? 自 己 臉 上 早 已 分 不 清 是 雨 水 還 是 淚 水, 她 轉 過 身, 看 見 父 親 咬 牙 切 齒, 雙 手 握 拳, 看 著 不 斷 落 雨 的 天, 那 森 黑 色 的 烏 雲 裡, 一 定 住 著 什 麼 他 嘴 裡 咒 罵 著 : 天 公 伯 啊! 來 啊! 就 儘 管 放 馬 過 來 父 親 從 漂 浮 的 水 面 上 撿 到 一 把 細 瘦 的 竹 竿, 他 把 竹 竿 高 高 地 舉 向 天 空, 好 似 古 代 被 逼 到 窮 途 絕 境, 而 必 須 揭 竿 造 反 的 逆 士 祖 父 的 神 主 牌 與 小 家 具 從 大 廳 裡 漂 了 出 來, 隨 著 水 流 載 浮 載 沉, 父 親 看 見 神 主 牌, 立 刻 用 竹 竿 去 抅 撈, 抅 了 一 次 不 著, 接 著 兩 次 三 次, 神 主 牌 滑 不 溜 丟 地, 從 竹 竿 頭 前 閃 失 出 去, 神 主 牌 漂 出 矮 牆 後, 就 被 大 水 急 流 沖 得 不 知 去 向 父 親 對 天 狂 嘯 : 天 公 伯 啊! 我 們 詹 家 雖 窮, 卻 也 懂 得 骨 氣 祢 要 毀 我 家 園, 我 只 能 由 命 這 次 祢 連 我 詹 家 的 神 位 都 奪 走, 我 這 回 拿 我 條 爛 命 跟 祢 拚 了 洪 花 看 了 父 親 一 眼, 他 從 未 見 過 這 樣 的 父 親, 他 的 臉 是 這 樣 的 渺 小, 但 他 的 背 膀 卻 好 寬 好 巨 大, 好 似 古 神 話 裡 無 頭 寬 膀 子 的 刑 天 模 樣 父 親 繼 續 大 聲 叫 著 : 天 公 伯 啊! 祢 想 淹 死 我 們, 絕 對 不 讓 祢
稱 心 如 意 我 們 詹 家 人, 今 天 再 怎 樣 都 不 會 死 在 祢 手 裡! 洪 花 明 知 道 那 是 狗 吠 火 車, 無 可 奈 何 卻 也 深 信 父 親 微 弱 的 力 量 能 保 護 他 們 全 家, 一 手 抅 在 父 親 的 肩 上, 猶 如 躲 在 一 道 巨 大 的 防 洪 牆 後 方 洪 花 父 親 的 話 才 剛 說 完, 大 水 如 水 庫 洩 洪 般 湧 進 來 洪 流 沖 破 了 濁 水 溪 的 堤 防, 從 二 水 一 路 漫 延 到 溪 州, 洪 花 跟 著 父 親 爬 進 一 個 木 製 的 大 澡 盆 裡, 母 親 和 兩 個 弟 弟 爬 到 另 一 片 門 板 之 上 大 水 來 得 又 快 又 猛, 不 到 幾 個 小 時, 淹 水 已 超 過 一 個 人 的 高 度, 父 親 撐 起 竹 竿, 慢 慢 的 將 盆 船 挪 好 位 置, 並 試 圖 找 個 能 綑 能 綁 的 東 西, 能 將 全 家 栓 繫 一 起 洪 花 可 以 感 受 到 水 流 急 遽 變 化, 屋 外 的 土 壘 矮 牆 禁 不 起 大 水 的 衝 擊, 砰 地 一 聲 倒 了 下 來, 眾 人 還 來 不 及 驚 呼, 盆 船 與 門 板 全 讓 大 水 帶 至 街 道 上 大 街 早 已 不 安 全, 洪 水 漫 流 讓 街 巷 成 了 急 水 河, 父 親 試 圖 控 制 船 身, 穩 住 局 面, 但 盆 船 與 門 板 很 快 就 被 水 流 沖 散 了 不 要 慌! 不 要 慌! 父 親 喃 喃 地 即 使 歲 月 過 了 五 十 多 個 年 頭, 父 親 急 促 的 氣 聲, 仍 纏 在 洪 花 的 耳 朵 裡 他 知 道 父 親 說 那 些 話 時, 心 頭 慌 張 得 很, 可 也 不 敢 搓 破 這 表 面 一 層 薄 薄 的 堅 強 洪 花 抓 著 父 親 的 背, 心 中 默 念 著 : 慈 悲 的 媽 祖, 救 救 我 們! 她 一 度 以 為, 這 一 輩 子 永 遠 都 可 以 這 樣 巴 著 父 親 的 肩 背, 依 靠 在 這 堵 大 山 的 後 面, 然 而 她 錯 了 水 勢 如 此 洶 湧 湍 湍 淘 淘 穿 過 大 街, 兩 旁 浸 在 水 中 的 房 子, 就 快 要 滅 頂 爬 上 屋 頂 和 詹 洪 花 父 女 對 望 的 倖 存 者, 每 一 個 都 是 泥 菩 薩 過 江, 有 惻 隱 之 心 的 人, 也 只 能 愛 莫 能 助 的 向 洪 花 父 女 揮 手 道 別, 然 後 垂 首 長 嘆 目 送 洪 花 父 女 乘 坐 的 盆 船 隨 波 逐 流, 消 失 在 眼 前 是 生 是 死, 全 交 給 老 天 爺 大 水 將 盆 船 一 路 帶 往 濁 水 溪 河 道 上, 河 水 早 就 漫 淹 過 河 堤, 哪 還 分 得 清 何 處 是 水 道 何 處 是 旱 道 沒 有 任 何 呼 救 聲 的 大 水 之 夜, 更 讓 人 驚 心 動 魄, 駭 然 與 無 奈 遠 遠 地, 見 到 了 西 螺 大 橋 的 黑 影, 橋 身 高 聳 矗 立 在 大 水 中, 更 加 挺 拔 壯 然, 大 水 早 已 漫 過 橋 面 一 公 尺 西 螺 大 橋 宛 如 一 個 大 巨 人, 站 在 惡 水 中 央 盆 船 在 濁 水 溪 上, 變 得 很 不 安 全, 大 水 漂 木 漩 渦, 上 下 起 伏, 左 右 顛 簸, 隨 時 都 有 覆 舟 的 可 能 詹 洪 花 故 作 鎮 定, 待 一 具 載 浮 載 沈, 像 活 著 又 如 死 去 的 身 體, 漂 浮 在 水 面 上, 與 盆 船 短 暫 相 遇, 接 著 分 手 洪 花 發 現 自 己 的 恐 懼 與 慌 張 甦 活 過 來, 她 驚 慌 失 措, 狂 嘶 鬼 吼, 她 這 一 折 騰, 船 身 更 加 傾 斜 了
盆 船 終 於 翻 覆 了, 洪 花 跌 入 水 中, 在 水 中 她 嗆 了 幾 口 水 眼 前 一 片 黑, 她 以 為 自 己 會 昏 過 去, 但 她 沒 有 : 她 還 有 意 識, 意 識 到 她 還 活 著, 感 官 失 去 後, 痛 苦 消 失 了 悲 傷 消 失 了 ; 但 伴 隨 這 些 失 去 的, 也 彷 彿 宣 告 快 樂 消 失 了 幸 福 也 消 失 了 就 在 此 時, 她 伸 手 一 抓, 她 知 道 自 己 抓 住 父 親 粗 壯 的 手 臂, 父 親 的 手 臂 堅 硬 如 鋼 鐵 走 進 西 螺 大 橋 中, 領 受 那 紅 紅 的 框 構, 侷 限 出 一 格 又 一 格 藍 藍 的 天 就 是 這 裡 吧! 上 面 那 個 位 置 洪 花 抬 頭 望 了 一 眼, 心 中 知 道 她 不 該 在 此 駐 足 久 留, 生 命 不 該 停 留 在 這 裡, 她 心 底 一 個 聲 音 催 促 著 她 : 走 吧! 走 吧 大 水 退 去 後, 洪 花 被 送 至 美 軍 協 助 搭 建 的 暫 時 收 容 所, 在 美 軍 戰 地 醫 院 的 帳 篷 外, 一 個 金 髮 的 美 國 大 兵 獨 坐 在 矮 凳 上, 用 口 琴 吹 奏 著 Red River Valley 一 曲, 現 場 氣 氛 瀰 漫 著 一 股 幽 微 與 哀 傷 詹 洪 花 失 去 所 有 的 家 人, 父 親 的 遺 體 在 第 三 天, 於 濁 水 溪 出 海 口 的 沙 洲 被 尋 獲 洪 花 沒 有 哭 泣, 與 其 橫 屍 溺 斃 街 頭, 至 少 父 親 還 有 鯨 豚 魚 蝦 相 伴, 死 得 其 所, 他 成 了 海 上 媽 祖 的 跟 班, 應 該 也 安 慰 了 大 家 都 說 蔣 總 統 明 早 要 來 收 容 所 訪 視 與 慰 問, 自 己 攀 附 在 西 螺 大 橋 上 一 整 夜, 躲 過 洪 水 浩 劫 的 傳 奇 故 事, 這 兩 三 天, 見 諸 報 紙 頭 版, 早 已 成 了 勵 志 的 樣 板 蔣 總 統 要 特 別 接 見 她, 褒 揚 她 那 看 似 柔 弱, 卻 堅 韌 頑 強 的 生 命 力 洪 花 不 想 接 受 慰 問, 她 知 道 自 己 沒 有 任 何 人 誤 以 為 的 那 樣 堅 強 果 敢, 她 是 膽 怯 的 無 勇 的 一 旁 的 災 民 望 著 天, 大 聲 怒 斥 : 老 天 爺, 祢 沒 長 眼 睛 啊! 怎 麼 害 死 那 麼 多 人? 為 什 麼? 洪 花 蹲 坐 在 原 地, 猶 如 失 去 了 靈 魂 似 的, 嘴 裡 緩 緩 說 : 不 可 褻 瀆 神 明! 不 可 褻 瀆 神 明! 嫁 作 人 婦, 逐 漸 走 出 哀 傷 丈 夫 在 田 中 經 營 襪 子 工 廠, 靠 著 雞 爪 牌 襪 子, 累 進 不 少 財 富 二 十 多 年 前 從 事 業 上 退 下 來, 把 襪 子 工 廠 的 工 作 交 給 孩 子 們 後, 逐 漸 有 了 自 己 的 生 活 和 丈 夫 兩 人 回 到 故 鄉 溪 州, 買 了 幾 塊 農 地 種 菜 養 雞, 多 少 是 夾 雜 著 一 種 倦 鳥 歸 巢 的 心 情 詹 洪 花 終 於 停 了 下 來, 站 在 西 螺 大 橋 下 望 著 自 己 抓 著, 最 後
幸 運 獲 救 的 那 根 椼 架 在 那 堅 毅 的 軀 殼 裡, 有 著 滺 滺 如 水 的 靈 魂 臉 上 兩 行 清 淚 不 自 覺 滑 落 下 來 唷! 大 姊 不 舒 服 呀! 怎 麼 落 淚 了 員 林 媽 看 了 她 一 眼 詹 洪 花 故 作 堅 強 : 沒 事, 感 動 只 覺 得 這 座 橋 好 美, 我 很 感 動, 有 這 麼 漂 亮, 像 藝 術 品 的 大 橋 相 信 西 螺 大 橋 通 車 的 那 時 候, 雲 林 西 螺 和 彰 化 溪 州 的 民 眾, 一 定 都 很 高 興, 也 很 感 動 喔! 如 果 妳 見 過 中 沙 大 橋 的 通 車 典 禮, 那 才 叫 熱 鬧 呢! 那 畫 面 才 讓 人 感 動 員 林 媽 拉 高 菸 酒 嗓 說 著 之 二 : 中 沙 大 橋 記 憶 宛 若 掉 到 過 去 的 時 空 之 中, 黑 白 電 視 機 中 臺 灣 電 視 公 司 的 畫 面 裡, 傳 來 女 播 報 員 高 亢 播 報 聲 : 臺 灣 區 國 道 高 速 公 路, 是 政 府 十 項 建 設 之 一, 政 府 投 下 大 批 的 人 力 大 批 的 經 費, 目 的 是 要 給 全 國 民 眾, 帶 來 行 的 便 利 通 車 典 禮 會 場 聚 集 數 千 人, 交 通 部 長 林 金 生 致 詞 一 九 七 八 年 十 月 三 十 一 日, 蔣 公 冥 誕 那 一 天, 政 府 向 沙 烏 地 阿 拉 伯 無 息 借 款 三 千 萬 美 金 蓋 好 的 大 橋 竣 工, 國 道 中 山 高 速 公 路 要 全 線 通 車 了 劉 金 鵲 跟 著 哥 哥, 一 身 打 扮 得 漂 漂 亮 亮, 兩 人 共 騎 一 台 腳 踏 車 繞 到 河 岸 邊, 小 小 的 防 汛 道 路 上 早 已 是 人 頭 鑽 動, 人 聲 鼎 沸 兄 妹 倆 把 腳 踏 車 藏 在 河 邊 的 草 叢 裡, 爬 上 濁 水 溪 防 坡 堤 去 看 高 速 公 路 通 車 大 典 通 車 典 禮 現 場 國 旗 飄 揚, 各 界 來 賓 冠 蓋 雲 集 國 光 號 小 姐 氣 質 高 雅, 穿 梭 在 現 場 服 務 眾 人 官 員 剪 綵 後, 臺 灣 省 公 路 局 的 國 光 號 一 部 接 著 一 部, 緩 緩 通 過 典 禮 現 場 劉 金 鵲 指 著 那 些 國 光 號 小 姐 說 : 阿 兄, 我 明 年 就 去 考 國 光 號 小 姐 哥 哥 看 了 她 一 眼, 略 帶 不 屑 : 憑 妳? 怎 樣? 沒 資 格 啊! 捶 過 哥 哥 後, 劉 金 鵲 又 展 現 出 女 人 嬌 柔 : 你 們 越 不 信 邪, 我 偏 要 考 給 你 們 看 看 劉 金 鵲 天 生 傲 骨, 她 的 血 液 裡 除 了 女 性 柔 軟 的 部 分 外, 還 帶 了
點 不 似 於 一 般 女 性 的 剛 毅 氣 息 她 的 哥 哥 總 笑 她, 前 輩 子 是 個 男 的, 幹 過 工 礦 挑 過 水 泥 或 冶 煉 過 金 屬, 這 輩 子 投 錯 了 胎 才 成 這 副 德 性 非 常 幸 運, 劉 金 鵲 十 八 歲 那 一 年, 一 試 就 錄 取 了 國 光 號 小 姐 這 是 身 為 女 性 的 光 榮, 人 人 稱 羨 的 工 作, 身 高 規 定 超 過 一 百 六 公 分 體 重 五 十 五 公 斤 以 下, 年 齡 不 逾 二 十 五 歲 若 是 這 輩 子 沒 法 登 上 中 華 航 空 公 司 當 空 中 小 姐, 登 上 國 光 號 當 個 國 光 號 小 姐 也 不 差 矣 路 線 從 臺 中 到 高 雄, 她 頭 戴 深 藍 色 三 角 帽, 身 穿 同 色 系 的 工 作 服 貼 身 窄 裙, 立 刻 顯 現 她 溫 柔 的 氣 質 廣 播 送 報 紙 倒 熱 茶 皆 難 不 倒 她 這 一 天 如 同 往 昔, 她 站 在 車 內 走 道 上 為 乘 客 服 務 坐 在 第 五 排 靠 近 走 道 的 一 個 先 生, 穿 著 深 色 西 裝, 打 著 領 帶, 臉 上 白 白 淨 淨, 斯 文 又 瀟 灑 劉 金 鵲 對 他 頗 有 好 感, 她 不 知 道 那 種 感 覺 算 不 算 是 一 見 鍾 情, 總 覺 若 不 見 他 一 面, 心 頭 總 提 著 一 股 微 酸 微 麻 小 姐! 麻 煩 給 我 報 紙 那 個 人 說 劉 金 鵲 立 刻 回 到 座 位, 拿 出 報 紙 遞 過 去 : 好 的, 先 生 這 是 您 要 的 報 紙 順 著 劉 金 鵲 的 手, 一 張 小 紙 條 滾 進 她 的 手 掌 中 那 個 人 眉 毛 示 意 著, 劉 金 鵲 立 刻 意 會 他 的 意 思 走 回 自 己 座 位 後 坐 下, 攤 開 紙 條, 上 面 幾 個 字 體 如 美 女 簪 花, 甚 是 好 看 我 喜 歡 妳! 找 個 時 間, 可 以 邀 小 姐 出 來 喝 杯 咖 啡 嗎? 劉 金 鵲 如 蚊 般 唸 出 紙 條 上 的 字 她 知 道 這 天 總 會 來 到, 是 帶 著 那 麼 點 得 意 一 點 嬌 羞, 是 如 凌 雲 在 天, 蜻 蜓 點 水 般 的 快 活 她 覺 得 自 己 身 子 發 熱 發 燙, 臉 頰 似 乎 快 冒 出 蒸 氣 輕 煙 來 那 個 人 是 省 屬 彰 化 銀 行 的 營 業 經 理, 每 個 星 期 三 都 要 從 臺 中 總 行 到 高 雄 出 差, 固 定 搭 這 班 車 他 們 第 一 次 便 約 會 選 在 八 卦 山 大 佛, 金 鵲 其 實 也 沒 多 想 這 件 事, 當 初 只 覺 得 八 卦 山 大 佛 頗 有 名 聲, 挑 在 這 裡 可 減 少 彼 此 的 生 疏 與 尷 尬 感 金 鵲 小 姐 聲 音 好 好 聽! 我 每 個 禮 拜 都 期 待 一 路 上 看 到 這 樣 美 麗 的 風 景 那 個 人 說 著 劉 金 鵲 低 著 頭, 提 拎 著 金 邊 女 用 小 肩 包, 怯 生 生 踩 著 高 跟 鞋, 跟 在 他 後 面 兩 人 繞 過 九 龍 池, 石 獅 與 蓮 花 燈 一 前 一 後 往 大 佛 的
方 向 走 去 : 能 在 車 上 遇 見 妳, 肯 定 是 大 佛 精 心 安 排 的 巧 合 劉 金 鵲 心 底 旋 起 鳳 飛 飛 的 歌 聲 : 世 上 的 人 兒 這 樣 多, 你 卻 碰 到 我, 過 去 我 沒 見 過 你, 你 也 沒 見 過 我 這 樣 的 機 會 不 太 多, 只 能 算 巧 合 他 繼 續 說 : 抑 或 是 一 種 緣 份 福 份, 我 願 就 這 麼 成 為 劉 小 姐 的 護 花 使 者 劉 金 鵲 心 底 轉 成 鳳 飛 飛 的 另 一 首 歌, 帽 子 歌 后 高 唱 : 走 過 山 腰 走 過 海 邊 走 過 小 溪 邊, 眼 前 盡 是 綠 色 草 原 眼 裡 看 到 美 麗 的 風 景, 像 世 外 桃 源, 我 也 陶 醉 在 這 裏 面 她 就 這 麼 雀 躍 地, 如 同 闖 進 百 貨 公 司, 看 見 了 花 花 世 界 的 小 女 生, 這 下 子 頭 垂 得 更 低 了 金 鵲 小 姐! 妳 知 道 登 上 大 佛 頂, 在 大 佛 的 耳 朵 邊 說 話, 佛 祖 就 能 聽 見 妳 的 心 聲 他 轉 過 身 子 對 金 鵲 說 金 鵲 沒 有 很 仔 細 聽 他 說 話, 只 覺 得 他 兩 個 嘴 皮 子 啪 嗒 啪 嗒 地, 如 同 粉 紅 色 的 蝴 蝶 在 飛 舞, 煞 是 好 看 : 嗯! 那 我 們 就 去 那 進 到 大 佛 蓮 花 座 裡, 佛 龕 上 牌 匾 萬 德 具 足, 大 象 石 雕 在 樓 梯 底 下, 象 鼻 子 順 著 階 梯 斜 度 舉 得 高 高, 牆 上 鳳 凰 天 女 蓮 花, 宛 若 至 西 方 極 樂 世 界, 各 樓 層 講 述 佛 陀 的 一 生, 到 了 第 六 層 樓, 他 指 著 一 個 地 方 說 : 就 是 這 裡, 最 接 近 大 佛 的 耳 朵 在 這 裡 許 下 心 願, 很 快 就 能 達 成 金 鵲 走 道 牆 壁 前, 合 十 閉 眼, 心 中 默 唸 待 金 鵲 張 開 眼 睛, 只 見 他 笑 臉 相 迎 : 劉 小 姐 許 下 什 麼 心 願? 父 母 安 康 健 朗 哥 哥 爭 氣 打 拚 金 鵲 隨 口 說 了 就 這 樣? 他 問 : 沒 有 為 自 己 許 些 心 願? 秘 密! 金 鵲 腮 幫 子 成 了 粉 紅 色, 賣 起 關 子 他 順 手 牽 了 金 鵲 的 手, 金 鵲 心 兒 怦 怦 跳, 就 像 整 顆 心 臟 就 要 跌 出 胸 口, 她 感 覺 到 手 掌 裡 有 個 東 西, 待 他 放 開 手, 金 鵲 發 現 手 掌 裡 有 像 紀 念 幣 的 東 西, 幣 面 上 寫 著 彰 化 銀 行 四 個 小 字, 背 面 則 是 彰 化 銀 行 臺 中 自 由 路 總 行 的 樣 貌
這 是 什 麼? 金 鵲 問 這 是 我 的 十 年 工 作 紀 念 幣 他 說 : 送 給 妳! 這 麼 貴 重 的 東 西 沒 有 關 係! 妳 收 著 他 搖 搖 頭 妳 們 去 八 卦 山 大 佛 約 會? 金 鵲 的 同 事 們 竊 竊 私 語, 七 嘴 八 舌 說 : 妳 不 知 道 拜 過 彰 化 大 佛 的 情 人, 可 都 要 分 手 我 們 以 前 好 幾 對 情 侶 去 那 約 會, 最 後 全 無 疾 而 終 哪 有 這 種 傳 說! 金 鵲 不 信 這 傳 說 : 我 偏 要 去 拜 八 卦 山 大 佛, 我 就 是 要 同 他 在 一 起 這 是 一 個 下 著 細 雨 的 星 期 三, 劉 金 鵲 穿 著 制 服, 站 在 車 外 迎 接 每 個 上 車 的 客 人 那 個 熟 悉 的 身 影, 一 樣 西 裝 筆 挺, 斯 文 有 禮 劉 小 姐 辛 苦 了! 他 說 歡 迎 搭 車 金 鵲 心 底 歡 喜, 帶 著 微 笑 望 著 他 每 天 都 巴 望 著 星 期 三 早 點 來 臨, 多 麼 希 望 一 年 三 百 六 十 五 天, 沒 有 星 期 日 一 二, 也 沒 有 星 期 四 五 六, 每 天 都 是 星 期 三, 永 遠 的 星 期 三 車 子 引 擎 發 動, 緩 緩 出 發, 通 過 臺 中 市 區 開 上 交 流 道 國 光 號 開 抵 彰 化 縣 境, 金 鵲 望 向 窗 外, 介 於 大 村 或 埔 心 之 間, 車 窗 外 的 遠 方 就 是 家 鄉 員 林, 父 母 親 與 哥 哥 在 員 林 開 設 蜜 餞 行, 自 醃 自 銷 每 當 想 家 時, 口 含 酸 李 蜜 餞, 就 能 讓 人 心 情 舒 暢 金 鵲 小 時 候 臉 蛋 圓 圓, 帶 著 男 子 性 格, 被 人 暱 稱 為 肉 圓, 沒 想 到 這 樣 的 自 己, 也 能 有 當 上 國 光 號 小 姐 的 一 天, 想 到 這 裡, 就 覺 得 自 己 的 人 生 是 粉 紅 色 的 抱 歉! 一 個 坐 在 司 機 座 位 附 近 的 女 子 舉 了 手 : 小 姐, 我 不 舒 服 金 鵲 見 過 這 些 狀 況, 立 刻 拿 了 個 塑 膠 袋 給 她 只 見 她 把 嘴 貼 著 袋 口, 嘩 啦 嘩 啦 吐 了 一 把 後, 臉 色 蒼 白 暈 車 不 好 受 吧! 金 鵲 貼 心 地 說 : 我 這 有 些 暈 車 藥
小 姐, 不 好 意 思 我 可 以 換 到 後 面 的 位 置 嗎? 那 個 女 子 問 這 個 金 鵲 頗 為 難, 四 處 張 望 這 時 他 站 起 身 子, 拿 起 公 事 包 走 過 來 : 就 讓 這 個 小 姐 跟 我 換 位 置 吧! 我 喜 歡 坐 在 司 機 旁 邊, 好 看 看 高 速 公 路 沿 途 的 風 景 金 鵲 被 他 的 體 貼 感 動, 心 中 一 股 非 嫁 給 他 不 可 的 衝 動 湧 上 心 頭, 那 心 臟 活 脫 像 個 小 兔 子 一 樣 竄 出 穴 洞 : 真 是 謝 謝 你! 不 用 客 氣, 快 服 務 其 他 客 人 吧! 他 輕 輕 地 在 金 鵲 耳 邊 說 他 邊 吹 著 口 哨, 邊 走 向 自 己 新 的 座 位, 金 鵲 聽 出 那 是 西 洋 歌 曲 River of No Return, 坐 定 新 位 置 後, 他 還 轉 頭 看 了 金 鵲 一 眼, 他 的 嘴 皮 子 像 一 隻 粉 蝶 停 在 白 玫 瑰 上, 金 鵲 還 待 那 蝶 兒 張 翅 繼 續 飛 舞 愛 情 像 流 水, 像 那 大 江 東 去 不 回 頭, 永 遠 向 東 流, 流 到 蒼 海 不 回 頭 金 鵲 細 聲 應 和 著 他 的 嘴 皮 子, 輕 輕 吟 唱 金 鵲 從 來 沒 想 過, 這 是 他 們 最 後 一 次 的 對 話 國 光 號 開 上 中 沙 大 橋, 穿 過 彰 化, 準 備 進 入 雲 林 雨 霧 導 致 視 線 迷 茫, 國 光 號 司 機 在 大 雨 中 沒 看 清 楚 前 面, 一 頭 撞 上 開 往 高 雄, 正 在 減 速 的 貨 櫃 車 金 鵲 從 自 己 的 位 置 跌 了 出 來, 那 一 跤 讓 手 臂 骨 折 了 在 醫 院 她 聽 到 司 機 與 他 同 時 殞 命 消 息, 心 情 像 是 從 天 堂 跌 進 地 獄 裡 她 在 醫 院 哭 了 好 幾 天, 似 乎 是 上 天 的 捉 弄, 哭 著 哭 著, 就 覺 得 喉 嚨 如 魚 刺 鯁 在 裡 頭, 詳 細 檢 查 後 發 現 是 聲 帶 癌, 割 除 病 灶 後, 聲 音 從 此 變 成 了 低 啞 的 聲 音, 金 鵲 的 哥 哥 為 她 活 下 來 的 事 情 感 到 慶 幸, 順 道 調 侃 她, 說 她 從 鳳 飛 飛 變 成 蔡 琴 金 鵲 氣 得 發 飆, 在 醫 院 裡 摔 東 西 眾 人 都 不 知 道, 她 是 因 為 失 去 了 寄 託 金 鵲 最 後 辭 去 了 人 人 稱 羨 的 國 光 號 小 姐, 回 到 員 林 父 母 親 的 蜜 餞 行 幫 忙, 最 後 嫁 給 了 自 家 蜜 餞 行 的 工 人 幸 福 嗎? 金 鵲 不 斷 問 自 己, 她 還 留 在 自 己 粉 紅 色 的 世 界 中, 她 的 先 生 對 她 甚 好, 沒 有 刻 薄 的 公 婆, 入 別 人 家 的 門, 也 不 須 遵 守 繁 縟 的 家 教 但 最 後 他 們 還 是 離 婚 了 金 鵲 最 後 醉 心 在 命 理 世 界 中, 她 總 認 為 這 個 世 間 是 無 常 的 是 無 情 的 跟 著 老 師 學 過 易 經 之 後, 在 感 情 世 界 裡 交 出 了 空 白 考 卷, 她 最 終 沒 能 再 婚, 她 認 為 自 己 不 需
要 愛 情 的 滋 潤, 因 為 愛 情 早 在 那 場 車 禍 中 身 亡 了 媽 祖 鑾 轎 離 開 北 港, 踏 上 返 程, 很 快 就 要 來 到 溪 州 大 橋 前 去 年 此 時, 洪 花 金 鵲 與 鹿 港 媽 一 起 到 便 利 商 店 買 礦 泉 水, 結 帳 後 一 起 到 旁 邊 的 餐 區 休 息 一 個 父 親 帶 著 小 朋 友, 在 長 長 人 龍 櫃 檯 前 等 候 結 帳 那 個 父 親 先 是 插 了 隊, 金 鵲 心 情 大 受 影 響, 心 底 的 正 義 感 湧 上 來, 鹿 港 媽 此 時 正 好 拿 下 圍 巾, 張 口 喝 著 礦 泉 水 那 個 小 朋 友 看 到 了, 不 假 思 索 喊 出 : 爸 爸! 你 看 那 個 阿 姨 是 隻 蟾 蜍 金 鵲 再 也 忍 不 住, 雙 手 用 力 拍 桌 : 誰 家 的 孩 子 這 麼 沒 家 教! 你 說 什 麼? 那 個 父 親 轉 過 頭 來 興 師 問 罪 龍 生 龍, 鳳 生 鳳 什 麼 樣 的 人 養 什 麼 模 樣 的 鳥, 我 這 是 在 說 你 們! 金 鵲 聲 音 雖 啞, 發 起 脾 氣 猶 如 猛 虎 狂 吼 蛟 龍 嘯 嘶 妳 想 吵 架! 那 個 父 親 說 老 娘 就 是 看 不 習 慣! 找 你 吵 架, 不 然 怎 麼 樣? 金 鵲 怒 吼 鹿 港 媽 拉 住 金 鵲 的 手 : 好 了! 二 姐 別 這 樣 那 個 爸 爸 看 了 鹿 港 媽 的 臉, 也 有 些 驚 駭 : 妳 那 是 什 麼 病? 愛 滋 病 嗎! 你 肛 門 長 在 嘴 上, 怎 麼 說 話 都 是 那 麼 臭? 金 鵲 說 : 我 妹 妹 若 是 把 這 病 傳 給 你, 包 你 全 家 死 光 光 那 個 父 親 立 刻 抱 著 孩 子 離 開 超 商, 深 怕 那 真 是 一 種 傳 染 病, 嘴 裡 不 斷 碎 唸 : 肖 查 某, 遇 到 神 經 病! 之 三 : 溪 州 大 橋 一 九 七 九 年, 同 樣 住 在 鹿 港, 國 小 五 年 級 同 班 同 學 施 翠 鳳 與 辜 詩 蘊, 從 來 沒 想 過 這 一 年, 她 們 的 大 好 人 生 會 就 此 改 變 在 這 前 一 年 的 農 曆 八 月 十 五 日 中 秋 夜, 施 家 埕 庭 上 擺 妥 供 桌 準 備 祭 拜 月 娘, 翠 鳳 與 詩 蘊 找 來 四 五 個 女 同 學, 拎 著 草 蓆 出 門, 一 路 奔 到 辜 家 的 豬 舍 外
不 要 啦! 我 會 怕 詩 蘊 驚 呼 連 連 翠 鳳 比 較 大 膽, 她 嚷 著 : 就 問 問 看 籃 仔 姑, 不 會 有 問 題 的 我 姐 姐 以 前 問 過, 非 常 準 確 到 了 辜 家 一 處 已 無 豬 隻 的 圈 地, 把 草 蓆 擺 好, 泥 土 撒 在 豬 槽 的 食 臼 上, 然 後 插 上 清 香 三 柱, 翠 鳳 看 了 看 其 他 人 : 我 來 拿 籃 子, 誰 扶 另 一 邊? 女 孩 們 面 面 相 覷, 沒 人 敢 擔 此 大 任 務, 於 是 翠 鳳 擺 出 大 姐 姐 的 姿 態 : 詩 蘊, 妳 來 好 了 等 一 下 妳 們 幫 她 問 問 將 來, 問 問 看 她 未 來 的 老 公 長 像 如 何? 詩 蘊 羞 得 像 一 朵 含 苞 的 水 蓮 花, 嘴 裡 嚷 著 : 別 問 這 種 東 西! 別 問 這 種 東 西! 擺 好 陳 設, 辜 施 兩 個 女 孩 用 黑 巾 蒙 上 雙 眼, 各 持 竹 籃 一 端, 地 上 放 妥 胭 脂 水 粉 鮮 花 水 果, 大 家 嘴 裡 嚷 著 咒 語 : 三 歲 姑 四 歲 姐, 厝 有 檳 榔 心, 也 有 荖 藤 葉, 好 食 分 妳 呷, 請 妳 來 坐 椅, 分 阮 三 姑 親 親 啊 親 親 豆 藤, 豆 藤 白 拋 拋, 一 條 路 通 奈 何 橋, 行 過 奈 何 橋, 手 也 搖 腳 也 搖 辜 施 手 上 的 竹 籃 漸 漸 晃 動, 其 中 一 個 女 孩 漸 漸 有 感 應, 發 出 幽 幽 地 啜 泣 聲, 氣 氛 更 覺 恐 怖 一 個 女 孩 勇 敢 發 問 : 籃 仔 姑, 籃 仔 姨, 妳 降 乩 請 點 頭 一 下 辜 施 手 上 的 竹 籃 晃 了 一 下, 那 個 女 孩 問 : 請 問 我 家 有 幾 個 兄 弟? 籃 子 左 右 晃 了 三 次, 眾 女 孩 發 出 了 驚 嘆 聲, 接 著 問 : 請 問 我 阿 姨 會 和 姨 丈 離 婚 嗎? 會 的 話 請 點 個 頭 籃 子 晃 了 一 下, 那 個 女 孩 看 了 施 翠 鳳 一 眼, 順 便 幫 她 問 : 我 們 施 翠 鳳 以 後 會 嫁 個 好 郎 君 嗎? 籃 仔 姑 文 風 不 動, 那 個 女 孩 追 問 : 是 嫁 不 到 好 郎 君, 還 是 沒 有 嫁 如 果 是 沒 有 嫁, 請 點 點 頭! 籃 子 晃 了 一 下, 眾 女 孩 譁 然 : 怎 麼 可 能, 翠 鳳 在 我 們 班 上, 美 得 像 是 仙 女, 怎 會 沒 嫁?
另 一 個 女 孩 又 問 了 : 那 辜 詩 蘊 會 嫁 得 如 意 郎 君 嗎? 籃 仔 姑 晃 了 一 下, 那 個 女 孩 繼 續 問 : 會 生 胖 娃 娃 嗎? 籃 仔 姑 再 也 沒 有 動 作, 辜 詩 蘊 雖 遮 住 眼 睛, 但 心 頭 害 怕, 她 不 願 朋 友 繼 續 問 下 去, 立 刻 大 叫 : 大 嫂! 竹 籃 從 辜 施 兩 人 手 上 跌 落, 籃 仔 姑 頓 時 消 失 的 無 影 無 蹤 詩 蘊 幹 嘛 嚇 走 籃 仔 姑? 眾 女 孩 鬧 哄 哄 詩 蘊 說 : 我 不 要 妳 們 再 問 下 去! 施 翠 鳳 與 辜 詩 蘊 十 一 十 二 歲, 正 值 青 春 年 華 女 孩 愛 漂 亮, 也 愛 化 妝, 每 到 假 日, 翠 鳳 與 詩 蘊 一 個 就 會 畫 上 濃 妝 一 個 畫 淡 妝, 接 著 一 起 騎 腳 踏 往 北 往 東 往 西 繞 翠 鳳 個 性 好 強, 她 和 詩 蘊 打 賭, 有 那 麼 一 天 要 從 鹿 港 往 南 騎 單 車 到 雲 林 去, 誰 也 都 不 相 信 這 賭 注 會 成 真 翠 鳳 也 頗 有 音 樂 天 份, 是 學 校 直 笛 隊 的 一 員, 她 曾 以 一 首 Moon River, 拿 下 彰 化 縣 國 小 直 笛 競 賽 冠 軍 這 樣 美 好 的 人 生 就 要 改 變, 班 上 傳 得 沸 沸 揚 揚, 眾 人 都 說 籃 仔 姑 指 示, 翠 鳳 找 不 到 好 親 事 為 了 這 件 事, 個 性 像 大 姐 頭 翠 鳳 在 家 哭 了 好 幾 天 詩 蘊 安 慰 她 : 我 就 說 不 要 問 籃 仔 姑! 一 點 都 不 準 妳 不 要 安 慰 我 翠 鳳 說 著 詩 蘊 繼 續 說 : 三 姑 可 能 搞 錯 了, 這 麼 愛 漂 亮 的 妳, 怎 麼 可 能 會 嫁 不 出 去 我 姐 姐 說, 籃 仔 姑 是 很 準 的! 翠 鳳 深 受 打 擊 : 我 姐 姐 明 年 就 要 嫁 人 了, 她 在 五 年 前 也 問 過 籃 仔 姑 同 樣 的 問 題, 答 案 是 點 頭 總 是 有 方 法 能 化 解 詩 蘊 看 她 哭 得 傷 心, 一 時 也 束 手 無 策 她 們 幸 福 的 人 生, 就 在 這 一 年 夏 天 變 質 施 翠 鳳 的 親 戚 在 溪 湖
鎮 彰 水 路 三 段 的 彰 化 油 脂 公 司 油 品 工 作, 經 過 親 戚 推 銷, 施 家 買 了 不 少 米 糠 油 辜 施 兩 家 舊 識, 於 是 施 家 送 了 好 幾 瓶 米 糠 油 給 辜 家 原 本 以 為 那 是 普 通 的 食 用 油, 用 來 煎 魚 炒 菜 炸 肉, 一 切 如 常 沒 有 人 知 道 什 麼 是 多 氯 聯 苯, 也 不 知 道 這 種 物 質, 會 為 她 們 音 樂 般 氣 質 的 人 生, 寫 下 休 止 符 直 到 辜 家 施 家 兩 家 老 小 病 痛 出 現, 皮 膚 長 出 氯 痤 瘡, 身 體 發 臭 發 黑, 才 驚 覺 事 態 嚴 重 施 翠 鳳 與 辜 詩 蘊 免 疫 系 統 失 調, 臉 上 長 滿 痤 瘡, 就 像 是 癩 蛤 蟆 皮 膚 一 樣, 後 來 大 家 才 知 道 這 是 一 起 油 品 汙 染 事 件 米 糠 油 毀 了 她 們 的 一 生, 翠 鳳 發 病 後 再 也 不 去 學 校 了 詩 蘊 休 學 了 兩 年, 才 完 成 國 小 的 學 業 畢 業 那 一 年, 她 去 看 翠 鳳 詩 蘊 看 著 翠 鳳 自 暴 自 棄 的 模 樣, 再 也 忍 不 住, 就 在 她 面 前 放 聲 大 哭 起 來 翠 鳳 像 忽 然 醒 過 來 似 的, 提 議 完 成 那 年 騎 單 車 往 南 抵 達 雲 林 的 壯 舉 走 出 來 了! 走 出 來 了! 眾 人 嚷 著, 媽 祖 準 備 離 開 雲 林 媽 祖 的 鑾 轎 來 到 濁 水 溪 邊, 沿 途 插 滿 火 把 有 人 先 下 水 探 查, 接 著 乩 身 指 引, 彰 化 媽 在 堤 岸 邊 等 了 許 久, 終 於 走 下 濁 水 溪 河 床 金 鵲 脫 去 鞋 襪, 把 耐 吉 球 鞋 用 一 條 繩 子 串 起 來, 掛 在 自 己 的 脖 子 上 洪 花 與 詩 蘊 依 序 走 下 河 床 水 好 冷 啊! 洪 花 打 了 個 哆 嗦 眾 人 一 路 來 到 溪 州 大 橋 底 端, 詩 蘊 抬 頭 看 著 橋 身, 想 起 了 那 一 年 的 事 : 兩 個 女 孩 在 大 雨 中 一 路 騎 至 溪 州, 就 在 水 尾 為 了 走 西 螺 大 橋 或 溪 州 大 橋 去 雲 林 的 意 見 爭 執 起 來, 詩 蘊 發 現 翠 鳳 變 了, 變 得 怨 天 尤 人 自 怨 自 艾, 兩 人 就 在 中 山 路 上 分 手, 但 也 相 約 在 雲 林 西 螺 農 工 校 門 前 會 合, 詩 蘊 抵 達 西 螺 後, 遲 遲 不 見 翠 鳳 的 蹤 影, 返 程 回 溪 州 大 橋, 只 見 一 輛 單 車 一 雙 鞋 子, 鞋 子 裡 塞 了 一 封 遺 書 詩 蘊 這 才 發 現, 翠 鳳 為 自 己 的 人 生 做 出 最 後 的 選 擇 詩 蘊 十 年 後 嫁 給 一 個 同 樣 受 米 糠 油 毒 害 的 丈 夫, 兩 人 擔 心 遺 毒 傳 給 兒 女, 始 終 沒 生 下 一 兒 半 女 兩 人 在 鹿 港 開 了 一 間 陶 藝 工 作 坊, 生 活 還 過 得 去 詩 蘊 這 幾 年 來, 身 體 越 來 越 不 好, 每 當 滿 月 之 時, 特 別 是 中 秋 那 天, 她 總 是 倚 著 窗 戶, 看 著 月 亮 吟 嚷 : 三 歲 姑 四 歲 姐, 厝 有 檳 榔 心, 也 有 荖 藤 葉, 好 食 分 妳 呷, 請 妳 來 坐
椅 接 著 便 是 心 中 旋 起 那 個 旋 律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day. Oh! dream maker. 走 進 河 水 中, 才 知 水 的 深 淺 ; 行 過 來 時 路 才 知 路 途 遠 近 詩 蘊 抬 頭 看 了 溪 州 大 橋 一 眼, 知 道 她 是 從 那 裏 跳 下 來, 嘴 裡 嚷 著 : 她 走 了! 金 鵲 回 過 頭 來 看 了 她 一 眼 問 : 誰 走 了? 詩 蘊 搖 搖 頭, 指 著 遠 遠 的 媽 祖 鑾 轎 : 她 快 走 遠 了, 再 不 跟 上 去, 就 追 不 到 媽 祖 了 洪 花 一 腳 陷 在 爛 泥 裡 : 我 們 不 能 停 在 這 裡 金 鵲 抓 到 前 進 的 訣 竅, 後 背 包 上 的 五 支 進 香 旗 晃 來 晃 去, 威 風 八 面, 不 輸 三 媽 六 出 巡, 她 露 出 一 個 鬼 臉 : 看 誰 先 抵 達 彰 化 縣 境, 誰 先 到 誰 就 是 贏 家 唷! 可 別 以 為 妳 會 算 易 經, 就 能 算 出 誰 是 最 後 的 勝 利 者 三 妹 妹, 妳 可 要 快 點 跟 上 來, 別 讓 那 個 老 三 八 得 逞 洪 花 舉 步 維 艱 詩 蘊 點 點 頭, 露 出 一 個 開 朗 的 笑 容 : 我 會 跟 上 隊 伍 的 夕 陽 即 將 落 入 西 邊 的 海 中, 餘 暉 把 濁 水 溪 染 成 一 點 金 黃 的 壯 闊 一 點 淡 紫 的 浪 漫 河 面 上 眾 人 舉 著 火 把, 宛 如 一 條 火 龍 穿 過 大 河, 涉 過 大 川, 後 頭 還 有 一 大 段 長 路 要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