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 岸. 女 性. 酒 吧 裏 的 願 景 范 銘 如 在 ( 後 ) 資 本 主 義 與 全 球 化 熱 浪 的 襲 捲 下, 台 灣 和 大 陸 的 各 大 都 市 競 相 以 國 際 化 程 度 自 我 標 榜 從 都 市 景 觀 設 計 經 貿 組 織 以 至 生 活 機 能, 莫 不 以 和 歐 美 日 等 先 進 國 家 同 步 為 榮 尤 其 在 兩 岸 國 際 化 最 極 致 的 都 市, 台 北 與 上 海, 最 明 顯 可 見 外 來 文 化 的 影 響 : 到 處 林 立 的 跨 國 性 企 業 集 團 速 食 連 鎖 店 影 音 傳 訊 電 子 遊 戲 時 尚 等 文 化 工 業 裏 的 大 小 產 品 面 對 全 球 村 的 趨 勢 走 向, 許 多 學 者 憂 心 忡 忡 地 提 出 後 殖 民 主 義 的 警 訊, 擔 心 強 勢 經 濟 的 衝 擊 將 造 成 民 族 本 土 文 化 的 嚴 重 流 失 有 一 些 較 樂 觀 的 學 者 則 認 為, 國 際 化 的 交 流 機 制 不 但 可 以 強 化 台 灣 大 陸 的 競 爭 力, 而 且 可 以 提 供 一 個 和 解 的 平 台, 紓 解 兩 岸 長 久 以 來 的 對 峙 緊 張 在 每 一 波 文 化 潮 流 的 迭 替 中, 女 性, 往 往 被 當 成 時 代 的 隱 喻 或 象 徵 女 性 的 教 育 水 平 工 作 機 會 等 社 會 地 位 的 改 變 常 被 視 為 時 代 進 步 起 飛 的 表 徵 女 性 的 行 為 舉 止 價 值 觀 念 的 轉 變 固 然 有 類 似 的 正 面 評 價, 卻 也 常 有 世 風 日 下 道 德 淪 喪 等 負 面 的 聯 結 九 年 代 大 陸 市 場 的 開 放 經 濟 的 改 革, 台 灣 解 嚴 後 各 種 大 敘 述 瓦 解 中 的 眾 聲 喧 嘩, 使 得 兩 岸 各 自 出 現 一 批 令 人 側 目 的 新 人 類 女 性, 和 新 世 代 女 作 家 無 視 於 主 流 意 識 型 態 或 文 學 準 則, 兩 岸 新 世 代 女 作 家 都 熱 中 描 繪 新 人 類 的 生 活 與 思 考, 即 使 是 追 逐 物 質 享 受 或 耽 逸 情 色 藥 物 大 膽 坦 率 的 書 寫 風 格 使 她 們 獲 得 書 市 上 的 熱 烈 迴 響 在 這 批 年 輕 女 作 家 筆 下, 新 青 年 們 最 常 聚 集 出 沒 的 空 間, 不 是 公 園 郊 野 也 不 是 書 店 戲 院, 而 是 Pub, 酒 吧 台 灣 與 大 陸 的 歷 史 環 境 生 活 條 件 儘 管 大 相 逕 庭, 文 本 裏 的 酒 吧 文 化 竟 然 出 奇 地 類 似 : 西 方 音 樂 ( 搖 滾 爵 士 電 子 ) 洋 酒 ( 海 尼 根 龍 舌 蘭 雞 尾 酒 ) 禁 藥 ( 大 麻 搖 頭 丸 安 非 他 命 ), 黃 種 都 會 青 年 男 女 中 點 綴 幾 個 黑 白 面 孔, 在 幽 暗 窄 小 的 空 間 中 萍 聚 偷 歡 在 這 個 聲 光 酒 色 人 種 雜 遢 暴 力 藥 品 交 織 的 迷 幻 世 界 中, 兩 岸 年 輕 族 群 悠 遊 俯 仰 其 間, 有 耽 溺 縱 情, 有 掙 扎 冀 求 本 篇 論 文 的 主 旨 並 不 在 褒 貶 兩 岸 的 酒 館 文 化, 更 不 是 評 比 兩 岸 新 世 代 女 性 的 文 學 成 績 既 然 台 北 和 上 海 的 酒 吧 生 態 如 此 雷 同, 本 文 想 探 問 的 是, 在 這 貌 似 跨 國 界 的 酒 吧 世 界 裏, 兩 岸 次 文 化 在 酒 精 電 音 與 麻 藥 的 催 化 下 逕 行 統 一 了 嗎? 置 身 在 酒 吧 這 個 當 代 中 外 文 化 的 交 界 上, 兩 岸 新 世 代 是 否 真 已 擺 脫 各 自 歷 史 的 軌 1
道, 躍 入 全 球 化 運 行 呢? 或 者, 在 貌 合 的 表 象 下, 仍 是 各 自 表 述 各 說 各 話? 一 儘 管 酒 吧 常 常 以 負 面 的 形 象 出 現 在 當 代 報 章 雜 誌, 史 蒂 夫. 恩 蕭 (Steven Earnshaw) 卻 指 出 酒 吧 在 英 國 文 學 中 有 悠 久 而 重 要 的 傳 統 在 他 的 專 著 文 學 裏 的 酒 吧 (The Pub in Literature) 裏, 恩 蕭 開 宗 明 義 地 點 出, 喬 叟 (Chaucer) 的 坎 特 伯 利 的 故 事 (Canterbury Tales) 就 是 在 小 酒 館 (inn) 裏 敘 述 開 展 出 來 的 酒 館 可 說 是 英 國 文 學 的 孕 育 發 源 地 英 國 的 酒 館 也 幾 乎 是 觀 光 客 必 去 的 勝 景 之 一 酒 吧 與 英 國 文 化 實 有 長 遠 而 密 切 的 關 聯 為 什 麼 酒 館 這 麼 吸 引 人 呢? 恩 蕭 認 為, 酒 吧 是 溫 馨 的 休 憩 站, 提 供 給 想 暫 離 煩 燥 日 常 生 活 的 人 一 個 談 笑 交 誼 吃 喝 玩 樂 的 場 域 酒 吧 (pub) 就 是 公 眾 的 房 子 (public house) 只 不 過 這 樣 舒 適 輕 鬆 的 環 境 很 可 能 變 成 一 個 陷 阱 它 逃 避 現 實 的 功 能 誘 使 客 人 一 杯 再 一 杯, 沈 溺 酒 池 ; 酒 氣 接 踵 引 申 出 來 的 藥 品 和 色 情 交 易 也 容 易 滋 生 暴 力, 使 酒 吧 變 成 犯 罪 的 溫 一 床 ( 註 ) 酒 吧 這 種 亦 正 亦 邪 的 雙 重 可 能 性 自 然 使 它 成 為 文 本 中 一 個 富 有 變 化 的 場 景 但 是 除 了 刻 劃 一 般 認 知 的 酒 吧 特 徵 外, 恩 蕭 觀 察 到, 文 學 家 最 愛 將 社 會 各 階 層 的 人 在 此 聚 集, 不 管 是 強 調 對 立 差 異 的 張 力, 或 者 是 投 射 社 會 和 諧 的 理 念 文 本 裏 的 酒 吧 再 現 成 為 時 代 社 會 的 小 縮 影 或 者, 酒 吧 是 串 連 敘 述 或 其 間 人 際 網 絡 二 的 樞 紐 ( 註 ) 綜 言 之, 在 英 國 社 會 與 文 學 中, 酒 吧 不 僅 有 娛 樂 與 社 交 功 能, 亦 有 地 域 性 和 文 化 性 等 歷 史 特 徵 對 應 到 中 國 文 學 裏, 具 有 相 似 特 色 的 地 點 也 許 當 推 茶 館 或 酒 樓, 酒 吧 則 是 當 代 外 來 的 產 物 魯 迅 的 < 孔 乙 己 > < 在 酒 樓 上 > 將 酒 樓 描 繪 成 士 紳 與 工 農 階 級 的 交 會 點, 凸 顯 封 建 社 會 裏 階 級 的 差 異 性 ; 老 舍 的 茶 館 設 定 在 北 京 當 地 的 小 茶 館, 藉 由 來 往 人 物 的 悲 歡 離 合, 反 映 歷 史 的 變 動 興 替, 見 證 近 代 中 國 不 同 時 代 的 生 活 史 中 國 的 茶 館 正 如 英 國 的 酒 吧, 再 現 出 歷 史 的 在 地 的 文 化 但 是 茶 館 的 功 能 在 當 代 大 陸 及 台 灣 社 會 或 文 學 中 卻 逐 漸 被 Pub 取 代 原 本 具 有 英 式 文 化 與 地 域 性 特 色 的 酒 吧 被 移 植 以 後, 已 經 被 淡 化 為 文 化 失 序, 風 格 雜 混 的 場 所 這 種 從 飲 料 食 物 裝 潢 設 計 燈 光 音 樂 和 經 營 模 式, 都 是 仿 照 西 方 文 2
化 氛 圍 的 酒 吧 ( 如 果 能 招 攬 到 外 籍 客 群 則 更 能 亂 真 ), 成 為 外 於 家 庭 與 辦 公 室 的 第 三 空 間, 提 供 台 北 上 海 都 會 人 的 休 閒 與 交 誼 因 此, 當 代 中 文 小 說 中 的 酒 吧, 不 但 是 各 階 級 相 遇 的 交 會 處, 也 是 東 西 文 化 碰 撞 的 邊 境 (borderland) 這 個 中 外 互 動 的 邊 境, 既 有 其 經 濟 政 治 上 的 真 實 性 亦 有 其 文 化 心 理 層 面 上 的 虛 構 性, 在 不 同 的 物 質 條 件 脈 胳 下 接 觸 的 中 西 文 化, 可 能 導 致 出 不 同 的 想 像 再 現 酒 吧 在 近 現 代 文 學 與 當 代 文 學 再 現 中 最 大 的 差 異 之 一 即 在 於 女 性 角 色 的 轉 變 根 據 恩 蕭 的 研 究, 傳 統 上 女 性 在 酒 吧 裏 的 角 色 大 多 是 工 作 者 - 服 務 生 或 老 板 ( 娘 ), 比 較 少 扮 演 消 費 者, 因 此 文 本 中 也 較 少 從 女 性 角 度 敘 述 酒 吧 的 人 事 但 是 兩 岸 的 當 代 小 說 中 卻 湧 現 大 量 女 性 消 費 群 與 敘 述 者 這 個 轉 變 固 然 與 女 性 社 會 地 位 的 提 升 有 直 接 的 關 聯, 卻 也 不 無 扮 演 的 成 份 甚 至 可 以 說, 當 文 本 裏 需 要 刻 劃 一 個 新 潮 前 衛 另 類 的 新 世 代 女 性 時, 出 入 酒 吧 是 重 要 的 身 分 證 明 之 一 酒 吧 是 新 女 性 活 動 的 社 會 空 間 指 標, 也 是 女 作 家 呈 現 新 女 性 行 動 思 維 顯 要 的 舞 台 在 台 灣 新 生 代 女 作 家 中, 成 英 姝 是 公 認 最 貼 近 新 人 類 文 化 的 一 位 酒 吧 生 態 對 她 而 言 自 不 陌 生 在 一 篇 針 對 酒 吧 正 負 意 義 的 小 說 中, 成 英 姝 直 接 命 名 Pub 為 < 怪 獸 > 這 篇 顯 得 有 點 無 厘 頭 的 故 事 是 這 樣 開 場 的 : 女 主 角 在 某 日 心 情 不 好 跳 樓 時, 正 好 跳 砸 在 陌 生 男 子 歐 陽 的 車 頂, 所 幸 人 車 俱 安 接 著, 歐 陽 邀 她 去 酒 吧 喝 酒 聊 天, 然 後 兩 人 在 半 醉 半 清 醒 下 開 始 交 往, 繼 而 徘 徊 流 連 在 各 家 酒 吧 之 間, 情 節 也 自 此 展 開 不 久 某 位 友 人 開 了 一 家 叫 做 怪 獸 的 酒 館, 朋 友 們 漸 漸 聚 集 一 起, 成 為 一 小 撮 熟 客 平 日 的 據 點 在 這 個 私 密 的 公 共 空 間 中, 每 個 人 都 可 能 在 酒 精 藥 物 的 催 化 下 親 熱 做 愛, 不 管 是 情 人 友 人 或 陌 生 人 ; 也 可 能 在 酒 過 藥 褪 後 忘 記 或 否 認 之 前 言 行 正 如 恩 蕭 所 稱, 這 間 怪 獸 酒 店 提 供 這 群 白 領 青 年 一 個 下 班 後 放 鬆 社 交 的 休 憩 空 間, 但 是 這 種 逃 避 現 實 的 魔 力 卻 可 使 它 變 質 為 無 形 的 陷 阱 逐 漸 地, 每 個 客 人 都 疏 懶 於 工 作 賺 錢, 而 每 天 開 銷 的 酒 錢 卻 一 點 一 滴 地 淘 光 他 們 原 有 的 積 蓄 怪 獸 裏 的 朋 友 們 儘 管 愈 來 愈 拮 据 窘 迫, 卻 樂 得 泡 在 酒 缸 裏 當 嬰 屍, 在 相 濡 以 沫 中 度 日 知 覺 到 這 原 來 是 有 如 錢 坑 般 的 無 底 深 淵, 一 口 一 口 吞 掉 她 原 來 平 靜 的 生 活, 女 主 角 決 定 揮 別 男 友 和 這 群 損 友 生 命 頓 失 重 心 的 她, 不 久 又 去 了 另 一 家 酒 吧, 遇 上 另 一 個 男 人, 發 生 了 更 不 堪 的 一 夜 情 但 是 她 卻 也 走 不 了 回 頭 路 : 因 為 怪 獸 在 老 板 酒 醉 開 車 撞 死 小 女 孩 後 關 門 歇 業 這 3
群 鳥 獸 散 的 朋 友 在 流 離 失 所 中 又 開 始 尋 思 另 立 據 點 的 可 能 故 事 也 就 在 這 樣 光 三 明 的 尾 巴 中 結 束, 暗 喻 怪 獸 / 酒 吧 的 生 生 不 息 ( 註 ) 成 英 姝 的 小 說 總 是 在 離 奇 的 黑 色 幽 默 裏 凸 顯 人 性 與 社 會 中 更 黑 暗 驚 悚 的 層 面 怪 獸 / 酒 吧 的 黑 洞 魔 魅 吸 引 苦 悶 男 女 不 由 自 主 地 沈 淪, 將 他 們 轉 化 成 一 隻 隻 怪 獸 這 些 怪 獸 男 女 即 使 僥 倖 逃 離, 那 難 忘 的 母 體 滋 味, 又 可 以 使 他 們 複 製 失 落 的 原 鄉 成 英 姝 同 時 也 刻 劃 出 都 會 青 年 缺 乏 休 閒 社 交 場 所 而 面 臨 的 困 境 在 鋼 骨 大 廈 叢 立, 居 住 環 境 狹 迫 的 大 都 市 裡, 活 動 場 地 的 使 用 常 常 與 消 費 指 數 緊 密 結 合 寸 金 難 買 寸 土 上 的 光 陰 在 資 本 主 義 商 業 文 化 裡 求 生 的 年 輕 族 群, 到 底 有 多 少 經 濟 能 力 交 換 一 個 暫 做 困 獸 之 鬥 的 空 間? 小 說 篇 名 的 寓 意 因 此 耐 人 尋 味 : 怪 獸 指 涉 的, 到 底 是 酒 吧, 是 人, 還 是 社 會? 這 一 篇 看 似 光 怪 陸 離 的 文 本, 比 對 恩 蕭 觀 察 的 酒 吧 正 負 面 意 義, 竟 然 相 當 寫 實 同 樣 描 寫 類 似 的 生 態, 朱 國 珍 <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 更 加 曲 折 離 奇 幾 乎 是 超 現 實 的 路 線, 卻 有 著 相 當 宏 大 的 企 圖 故 事 背 景 設 定 在 一 家 叫 諾 亞 方 舟 的 酒 館, 女 主 角 叫 亞 維 儂 亞 維 儂 的 工 作 資 料 不 詳, 她 來 酒 吧 的 用 意 不 是 鬆 弛 上 班 壓 力, 而 是 點 飲 一 杯 長 島 冰 茶, 召 告 她 想 釣 男 人 的 目 的 亞 維 儂 對 異 性 的 選 擇 標 準 取 決 於 男 子 的 車 鑰 匙 是 否 是 BMW 或 其 他 高 級 品 牌 一 旦 搭 上 獵 物, 她 會 毫 不 遲 疑 地 共 赴 賓 館 上 床 一 番 雲 雨 後, 亞 維 儂 總 會 小 心 翼 翼 地 為 男 子 脫 下 保 險 套, 以 便 將 她 認 為 是 保 養 聖 品 的 精 液 敷 在 臉 上 而 此 時, 男 子 可 堪 利 用 的 資 源 已 罄, 也 是 她 結 束 一 夜 情 的 時 機 在 獵 艷 的 空 檔, 亞 維 儂 也 會 跟 酒 保 等 人 聊 天 這 裏 每 個 人 的 經 歷 都 不 可 思 議, 但 敘 述 者 與 傾 聽 者 卻 都 習 以 為 常 同 性 戀 酒 保 有 個 原 住 民 男 友 伊 將, 還 有 一 個 女 同 志 妹 妹, 後 來 這 對 同 志 兄 妹 互 換 伴 侶 假 結 婚, 以 便 給 家 鄉 父 母 交 代 伊 將 的 原 住 民 身 分 使 他 非 常 熱 中 於 談 論 全 台 發 燒 的 群 族 統 獨 國 族 等 政 治 議 題, 卻 溶 解 不 了 亞 維 儂 的 政 治 冷 感 症 但 是 伊 將 小 學 同 學 的 故 事 不 但 較 具 吸 引 力 而 且 具 有 啟 發 性 : 這 個 小 時 候 都 考 第 一 名 的 原 住 民 女 生, 長 大 後 被 父 母 賣 去 當 雛 妓, 多 年 後 力 爭 上 游 地 當 選 為 反 對 黨 立 委, 最 後 竟 晉 身 為 立 法 院 長 因 為 她 的 成 功, 各 族 群 的 女 孩 競 相 以 當 雛 妓 為 第 一 志 願, 但 在 激 烈 的 競 爭 排 擠 下, 原 住 民 女 孩 當 雛 妓 的 工 作 權 被 剝 奪, 再 度 被 壓 制 了 成 為 大 人 物 的 機 會 至 於 這 個 以 Pub 為 家 的 亞 維 儂 日 後 發 展 更 傳 奇 在 發 覺 自 己 逐 漸 陽 萎 4
對 男 人 沒 興 趣 的 某 夜, 她 決 定 走 入 人 群 找 尋 答 案 她 經 過 綠 色 陣 營, 又 經 過 藍 色 陣 營, 開 始 懷 念 那 單 純 的 酒 吧 幾 乎 是 一 早 就 可 預 期 地, 諾 亞 方 舟 之 外 必 是 滾 滾 洪 流 突 來 的 一 陣 傾 盆 大 雨 迅 速 淹 沒 了 整 個 台 北, 所 有 剛 剛 在 大 言 夸 夸 愛 台 灣 的 團 隊 紛 紛 潰 散 走 避 瞬 間 的 洪 水 孤 立 出 她, 而 她 也 像 七 等 生 < 我 愛 黑 眼 四 珠 > 裏 的 主 角 李 龍 弟, 正 視 到 自 身 存 在 的 意 義 ( 註 ) 一 個 浮 沈 於 污 濁 浪 潮 卻 還 會 表 演 翻 跟 斗 的 嬰 兒, 彷 彿 讓 她 照 鑑 到 自 己, 原 來 她 才 是 濁 世 間 純 真 又 強 韌 的 救 世 主 歷 經 這 番 存 在 主 義 式 的 悟 道 後, 亞 維 儂 致 力 經 商 而 變 成 富 可 敵 國 的 經 營 之 神, 並 以 其 龐 大 的 資 金 成 為 跨 國 際 的 領 袖 當 然, 這 則 酒 吧 浪 女 變 成 全 球 領 導 的 勵 志 故 事, 激 勵 全 世 界 各 大 城 市 的 男 女 湧 進 酒 吧 爭 點 長 島 冰 茶 ; 體 弱 少 金 的 族 群 五 照 例 被 摒 斥 於 外, 剝 奪 成 為 大 人 物 的 機 會 ( 註 ) 朱 國 珍 的 這 篇 小 說 運 用 後 現 代 主 義 的 許 多 技 巧 在 遊 戲 與 仿 擬 中 企 圖 解 構 主 導 台 灣 社 會 的 人 文 精 神 自 由 主 義 統 獨 / 國 族 身 分 等 堂 皇 敘 述 她 模 擬 成 長 小 說 啟 蒙 小 說 的 敘 述 模 式, 創 造 出 從 妓 院 酒 吧 等 基 層 幹 起 的 傳 奇, 嘲 弄 所 謂 英 雄 的 神 話 這 則 荒 謬 異 境 不 僅 據 酒 吧 這 種 邊 緣 空 間 反 中 心, 用 肉 體 與 物 質 的 偏 執 抵 制 政 治 論 述 的 收 編, 更 徹 底 地 否 認 任 何 深 刻 的 意 義 和 意 識 型 態 朱 國 珍 反 駁 那 種 視 她 為 通 俗 輕 率 新 人 類 作 家 的 批 評 她 並 且 自 我 詮 釋 <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 是 一 篇 女 性 寓 言 小 說 和 政 治 諷 刺 小 說, 蓄 意 六 用 操 縱 金 融 的 策 略 顛 覆 傳 統 政 治 組 織, 建 構 以 女 性 為 中 心 的 現 代 神 話 ( 註 ) 從 朱 國 珍 小 說 集 中 的 其 他 作 品 看 來, 不 可 否 認 她 的 確 具 備 性 別 意 識, 雖 然 未 必 是 政 治 正 確 例 如 < 尋 找 楊 淑 芬 > 裏 墮 胎 的 單 身 女 子 在 自 我 否 定 的 同 時 幻 想 出 各 種 不 同 女 性 身 分 的 發 展 可 能 ; 或 者 < 再 見 八 點 十 五 分 > 裏 的 平 凡 小 店 員 由 嫉 妒 千 金 小 姐, 至 認 同 謀 殺 她, 竟 至 愛 戀 上 她, 展 現 同 性 之 間 錯 綜 流 動 的 曖 七 昧 情 愫 ( 註 ) 但 是 <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 一 概 以 反 為 正 故 作 突 梯 的 輕 薄 策 術 是 否 真 有 顛 覆 潛 能, 即 使 只 是 象 徵 意 義 上 的? 遊 戲 人 間 戀 物 拜 金 是 否 只 是 再 度 合 理 化 強 化 女 性 的 自 我 耽 溺 或 者 鼓 吹 另 一 種 中 心 式 的 女 強 人 模 式? 將 酒 吧 寓 意 為 舉 世 濁 流 裏 的 諾 亞 方 舟 雖 然 荒 謬, 倒 也 凸 顯 出 女 性 生 存 的 窘 境 在 無 處 可 逃 又 無 法 用 寫 實 主 義 來 迅 速 刻 劃 出 女 性 烏 托 邦 的 窘 迫 下, 百 無 聊 賴 的 異 想 幻 境 未 嘗 不 是 短 暫 逃 離 的 方 法 相 較 於 成 英 姝 與 朱 國 珍 的 無 厘 頭 故 事, 朱 少 麟 傷 心 咖 啡 店 之 歌 的 情 節 5
舖 節 顯 得 寫 實 合 理 許 多 ; 但 較 之 前 兩 者 對 於 酒 吧 生 態 ( 正 面 或 負 面 ) 的 了 然 與 坦 然, 朱 少 麟 對 酒 館 卻 別 有 浪 漫 理 想 的 情 懷 這 種 既 寫 實 又 感 性 的 風 格 使 朱 少 麟 這 本 初 試 啼 聲 的 長 篇 小 說 創 下 佳 績, 成 為 新 世 代 女 性 文 學 中 的 暢 銷 異 數 故 事 由 女 主 角 馬 蒂 參 加 大 學 好 友 的 婚 禮 揭 開 序 幕 眼 見 大 學 同 窗 們 在 事 業 家 庭 上 的 得 意, 年 近 三 十 失 業 又 陷 於 婚 姻 危 機 的 馬 蒂 格 外 感 覺 孤 獨 失 落 屋 漏 偏 逢 連 夜 雨, 不 肯 屈 就 公 婆 生 活 規 範 的 馬 蒂 終 於 惹 惱 老 人 被 驅 掃 出 門 走 投 無 路 下 她 只 好 寄 居 娘 家, 與 老 父 後 母 異 母 弟 弟 過 著 尷 尬 生 份 的 家 庭 生 活 為 了 紓 解 生 涯 的 困 境, 她 再 去 當 個 為 五 斗 米 折 腰 的 小 上 班 族 ; 她 不 安 於 現 狀, 卻 又 不 知 何 適 偶 然 間 來 到 一 家 叫 做 傷 心 咖 啡 店 的 地 方, 白 天 是 咖 啡 館, 晚 上 是 酒 吧, 認 識 了 一 群 朋 友 這 群 朋 友 合 資 開 店, 但 最 大 的 股 東 卻 是 海 安, 一 個 出 身 優 渥 俊 美 健 壯 的 混 血 帥 哥 海 安 才 學 智 識 無 雙 投 資 理 財 手 腕 一 流 他 瀟 灑 風 流 揮 金 如 土, 浪 盪 飄 泊 各 國 間 來 去 無 蹤, 但 傷 心 咖 啡 館 是 他 返 台 時 與 友 人 們 會 合 的 巢 穴 此 等 夢 幻 人 種 自 是 眾 家 女 性 追 逐 的 焦 點 除 了 馬 蒂, 海 安 的 主 要 仰 慕 者 還 有 小 葉 和 吉 兒. 看 似 男 性 化 的 小 葉 最 深 愛 海 安, 為 了 守 候 他 的 到 來 而 固 守 酒 店 吉 兒 是 個 知 性 的 財 經 記 者, 在 知 識 與 見 解 上 與 海 安 旗 鼓 相 當, 也 最 快 從 對 海 安 的 愛 戀 中 脫 身, 開 創 出 不 同 的 格 局, 這 批 不 俗 的 朋 友 吸 引 馬 蒂, 使 她 在 朝 九 晚 五 的 工 作 之 外 又 到 酒 館 打 工, 偶 而 在 海 安 的 強 力 金 援 下 得 以 出 入 台 北 各 大 高 級 俱 樂 部 體 會 縱 情 放 浪 的 自 由 滋 味 海 安 的 外 在 條 件 深 深 折 服 馬 蒂, 他 浪 漫 不 羈 無 拘 無 束 的 生 活 態 度 更 讓 她 嚮 往 悲 劇 的 是, 眾 人 環 伺 中 的 海 安 自 然 只 愛 自 己 他 的 自 戀 完 全 投 射 在 一 個 與 他 長 得 一 模 一 樣, 在 馬 達 加 斯 加 的 苦 行 僧, 外 號 耶 穌 他 對 耶 穌 的 苦 戀 得 不 到 回 應, 別 人 對 他 的 苦 戀 也 一 樣 徒 然 一 心 想 突 破 生 活 與 心 靈 困 境 的 馬 蒂 決 定 正 本 溯 源, 直 接 前 往 馬 達 加 斯 加 尋 求 耶 穌 的 認 同 或 指 引 在 跟 隨 耶 穌 跋 山 涉 水 終 於 了 悟 到 大 愛 無 愛 至 情 無 情 的 道 理 後, 馬 蒂 意 外 遭 人 殺 害, 以 身 八 殉 情 / 道 ( 註 ) 傷 心 咖 啡 館 之 歌 裏 讓 一 群 青 年 高 談 闊 論 旁 徵 博 引 各 種 理 論 名 言 的 模 式 讓 人 不 禁 聯 想 起 鹿 橋 的 未 央 歌, 因 為 兩 者 皆 有 將 言 情 敘 述 學 術 化 性 靈 化 的 企 圖 朱 少 麟 亟 欲 探 討 生 存 家 庭 工 作 意 義 等 等 人 生 哲 理 不 免 已 有 些 強 說 愁 的 況 味, 海 安 和 馬 達 加 斯 加 的 描 寫 部 分 更 是 夢 幻 很 明 顯 地, 朱 少 麟 刻 意 塑 造 超 6
凡 倒 影 ( 耶 穌 和 馬 達 加 斯 加 ) 反 襯 本 尊 ( 海 安 和 台 灣 ) 的 墮 落 正 如 馬 森 所 言, 是 全 書 最 不 寫 實 的 一 部 分, 是 一 個 夢 境 一 個 理 想, 也 是 台 北 社 會 的 一 個 倒 影, 用 以 反 襯 現 實 的 庸 俗 可 是 若 沒 有 這 一 部 分, 全 書 會 失 去 了 現 在 所 具 有 的 空 靈 九 ( 註 ) 但 如 果 馬 達 加 斯 加 象 徵 最 聖 靈 的 境 界, 那 理 想 與 現 實 交 會 的 境 域 即 是 這 間 傷 心 咖 啡 館 它 混 合 清 談 功 能 的 咖 啡 館 和 愛 慾 迷 幻 的 酒 館 為 一, 既 是 知 性 超 然 又 有 浪 漫 縱 情 它 泯 滅 性 別 階 級 國 族 的 區 隔, 成 為 書 中 一 群 社 會 新 鮮 人 們 避 世 的 桃 花 源 然 而 不 管 怎 麼 抗 拒, 理 想 的 破 滅 似 乎 是 無 可 避 免 的 結 果 傷 心 咖 啡 館 最 終 倒 閉 易 手, 一 群 朋 友 鳥 獸 奔 散, 不 知 伊 於 胡 底 成 長 的 過 程 烏 托 邦 的 失 落, 怎 一 個 傷 心 了 得? 由 以 上 三 位 台 灣 新 世 代 女 性 小 說 中 看 來, 酒 館 的 負 面 意 義 雖 有 之, 但 是 正 面 理 想 性 的 象 徵 意 義 更 豐 富 尤 其 對 朱 國 珍 和 朱 少 麟 的 小 說 人 物 而 言, 酒 吧 是 年 輕 上 班 族 逃 避 的 綠 洲 心 靈 的 補 充 站 在 這 個 空 間 裏, 標 榜 的 是 界 線 的 泯 滅 歷 史 感 的 抽 離 以 及 去 總 體 性 ; 性 別 性 向 間 的 區 隔 毫 無 疑 問 地 被 穿 透, 種 族 與 國 族 的 強 弱 在 遊 戲 間 逆 轉 所 以 原 住 民 雛 妓 當 選 立 法 院 長 酒 吧 浪 女 變 跨 國 企 業 女 神, 而 顛 倒 各 人 種 階 級 眾 生 的 海 安 原 來 是 個 偏 向 同 性 戀 的 雙 性 戀 在 這 幾 篇 文 本 裏, 酒 吧 的 西 方 來 源 應 可 引 起 的 後 殖 民 意 識 明 顯 被 忽 略 ; 酒 館 反 而 轉 化 為 個 人 個 性 化 的 空 間, 允 許 個 體 探 討 成 長 迷 惑 追 尋, 甚 至 臆 像 如 何 對 抗 社 會, 進 而 征 服 超 越 資 本 主 義 的 限 制 這 種 以 個 人 為 主 的 後 現 代 與 全 球 化 想 像 傾 向 與 下 一 節 將 討 論 的 大 陸 新 世 代 女 性 小 說 顯 示 出 極 大 的 差 異 二 八 年 代 末 期 的 解 嚴 帶 給 台 灣 下 一 個 眾 聲 喧 嘩 大 敘 述 紛 紛 崩 解 的 世 代 政 治 性 的 衝 擊 將 九 年 代 的 台 灣 文 學 導 向 小 眾 多 元 的 主 體 性 ( 再 ) 建 構 相 較 之 下, 八 年 代 大 陸 巨 變 的 力 量 主 要 是 來 自 經 濟 上 的 改 革 一 連 串 開 放 經 濟 的 政 治 策 略, 使 中 國 大 陸 在 短 短 十 幾 年 間 產 生 劇 烈 的 變 動 現 代 化 的 國 家 改 造 方 針, 引 進 了 外 資 與 外 商, 連 帶 引 渡 了 西 方 資 本 主 義 的 資 訊 與 文 化 高 聳 的 摩 天 大 廈 企 業 大 樓 一 幢 幢 從 都 市 中 竄 起, 百 貨 公 司 跨 國 連 鎖 店 巨 幅 廣 告 商 標 佔 據 城 市 的 各 個 角 落 經 濟 方 式 的 改 變 蛻 換 了 都 市 景 觀, 對 九 年 代 中 國 大 陸 的 社 會 價 值 與 文 學 趨 勢 更 帶 來 相 當 的 影 響 7
在 社 會 主 義 的 市 場 經 濟 轉 型 中, 嶄 新 的 都 會 風 貌 與 高 漲 的 消 費 意 識 一 方 面 召 告 富 強 時 代 的 來 臨, 一 方 面 卻 也 在 貧 富 懸 殊 的 對 照 下 激 發 出 物 質 匱 乏 的 焦 慮 不 安 原 本 是 馬 克 思 主 義 大 加 撻 伐 的 商 品 拜 物 教 一 躍 而 成 建 設 新 中 國 的 福 音 奧 義, 這 個 根 本 性 的 改 變 意 味 著, 大 陸 學 者 李 潔 非 指 陳 : 中 國 人 已 經 被 告 知, 他 們 可 以 而 且 應 該 追 求 更 大 的 物 的 佔 有, 而 不 必 以 高 尚 的 道 德 來 約 束 抑 止 對 物 的 實 際 的 或 詩 性 的 想 像, 也 就 是 說, 物 這 個 字 眼 兒 本 身 被 正 面 地 收 入 了 時 代 的 詞 典 這 樣 一 個 價 值 觀 念 的 扭 曲, 喻 示 著 中 國 社 會 已 經 把 自 己 的 意 志 納 入 近 代 以 來 有 著 全 球 背 景 的 物 化 軌 跡 儘 管 目 前 它 仍 舊 是 一 個 貧 窮 的 社 會, 但 內 在 的 慾 望 與 衝 突 卻 開 始 受 十 制 於 物 的 增 長 ( 註 ) 這 種 個 體 內 在 慾 求 與 缺 乏 的 齟 齬 共 產 主 義 中 國 接 軌 上 全 球 化 資 本 主 義 的 磨 擦 在 新 興 城 市 空 間 裏 最 能 具 體 呈 現 尤 其 是 位 於 中 國 改 革 浪 潮 尖 端 的 國 際 化 都 市 上 十 一 海, 更 是 上 述 慾 望 和 衝 突 在 這 個 貧 窮 國 度 進 行 恣 意 表 演 和 實 驗 的 樂 園 ( 註 ) 對 於 新 一 代 的 青 年 作 家 而 言, 目 眩 神 迷 的 都 市 流 行 文 化 更 新 他 們 敘 述 的 視 野 刺 激 他 們 創 作 的 靈 感 想 像, 而 浮 華 功 利 消 費 紛 圍 裏 人 性 各 種 慾 求 和 翻 攪 墜 落 更 提 供 他 們 一 個 俯 瞰 新 中 國 的 便 利 窗 口 九 年 代 的 男 女 作 家, 例 如 趙 波 葉 彌 邱 華 棟 朱 文 西 颺 丁 天 周 潔 茹 等 人, 無 不 執 迷 於 都 市 萬 象 裏 展 演 的 時 代 變 貌 饒 是 如 此, 當 衛 慧 棉 棉 等 美 女 作 家 以 上 海 寶 貝 糖 等 大 膽 放 浪 的 女 性 故 事 熱 賣 暢 銷 時, 還 是 惹 來 社 會 上 一 陣 非 議 之 聲 但 衛 慧 棉 棉 描 述 的 還 只 是 上 海 都 會 區 裏 新 人 類 對 資 本 主 義 及 其 文 化 副 產 品 醉 心 的 現 象 繼 之 而 起 的 九 丹 卻 以 烏 鴉 我 的 另 類 留 學 生 活 進 一 步 揭 露 中 國 女 性 不 惜 以 外 賣 的 方 式 逃 往 經 濟 上 更 發 達 國 家 的 故 事 爆 炸 性 的 議 題 使 烏 鴉 由 新 加 坡 狂 銷 回 大 陸, 並 炸 出 一 連 串 關 於 文 學 與 女 性 典 範 的 爭 議 不 僅 引 出 正 統 派 小 說 前 輩 十 二 王 安 憶 方 方 出 面 斥 責, 新 世 代 女 作 家 間 更 競 以 露 骨 詞 彙 相 互 批 評 ( 註 ) 撇 開 藝 術 高 下 或 者 倫 理 風 度 這 些 是 非 不 論, 在 這 波 口 角 之 中, 九 丹 倒 提 出 一 個 值 得 玩 味 的 角 度 她 直 接 點 出 大 陸 的 開 放 改 革, 促 使 女 性 必 須 在 強 勢 的 資 本 主 義 入 侵 下, 面 對 性 別 情 慾 階 級 與 國 族 矛 盾 的 問 題 擺 脫 與 女 性 前 輩 和 同 輩 的 關 聯, 8
九 丹 溯 源 她 的 文 學 血 脈 至 郁 達 夫 的 沈 淪, 她 繾 綣 戀 戀 的 文 學 之 父 沈 淪 裏 留 日 的 男 主 角, 愛 慕 日 本 女 人 的 肉 體 而 不 可 得, 深 深 感 到 中 國 積 弱 不 振 的 精 神 去 勢 造 成 他 生 理 上 的 閹 割 情 結 九 丹 認 為 烏 鴉 裏 的 女 性 不 但 與 此 一 脈 相 承, 處 境 甚 且 遠 遠 不 及 : 這 個 留 學 生 在 日 本 快 活 不 下 去 的 時 候, 他 做 了 許 許 多 多 污 穢 的 事 情, 然 而 他 站 在 海 邊, 突 然 說 我 多 麼 希 望 在 我 的 身 後 有 強 大 的 祖 國 啊 而 那 些 我 筆 下 的 姐 姐 妹 妹 們 站 在 海 邊 上, 卻 沒 有 能 力 像 郁 達 夫 那 樣 希 望 她 們 的 國 家 十 三 能 夠 強 大 ( 註 ) 九 丹 提 出 的 觀 點 提 醒 我 們, 九 年 代 小 說 裏 性 別 情 慾 與 國 族 論 述 的 角 力 自 有 其 歷 史 性, 而 且 普 遍 地 為 當 代 其 他 作 家 所 關 注 最 常 被 九 丹 攻 擊 的 衛 慧, 在 上 海 寶 貝 裏 流 露 出 的 焦 慮 其 實 如 出 一 轍 倪 可, 這 個 小 說 裏 年 輕 漂 亮 自 由 不 羈 的 上 海 寶 貝, 趁 寫 作 的 空 檔 裏 在 咖 啡 廳 當 女 侍, 邂 逅 了 英 俊 又 多 愁 善 感 的 男 主 角 天 天 之 後, 墜 入 愛 河 進 賦 同 居 天 天 的 母 親 據 傳 謀 殺 親 夫 以 再 嫁 給 西 班 牙 男 人, 並 在 西 班 牙 開 中 餐 館 賺 錢 良 心 不 安 的 母 親 寄 回 優 厚 零 用, 供 他 物 質 無 裕, 也 使 他 無 所 事 事 自 高 一 退 學 後, 泰 半 時 間 賴 在 床 上 看 書 看 影 碟 打 電 動 或 睡 覺 家 庭 悲 劇 埋 藏 下 的 心 理 創 傷 導 致 天 天 性 功 能 障 礙 他 無 法 與 似 可 做 愛, 只 能 藉 由 愛 撫 彼 此 滿 足 肉 體 上 的 匱 乏 終 於 使 倪 可 投 向 一 個 德 國 男 子 的 懷 抱 她 在 淮 海 路 的 酒 吧 裏, 在 仿 舊 上 海 的 情 調 氛 圍 中, 在 旗 袍 長 衫 搖 曳 爵 士 樂 懷 舊 老 歌 酒 精 禁 藥 的 催 化 下, 與 派 駐 上 海 的 外 資 公 司 主 管 馬 克 彼 此 中 意 第 一 次 單 獨 見 面 時, 仍 舊 陌 生 的 兩 人 便 毫 不 忸 捏 地 做 愛 在 播 放 著 馬 克 愛 聽 的 蘇 州 評 彈 樂 曲 中, 滿 足 彼 此 的 異 族 想 像 ; 壯 碩 巨 大 的 馬 克 有 著 法 西 斯 式 的 性 虐 幻 想, 黃 種 美 人 倪 可 有 被 虐 的 慾 望 食 髓 知 味 後, 倪 可 又 ( 刻 意 ) 前 往 老 外 聚 集 的 酒 吧 尋 找 馬 克 : 周 圍 有 不 少 金 髮 洋 人, 也 有 不 少 露 著 小 蠻 腰 以 一 頭 東 方 瑰 寶 似 的 黑 髮 作 為 招 攬 賣 點 的 中 國 女 人, 她 們 臉 上 都 有 種 婊 子 似 自 我 推 銷 的 表 情, 而 事 實 上 她 們 中 相 當 一 部 分 是 各 類 跨 國 公 司 的 白 領, 大 部 分 是 受 過 高 等 教 育 的 良 家 婦 女, 有 些 還 留 過 洋 9
當 然 也 有 一 部 分 就 是 專 做 跨 國 皮 肉 生 意 的 娼 妓, 她 們 一 般 都 蓄 著 驚 人 的 長 髮 ( 以 供 洋 么 子 壓 在 身 下 性 趣 勃 發 之 餘 驚 嘆 東 方 女 人 的 神 奇 毛 髮 ) 喜 歡 對 著 目 標 以 性 感 的 慢 鏡 頭 舔 嘴 唇 ( 可 以 指 成 一 部 熱 門 電 影, 叫 中 國 嘴 唇, 專 門 描 述 洋 人 在 上 海 成 千 家 酒 吧 的 艷 遇 豔 遇 從 舔 嘴 唇 開 始, 各 種 各 樣 的 嘴 唇, 豐 肥 薄 瘦, 黑 嘴 唇 銀 嘴 唇 紅 嘴 唇 紫 嘴 唇 塗 劣 質 唇 膏 的 塗 蘭 寇 CD 唇 膏 的, 由 上 海 為 風 月 女 性 主 演 的 中 國 嘴 唇 將 超 十 四 過 由 鞏 俐 和 杰 米 利 艾 倫 斯 主 演 的 好 來 塢 大 片 中 國 盒 子 ( 註 ) 然 而 儘 管 嫌 惡 酒 吧 裏 的 中 外 交 易 經 濟, 倪 可 一 見 到 馬 克, 立 刻 在 廁 所 裏 苟 合 此 後 即 持 續 背 著 伴 侶 交 媾, 成 為 馬 克 性 慾 的 殖 民 地 正 是 這 一 幕 宛 如 十 里 洋 場 縮 影 的 酒 吧 描 寫, 上 海 寶 貝 的 國 族 焦 慮 昭 然 若 揭 藉 由 天 天 和 馬 克 這 兩 個 中 外 言 情 通 俗 小 說 裏 的 男 主 角 形 象, 衛 慧 暗 喻 中 國 女 性 徘 徊 在 精 神 / 東 方 之 愛 與 物 質 / 西 方 之 欲 的 兩 難 矛 盾 是 在 被 強 勢 種 族 殖 民 被 虐 的 屈 辱 中 滿 足, 還 是 在 與 弱 勢 同 族 的 心 靈 交 流 中 匱 乏 不 滿? 我 們 不 必 運 用 複 雜 深 奧 的 精 神 分 析 批 評 也 可 以 預 測 到, 這 個 早 已 喪 父, 在 常 年 依 靠 母 親 與 外 國 繼 父 維 生, 又 靠 著 女 友 與 外 國 男 子 交 合 消 除 愧 咎 感 的 天 天, 終 究 在 尋 求 藥 物 麻 痺 幽 閉 之 中 走 向 死 亡 同 種 文 化 既 已 消 毀, 外 國 資 源 馬 克 也 調 回 德 國 妻 兒 身 邊 靈 肉 戀 人 俱 棄 之 而 去, 上 海 寶 貝 的 中 西 並 用, 最 後 落 得 是 兩 頭 落 空 衛 慧 安 排 的 懲 罰 性 結 局, 為 文 本 裏 上 海 女 性 的 崇 洋 媚 外 解 套, 回 歸 一 個 勸 世 的 道 德 範 疇, 世 紀 末 中 國 的 國 族 式 寓 言 卻 也 踰 越 不 出 世 紀 初 沈 淪 的 憂 患 格 局 中 國 女 人 與 外 國 男 人 的 戀 情 同 樣 蔓 延 在 棉 棉 的 小 說 裏 < 我 是 個 壞 男 人 或 者 生 日 快 樂 > 裏 的 西 班 牙 男 人 直 率 地 把 上 海 性 別 化, 我 愛 上 海, 因 為 上 海 是 母 的 殖 民 文 化 洗 禮 過 的 上 海 女 人 格 外 誘 人, 正 在 於 有 著 一 付 中 國 身 體, 西 方 十 五 女 人 的 腦 袋 ( 註 ) 簡 單 一 句 褒 獎, 卻 將 中 國 現 代 化 運 動 以 來 最 經 典 的 口 號, 中 學 為 體, 西 學 為 用, 做 了 最 徹 底 苦 澀 的 諷 刺 如 果 衛 慧 的 寶 貝 們 已 讓 人 嘆 息, 棉 棉 小 說 裏 人 物 的 頹 廢 墮 落 更 開 眼 見 上 海 寶 貝 的 男 女 主 角 雖 然 遊 手 好 閒, 但 一 個 能 寫, 一 個 能 畫 ; 其 他 次 要 角 色 也 大 都 是 朝 九 晚 五 的 白 領 階 級, 週 末 夜 晚 才 有 餘 裕 享 受 夜 生 活 棉 棉 刻 劃 的 人 物 則 多 半 是 自 許 為 藝 術 家 卻 不 事 生 產 的 青 年 家 世 好 的 靠 家 裏 接 濟, 沒 有 經 援 的 不 10
惜 從 事 性 交 易 混 舞 廳 泡 酒 館 酗 酒 嗑 藥 都 屬 常 事, 濫 交 施 暴 自 殺 進 出 精 神 療 養 院 也 不 算 稀 奇 這 股 瀰 漫 著 震 耳 的 搖 滾 / 電 子 樂 與 大 量 多 種 迷 幻 藥 既 痛 楚 又 耽 溺 的 新 世 代 文 化, 交 織 成 評 論 家 所 謂 集 當 代 怪 異 青 年 大 成 的 棉 棉 小 說 特 色 許 多 令 人 不 安 的 文 化 現 象 充 斥 了 小 說 的 主 要 場 景 毫 無 遮 掩 地 表 達 出 對 社 會 人 生 的 異 端 態 度 如 果 我 們 研 究 當 代 中 國 問 題 青 年 的 怪 異 文 化 十 六 現 象, 棉 棉 的 小 說 是 不 可 缺 少 的 文 本 ( 註 ) 但 是 有 著 九 丹 和 衛 慧 的 前 例 於 胸, 我 們 倒 不 可 輕 易 宣 言 這 怪 異 的 一 代 全 面 為 西 方 文 化 所 腐 蝕 洗 腦 相 反 地, 饒 是 頹 廢 萎 靡, 海 嗑 再 多 的 麻 醉 藥 物 也 強 不 過 根 深 蒂 固 的 民 族 意 識 糖 裏 最 令 筆 者 拍 案 叫 絕 的 不 在 於 流 行 次 文 化 的 模 式, 而 是 酒 吧 裡 說 教 的 一 幕 某 夜, 當 女 主 角 目 睹 愛 人 帶 領 一 群 青 少 年 在 酒 吧 裏 的 舞 台 上, 賣 弄 地 炫 耀 起 他 一 向 不 屑 的 華 麗 吉 他 技 巧 時, 她 並 不 因 為 男 友 力 圖 從 毒 品 中 振 作 為 榮 素 來 在 酒 藥 間 渾 噩 度 日 她 的 忽 然 警 醒, 嚴 辭 峻 色 地 訓 斥 男 主 角 : 中 國 人 還 剛 剛 開 始 搖 滾, 這 些 孩 子, 還 有 那 些 歌 迷, 你 在 誤 導 他 們 你 知 道 十 七 嗎? 你 怎 麼 可 以 這 樣? ( 註 ) 從 墮 落 的 一 代 嘴 裡 聽 到 這 一 番 大 義 凜 然 的 話, 簡 直 要 讓 人 起 立 鼓 掌, 熱 淚 噴 流, 大 呼 民 族 有 希 望 了 儘 管 小 說 中 的 民 族 論 述 似 乎 突 如 其 來, 但 是 並 不 叫 人 驚 訝 因 為 酒 吧 文 化 不 管 再 怎 麼 蠱 惑 新 世 代, 郁 達 夫 的 兒 女 們 骨 子 裏 總 流 動 著 強 大 中 國 的 慾 望 三 台 北 與 上 海, 兩 岸 最 國 際 化 的 都 市, 各 自 在 追 求 全 球 經 貿 政 治 交 流 的 熱 潮 中 成 為 中 西 文 化 交 接 的 前 哨 站 在 世 界 性 女 性 運 動 的 衝 擊 下, 兩 岸 新 一 代 的 女 性 作 家 也 都 自 主 意 識 高 昂, 勇 於 挑 戰 道 德 與 創 作 上 的 成 規 她 們 以 消 費 者 觀 察 者 的 姿 態 進 出 原 屬 女 性 禁 地 的 酒 館, 不 避 諱 地 書 寫 出 此 中 經 歷 見 聞 及 異 想 儘 管 敘 述 技 巧 拙 嫩, 情 節 內 容 不 堪, 但 是 剝 除 酒 吧 生 態 的 普 遍 表 象, 我 們 還 是 可 以 看 出 文 化 結 構 底 層 下 暴 露 出 的 意 義 同 樣 是 喝 酒 跳 樂 搖 頭 交 歡, 台 灣 新 世 代 女 性 視 酒 館 為 擁 抱 全 球 化 想 像 地 球 村 的 起 點, 本 土 民 族 文 化 的 可 能 削 弱 併 沒 罕 見 提 及 ; 大 陸 新 生 代 雖 然 一 樣 崇 尚 跨 國 資 本 主 義, 行 為 上 甚 且 更 加 驚 世 駭 俗 放 浪 形 骸, 對 於 中 國 文 化 及 民 族 富 強 的 信 念 始 終 未 根 本 動 搖 全 球 化 的 狂 潮 真 能 夠 提 供 一 個 同 質 化 的 平 台 嗎? 兩 岸 歷 史 性 的 發 展 差 異 其 實 彰 顯 出 地 域 性 的 特 殊 性 不 容 11
小 覷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 一 十 二 十 三 十 四 十 五 十 六 十 七 Steven Earnshaw, The Pub in Literature: England s altered state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0), p.1-2. Earnshaw, p.13-14. 成 英 姝, 怪 獸, 收 入 好 女 孩 不 做 ( 台 北 : 聯 合 文 學,1998 年 ), 頁 32-51 七 等 生, 我 愛 黑 眼 珠, 收 入 我 愛 黑 眼 珠 ( 台 北 : 遠 行,1976 年 ), 頁 187-201 朱 國 珍 將 女 主 角 命 名 為 亞 曼 儂, 明 顯 脫 胎 自 本 篇 男 主 角 之 名 亞 茲 培 朱 國 珍,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 台 北 : 聯 合 文 學,1997 年 ), 頁 13-35 見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書 末 附 錄 : 並 非 只 是 新 人 類 小 說, 頁 179-183 尋 找 楊 淑 芬 再 見 八 點 十 五 分, 俱 收 入 夜 夜 要 喝 長 島 冰 茶 的 女 人, 頁 85-112; 頁 159-178 朱 少 麟, 傷 心 咖 啡 店 之 歌 ( 台 北 : 九 歌,1996 年 ) 馬 森, 遇 到 了 一 位 天 生 的 作 家, 收 錄 於 傷 心 咖 啡 店 之 歌, 頁 7 李 潔 非, 城 市 時 代 和 城 市 文 學, 收 入 楊 匡 漢 孟 繁 華 主 編, 共 和 國 文 學 50 年 ( 北 京 : 中 國 社 會 科 學 院,1999 年 ), 頁 273 同 上 在 新 興 城 市 作 家 中, 還 有 人 嗜 好 在 酒 吧 裏 寫 作 邱 華 棟 自 述, 酒 吧 裏 的 音 樂 與 氣 氛 非 常 適 合 寫 作 時 的 心 情, 幫 助 集 中 精 神, 因 而 創 下 一 年 內 在 酒 吧 裏 寫 十 四 篇 短 篇 小 說 的 輝 煌 記 錄 詳 見 頁 268-271 相 關 文 學 論 辯 與 新 聞 報 導 請 參 見 多 來 米 中 文 網, http://goldnets.myrice.com/goldnets_news/class_all.html 九 丹, 烏 鴉 ( 台 北 : 生 智,2001 年 ),III. 衛 慧, 上 海 寶 貝 ( 台 北 : 生 智,2000 年 ), 頁 97-98 棉 棉, 我 是 個 壞 男 人 或 者 生 日 快 樂, 你 的 黑 夜 是 我 的 白 天 ( 台 北 : 未 來 書 城,2000 年 ), 頁 209 見 陳 思 和, 現 代 都 市 的 欲 望 文 本 對 七 十 年 代 出 生 女 作 家 創 作 的 一 點 思 考, 收 入 中 國 現 代 當 代 文 學 研 究,2000 年 5 月, 頁 132 其 他 相 關 研 究 還 可 參 閱 唐 利 群, 飛 升 與 墬 落 : 九 十 年 代 女 性 文 學 的 文 化 悖 論 ; 王 干, 老 游 女 金 :90 年 代 城 市 文 學 的 四 種 敘 述 形 態, 二 文 亦 分 別 收 錄 於 中 國 現 代 當 代 文 學 研 究,1999 年 12 月, 頁 48-49;1998 年 12 月, 頁 50-55 棉 棉, 糖 ( 台 北 : 生 智,2000 年 ), 頁 154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