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D F736F F D20A1B6DCE6CFAAD3E6D2FEB4D4BBB0A1B7B6D4B1B1CBCECAABCAB7B5C4BDA8B9B92E646F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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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对 北 宋 诗 史 的 建 构 以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为 中 心 [ 提 要 ] 文 学 史 的 形 成, 实 际 上 是 一 个 不 断 建 构 的 过 程 ; 但 当 我 们 阅 读 的 时 候, 却 难 以 感 知 这 种 建 构, 后 人 的 论 断 总 是 不 断 淹 没 以 及 重 构 前 人 的 观 点 本 文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语 境 下, 遵 照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的 论 述 来 重 构 北 宋 诗 史, 即 试 图 通 过 一 次 近 距 离 的 体 察 来 接 近 文 学 创 作 与 诗 学 论 说 的 现 场, 并 分 析 其 呈 现 方 式 所 关 涉 的 文 化 制 约 力 另 一 方 面, 元 祐 诗 学 代 表 了 北 宋 诗 学 发 展 的 最 高 成 就, 在 建 构 诗 史 的 过 程 中 也 在 拆 解 自 身 审 视 自 身, 通 过 这 一 评 价 体 系 亦 能 使 我 们 了 解 元 祐 诗 学 的 发 展 路 径 [ 关 键 词 ]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 北 宋 诗 史 ;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The Poetic History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 Reconstructed by Tiaoxi Yuyin Conghua : Yuanyou Poetic discourse as the Case Abstract The formation of literary history, in fact, is an ongoing process of construction. But when we try to read, it s difficult to perceive such a process. The argument of the successors always reshape as well as reconstruct the points of view of their predecessors. In the context of Yuanyou poetic discourse an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Tiaoxi Yuyin Conghua, this thesis intend to come to a close-up observation to appreciate the literary discourse and the scene of the poetics. Therefore we can analyze the present manner through the cultural constraints which play a role in the formation of literary history. On the other hand, viewed as the highest achievements in the development of Northern Song poetics, Yuanyou poetic discourse is also dismantling itself and looking at itself in the same process. The evaluation system will enable us to understand the poetic development of Yuanyou period. Key words: Tiaoxi Yuyin Conghua; the poetic history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 Yuanyou poetic discourse

2 目 次 引 言 1 一 重 述 历 史 的 权 力 南 宋 士 大 夫 的 文 化 焦 虑 3 ( 一 ) 历 史 主 义 的 考 据 倾 向 及 陶 杜 典 范 的 被 接 受 6 1 胡 仔 的 正 史 观 6 2 陶 杜 典 范 的 被 接 受 8 ( 二 ) 谏 的 传 统 与 苏 轼 典 范 9 1 谏 官 的 传 统 从 杜 甫 到 胡 舜 陟 9 2 丛 话 劝 世 的 诗 学 观 及 苏 轼 典 范 11 二 经 典 的 镜 像 元 祐 诗 学 对 陶 杜 经 典 的 建 构 14 ( 一 ) 宋 人 的 南 山 16 1 苏 轼 解 读 陶 渊 明 形 象 16 2 苏 轼 对 陶 诗 美 学 的 论 定 18 ( 二 ) 宋 人 与 杜 诗 19 1 杜 诗 的 诗 史 定 位 21 2 杜 诗 的 美 学 特 质 22 三 元 祐 诗 学 对 北 宋 诗 史 的 建 构 23 ( 一 )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宋 初 诗 坛 23 1 白 体 与 晚 唐 体 的 缺 席 及 元 祐 诗 学 对 西 昆 体 的 指 摘 23 2 宋 初 的 其 他 诗 人 26 ( 二 )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宋 诗 变 革 27 1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欧 阳 修 文 学 集 团 27 (1) 欧 阳 修 的 传 统 与 开 创 28 (2) 梅 尧 臣 苏 舜 钦 与 石 曼 卿 的 创 作 30 2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王 安 石 32 (1) 确 立 一 种 经 典 32 (2) 谁 怜 直 节 生 来 瘦, 自 许 高 才 老 更 刚 35

3 (3) 技 巧 型 诗 学 的 发 端 36 ( 三 )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苏 门 文 学 集 团 38 1 苏 轼 典 范 38 (1) 重 新 构 建 的 人 生 范 型 38 (2) 元 祐 诗 学 对 苏 诗 的 评 价 49 2 黄 庭 坚 与 江 西 诗 派 43 (1) 前 期 元 祐 诗 学 语 境 中 的 黄 庭 坚 44 (2) 后 期 元 祐 诗 学 语 境 中 的 黄 庭 坚 46 3 元 祐 诗 学 语 境 中 的 其 他 苏 门 文 人 46 ( 四 ) 不 可 躲 避 的 嬗 变 胡 仔 时 代 对 元 祐 诗 学 的 完 善 47 1 对 黄 庭 坚 诗 学 体 系 的 继 承 与 批 判 49 2 强 调 杜 诗 经 典 51 四 结 语 51 五 参 考 文 献 57 六 致 谢 58

4 引 言 文 学 史 家 提 及 北 宋 诗 歌 的 发 展 理 路 时, 大 体 都 会 征 引 方 回 ( ) 送 罗 寿 可 诗 序 ( 桐 江 集 卷 三 十 二, 宛 委 别 藏 本 ) 中 的 归 纳, 概 括 起 来 便 是 : 宋 初 有 白 体 晚 唐 体 西 昆 体, 欧 阳 修 梅 尧 臣 苏 舜 钦 由 晚 唐 上 溯 盛 唐 之 太 白 中 唐 之 昌 黎, 其 后 苏 轼 王 安 石 别 开 畛 域, 经 黄 庭 坚 陈 师 道 陈 与 义 而 以 江 西 一 派 一 统 诗 坛 目 前 通 行 之 宋 代 文 学 史, 如 陈 子 展 主 编 的 宋 代 文 学 史 ( 作 家 书 屋,1945) 程 千 帆 与 吴 新 雷 主 编 的 两 宋 文 学 史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1) 以 及 孙 望 与 常 国 武 主 编 的 宋 代 文 学 史 ( 人 民 文 学 出 版 社,1996) 论 及 北 宋 诗 学 的 发 展 历 程 时, 基 本 都 遵 照 方 回 的 概 括 作 为 由 宋 入 元 的 学 者, 方 回 显 然 具 备 审 视 宋 代 诗 学 的 全 局 性 视 角, 对 于 北 宋 诗 歌 之 观 察 经 南 宋 一 朝 的 沉 淀 遴 选, 尤 其 具 有 独 特 性 和 概 括 力 但 诚 如 宇 文 所 安 (Stephen Owen) 在 瓠 落 的 文 学 史 一 文 中 所 指 出 的 那 样 : 在 重 新 思 考 文 学 史 的 时 候, 我 们 应 该 把 一 切 我 们 自 以 为 已 经 熟 知 的 东 西 都 重 新 进 行 批 判 性 的 审 察 1 本 文 试 图 以 一 部 成 书 于 南 宋 初 年 的 诗 话 总 集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2 ( 下 简 称 丛 话 ) 为 蓝 本, 重 新 分 析 北 宋 诗 歌 的 发 展 过 程, 正 是 以 这 种 批 判 性 审 察 为 理 论 根 据 的 将 北 宋 诗 史 单 独 作 为 一 个 整 体 进 行 研 究, 学 界 目 前 还 没 有 太 多 范 例, 大 多 将 其 作 为 中 国 诗 歌 发 展 史 或 者 宋 代 文 学 史 的 一 个 部 分 3, 张 海 鸥 的 北 宋 诗 学, 是 较 早 将 北 宋 诗 歌 作 为 一 个 独 立 单 元 进 行 系 统 考 察 的 例 子, 艾 思 同 在 宋 诗 的 因 革 创 变 与 得 失 一 文 中 也 将 北 宋 诗 与 南 宋 诗 作 为 两 个 独 立 单 元 进 行 讨 论 4 其 余 对 北 宋 诗 坛 进 行 独 立 考 察 的, 大 多 针 对 北 宋 的 某 个 具 体 诗 派 或 某 个 5 具 体 作 家 而 学 界 对 元 祐 诗 学 进 行 的 研 究, 一 般 都 与 北 宋 的 党 争 变 法 以 及 苏 门 文 人 的 唱 和 6 7 元 祐 学 术 联 系 在 一 起, 目 前 对 元 祐 诗 学 进 行 独 立 研 究 的, 有 张 宏 生 的 元 祐 诗 风 的 形 成 及 其 特 征 8 萧 瑞 峰 与 刘 成 国 的 诗 盛 元 祐 说 考 辨 9 等, 其 中 后 者 又 是 与 清 末 陈 衍 等 人 的 三 元 说 联 系 在 一 起 的 综 合 现 有 的 研 究 成 果 可 见, 将 北 宋 诗 史 作 为 一 个 独 立 单 元 进 行 研 究, 并 且 使 用 10 元 祐 诗 学 的 视 角, 这 在 学 界 尚 属 未 有 之 尝 试 另 一 方 面, 丛 话 成 书 以 后, 即 受 到 本 朝 学 者 的 关 注, 宋 代 诗 话 中 就 多 有 引 用 胡 仔 观 点 或 对 其 进 行 辨 正 总 体 来 看, 目 前 学 界 对 丛 话 的 研 究 主 要 有 - 1 -

5 三 种 形 式 : 首 先, 是 对 胡 仔 生 平 及 丛 话 成 书 的 文 献 考 证 11 ; 其 次, 是 对 丛 话 诗 学 思 想 的 宏 观 勾 勒 12 ; 其 三 是 与 其 他 两 部 重 要 的 诗 话 总 集 进 行 的 比 较 研 究 13 学 者 们 对 丛 话 的 研 究 大 体 上 是 通 过 单 篇 论 文 的 形 式 进 行 的, 专 书 对 其 进 行 研 究 的 还 非 常 少, 博 士 论 文 有 陕 西 师 范 大 学 殷 海 卫 的 <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 研 究 14 总 体 来 看, 学 者 们 对 丛 话 的 研 究 基 本 都 集 中 在 文 献 考 证 及 宏 观 的 归 纳, 对 其 诗 学 思 想 的 细 节 关 注 不 够, 而 将 其 作 为 重 构 北 宋 诗 歌 发 展 史 的 文 献 底 本, 在 学 界 亦 尚 属 未 有 之 尝 试 综 合 来 看, 本 文 试 图 以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为 中 心 重 构 北 宋 诗 史, 将 北 宋 诗 史 元 祐 诗 学 与 丛 话 整 合 到 一 个 叙 述 框 架, 主 要 有 以 下 几 点 依 据 : 其 一, 丛 话 前 集 成 书 于 高 宗 绍 兴 十 八 年 (1148), 后 集 成 书 于 孝 宗 乾 道 三 年 (1167) 15, 其 时 距 离 建 炎 南 渡 的 年 代 不 远, 书 中 保 留 了 大 量 南 渡 士 人 的 言 论 及 文 献, 这 些 士 人 大 多 参 加 过 北 宋 诗 坛 的 文 学 实 践, 并 最 早 以 南 宋 的 视 角 审 视 了 之 前 的 诗 歌 发 展 史, 较 之 方 回 的 送 罗 寿 可 诗 序, 这 些 言 论 更 加 贴 近 北 宋 的 文 化 背 景 其 二, 丛 话 成 书 之 时, 恰 值 宋 王 室 痛 定 思 痛 重 新 调 整 政 治 文 化 政 策 的 转 折 时 期, 表 现 之 一 即 是 对 元 祐 学 术 的 重 新 定 位, 书 中 记 录 的 大 量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更 能 独 到 地 阐 释 北 宋 的 诗 歌 嬗 变 过 程, 方 回 在 渔 隐 丛 话 考 中 即 重 申 了 丛 话 保 存 元 祐 话 语 之 创 作 动 机 : 元 任 寓 居 霅 上, 谓 阮 阅 闳 休 诗 总 成 于 宣 和 癸 卯, 遗 落 元 祐 诸 公, 乃 增 纂 集 16 方 回 的 论 述 虽 然 是 承 丛 话 前 集 序 而 来, 但 这 也 间 接 说 明 了 后 人 对 丛 话 保 存 元 祐 诸 公 诗 话 之 文 献 价 值 的 认 可 其 三, 胡 仔 在 书 中 附 加 了 大 量 本 人 的 按 语, 加 上 其 对 南 宋 时 人 言 论 的 引 用, 又 可 以 构 成 一 个 南 宋 士 人 解 读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的 特 殊 视 角 这 样, 就 既 可 以 通 过 元 祐 的 诗 学 话 语 观 察 北 宋 诗 史, 又 可 以 通 过 丛 话 自 身 的 判 断 审 视 元 祐 诗 学 的 特 点 因 此, 本 文 的 主 要 框 架 即 是 以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为 中 心 重 构 北 宋 诗 史, 继 而 以 胡 仔 的 视 角 对 其 中 的 部 分 结 论 进 行 补 充 修 正 元 祐 诗 学 作 为 北 宋 诗 学 发 展 走 向 成 熟 的 表 征, 在 元 祐 党 禁 的 政 治 漩 涡 中 屡 遭 禁 毁, 直 到 南 宋 的 政 策 转 向 才 重 新 活 跃 于 诗 坛 丛 话 成 书 于 元 祐 党 禁 解 除 不 久 之 后, 内 容 上 又 以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为 主 体, 它 首 先 面 对 的 一 个 问 题 便 是 : 南 宋 初 年 的 文 化 政 治 背 景 究 竟 在 多 大 程 度 上 影 响 了 丛 话, 无 论 是 对 于 丛 话 - 2 -

6 的 出 现, 还 是 对 于 其 编 纂 方 式 或 者 诗 学 原 则 这 也 是 本 文 第 一 部 分 将 集 中 探 讨 的 问 题 一 重 述 历 史 的 权 力 南 渡 士 大 夫 的 文 化 焦 虑 根 据 丛 话 前 集 胡 仔 的 自 序, 可 以 推 断 其 创 作 年 代 是 从 绍 兴 丙 辰 (1136 年 ) 开 始 的, 是 时 距 离 元 祐 党 籍 学 术 的 解 禁 (1126 年 ) 17 恰 好 十 年 此 时, 南 宋 也 正 处 于 对 元 祐 党 人 及 其 后 代 慷 慨 推 恩 的 时 期, 从 建 炎 元 年 (1127 年 ) 六 18 月 到 绍 兴 四 年 (1134 年 ) 二 月 止, 高 宗 九 次 下 发 了 褒 奖 元 祐 诸 公 的 诏 书, 如 建 炎 以 来 系 年 要 录 卷 四 十 六 绍 兴 元 年 辛 亥 条 有 云 : 乙 亥 上 谕 辅 臣 曰 : 党 籍 至 今 追 赠 未 毕, 卿 等 宜 为 朕 留 意, 程 颐 任 伯 雨 龚 夬 张 舜 民, 此 四 人 名 德 尤 著, 宜 即 褒 赠, 乃 赠 夬 直 龙 图 阁 时 工 部 侍 郎 韩 肖 胄 尝 密 启 上, 乞 追 褒 元 祐 诸 臣, 故 有 是 谕 19 高 宗 朕 最 爱 元 祐 20 的 统 治 政 策 直 接 导 致 了 南 渡 初 期 元 祐 学 术 在 南 宋 士 大 夫 中 的 风 靡, 几 乎 已 经 达 到 人 传 元 祐 之 学, 家 有 眉 山 之 书 ( 宋 孝 宗 赠 苏 文 忠 公 太 师 敕, 见 东 坡 全 集 ) 的 地 步 从 胡 仔 自 身 的 创 作 目 的 来 看, 其 初 衷 也 是 为 了 填 补 诗 话 总 龟 遗 漏 元 祐 以 来 诸 公 诗 话 21 的 不 足 从 这 一 点 来 看, 丛 话 的 出 现 似 乎 是 一 种 历 史 的 必 然 但 有 一 点 必 须 指 出, 丛 话 采 用 了 一 种 不 同 于 诗 话 总 龟 的 叙 述 体 例 方 回 的 渔 隐 丛 话 考 及 四 库 全 书 总 目 都 褒 扬 了 这 种 以 年 代 人 物 为 纲 的 叙 述 体 例, 后 来 蔡 正 孙 的 诗 林 广 记 显 然 也 受 到 了 丛 话 的 影 响 虽 然 胡 仔 在 自 序 中 解 释 说, 采 用 这 种 体 例 是 出 于 诗 不 可 分 门 纂 集 的 诗 学 理 念, 但 笔 者 以 为, 这 种 以 时 间 贯 穿 人 物 的 叙 述 方 法 还 体 现 了 宋 代 士 大 夫 ( 尤 其 是 南 渡 之 后 的 ) 的 一 种 集 体 惯 性 即 历 史 主 义 的 思 维 方 式 要 说 明 这 一 点, 还 要 从 两 宋 之 际 的 文 化 转 向 谈 起 刘 子 健 中 国 转 向 内 在 两 宋 之 际 的 文 化 内 向 一 书 将 两 宋 之 际 的 文 化 嬗 变 作 为 主 要 的 研 究 视 点, 通 过 突 出 差 异 的 研 究 方 法, 仔 细 分 析 了 南 渡 之 - 3 -

7 后 宋 王 室 文 化 政 策 的 保 守 专 制 主 义 以 及 南 宋 士 大 夫 转 向 内 在 的 文 化 心 态 为 了 证 明 这 一 结 论, 有 必 要 引 用 建 炎 以 来 系 年 要 录 中 的 一 段 史 料 : 今 日 之 患 在 中 国, 不 在 外 敌 ; 在 朝 廷, 不 在 边 鄙 ; 在 士 大 夫, 不 在 盗 贼 天 下 之 人, 皆 以 为 尼 玛 哈 翰 喇 布 此 两 人 为 吾 国 之 患, 臣 独 以 为 非 也 尼 玛 哈 翰 喇 布 王 于 大 漠 之 北, 足 未 尝 践 中 国 之 地, 目 未 尝 识 中 国 之 人, 所 以 能 为 吾 患 者, 中 国 有 以 来 之 也 今 不 治 中 国, 而 欲 治 外 敌 ; 不 治 朝 廷, 而 欲 治 边 鄙 ; 不 治 向 之 士 大 夫, 而 欲 治 盗 贼 臣 窃 以 为 过 矣 ( 下 略 ) 22 这 段 言 论 出 自 建 炎 元 年 (1127 年 ) 丁 未 中 书 舍 人 刘 观, 要 录 记 载, 上 嘉 纳, 并 命 台 谏 具 名 以 闻, 三 省 枢 密 院 参 酌, 省 台 各 录 副 本 无 疑, 刘 观 的 建 议 是 因 为 契 合 了 南 宋 初 期 统 治 者 保 守 主 义 的 政 策 才 获 得 推 广 的 可 以 看 到, 尽 管 有 边 患 内 乱, 南 渡 后 宋 王 室 的 统 治 中 心 仍 然 是 放 在 朝 廷 的 士 大 夫 身 上 的 通 过 观 察 士 大 夫 与 皇 权 之 间 的 关 系, 尤 其 是 士 大 夫 集 团 与 皇 权 集 23 团 之 间 的 互 动, 刘 子 健 得 出 一 个 结 论 : 这 些 保 守 主 义 的 知 识 分 子 无 多 建 树 的 确, 在 北 宋 晚 期 蔡 京 之 乱 与 南 宋 初 期 秦 桧 专 制 的 夹 缝 之 间, 那 些 具 有 兼 善 之 志 的 士 大 夫 几 乎 始 终 处 于 被 压 制 和 被 迫 害 的 状 态 徽 宗 一 朝, 蔡 京 专 权, 对 元 祐 诸 公 及 其 异 己 力 量 实 施 全 面 打 击, 从 续 资 治 通 鉴 长 编 卷 八 十 八 记 载 的 禁 毁 苏 黄 文 集 立 党 人 碑 的 一 些 史 实 中, 我 们 可 以 想 见 当 时 文 化 禁 锢 的 严 酷 ; 到 秦 桧 独 揽 大 权 之 时, 文 化 禁 锢 之 严 密 有 增 无 减, 要 录 卷 一 百 四 十 二 卷 一 百 四 十 八 卷 一 百 五 十 一 卷 一 百 六 十 及 卷 一 百 六 十 二, 都 提 及 了 秦 桧 的 高 压 手 段, 包 括 改 窜 章 疏 记 录 禁 毁 野 史 及 私 史 大 兴 文 字 狱 等 等 丛 话 卷 二 十 六 借 唐 子 西 语 录 提 及 了 旧 唐 书 赞 语 中 的 两 段 赞 语 : 人 安 汉 道 宽 平, 不 厌 高 堂 之 嫚 骂, 决 江 海 以 救 焚, 焚 救 而 溺 至 ; 引 鸩 爵 以 止 渴, 渴 止 而 身 亡 两 段 赞 语 隐 约 道 出 了 南 宋 士 人 的 心 声, 从 北 宋 到 南 宋, 激 烈 的 党 争 以 及 文 化 高 压 政 策 始 终 未 曾 消 减, 南 宋 统 治 者 尽 管 解 除 了 元 祐 党 禁, 但 却 带 来 了 更 加 恶 劣 的 文 化 禁 锢, 汉 道 之 宽 平 也 只 能 成 为 宋 人 无 奈 的 历 史 想 象 与 追 怀 具 体 地 说, 秦 桧 的 文 化 政 策 涉 及 到 两 个 方 面 的 文 化 权 力 : 其 一 是 书 写 系 统, - 4 -

8 其 二 是 口 述 传 统 章 疏 记 录 以 及 私 史 野 史 是 士 大 夫 以 书 写 传 统 传 递 历 史 信 息 的 途 径, 北 宋 的 苏 辙 就 曾 因 为 不 满 于 司 马 迁 的 史 记 而 创 作 了 一 部 古 史 也 就 是 说, 秦 桧 实 际 上 剥 夺 了 士 大 夫 ( 尤 其 是 民 间 知 识 分 子 ) 记 录 当 下 以 及 阐 述 历 史 的 文 化 权 力, 话 语 权 的 缺 失 导 致 他 们 诉 诸 历 史 主 义 的 思 维 方 式, 通 过 学 术 诗 学 等 形 式 重 新 确 立 自 身 的 文 化 身 份, 在 丛 话 中 我 们 可 以 就 观 察 到 胡 仔 考 证 异 说 的 正 史 观 念, 这 一 点 在 之 后 还 将 谈 论 到 其 二 是 口 述 传 统, 也 就 是 士 大 夫 向 皇 帝 的 进 谏 以 及 对 于 时 政 的 批 评, 秦 桧 的 文 字 狱 所 针 对 的 重 点, 即 是 那 些 谤 讪 时 政 的 士 大 夫, 换 句 话 说, 也 就 是 打 压 士 大 夫 对 于 朝 政 的 批 判 这 种 言 论 压 制 导 致 的 结 果 是 士 大 夫 的 集 体 沉 默, 要 录 卷 一 百 六 十 三 提 及 了 这 种 状 态 : 或 问 ( 张 ) 九 成 曰 : 近 日 士 大 夫 气 殊 不 振, 曾 无 一 言 及 天 下 事 者 耶? 九 成 曰 : 大 抵 人 材 在 上 之 人 作 成, 若 摧 之, 则 此 气 亦 索 有 道 之 士 不 任 其 事, 安 肯 自 辱 哉? 秦 公 方 示 异 己, 大 起 告 奸, 此 势 欲 杀 贤 者, 然 未 必 不 反 激 其 言, 子 姑 俟 之 24 张 九 成 的 预 言 并 没 有 在 权 相 执 政 时 期 成 为 现 实, 连 高 宗 都 感 觉 到 这 种 沉 25 默, 提 醒 秦 桧 要 宽 和 笔 者 以 为, 南 渡 士 人 的 历 史 主 义 即 是 在 这 种 历 史 背 景 下 产 生 的 集 体 惯 性, 对 于 汉 道 之 宽 平 怀 念 原 本 就 是 一 种 试 图 召 回 历 史 的 想 象 约 恩 吕 森 在 历 史 思 考 的 新 途 径 一 书 中 指 出 : 无 论 在 哪 一 种 文 化 里, 无 论 在 哪 一 个 时 期, 历 史 总 有 其 双 重 意 义 : 一 方 面, 它 指 的 是 发 生 在 过 去 的 按 一 定 时 间 顺 序 排 列 的 事 件 ; 另 一 方 面, 与 上 述 意 义 不 可 分 割 的 是, 历 史 还 指 对 该 事 件 的 报 道, 以 阐 明 该 事 件 对 人 类 诠 释 自 我 和 诠 释 世 界 所 具 有 的 意 义 前 者 涉 及 的 是 事 件 的 时 间 顺 序, 而 后 者 涉 及 的 是 这 些 事 件 的 叙 事 性 再 现 26 在 历 史 叙 述 权 力 被 剥 夺 的 南 宋 初 期, 士 大 夫 感 觉 到 身 份 的 缺 失 或 者 说 异 化, 他 们 于 是 只 能 通 过 其 他 叙 事 化 的 形 态 重 新 召 回 阐 述 历 史 的 权 力 笔 者 以 为, 丛 话 即 是 这 样 一 种 叙 述 形 态 为 了 说 明 这 一 结 论, 下 文 将 集 中 论 证 丛 话 的 历 史 主 义 倾 向 - 5 -

9 ( 一 ) 历 史 主 义 的 考 据 倾 向 及 陶 杜 典 范 的 被 接 受 据 笔 者 统 计, 在 胡 仔 所 直 接 引 用 的 101 种 文 献 中, 除 频 繁 引 用 资 治 通 鉴 南 唐 书 唐 书 六 朝 事 迹 本 朝 名 臣 传 等 史 书 外, 宋 子 京 笔 记 学 林 新 编 缃 素 杂 记 艺 苑 雌 黄 等 引 用 率 也 极 高, 其 中 艺 苑 雌 黄 被 直 接 引 用 了 33 次 对 此, 胡 仔 自 己 的 解 释 是 : 近 时 有 缃 素 杂 记 学 林 新 编 艺 苑 雌 黄, 此 三 书 皆 相 类, 辨 正 古 今 讹 舛, 校 定 史 传 得 失, 诚 有 补 于 学 者, 吾 于 丛 话 固 尝 采 摭 云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六 ) 由 此 可 见, 胡 仔 在 选 录 文 献 的 时 候, 是 倾 向 于 那 些 能 够 辩 证 讹 误 有 补 于 史 的 著 作 的 此 外, 还 有 一 些 记 录 宋 代 典 章 制 度 的 笔 记 也 得 到 了 大 量 引 用, 比 较 典 范 的 是, 王 定 国 的 甲 申 杂 记 闻 见 近 录 闻 见 录 都 被 直 接 引 用, 并 在 前 方 署 明 著 者, 这 在 丛 话 的 引 用 体 例 上 属 于 稀 见 的 情 况 四 库 全 书 总 目 这 样 评 价 王 定 国 的 著 作 : 所 记 杂 事 三 卷, 皆 纪 东 都 旧 闻 甲 申 杂 记 凡 四 十 二 条, 甲 申 者, 徽 宗 崇 宁 三 年 也, 故 所 记 上 起 仁 宗, 下 讫 崇 宁 随 笔 记 载 不 以 时 代 为 先 后 闻 见 近 录 凡 一 百 四 条, 所 记 上 起 周 世 宗 下 讫 宋 神 宗, 而 太 祖 太 宗 真 宗 仁 宗 事 为 多 ( 四 库 全 书 总 目 卷 一 百 四 十 ) 无 疑, 这 些 著 作 都 是 以 宋 代 史 实 为 主 要 内 容 的 笔 记, 胡 仔 的 大 力 转 引, 又 一 次 证 实 了 我 们 对 其 选 书 倾 向 的 判 断 在 胡 仔 所 加 的 按 语 中, 也 存 有 大 量 能 够 证 明 这 一 判 断 的 根 据 1 胡 仔 的 正 史 观 章 学 诚 在 文 史 通 义 诗 话 中 指 出 : 论 诗 及 事 和 论 诗 及 辞 是 诗 话 - 6 -

10 创 作 的 两 个 方 面 纵 观 丛 话, 可 以 看 到 大 量 涉 及 论 诗 及 事 的 考 据, 对 这 些 内 容 进 行 分 析 可 以 发 现, 这 些 考 据 具 有 鲜 明 的 正 史 观 念 先 看 胡 仔 的 几 条 按 语 : 小 说 记 事, 率 多 舛 误, 岂 复 可 信 ; 虽 事 之 小 者, 如 一 诗 一 词, 盖 亦 是 尔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四 ) 余 尝 谓 小 说 载 事, 好 为 附 会, 以 耸 动 人 观 听, 使 读 之 者 忘 倦, 每 窃 疑 之 ( 中 略 ) 其 言 怪 诞, 无 可 考 据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 五 马 事 当 以 遁 斋 学 林 二 说 出 汉 官 仪 者 为 是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余 以 唐 书 及 翱 本 传 考 之, 翱 尝 为 郎 州 刺 史, 则 传 灯 录 所 载 是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 余 以 南 唐 书 考 之, 则 谈 苑 所 纪 皆 误 也 ( 丛 话 后 集 卷 十 八 ) 子 由 讥 司 马 迁 作 史 记, 浅 近 而 不 学, 疏 略 而 轻 信, 故 因 迁 之 旧 而 作 古 史, 乃 反 若 是, 宁 不 畏 后 人 之 讥 乎?(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 予 谓 名 臣 传 其 言 怪 诞 良 甚, 当 以 正 史 为 是 也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六 ) 南 唐 书 三 十 卷, 马 令 所 撰, 成 一 代 之 史, 所 记 必 审, 当 以 为 正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八 ) 可 见, 胡 仔 在 考 证 诗 事 时, 始 终 遵 照 着 正 史 的 标 准, 对 于 无 从 考 据 的 小 说, 他 始 终 抱 有 怀 疑 的 态 度 正 因 为 如 此, 丛 话 中 很 少 记 录 神 仙 灵 异 的 传 说, 对 于 在 当 时 诗 话 中 常 常 出 现 的 诗 谶, 也 以 自 有 定 数 为 由 辨 其 虚 妄 丛 话 中 还 提 及 司 马 光 修 撰 史 书 的 一 段 心 路, 在 丛 话 后 集 卷 二 十 二 胡 仔 加 了 一 段 按 语, 引 述 了 进 资 治 通 鉴 表 中 的 一 段 : 臣 之 精 力, 已 尽 于 此 书 这 样 的 一 段 独 白, 似 乎 是 汉 代 司 马 迁 遥 远 的 历 史 回 音, 他 曾 说 : 仆 诚 已 著 此 书 ( 司 马 迁 报 任 安 书, 见 文 选 卷 四 十 一 ) 另 外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在 - 7 -

11 丛 话 中, 胡 仔 通 过 辩 证 苏 辙 的 古 史 之 妄 褒 扬 司 马 迁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 在 后 集 卷 三 十 七, 胡 仔 在 批 评 释 惠 洪 僧 宝 传 多 失 事 实 时, 通 过 一 句 反 问 此 岂 史 家 示 褒 贬 之 意 乎 道 出 其 对 于 史 法 的 理 解 这 些 零 碎 的 记 载, 都 可 以 反 映 出 胡 仔 对 于 史 家 的 尊 崇 以 及 近 乎 苛 刻 的 谨 慎 2 陶 杜 典 范 的 被 接 受 笔 者 对 胡 仔 按 语 中 直 接 出 现 的 史 书 进 行 了 统 计 : 书 目 胡 仔 本 人 的 按 语 直 接 引 用 丛 话 中 共 引 用 唐 书 11 次 27 次 南 史 8 次 26 次 唐 史 8 次 20 次 南 唐 书 3 次 15 次 三 朝 正 史 4 次 4 次 汉 史 2 次 9 次 五 代 旧 史 1 次 1 次 从 中 我 们 可 以 发 现 一 个 极 为 有 趣 的 现 象, 胡 仔 以 及 当 时 其 他 士 大 夫 都 对 南 史 及 唐 书 唐 史 关 注 甚 多 笔 者 以 为, 这 并 不 是 一 个 偶 然 的 现 象, 而 是 一 种 集 体 无 意 识 的 投 射 经 历 了 建 炎 南 渡 的 士 大 夫, 不 约 而 同 地 反 思 着 陶 渊 明 时 代 的 晋 宋 易 代 以 及 杜 甫 时 代 的 安 史 之 乱 同 样 面 临 着 分 裂 的 山 河 格 局, 同 样 对 于 旧 王 朝 有 着 某 种 类 似 于 乡 愁 一 般 的 情 结, 南 宋 的 士 人 与 晋 宋 易 代 中 的 文 人 以 及 安 史 之 乱 中 的 唐 代 士 人 有 太 多 相 似 之 处 笔 者 以 为, 作 为 一 个 具 有 强 烈 正 史 意 识 的 士 大 夫, 胡 仔 本 身 也 渴 望 着 能 够 阐 述 历 史 的 力 量 同 时, 这 种 重 述 历 史 的 意 念 也 就 成 了 他 认 同 陶 渊 明 及 杜 甫 经 典 范 的 内 在 驱 动 力, 因 为 这 两 位 伟 大 的 诗 人, 一 个 在 晋 宋 易 代 之 际 记 录 了 隐 士 的 心 路 历 程, 一 个 则 用 文 字 记 载 了 那 场 影 响 深 远 的 动 乱 换 句 话 说, 经 历 了 建 炎 南 渡 的 士 人, 将 陶 渊 明 杜 甫 确 立 为 诗 学 典 范, 本 质 上 反 映 了 南 渡 士 人 在 严 密 的 文 化 专 制 中 召 回 历 史 的 集 体 - 8 -

12 意 识 事 实 上, 每 个 南 宋 人 心 中 都 难 免 有 一 座 东 晋 的 南 山, 每 个 南 宋 人 心 中 都 难 免 有 一 次 安 史 之 乱 ( 二 ) ) ) 谏 的 传 统 与 苏 轼 典 范 1 谏 官 的 传 统 从 杜 甫 到 胡 舜 陟 胡 仔 自 言 : 余 纂 集 丛 话, 盖 以 子 美 之 诗 为 宗, 凡 诸 公 之 说, 悉 以 采 摭, 仍 存 标 目, 各 志 所 出 今 更 拾 遗, 类 次 为 一, 以 便 观 览 焉 ( 丛 话 前 集 卷 十 四 ) 在 丛 话 中, 胡 仔 将 杜 甫 作 为 最 高 的 诗 学 范 型, 笔 者 以 为 这 很 大 程 度 上 受 到 其 父 胡 舜 陟 的 影 响 而 其 父 选 择 杜 甫, 根 源 于 对 杜 甫 某 种 人 格 气 质 的 叹 服, 简 单 地 说, 这 个 根 源 就 是 谏 的 气 质 在 宋 史 胡 舜 陟 传 中, 一 开 头 就 引 了 一 篇 奏 文 : 御 史 以 言 为 职, 故 自 唐 至 本 朝 皆 论 时 事, 击 官 邪, 与 殿 中 侍 御 史 同 崇 宁 间, 大 臣 欲 便 已, 遂 变 祖 宗 成 宪, 南 台 御 史 始 有 不 言 事 者 多 事 之 时, 以 开 言 路 为 急 乞 下 本 台, 增 入 监 察 御 史 言 事 之 文, 以 复 祖 宗 之 制 27 这 段 材 料 说 明, 胡 舜 陟 是 一 个 以 言 为 职 直 言 敢 为 的 谏 官 宋 史 里 后 来 又 引 了 他 为 监 察 御 使 侍 御 使 时 上 谏 君 主 的 奏 折, 内 容 包 括 严 边 防 诛 佞 人 正 制 度 辩 文 化 等 诸 多 方 面 关 于 他 直 言 敢 谏 忠 君 爱 国 的 人 格 气 质, 在 许 多 史 料 中 都 有 记 载, 如 : 孙 觌 殿 中 侍 御 史 胡 舜 陟 除 侍 御 使 制 中 称 他 具 官 某 温 文 而 毅, 直 谅 不 回, 责 难 罄 臣 子 之 恭, 陈 义 见 儒 者 之 勇 ( 鸿 庆 居 士 集 卷 二 十 四 ) 汪 藻 胡 舜 陟 徽 猷 阁 待 制 淮 西 制 置 使 制 中 称 他 顷 在 朝 廷, 衮 衮 尽 致 君 之 益 ; 洎 居 方 面, 惓 惓 怀 忧 国 之 忠 ( 浮 溪 集 卷 十 ) 可 见, 与 胡 仔 的 少 无 宦 情 不 同, 胡 舜 陟 是 一 个 积 极 用 世 的 士 大 夫, 他 的 忠 君 爱 国 之 心 最 集 中 地 体 现 于 他 对 于 御 史 上 谏 之 职 的 勇 敢 担 当 他 的 敢 言 成 就 了 他, 同 时 他 也 多 次 因 与 相 议 不 合 遭 贬 远 调, 直 至 最 终 冤 死 狱 中 这 不 禁 让 我 们 联 想 到, 房 琯 兵 败 被 免 职 时 上 疏 表 示 异 议 的 杜 甫 他 当 时 的 官 衔 是 右 拾 遗, 也 是 职 位 不 - 9 -

13 高 的 谏 官, 史 载 杜 甫 此 举 的 结 果 是 帝 怒, 诏 三 司 杂 问 ( 新 唐 书 卷 二 百 一 杜 甫 传 ) 后 来, 幸 亏 有 宰 相 张 镐 求 情 才 幸 免 于 难, 但 帝 自 是 不 甚 省 录 ( 同 上 ) 对 于 杜 甫 这 样 一 个 怀 有 致 君 尧 舜 上, 再 使 风 俗 淳 的 儒 者 来 说, 这 次 上 谏 的 结 果 可 以 说 是 毁 灭 性 的, 但 是 作 为 一 名 谏 官, 他 却 认 为 这 是 自 己 必 须 履 行 的 职 责, 他 说 : 臣 叹 其 功 名 未 就, 志 气 挫 衂, 觊 陛 下 弃 细 录 大, 所 以 冒 死 称 述, 涉 近 讦 激, 违 忤 圣 心 ( 同 上 ) 在 这 段 文 字 中, 我 们 感 受 不 到 一 点 卑 琐 的 追 悔 之 意, 相 反, 倒 是 充 满 着 理 所 当 然 的 语 气 和 始 终 不 悔 的 坚 决 笔 者 以 为, 正 是 这 种 气 质 使 胡 舜 陟 和 杜 甫 之 间 形 成 了 一 种 认 同 的 默 契 这 种 认 同 感 在 丛 话 文 本 中 还 能 找 到 一 些 支 撑 丛 话 中 论 及 杜 甫 为 人 的 条 目 主 要 有 以 下 几 条 : 苏 子 由 云 : 唐 诗 人 李 杜 称 首, 今 其 诗 皆 在, 杜 甫 有 好 义 之 心, 白 所 不 及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五 ) 老 杜 补 遗 云 : 肃 宗 至 德 初, 子 美 为 拾 遗, 岑 参 为 补 阙 或 问 二 人 孰 贤, 余 曰 : 子 美 贤 或 曰 : 何 以 知 之? 曰 : 以 其 诗 知 之 子 美 之 诗 曰 : 避 人 焚 谏 草, 骑 马 欲 鸡 栖 又 曰 : 明 朝 有 封 事, 数 问 夜 如 何? 参 之 诗 曰 : 圣 朝 无 阙 事, 自 觉 谏 书 稀 至 德 初, 安 史 之 乱 方 剧, 上 皇 在 蜀, 朝 野 骚 然, 果 无 阙 事 时 邪? ( 丛 话 前 集 卷 六 ) 东 坡 云 : 昨 日 见 毕 仲 游, 仆 问 杜 甫 似 何 人, 仲 游 言 似 司 马 迁 仆 喜 而 不 答, 盖 与 曩 言 会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十 一 ) 东 坡 云 : 古 今 诗 人 众 矣, 而 杜 子 美 为 首 ; 岂 非 以 其 流 落 饥 寒, 终 身 不 用, 而 一 饭 未 尝 忘 君 也 欤? ( 丛 话 后 集 卷 五 ) 许 彦 周 诗 话 云 : 老 杜 作 丽 人 行 : 赐 名 大 国 虢 与 秦 其 卒 曰 : 辄 勿 近 前 丞 相 嗔 虢 国 秦 国, 何 预 国 忠 事, 而 近 前 即 嗔 邪? 东 坡 言 : 老 杜 似 司 马 迁 盖 深 知 之 ( 丛 话 后 集 卷 六 ) 潘 子 真 诗 话 云 : 山 谷 尝 谓 余 言 : 老 杜 虽 在 流 落 颠 沛, 未 尝 一 日 不 在 本 朝, 故 善 陈 时 事, 句 律 精 深, 超 古 作 者, 忠 义 之 气, 感 发 而 然 ( 苕 溪 渔 隐 丛 话 后 集 卷 十 五 )

14 我 们 不 难 从 中 看 出, 胡 仔 在 赞 颂 杜 甫 忠 义 贤 的 人 格 气 质 之 外, 一 直 试 图 在 杜 甫 与 司 马 迁 之 间 建 立 某 种 联 系, 前 后 集 都 提 到 了 这 种 类 比 同 时, 我 们 也 看 到 在 称 赞 杜 甫 忠 义 的 引 证 中 两 次 出 现 了 焚 谏 草 丞 相 嗔 等 谏 官 形 象 和 心 理 那 么, 杜 甫 与 司 马 迁 的 相 似 点 在 哪 里 呢? 首 先, 二 者 在 诗 文 两 个 领 域 所 取 得 的 成 就 可 以 相 媲 美 : 吉 川 幸 次 郎 中 国 文 学 史 称 史 记 精 神 意 旨 上 的 突 出 特 征 是 史 学 家 写 作 历 史 时 充 溢 的 强 烈 热 情 28, 诗 经 的 现 实 精 神 与 楚 辞 的 浪 漫 气 质 由 此 浑 然 一 体, 散 文 形 式 上 的 写 作 技 巧 文 章 风 格 语 言 特 点 无 不 令 后 代 散 文 家 的 翕 然 宗 之 29 ; 而 杜 诗 记 录 现 实 的 史 家 笔 法 中, 无 疑 也 包 含 着 忧 国 忧 民 的 深 厚 感 情, 诗 歌 形 式 上 的 技 巧 风 格 语 言 无 疑 也 对 后 人 产 生 了 深 远 的 影 响 因 此, 二 人 可 谓 是 散 文 和 诗 歌 领 域 承 前 启 后 的 集 大 成 者 其 次, 这 个 类 比 内 部 蕴 含 着 一 个 对 杜 诗 史 学 特 征 的 颂 赞, 因 为 胡 仔 是 非 常 赞 同 称 杜 甫 为 诗 史 的 但 是 笔 者 以 为, 仅 仅 做 出 这 样 的 解 释 还 是 不 够 的, 因 为 胡 仔 选 择 杜 甫 或 者 说 他 在 父 亲 影 响 下 选 择 杜 甫 应 该 具 有 一 种 特 殊 性, 这 种 特 殊 性 使 这 个 原 因 区 别 于 其 他 的 宋 人 联 系 前 面 的 论 述 我 们 可 以 推 测, 胡 仔 之 所 以 认 同 杜 甫 与 司 马 迁 的 联 系, 是 因 为 他 认 同 了 他 们 与 他 父 亲 之 间 的 一 种 联 系 我 们 知 道, 在 他 们 三 人 之 中, 司 马 迁 的 谏 是 最 早 也 最 富 有 典 范 性 的, 我 们 甚 至 可 以 说, 司 马 迁 为 李 陵 上 疏 触 犯 武 帝 而 遭 遇 腐 刑 的 气 节 开 启 了 一 种 谏 的 传 统 在 唐 代, 杜 甫 直 言 不 悔 ; 在 宋 代, 胡 舜 陟 亦 直 言 不 悔 胡 仔 虽 然 并 非 一 个 积 极 于 事 功 的 儒 士, 但 是 他 政 绩 卓 著 的 父 亲 对 他 的 影 响 却 是 不 可 低 估 的, 同 时 他 父 亲 的 惨 死 也 难 免 会 给 他 留 下 难 以 磨 灭 的 创 伤 笔 者 以 为, 正 是 通 过 对 司 马 迁 杜 甫 和 他 父 亲 之 间 这 种 谏 的 气 质 的 认 同, 他 继 承 并 祭 奠 了 他 的 父 亲 2 丛 话 劝 世 的 诗 学 观 及 苏 轼 典 范 胡 仔 在 丛 话 前 集 序 中 自 言 其 创 作 宗 旨 是 为 了 发 明 诗 句, 及 增 益 见 闻, 在 后 集 序 中 则 拳 拳 于 诗 道 迩 来 几 熄, 时 所 罕 尚, 惜 其 将 坠, 欲 以 扶 持 其 万 一 从 两 篇 序 言 看 来, 丛 话 的 创 作 似 乎 仅 仅 局 限 于 诗 学 讨 论 的 范 围, 但 事 实 上, 胡 仔 的 诗 学 观 并 非 完 全 出 世 的 为 了 说 明 这 一 观 点, 有 必 要 引 述 几 段 材

15 料 : 1 三 山 老 人 语 录 云 : 杜 子 美 送 严 武 还 朝 诗 : 公 若 登 台 辅, 临 危 莫 爱 身 劝 以 仗 节 死 义 也 魏 野 赠 王 文 正 公 诗 : 西 祀 东 封 都 了 毕, 好 来 相 伴 赤 松 游 赠 寇 莱 公 诗 : 好 去 上 天 辞 将 相, 却 来 平 地 作 神 仙 劝 之 使 退 也 近 世 士 人 与 上 官 诗, 无 非 谀 词, 未 闻 有 规 劝 之 语 如 此 者 ( 丛 话 前 集 卷 十 三 ) 2 幕 府 燕 闲 录 云 : 韩 魏 公 初 罢 相, 出 镇 长 安, 或 献 诗 云 : 是 非 莫 问 门 前 客, 得 失 须 凭 塞 上 翁, 引 取 碧 油 红 旆 去, 邺 王 台 畔 醉 春 风 公 以 为 然, 即 请 守 相 州 苕 溪 渔 隐 曰 : 先 君 有 言 : 近 世 士 人 与 上 官 诗, 无 非 谀 词, 未 闻 有 规 劝 之 语 者 或 者 献 诗 于 魏 公 劝 其 辞 分 陕 之 重, 而 为 昼 锦 之 荣, 可 谓 能 规 劝 矣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五 ) 3 侯 鲭 录 云 : 蔡 持 正 谪 新 州, 侍 儿 名 琵 琶, 尝 养 一 鹦 鹉, 持 正 每 呼 琵 琶, 即 扣 一 响 板, 鹦 鹉 传 言 呼 之 琵 琶 卒 后, 误 触 响, 犹 传 言 呼 之, 持 正 感 伤 成 疾 不 起 尝 为 诗 云 : 鹦 鹉 言 犹 在, 琵 琶 事 已 非, 伤 心 瘴 江 水, 同 渡 不 同 归 苕 溪 渔 隐 曰 : 持 正 守 安 州, 夏 日 登 车 盖 亭 作 十 绝 句, 为 吴 处 厚 笺 注 得 罪 谪 新 州 其 间 一 绝 云 : 纸 屏 石 枕 竹 方 床, 手 倦 抛 书 午 梦 长, 睡 起 莞 然 成 独 笑, 数 声 渔 笛 在 沧 浪 殊 有 闲 适 自 在 之 意 ( 丛 话 前 集 卷 六 十 ) 4 东 皋 杂 录 云 : 蔡 忠 怀 秉 政 日, 吴 处 厚 数 干 以 差 遣, 得 知 汉 阳, 不 如 意 忠 怀 俄 出 守 安 陆, 赋 诗 十 绝 处 厚 乃 笺 注, 文 致 其 怨 望, 疏 于 朝 宣 仁 大 怒, 遂 窜 新 州 处 厚 改 知 卫 州, 素 饵 硫 黄, 至 是 疽 发 于 脑, 自 嚼 其 舌 断 而 死 苕 溪 渔 隐 曰 : 余 于 丛 话 前 集, 已 载 持 正 因 吴 处 厚 笺 注 其 诗 而 得 罪 今 录 此 事, 以 附 益 之, 姑 为 小 人 之 戒 也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五 ) 1 2 两 段 材 料 分 别 出 自 丛 话 的 前 后 集, 第 1 段 引 述 其 父 的 语 录 指 出 近 世 士 人 与 上 官 诗, 无 非 谀 词, 未 闻 有 规 劝 之 语 如 此 者, 第 2 段 又 强 调 了 这 一 点, 并 赞 叹 魏 野 的 诗 能 规 劝 丛 话 中 少 有 评 价 世 风 的 言 辞, 因 此

16 这 两 处 特 别 值 得 仔 细 考 量 秦 桧 严 密 的 文 化 控 制 除 了 导 致 上 文 提 及 的 集 体 沉 默 之 外, 还 带 来 另 一 个 影 响, 即 阿 谀 之 习 的 风 靡 与 世 风 的 日 下, 这 一 点 钱 建 状 先 生 在 南 宋 初 期 的 文 化 重 组 与 文 学 新 变 一 书 中 已 多 有 讨 论 笔 者 进 而 推 论, 胡 舜 陟 忧 心 谀 词 的 风 行 以 及 胡 仔 在 后 集 中 的 重 新 引 述, 根 源 于 他 们 劝 世 的 诗 学 观 念 3 4 两 段 材 料 亦 分 别 出 自 前 后 集, 针 对 的 是 元 祐 党 人 执 政 时 期 蔡 确 造 成 的 一 起 文 字 狱, 胡 仔 在 按 语 中 提 出, 录 及 此 事 是 姑 为 小 人 之 戒 可 见, 丛 话 的 创 作 除 了 进 行 诗 学 探 讨, 还 带 有 劝 世 的 色 彩 尽 管 在 许 多 文 献 中, 胡 仔 自 身 都 被 描 述 成 一 个 远 离 世 事 的 出 世 者, 他 少 无 宦 情 ( 嘉 泰 吴 兴 志 卷 十 七 ), 日 以 渔 钓 自 适 ( 宋 史 翼 卷 三 十 六 ), 但 在 丛 话 内 部, 我 们 还 是 可 以 发 现 其 关 注 现 实 的 入 世 精 神 特 别 是 在 丛 话 处 理 苏 轼 这 一 典 范 的 时 候, 这 种 入 世 精 神 的 明 证 比 比 皆 是 在 丛 话 中, 苏 东 坡 单 列 了 十 四 卷, 是 唯 一 一 个 在 篇 幅 上 超 过 杜 甫 (13 卷 ) 的 宋 代 诗 人 丛 话 将 苏 轼 确 立 为 宋 代 诗 学 的 典 范, 这 一 结 论 接 下 来 还 将 详 细 探 讨, 在 这 里 仅 就 苏 轼 典 范 中 体 现 的 入 世 精 神 略 作 讨 论 在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十 二, 胡 仔 加 了 一 段 按 语 : 余 之 先 君, 靖 康 间 尝 为 台 端, 台 中 子 瞻 诗 案 具 在, 因 录 得 其 本, 与 近 时 所 刊 行 乌 台 诗 案 为 尤 详 从 这 段 按 语 开 始, 接 下 来 的 三 卷, 丛 话 详 细 罗 列 出 乌 台 诗 案 中 对 苏 诗 讥 刺 的 指 斥, 大 抵 都 针 对 王 安 石 变 法 在 这 里 引 述 一 段 : 腊 月 游 孤 山 诗 云 : 兽 在 薮, 鱼 在 湖, 一 入 池 槛 归 期 无 误 随 弓 旌 落 尘 土, 坐 使 鞭 棰 环 呻 呼 追 胥 连 保 罪 及 孥, 百 日 愁 叹 一 日 娱 白 云 旧 有 终 老 约, 朱 绶 岂 合 山 人 纡 人 生 何 者 非 蘧 庐, 故 山 鹤 怨 秋 猿 孤 何 时 自 驾 鹿 车 去, 扫 除 白 发 烦 菖 蒲 麻 鞋 短 后 随 猎 夫, 射 弋 狐 兔 供 朝 晡 陶 潜 自 作 五 柳 传, 潘 阆 画 入 三 峰 图 吾 年 凛 凛 今 几 余, 知 非 不 去 惭 卫 蘧 岁 荒 无 术 归 亡 逋, 鹄 则 易 画 虎 难 摹 此 诗 云 : 误 随 弓 旌 落 尘 土, 坐 使 鞭 棰 环 呻 呼 以 讥 新 法 行 后, 公 事 鞭 棰 多 也 又 云 : 追 胥 连 保 罪 及 孥 以 讥 盐 法 收 坐 同 保 妻 子 移 乡, 法 太 急 也 又 云 : 岁 荒 无 术 归 亡 逋, 鹄 则 易 画 虎 难 摹 意 取 马 援 言 画 鹄 不 成 犹 类 骛, 画 虎 不 成 反 类 狗, 言 岁 既 饥 荒, 我 欲 出 奇, 擘 画 赈 济, 又 恐 不 从, 恐 似 画 虎 不 成 反

17 类 狗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十 二 ) 周 裕 锴 在 宋 代 诗 学 通 论 一 书 中 分 析 了 苏 轼 的 诗 祸, 认 为 这 起 诗 祸 根 源 于 诗 歌 讽 谏 又 极 易 情 绪 化 为 讥 诮, 与 温 柔 敦 厚 的 诗 教 也 有 内 在 的 矛 盾, 这 些 文 字 狱 的 出 现 使 相 当 多 的 士 大 夫 产 生 全 身 避 祸 的 心 理, 而 且 导 致 他 们 对 诗 的 讽 谏 这 一 层 政 治 功 能 的 普 遍 失 望 30 在 胡 仔 的 时 代, 秦 桧 空 前 严 厉 的 文 化 控 制 造 成 了 多 起 文 字 狱, 诗 的 讽 谏 再 次 成 为 一 种 普 遍 的 失 望 情 绪 尽 管 宋 人 对 苏 诗 的 这 种 现 实 针 对 性 提 出 了 很 多 批 评, 如 黄 庭 坚 即 在 书 王 知 载 朐 上 杂 咏 后 批 评 说 : 诗 者, 人 之 情 性 也, 非 强 谏 争 于 廷, 怨 忿 诟 于 道, 怒 邻 骂 坐 之 为 也 ( 山 谷 集 卷 二 十 六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十 八 也 引 述 了 这 一 段, 但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胡 仔 在 引 述 了 这 些 极 具 锋 芒 的 苏 诗 后, 没 有 附 加 任 何 按 语 一 种 可 能 的 猜 测 是, 胡 仔 虽 然 深 谙 温 柔 敦 厚 的 诗 教, 但 却 有 感 于 世 风 日 下 的 现 实, 借 以 呼 唤 一 种 敢 于 规 劝 的 谏 诤 传 统 刘 子 健 在 中 国 转 向 内 在 两 宋 之 际 的 文 化 内 向 一 书 也 提 及 了 谏 官 这 一 特 殊 群 体, 他 指 出 : 最 理 想 的 情 形, 当 然 是 言 官 和 行 政 官 员 互 相 交 流 讨 论, 达 成 共 识, 相 反, 当 彼 此 出 现 矛 盾 冲 突 导 致 派 性 出 现, 随 之 而 来 的 则 是 辞 职 和 勒 退 政 策 的 急 转 直 下 行 政 效 率 和 官 员 精 神 状 态 的 普 遍 下 滑 31 在 秦 桧 时 代, 言 官 的 效 用 被 完 全 剥 夺, 言 论 权 的 缺 乏 直 接 导 致 世 风 日 下 作 为 一 个 民 间 学 者, 胡 仔 并 没 有 置 之 不 理, 而 是 通 过 苏 轼 这 一 典 范 来 提 倡 一 种 失 落 了 的 谏 诤 精 神 总 之, 司 马 迁 与 杜 甫 不 仅 以 史 笔 获 得 了 诠 释 历 史 的 权 力, 同 时 也 传 承 了 一 种 谏 的 传 统 胡 仔 在 其 父 的 谏 官 生 涯 中, 接 受 了 这 一 精 神 统 绪, 并 因 其 劝 世 的 诗 学 观 念 而 突 出 发 扬 了 苏 轼 的 谏 诤 精 神 从 这 一 角 度 来 看, 丛 话 的 内 在 创 作 动 机 体 现 了 士 大 夫 群 体 试 图 重 新 获 得 口 述 权 威 的 集 体 诉 求 二 经 典 的 镜 像 元 祐 诗 学 对 陶 杜 经 典 的 建 构 范 佐 伦 (Steven Van Zoeren) 曾 经 这 样 定 义 经 典 化 (canonization):

18 可 以 说, 某 些 特 定 文 本 在 一 种 文 化 中 具 有 了 权 威, 并 且 被 人 们 看 做 用 以 铭 记 价 值 的 特 定 场 所 时, 阐 释 学 就 起 作 用 了 这 些 文 本 成 为 传 统 的 重 要 特 征, 它 们 为 发 生 在 那 种 传 统 之 内 的 规 范 性 论 证 提 供 了 终 极 性 的 理 由 和 基 础 32 在 宋 代, 只 有 两 位 诗 人 的 诗 集 获 得 了 这 种 在 文 化 中 权 威, 并 且 成 为 宋 人 阐 释 学 中 的 终 极 性 依 据 这 两 位 诗 人 一 个 生 活 于 晋 宋 的 交 界, 作 为 丛 话 国 风 汉 魏 六 朝 部 分 唯 一 单 独 列 出 的 代 表 诗 人 ; 一 个 则 穿 越 了 安 史 之 乱 的 烟 尘, 作 为 宋 人 在 唐 代 的 诗 歌 高 峰 上 找 到 的 最 高 典 范 在 南 渡 士 人 历 史 主 义 的 文 化 诉 求 中, 他 们 逐 渐 成 为 诗 学 的 绝 对 经 典, 并 进 而 成 为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中 论 定 北 宋 诗 史 价 值 标 准 的 两 个 核 心 早 在 1991 年, 莫 砺 锋 先 生 即 在 加 强 对 大 家 的 研 究 一 文 中 指 出 : 宋 代 诗 歌 研 究, 其 最 显 著 的 成 就 是 对 陶 渊 明 和 杜 甫 两 位 大 家 在 诗 歌 史 上 重 要 地 位 的 确 认 33 这 种 确 认, 用 文 学 批 评 的 术 语 来 概 括 即 是 典 律 化 或 者 经 典 化 在 宋 代, 也 只 有 两 位 诗 人 作 为 宋 人 的 镜 像 为 宋 诗 带 来 了 自 我 拯 救 的 可 能 性 耶 鲁 大 学 教 授 哈 罗 德 布 鲁 姆 (Harold Bloom) 在 影 响 的 焦 虑 一 书 中 建 立 了 一 种 关 于 影 响 的 诗 歌 理 论, 他 认 为 一 部 成 果 斐 然 的 诗 的 影 响 的 历 史 乃 是 一 部 焦 虑 和 自 我 拯 救 的 漫 画 的 历 史 34 在 他 的 理 论 体 系 中, 强 者 诗 人 在 创 造 诗 歌 巅 峰 的 同 时 也 会 给 后 来 者 带 来 难 以 摆 脱 的 阴 影 这 种 阴 影 造 成 了 后 来 者 的 焦 虑 和 迷 失 同 时 他 认 为, 这 种 焦 虑 的 摆 脱 是 通 过 对 前 驱 诗 人 的 误 读 才 得 以 实 现 的 他 解 释 说, 这 是 因 为 在 诗 的 传 承 过 程 中 没 有 解 释, 只 有 误 释, 这 种 误 释 实 际 上 是 一 种 创 造 性 的 修 正 笔 者 以 为, 这 种 修 正, 从 一 定 意 义 上 说, 是 一 种 后 人 的 塑 造, 哈 罗 德 引 用 克 尔 恺 郭 尔 的 话 说 : 克 尔 恺 郭 尔 在 恐 惧 和 战 栗 中 以 庄 严 而 荒 诞 的 启 示 录 自 信 宣 称 : 愿 意 工 作 的 人 将 生 下 自 己 的 父 亲 我 亦 感 到 尼 采 格 言 具 有 超 越 就 事 论 事 的 正 确 性 : 当 一 个 人 缺 少 好 的 父 亲 时, 就 必 须 创 造 出 一 个 来 35 这 段 叙 述, 为 我 们 提 供 了 一 个 理 解 诗 之 历 史 的 新 视 角, 即 从 后 来 者 从 当 下 向 前 追 溯 我 们 据 此 说, 这 种 后 来 者 对 前 驱 形 象 的 影 响 带 有 某 种 逆 向 的 构 造 性, 前 驱 诗 人 的 形 象 是 在 后 来 者 的 理 解 中 被 结 构 出 来 的 美 国 学 者 斯 图

19 尔 特 萨 金 特 在 后 来 这 能 居 上 吗 宋 人 与 唐 诗 中 引 用 宇 文 所 安 的 话 说 : 后 代 诗 人 对 杜 诗 复 杂 性 的 认 识 也 可 以 部 分 地 说 明 为 什 么 他 们 在 用 传 统 方 式 读 杜 时 对 其 传 记 有 强 烈 的 兴 趣 : 集 如 此 的 多 样 性 于 一 身 的 诗 人 是 不 可 能 与 任 何 一 个 简 单 原 型 等 同 的 相 反, 这 位 诗 人 只 能 是 一 个 历 史 性 的 存 在, 即 那 些 诗 篇 的 作 者 36 陶 渊 明 杜 甫 的 诗 从 宋 代 开 始 获 得 了 不 可 动 摇 的 经 典 地 位, 而 这 种 经 典 性 却 是 在 宋 人 的 自 我 阐 述 中 实 现 的, 元 祐 诗 学 中 的 两 个 关 键 人 物 苏 轼 和 黄 庭 坚 在 这 个 创 造 性 修 正 的 过 程 中 发 挥 了 至 关 重 要 的 作 用 可 以 说, 苏 轼 与 黄 庭 坚 不 仅 仅 发 现 了 陶 渊 明 和 杜 甫, 也 创 造 了 他 们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语 境 中, 陶 杜 典 范 建 构 事 实 上 就 是 宋 人 对 于 自 我 的 解 读 与 拯 救 ( 一 ) ) 宋 人 的 南 山 关 于 陶 渊 明 在 宋 代 的 经 典 化 研 究, 自 钱 钟 书 先 生 提 出 渊 明 在 六 代 三 唐, 正 以 知 希 为 贵 渊 明 文 名 至 宋 而 极 37 的 文 学 命 题 之 后, 就 成 了 陶 学 与 宋 学 共 同 关 注 的 重 要 问 题 张 戒 在 岁 寒 堂 诗 话 中 指 出 : 韩 退 之 之 文, 得 欧 公 而 后 发 明 ; 陆 宣 公 之 议 论, 陶 渊 明 柳 子 厚 之 诗, 得 东 坡 而 后 发 明 ; 子 美 之 诗, 得 山 谷 而 后 发 明 38 的 确, 苏 轼 文 坛 领 袖 的 地 位 及 其 在 北 宋 党 争 中 的 特 殊 经 历, 使 他 对 陶 渊 明 的 推 崇 成 为 一 种 文 化 现 象 作 为 元 祐 诗 学 的 盟 主, 其 论 陶 言 说 直 接 影 响 了 整 个 诗 学 体 系 对 于 陶 诗 的 价 值 论 定 1 苏 轼 解 读 陶 渊 明 形 象 在 苏 轼 以 前, 历 代 的 陶 渊 明 批 评 还 没 有 突 破 锺 嵘 诗 品 对 其 古 今 隐 逸 诗 人 之 宗 的 定 位, 直 到 唐 代, 渊 明 风 流 还 是 没 能 冲 破 田 园 诗 人 隐 逸 诗 人 的 意 义 范 畴, 因 此 追 随 者 甚 少 蔡 宽 夫 诗 话 只 言 及 唐 代 的 韦 应 物 白 居 易 薛 能 郑 谷 四 人 能 师 渊 明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引 ), 韩 驹 也 只 称 韦 应 物 柳 宗 元 能 师 渊 明 之 一 端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引 ), 其 影 响 力 可 见 一 斑 而 在 苏 轼 那 里, 北

20 宋 士 大 夫 纠 结 于 兼 济 与 独 善 之 间 的 生 命 矛 盾 得 到 了 缓 解, 从 某 种 程 度 上 说, 这 与 苏 轼 对 陶 渊 明 形 象 的 再 解 读 有 关, 可 以 说, 苏 轼 正 是 在 一 种 渊 明 情 怀 里 找 到 了 自 身 的 生 存 哲 学 丛 话 中 苏 轼 对 渊 明 风 流 的 阐 释 主 要 有 以 下 几 则 : 山 谷 云 : 东 坡 在 颍 州 时, 因 欧 阳 叔 弼 读 元 载 传, 叹 渊 明 之 绝 识, 39 遂 作 诗 ( 中 略 ) 渊 明 隐 约 栗 里 柴 桑 之 间, 或 饭 不 足 也 颜 延 年 送 钱 二 十 万, 即 日 送 酒 家, 与 蓄 积 不 知 纪 极, 至 藏 胡 椒 八 百 斛 者, 相 去 远 近, 岂 直 睢 阳 苏 合 弹 与 蜣 蜋 粪 丸 比 哉?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东 坡 云 : 孔 子 不 取 微 生 高, 孟 子 不 取 於 陵 仲 子, 恶 其 不 情 也 陶 渊 明 欲 仕 则 仕, 不 以 求 之 为 嫌, 欲 隐 则 隐, 不 以 去 之 为 高 ; 饥 则 扣 门 而 乞 贪, 饱 则 鸡 黍 以 迎 客 : 古 今 贤 之, 贵 其 真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东 坡 云 : 平 畴 交 晚 风, 良 苗 亦 怀 新 非 古 之 耦 耕 植 杖 者 不 能 道 此 语, 非 予 之 世 农, 亦 不 能 识 此 语 之 妙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东 坡 云 : 饮 酒 诗 云 : 客 养 千 金 躯, 临 化 消 其 宝 宝 不 能 过 躯, 躯 化 则 宝 亡 矣 人 言 靖 节 不 知 道, 吾 不 信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东 坡 云 : 吾 之 于 渊 明, 岂 独 好 其 诗 也 哉? 如 其 为 人, 实 有 感 焉 渊 明 临 终 疏 古 俨 等 : 吾 少 而 穷 苦, 每 以 家 弊, 东 西 游 走 性 刚 才 拙, 与 物 多 忤 自 量 为 己, 必 贻 俗 患, 僶 俛 辞 世, 使 汝 等 幼 而 饥 寒 渊 明 此 语, 盖 实 录 也 吾 真 有 此 病 而 不 蚤 自 知, 半 世 出 仕, 以 犯 大 患, 此 所 以 深 愧 渊 明, 欲 以 晚 节 师 范 其 万 一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 东 坡 云 : 秋 菊 有 佳 色, 裛 露 掇 其 英 泛 此 忘 忧 物, 远 我 遗 世 情 一 觞 虽 独 进, 杯 尽 壶 自 倾 日 入 群 动 息, 归 鸟 趋 林 呜 笑 傲 东 轩 下, 聊 复 得 此 生 靖 节 以 无 事 为 得 此 生, 则 见 役 于 物 者, 非 失 此 生 邪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 我 们 可 以 看 出, 在 苏 轼 那 里, 陶 渊 明 是 个 有 绝 识 及 真 之 品 格 的 知 道 者 进 一 步 我 们 还 可 以 看 出, 此 时 的 陶 渊 明, 已 不 再 单 单 被 看 作 一 个 具 有 隐 逸 品 格 的 诗 人, 而 是 一 个 在 仕 进 取 舍 间 具 有 远 见 卓 识 的 哲 人 笔 者 以 为, 渊 明 风 流 在 此 时 期 的 内 涵 嬗 变, 与 苏 轼 以 及 众 多 士 大 夫 在 北 宋 党 争 中 屡 遭 贬 谪 的

21 仕 途 境 遇 及 其 放 谪 边 地 艰 苦 的 躬 耕 经 验 有 关 渊 明 风 流 之 所 以 能 够 成 为 苏 轼 眼 中 的 理 想 人 格, 首 先 是 因 为 渊 明 在 仕 隐 之 间 的 取 舍 体 现 出 了 苏 轼 及 其 他 北 宋 文 人 难 以 企 及 的 真 性 情 和 绝 识 同 时, 在 苏 轼 那 里, 这 种 真 和 绝 识 并 非 仅 仅 具 有 对 隐 士 的 价 值 认 同, 而 是 在 仕 与 隐 之 间 取 舍 的 智 慧, 因 此 苏 轼 所 言 之 真 与 绝 识 都 带 有 二 维 的 价 值 取 向, 如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引 诗 眼 所 称, 苏 轼 赞 渊 明 并 非 如 昔 人 称 渊 明 以 退 为 高 耳 另 一 方 面, 陶 渊 明 的 诗 文 真 切 地 写 出 了 文 人 躬 耕 的 切 身 体 验, 并 在 艰 难 中 体 现 出 以 无 事 为 得 此 生 的 超 脱 感, 这 对 于 屡 遭 贬 谪 生 活 艰 难 不 得 不 躬 耕 耘 籽 的 苏 轼 来 说, 无 疑 是 一 种 莫 大 的 安 慰 和 支 撑, 因 此 苏 轼 才 能 认 知 到 此 语 之 妙 笔 者 以 为, 渊 明 形 象 在 苏 轼 笔 下 的 内 涵 阐 说, 从 文 化 心 态 上 看, 主 要 根 植 于 苏 轼 屡 遭 贬 谪 的 失 落 感 对 内 在 价 值 的 诉 求 及 其 对 超 脱 之 人 生 精 神 的 皈 依 丛 话 所 引 苏 轼 隐 括 归 去 来 创 作 的 般 涉 调 哨 遍, 亦 可 印 证 苏 轼 追 求 忘 我 兼 忘 世 及 委 吾 心 的 皈 依 感 和 价 值 诉 求 李 剑 锋 在 元 前 陶 渊 明 接 受 史 一 书 中 使 用 渊 明 风 流 作 为 陶 渊 明 宋 代 接 受 的 意 义 范 畴, 他 以 安 贫 乐 道 节 气 高 峻 神 韵 高 胜 40 概 括 渊 明 风 流 的 核 心 内 涵 在 元 祐 的 诗 学 语 境 中, 苏 轼 论 陶 代 表 了 北 宋 士 大 夫 群 体 对 陶 渊 明 整 体 论 定, 其 根 源 则 深 植 于 北 宋 士 大 夫 在 政 治 斗 争 中 屡 经 放 逐 价 值 感 失 落 的 现 实 处 境 2 苏 轼 对 陶 诗 美 学 的 论 定 苏 轼 是 北 宋 乃 至 后 世 陶 诗 审 美 风 韵 的 理 论 奠 基 者 他 对 陶 诗 初 视 若 散 缓, 熟 视 有 奇 趣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引 ) 质 而 实 绮, 癯 而 实 腴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引 ) 的 审 美 建 构 真 正 促 成 了 陶 诗 的 风 行 在 初 与 熟 之 间, 宋 人 在 陶 诗 质 与 癯 的 表 象 之 中 挖 掘 出 了 绮 和 腴 的 诗 美, 他 们 以 一 个 而 实 型 的 复 句 构 拟 了 一 个 只 有 他 们 才 发 现 的 真 相, 从 而 在 陶 诗 经 典 化 的 过 程 中 道 出 了 其 自 身 的 审 美 理 想 如 张 毅 在 宋 代 文 学 思 想 史 一 书 中 所 说, 宋 代 诗 学 追 求 的 老 境 美, 也 即 用 意 深 刻 而 又 不 露 人 工 痕 迹 的 艺 术 高 境 41, 恰 恰 就 是 陶 诗 散 缓 的 外 质 与 奇 趣 的 内 涵 之 间 所 形 成 的 艺 术 张 力 苏 轼 对 陶 诗 审 美 特 质 的 揭 示 ( 或 者 说 挖 掘 ), 是 由 宋 代 以 平 淡 为 美 追 求 豪 华 落 尽

22 见 真 淳 ( 元 好 问 论 诗 绝 句 三 十 首 论 陶 渊 明 语 ) 的 审 美 理 想 促 成 的, 另 一 方 面 也 构 成 了 对 宋 代 审 美 叙 事 的 一 次 强 化 过 程 苏 轼 的 论 断 得 到 了 北 宋 众 多 论 诗 者 的 认 同 和 接 受, 论 诗 者 着 重 对 陶 诗 余 韵 悠 长 含 蓄 内 敛 的 美 感 进 行 深 入 阐 发 田 晓 菲 在 尘 几 录 一 书 中 研 究 了 北 宋 时 代 陶 诗 的 异 文 校 正, 其 核 心 观 点 乃 是 通 过 手 抄 本 文 化 的 视 角 观 察 宋 人 以 异 文 修 正 的 方 法 来 塑 造 经 典 的 过 程, 书 中 对 悠 然 见 南 山 与 悠 然 望 南 山 一 例 颇 多 新 阐 同 样, 丛 话 前 后 集 对 见 与 望 的 异 文 辨 证 也 颇 多 考 论 如 : 东 坡 云 : 陶 潜 诗 : 采 菊 东 篱 下, 悠 然 见 南 山 采 菊 之 次, 偶 然 见 山, 初 不 用 意, 而 景 与 意 会, 故 可 喜 也 今 皆 作 望 南 山 ( 中 略 ) 二 诗 改 此 两 字, 觉 一 篇 神 气 索 然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鸡 肋 集 云 : 记 在 广 陵 日, 见 东 坡 云 : 陶 渊 明 意 不 在 诗, 诗 以 寄 其 意 耳 采 菊 东 篱 下, 悠 然 望 南 山, 则 既 采 菊 又 望 山, 意 尽 于 此, 无 馀 蕴 矣, 非 渊 明 意 也 采 菊 东 篱 下, 悠 然 见 南 山, 则 本 自 采 菊, 无 意 望 山, 适 举 首 而 见 之, 故 悠 然 忘 情, 趣 闲 而 景 远, 此 未 可 于 文 字 精 粗 间 求 之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 细 读 这 两 则 东 坡 的 诗 论 我 们 可 以 发 现, 他 以 见 胜 于 望 乃 是 着 重 于 陶 诗 的 意 境, 一 个 见 字, 却 表 达 了 本 自 采 菊, 无 意 望 山, 适 举 首 而 见 之, 故 悠 然 忘 情, 趣 闲 而 景 远 的 丰 富 诗 意, 苏 轼 在 此 强 调 的 是 陶 诗 整 体 意 境 的 浑 然, 背 后 乃 是 对 陶 诗 自 然 之 审 美 意 蕴 及 完 美 人 格 的 确 认 和 肯 定, 如 田 晓 菲 在 尘 几 录 中 所 指 出 的 那 样 : 如 果 一 个 诗 人 意 不 在 诗, 那 么 其 诗 作 的 魅 力, 也 就 不 在 于 诗 作 本 身, 而 在 于 这 个 诗 人 所 达 到 的 思 想 境 界 ; 换 句 话 说, 在 于 一 个 被 宋 人 特 别 是 被 苏 轼 及 其 文 学 集 团 成 员 所 凭 空 创 造 出 来 的 理 想 化 人 格 42 ( 二 ) 宋 人 与 杜 诗 杜 甫 开 始 成 为 一 个 复 杂 性 的 历 史 存 在, 是 在 他 的 诗 歌 被 人 发 现 阐 述 开 始 的, 而 这 种 挖 掘 本 身 所 带 有 的 主 观 性 和 时 代 性 无 疑 将 不 断 增 加 作 者 本 人 的 人 格

23 内 涵 在 历 代 诗 话 同 历 代 诗 话 续 编 所 辑 录 的 唐 代 诗 话 中, 杜 甫 的 记 载 43 是 非 常 少 的, 如 孟 启 的 本 事 诗 中 只 在 高 逸 第 三 里 讲 到 李 白 时 提 到 了 他 讥 讽 杜 甫 作 诗 苦 的 一 首 诗, 又 借 着 杜 甫 赠 白 的 二 十 韵, 言 杜 诗 备 叙 其 事 读 其 文, 尽 得 其 故 技 杜 逢 禄 山 之 难, 流 离 陇 蜀, 毕 陈 于 诗, 推 见 至 隐, 怠 无 遗 事, 故 当 时 号 为 诗 史 44 另 外, 唐 人 选 唐 诗 时 也 极 少 选 杜 甫, 殷 璠 的 河 45 岳 英 灵 集 未 收 杜 甫, 姚 合 极 元 集 亦 不 取 杜 甫, 宇 文 所 安 史 中 有 史 ( 下 ) 从 编 辑 < 剑 桥 文 学 史 > 谈 起 在 强 调 文 学 史 研 究 的 历 史 语 境 时 也 提 供 了 一 个 例 子, 编 撰 早 于 河 岳 英 灵 集 但 完 成 较 晚 的 国 秀 集 收 入 诗 歌 最 多 的 是 现 在 没 有 人 读 的 卢 僎 46, 而 非 杜 甫 可 见, 杜 甫 的 诗 体 之 精 与 叙 事 之 功 在 当 时 并 没 有 得 到 充 分 的 重 视, 他 本 人 也 是 作 为 一 个 配 角 而 存 在 的 杜 甫 的 被 发 现, 是 在 中 唐 时 代 的 韩 愈 与 元 白 那 里 韩 愈 吸 取 了 杜 甫 艰 难 险 怪 的 一 面, 用 韵 艰 涩 佶 屈 聱 牙 ; 元 白 则 吸 取 了 杜 诗 中 浅 显 易 懂 的 一 面, 写 时 事 用 语 浅 白 47 此 时 杜 甫 开 始 被 当 时 人 推 崇, 在 旧 唐 书 杜 甫 传 中 史 家 引 用 元 稹 的 话 说 杜 甫 尽 得 古 今 之 体 式, 而 兼 人 所 独 专 ( 旧 唐 书 卷 一 百 九 十 下 ) 但 是 如 果 说 到 杜 甫 经 典 地 位 的 确 立, 还 是 要 到 宋 人 那 里 修 于 北 宋 的 新 唐 书 中 说 杜 诗 浑 涵 万 状, 千 汇 万 状, 兼 古 今 而 有 之, 它 人 不 足, 甫 乃 厌 余 ( 新 唐 书 卷 二 百 一 ), 这 种 评 价 尽 管 充 满 了 颂 赞, 但 这 仅 仅 是 开 了 一 个 尊 杜 的 头 真 正 让 杜 甫 作 为 宋 代 乃 至 后 世 诗 人 好 父 亲 的 人 是 黄 庭 坚 王 德 明 在 中 国 古 代 诗 歌 句 法 理 论 的 发 展 中 说 : 黄 庭 坚 用 无 一 字 无 来 处 来 评 论 杜 诗, 超 越 了 当 时 宋 人 集 大 成 每 饭 未 尝 忘 君 的 传 统 说 法, 同 时 也 开 辟 了 认 识 杜 诗 的 新 角 度, 成 为 宋 代 最 著 名 的 论 杜 观 点 之 一 48 笔 者 以 为, 这 种 新 角 度 的 发 现, 将 宋 人 尊 杜 的 主 张 引 入 了 诗 学 批 评 的 范 畴, 并 且 进 一 步 细 化 了 这 样, 我 们 就 容 易 理 解 张 戒 在 岁 寒 堂 诗 话 中 所 说 的 : 韩 退 之 之 文, 得 欧 公 而 后 发 明 陆 宣 公 之 议 论, 陶 渊 明 柳 子 厚 之 诗, 得 东 坡 而 后 发 明 子 美 之 诗, 得 山 谷 而 后 发 明 49 张 戒 所 说 的 这 种 发 明, 非 常 类 似 于 哈 罗 德 的 影 响 理 论, 即 杜 诗 是 在 后 人 的 理 解 中 被 发 现 的, 这 种 塑 造 最 重 要 的 并 非 是 显 示 杜 诗 或 者 杜 甫 的 真 实, 而 恰 恰 是 后 人 理 解 方 式 的 独 特 性 和 时 代 感 在 丛 话 中, 记 录 了 大 量 黄 庭 坚 和 苏 轼 等 元 祐 文 人 的 诗 论, 可 以 说, 正 是 这 种 独 特 性 和 时 代 感 的 一 次 比 较 全 面 的 勾 勒

24 1 杜 诗 的 诗 史 定 位 元 祐 诗 学 对 杜 诗 的 诗 史 定 位, 有 杜 诗 集 大 成 之 丰 富 性 善 变 之 灵 活 性 及 纪 录 史 实 之 现 实 性 等 三 个 维 度 元 祐 诗 学 对 杜 诗 在 风 格 体 式 等 方 面 奇 常 工 易 新 陈 莫 不 好 ( 后 山 诗 话,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十 二 引 ) 的 诗 史 定 位, 一 方 面 是 出 于 寻 找 父 亲 的 焦 虑, 一 方 面 是 出 于 为 自 身 的 诗 歌 创 造 和 开 拓 寻 找 合 理 性 论 据 的 考 虑 我 们 知 道, 在 诗 歌 创 作 题 材 和 技 巧 ( 尤 其 是 近 体 诗 ) 上, 宋 人 都 进 行 了 勇 敢 的 开 拓 和 创 新, 比 如 诗 句 的 散 文 化 倾 向 以 及 题 材 转 向 日 常 生 活 等 等 笔 者 以 为, 杜 诗 的 这 种 丰 富 性, 未 必 是 他 创 作 时 本 来 就 要 达 到 的 效 果, 而 恰 恰 是 宋 人 根 据 自 己 的 需 要 把 它 挖 掘 出 来 了 在 杜 诗 集 大 成 备 众 体 的 理 论 前 提 下, 宋 人 发 出 了 自 己 的 声 音 在 丛 话 中, 也 可 以 听 到 这 样 的 声 音, 如 丛 话 前 集 卷 七 就 引 了 一 段 东 坡 的 话 : 他 先 说 子 美 诗 备 诸 家 体, 接 着 他 举 例 杜 诗 中 亦 有 叠 用 韵 的 诗 句, 最 后 他 说 叠 用 韵 无 害 于 诗 我 们 可 以 看 出, 这 种 论 断 如 同 一 个 经 典 的 三 段 论, 而 杜 诗 的 备 众 体 则 是 决 定 其 成 立 不 言 自 明 的 预 设 公 理 在 丛 话 同 卷 中, 胡 仔 引 了 少 陵 诗 正 异 中 的 一 段, 也 是 先 说 杜 诗 该 美 众 美, 然 后 说 杜 诗 不 仅 近 体 严 于 属 对, 古 体 亦 然, 进 而 指 出 近 人 论 诗 以 不 必 属 对 为 高 古 的 荒 谬 性 这 样 的 论 述 还 见 于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八, 也 是 用 同 样 的 逻 辑 证 明 了 诗 用 外 韵 的 合 理 性 可 见, 杜 诗 集 大 成 地 位 的 确 立, 不 仅 仅 是 宋 人 尊 杜 潮 流 最 关 键 的 一 步, 同 时 也 是 宋 人 发 出 自 己 声 音 开 拓 创 新 的 一 种 策 略 在 这 一 前 提 下, 杜 诗 中 的 新 变 因 素 也 得 到 了 宋 人 充 分 的 肯 定 和 阐 释, 他 们 对 杜 诗 的 技 巧 性 因 素, 如 格 律 句 法 及 语 言 等, 都 进 行 了 条 分 缕 析 的 认 真 讨 论, 并 且 在 自 己 的 创 作 中 进 一 步 开 拓 仿 佛 他 们 是 在 走 杜 诗 没 有 走 完 的 路, 穷 尽 杜 诗 没 有 穷 尽 的 领 域 ; 但 笔 者 以 为, 这 种 续 完 本 身 就 是 杜 诗 独 特 的 生 长 形 态, 也 就 是 说 宋 诗 是 通 过 学 习 来 形 成 自 己 的, 如 钱 钟 书 所 说 : 宋 人 学 唐 诗 而 不 像, 恰 恰 就 是 宋 诗 的 创 造 性 和 价 值 所 在 50 孟 启 在 本 事 诗 中 一 笔 带 过 的 杜 诗 毕 陈 于 诗, 推 见 至 隐, 殆 无 遗 事

25 的 史 家 手 笔, 在 宋 人 那 里 得 到 了 更 深 刻 和 深 入 的 阐 释 通 过 考 证 名 物 出 典, 元 祐 诗 学 对 杜 诗 的 纪 实 性 进 行 了 详 细 的 探 究, 无 疑, 对 杜 诗 纪 实 特 征 的 关 注 与 江 西 诗 派 讲 求 无 一 字 无 来 历 ( 山 谷 集 卷 十 九 ) 有 密 切 关 系 2 杜 诗 的 美 学 特 质 张 毅 宋 代 文 学 思 想 史 指 出 : 宋 代 士 人 由 维 系 社 会 政 治 秩 序 的 群 体 自 觉 产 生 出 来 的 忧 患 意 识 与 人 生 悲 凉 所 导 致 的 对 个 体 生 命 的 珍 视 奇 妙 地 结 合 在 一 起, 形 成 一 种 特 殊 的 文 化 心 理 结 构, 即 由 外 向 内, 由 动 反 静, 于 主 体 心 灵 的 静 观 自 省 中 寻 求 化 解 由 外 在 社 会 政 治 动 荡 所 造 成 的 痛 苦 忧 患, 构 成 一 种 入 世 而 超 世 的 内 在 超 越 模 式 51 笔 者 以 为, 这 种 内 转 的 心 理 模 式 恰 恰 就 是 宋 人 审 美 情 趣 发 生 转 变 的 重 要 原 因, 他 们 已 经 缺 少 了 盛 唐 的 意 气 风 发, 而 是 趋 于 内 敛 精 微 沉 潜, 讲 求 以 俗 为 美, 崇 尚 平 淡 那 么,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语 境 中, 杜 诗 是 否 也 具 有 这 样 的 美 学 特 质 呢? 笔 者 以 为, 宋 人 在 这 个 盛 唐 诗 人 身 上 挖 掘 出 来 的, 自 然 不 是 他 们 无 法 企 及 和 理 解 的 盛 唐 气 象, 而 恰 恰 是 属 于 宋 人 自 己 的 文 化 精 神 和 审 美 品 格 李 泽 厚 美 的 历 程 认 为 : 杜 甫 在 盛 唐 后 期 开 创 和 树 立 起 来 的 新 的 审 美 观 念 可 以 概 括 为 在 特 定 形 式 和 严 格 规 范 中 去 寻 找 创 造 表 达 美 52, 这 样 就 使 美 的 整 个 风 貌 就 大 不 一 样 了, 那 种 神 龙 见 首 不 见 尾 的 不 可 捉 摸, 那 种 超 群 轶 伦 高 华 雅 逸 的 贵 族 气 派, 让 位 于 更 为 平 易 近 人 更 为 通 俗 易 懂 更 为 工 整 规 矩 的 世 俗 风 度 53 由 此 看 来, 杜 诗 对 于 宋 人 审 美 的 影 响 远 远 大 于 他 对 唐 人 的 影 响, 就 在 于 宋 代 社 会 世 俗 化 程 度 的 进 一 步 提 高 在 宋 人 那 里, 杜 诗 的 美 感 体 现 为 一 种 可 以 琢 磨 和 把 握 可 以 模 仿 和 仿 效 的 严 谨 美 法 度 美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视 野 中, 杜 诗 具 有 才 力 富 健 ( 苏 轼 语, 丛 话 前 集 卷 六 引 ) 高 雅 大 体 ( 诗 眼, 丛 话 前 集 卷 十 四 引 ) 语 简 而 益 工 ( 后 山 诗 话,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十 一 引 ) 辞 意 典 雅 ( 艺 苑 雌 黄, 丛 话 后 集 卷 七 引 ) 等 总 体 美 学 风 格 在 这 些 概 括 中, 我 们 可 以 观 察 到 宋 人 对 待 杜 诗 的 总 体 态 度, 即 他 们 观 察 杜 诗 的 焦 点 笔 者 以 为, 这 个 焦 点 或 者 内 在 的 视 点 就 是 杜 诗 所 富 于 的 一 种 健 而 雅 的 气 质 健 体 现 出 一 种 筋 骨 分 明 的 气 格, 雅 则 体 现 出 一 种 冲 淡 而 雍 容 的 韵 味, 用 吕 本 中 跋 杜 子 美 年 谱 中 的 话 说, 杜 诗

26 所 体 现 出 来 的 是 一 种 老 而 严 ( 丛 话 后 集 卷 三 十 引 ) 的 境 界 这 种 境 界, 在 宋 代 人 的 心 理 结 构 中, 即 是 一 种 富 于 冲 雅 知 性 和 平 淡 美 感 的 老 境 美 三 元 祐 诗 学 对 北 宋 诗 史 的 建 构 ( 一 ) )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宋 初 诗 坛 程 千 帆 吴 新 雷 二 先 生 的 两 宋 文 学 史 这 样 概 括 宋 初 的 文 学 : 宋 初 诗 坛 基 本 上 是 为 中 晚 唐 诗 风 所 笼 罩 的 以 时 代 先 后 而 论, 则 白 体 为 先 导, 风 行 于 太 祖 太 宗 朝 ( ); 自 太 宗 后 期 至 真 宗 时, 出 现 了 晚 唐 派 ; 真 宗 景 德 年 间 ( ), 西 昆 体 开 始 兴 起, 其 声 势 达 于 仁 宗 朝 54 这 种 文 学 叙 事 线 索 所 依 照 的, 是 方 回 在 送 罗 寿 可 诗 序 中 的 归 纳 具 体 到 丛 话 所 纂 集 的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我 们 可 以 发 现 几 个 不 同 于 此 的 诗 歌 发 展 线 索 : 其 一 :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中 只 将 西 昆 体 作 为 一 个 独 立 的 概 念, 并 没 有 提 及 白 体 晚 唐 体 ; 其 二 : 元 祐 诗 学 在 对 宋 初 诗 歌 进 行 描 述 时, 论 及 诗 法 为 少, 大 多 以 考 证 诗 事 为 主 ; 其 三 : 元 祐 诗 学 在 对 宋 初 诗 歌 进 行 评 价 时, 往 往 会 将 王 安 石 苏 轼 黄 庭 坚 等 作 为 参 照, 但 目 的 并 非 寻 找 前 人, 而 是 要 论 定 王 苏 黄 等 人 的 诗 歌 艺 术 1 白 体 与 晚 唐 体 的 缺 席 及 元 祐 诗 学 对 西 昆 体 的 指 摘 除 西 昆 体 被 单 独 放 在 唐 代 李 商 隐 名 下, 按 照 时 代 先 后, 丛 话 本 朝 部 分 在 欧 阳 修 前 共 列 出 卢 多 逊 ( ) 徐 铉 ( ) 王 禹 偁 ( ) 张 咏 ( ) 寇 准 ( ) 王 钦 若 ( )

27 丁 谓 ( ) 夏 竦 ( ) 陈 执 中 ( ) 杜 默 (1019 约 1085) 晏 殊 ( ) 宋 庠 ( ) 宋 祁 ( ) 王 琪 ( 约 公 元 1056 年 前 后 在 世 ) 蔡 齐 ( ) 韩 琦 ( ) 杜 衍 ( ) 张 方 平 ( ) 陈 亚 ( 约 公 元 1017 年 前 后 在 世 ) 林 逋 ( ) 范 仲 淹 ) 文 彦 博 ( ) 王 珪 ( ) 赵 抃 ( ) 范 镇 ( ) 司 马 光 ( ) 韩 维 ( ) 韩 缜 ( ) 等 28 人 55 按 照 通 常 的 理 解, 徐 铉 王 禹 偁 是 白 体 诗 人 的 典 范 代 表, 寇 准 林 逋 是 晚 唐 体 的 典 范 代 表 但 审 视 丛 话 所 记 录 的 论 诗 言 论, 元 祐 诗 学 并 没 有 在 徐 铉 王 禹 偁 或 者 寇 准 与 林 逋 之 间 建 立 任 何 联 系 在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中, 仅 蔡 宽 夫 诗 话 较 为 敏 锐 地 观 察 到 了 白 体 的 存 在 : 国 初 沿 袭 五 代 之 余, 士 大 夫 皆 宗 白 乐 天 诗, 故 王 黄 州 主 盟 一 时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二 ) 但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当 他 论 及 王 禹 偁 时, 并 没 有 对 这 种 宗 尚 作 更 加 深 入 的 讨 论, 而 是 提 及 王 禹 偁 本 与 乐 天 为 后 进, 敢 期 子 美 是 前 身 ( 前 赋 春 居 杂 兴 诗 二 首, 间 半 岁, 不 复 省 视, 因 长 男 嘉 祐 读 杜 工 部 集, 见 语 意 颇 有 相 类 者, 咨 于 予, 且 意 予 窃 之 也 予 喜 而 作 诗, 聊 以 自 贺, 见 小 畜 集 卷 四 ) 的 诗 风 嬗 变 关 于 晚 唐 体 的 代 表 诗 人 寇 准, 仅 提 及 了 他 道 过 襄 阳 时 留 题 驿 亭 的 一 首 绝 句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五 ), 对 林 逋 则 集 中 于 疏 影 横 斜 水 清 浅, 暗 香 浮 动 月 黄 昏 ( 山 园 小 梅 二 首, 林 和 靖 集 卷 二 ) 一 句 的 品 评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七 ) 可 见, 在 丛 话 中, 白 体 与 晚 唐 体 是 没 有 声 音 的,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视 阈 内, 二 者 都 没 有 被 当 做 一 种 独 立 的 诗 体 西 昆 体 的 情 况 则 与 之 相 反 蔡 宽 夫 诗 话 与 古 今 诗 话 都 明 确 提 出 了 西 昆 体 的 文 学 范 畴, 并 将 杨 亿 钱 惟 演 刘 筠 三 人 列 为 代 表 诗 人, 指 出 其 宗 主 李 商 隐 的 诗 学 风 尚 从 整 体 上 看, 元 祐 诗 学 对 西 昆 体 的 整 体 判 断 是 比 较 辩 证 的, 一 方 面 指 出 杨 刘 作 诗 尚 故 实, 语 意 清 浅 ( 隐 居 诗 话 ) 及 后 学 过 度 窃 取 义 山 诗 的 弊 端 ( 古 今 诗 话 ), 另 一 方 面 又 指 出 杨 亿 咏 汉 武 诗 义 山 不 能 过 的 创 作 成 绩 ( 古 今 诗 话 ) 蔡 宽 夫 诗 话 引 王 安 石 的 话 说 : 王 荆 公 晚 年 亦 喜 称 义 山 诗, 以 为 唐 人 知 学 老 杜, 而 得 其 藩 篱, 惟 义 山

28 一 人 而 已 每 诵 其 雪 岭 未 归 天 外 使, 松 州 犹 驻 殿 前 军, 永 忆 江 湖 归 白 发, 欲 回 天 地 入 扁 舟, 与 池 光 不 受 月, 暮 气 欲 沉 山, 江 海 三 年 客, 乾 坤 百 战 场 之 类, 虽 老 杜 亡 以 过 也 义 山 诗 合 处, 信 有 过 人, 若 其 用 事 深 僻, 语 工 而 意 不 及, 自 是 其 短, 世 人 反 以 为 奇 而 效 之, 故 昆 体 之 毙, 适 重 其 失, 义 山 本 不 至 是 云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二 ) 这 一 段 可 谓 宋 人 对 于 李 商 隐 诗 的 盖 棺 定 论, 一 方 面 指 出 李 商 隐 善 学 杜 诗 的 诗 学 渊 源, 一 方 面 又 指 出 其 用 事 深 僻, 语 工 而 意 不 及 的 短 处, 进 而 指 出, 西 昆 体 的 衰 落 实 为 西 昆 后 学 错 误 的 诗 学 倾 向 所 致 隐 居 诗 话 评 谢 伯 景 园 林 换 叶 梅 初 熟 一 句 句 意 凡 近, 似 所 谓 西 昆 体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二 ), 也 基 于 西 昆 体 过 于 注 重 形 式 内 容 贫 乏 的 缺 陷 而 言, 如 两 宋 文 学 史 中 所 言 : 西 昆 派 总 的 特 点 是 专 工 律 诗, 主 要 是 学 李 商 隐 在 艺 术 上 的 成 就 而 扬 弃 了 其 真 实 深 刻 的 内 容 56 但 有 一 点 必 须 提 出 的 是, 西 昆 体 虽 因 为 种 种 弊 端 而 衰 落, 却 不 应 忽 略 西 昆 工 夫 对 整 个 有 宋 诗 学 的 影 响 笔 者 以 为, 西 昆 体 之 所 以 在 元 祐 诗 学 中 被 作 为 独 立 的 文 学 现 象 加 以 论 述, 实 因 西 昆 体 注 重 造 语 用 典 琢 句 用 词 的 技 巧 性 直 接 影 响 了 元 祐 诗 学 中 江 西 诗 派 讲 求 点 铁 成 金 夺 胎 换 骨 等 诗 歌 技 巧 的 形 成 如 : 石 林 诗 话 云 : 欧 公 诗, 始 矫 昆 体, 专 以 气 格 为 主, 故 其 诗 多 平 易 疏 畅, 律 诗 意 所 到 处, 虽 语 有 不 伦, 亦 不 复 问 而 学 之 者 往 往 遂 失 于 快 直, 倾 囷 倒 廪, 无 复 余 地 然 公 诗 好 处, 岂 专 在 此 如 崇 徽 公 主 手 痕 诗 : 玉 颜 自 昔 为 身 累, 肉 食 何 人 与 国 谋, 此 是 两 段 大 议 论, 而 抑 扬 曲 折, 发 见 于 七 字 之 中, 婉 丽 雄 胜, 字 字 不 失 相 对, 虽 昆 体 之 工 者, 亦 未 易 比 言 所 会 处, 如 是 乃 为 至 到 冷 斋 夜 话 云 : 诗 到 义 山, 谓 之 文 章 一 厄, 以 其 用 事 僻 涩, 时 称 西 昆 体 然 荆 公 晚 年, 亦 或 喜 之, 而 字 字 有 根 蒂 如 试 问 火 城 将 策 探, 何 如 云 屋 听 窗 知, 未 爱 京 师 传 谷 口, 但 知 乡 里 胜 壶 头, 其 用 事 琢 句, 前 辈 无 相 犯 者

29 如 石 林 诗 话 所 言, 在 评 价 欧 阳 修 创 造 的 新 诗 风 时, 昆 体 之 工 依 然 作 为 一 个 重 要 的 参 照 标 准 ; 即 使 是 在 将 李 商 隐 诗 视 为 文 章 一 厄 的 冷 斋 夜 话 那 里, 虽 然 批 判 西 昆 体 的 用 事 深 僻, 但 对 王 安 石 晚 年 的 模 仿, 也 不 得 不 赞 叹 其 字 字 有 根 蒂, 可 见 讲 求 用 事 琢 句 的 昆 体 工 夫 影 响 之 深 远 张 毅 在 宋 代 文 学 思 想 史 中 说 : 苏 黄 等 人 的 学 韩 学 杜 学 陶, 以 昆 体 工 夫 造 老 杜 浑 成 之 境, 亦 含 有 在 艺 术 表 现 手 法 方 面 多 方 借 鉴, 集 各 家 之 长 而 推 陈 出 新 的 意 义 57 昆 体 工 夫 并 没 有 随 着 西 昆 派 的 消 逝 而 消 逝, 而 是 作 为 宋 诗 创 作 的 底 子, 长 久 地 影 响 着 诗 人 的 写 作 2 宋 初 的 其 他 诗 人 元 祐 诗 学 还 对 以 下 几 位 诗 人 的 诗 歌 进 行 了 诗 学 方 面 的 推 敲, 现 罗 列 如 下 : 丁 谓 属 对 律 切 ( 洪 驹 父 诗 话 ); 前 辈 属 词 之 切, 教 导 后 生, 亦 自 有 方 ( 潘 子 真 诗 话 ) 杜 默 作 诗 狂 怪, 至 卢 仝 马 异 极 矣 ; 若 更 求 奇, 便 作 杜 默 ( 东 坡 语 ) 虽 造 语 粗 浅, 然 亦 豪 爽 也 ( 隐 居 诗 话 ) 宋 庠 前 辈 务 求 博 约, 情 实 纯 正, 盖 如 此 也 ( 西 清 诗 话 ); 用 古 句 模 拟, 词 人 类 如 此, 但 有 胜 与 负 耳 ( 西 清 诗 话 ) 王 琪 诗 家 不 妨 间 用 俗 语, 尤 见 工 夫 采 拾 入 句, 了 无 痕 迹, 此 点 瓦 砾 为 黄 金 手 也 ( 缃 素 杂 记 ); 琪 诗 虽 时 有 奇 句, 然 雕 镌 不 自 在 ( 钟 山 语 录 ) 陈 亚 禽 言 诗 当 如 药 名 诗, 用 其 名 字 隐 入 诗 句 中, 造 语 稳 贴, 无 异 寻 常 诗, 乃 为 造 微 入 妙 ( 胡 仔 评 ) 林 逋 喜 于 对 意 ( 蔡 宽 夫 诗 话 ); 诗 之 咏 物, 虽 平 淡 巧 丽 不 同, 要 能 以 随 意 造 语 为 工 ( 遁 斋 闲 览 ) 韩 维 天 下 事 每 患 自 以 为 工 处 着 力 太 过, 何 但 诗 也? ( 石 林 诗 话 ) 韩 持 国 谢 师 厚 诗 绝 妙 ( 雪 浪 斋 日 记 ); 山 谷 对 余 言, 谢 师 厚 七 言, 绝 类 老 杜, 但 少 人 知 之 耳 ( 王 直 方 诗 话 )

30 可 以 看 出, 元 祐 诗 学 在 论 证 宋 初 文 学 的 诗 歌 法 度 与 诗 歌 美 学 时, 参 照 标 准 都 是 后 世 的 : 以 杜 甫 为 最 高 诗 学 典 范, 讲 求 对 仗, 务 求 博 约, 要 求 诗 人 通 过 独 具 匠 心 的 安 排 点 瓦 砾 为 黄 金, 风 格 上 则 追 求 平 淡 自 然 另 一 个 表 现 是, 在 论 及 前 代 人 的 创 作 成 绩 时, 又 常 常 以 苏 黄 等 人 为 参 照, 如 论 林 逋 梅 诗 时 言 及 东 波 的 梅 诗 皆 韵 险 语 工, 非 大 手 笔 不 能 到 也 ( 遁 斋 闲 览 ); 论 韩 维 诗 时 则 说 至 于 东 坡 作 此 诗, 则 词 格 超 逸, 不 复 蹈 袭 前 人 ( 石 林 诗 话 ) 我 们 可 以 看 出, 在 元 祐 诗 学 勾 勒 宋 初 诗 坛 的 发 展 历 程 时, 价 值 标 准 完 全 是 后 世 的, 而 且 他 们 参 照 后 世 重 要 诗 人 的 目 的, 并 非 寻 找 前 人, 而 是 借 以 突 出 后 者 高 超 的 诗 歌 艺 术 ( 二 ) )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宋 诗 革 新 1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欧 阳 修 文 学 集 团 两 宋 文 学 史 这 样 评 价 欧 阳 修 文 学 集 团 在 宋 诗 发 展 史 上 的 作 用 : 在 他 ( 欧 阳 修 ) 和 苏 舜 钦 梅 尧 臣 等 人 的 共 同 努 力 下, 首 先 是 扭 转 了 西 昆 派 脱 离 现 实 的 不 良 倾 向, 注 重 诗 歌 的 思 想 内 容, 写 出 了 许 多 反 映 社 会 政 治 的 诗 篇 同 时, 还 特 别 注 意 到 韩 愈 诗 歌 内 容 的 广 阔 性 ( 中 略 ) 他 们 又 发 扬 了 韩 愈 以 文 为 诗 的 传 统, 以 古 文 所 具 有 的 某 些 艺 术 特 征 丰 富 了 诗 歌 的 表 现 手 法, 使 宋 诗 趋 向 平 易 畅 达, 趋 向 散 文 化 议 论 化, 逐 渐 显 露 了 自 己 的 创 作 个 性 与 时 代 特 征 58 从 这 段 概 括 来 看, 欧 阳 修 文 学 集 团 被 文 学 史 视 为 宋 诗 时 运 转 关 的 关 键 人 物, 其 传 统 主 要 来 自 中 唐 的 韩 愈, 如 叶 燮 的 原 诗 所 说 : 韩 愈 为 唐 诗 之 一 大 变, 其 力 大, 其 思 雄, 崛 起 特 为 鼻 祖, 宋 之 苏 梅 欧 苏 王 黄, 皆 愈 为 之 发 其 端, 可 谓 极 盛 59 但 纵 观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欧 阳 修 文 学 集 团, 这 种 传 统 却 被 淹 没 在 了 杜 甫 与 李 白 的 传 统 之 中 在 丛 话 的 诗 学 观 照 内, 欧 阳 修 作 为 北 宋 文 学 变 革 中 的 盟 主, 其 文 学 功 绩 主 要 在 于 革 除 了 宋 初 文 坛 尚 奇 涩 的 弊 端,

31 开 创 了 一 种 平 易 自 然 的 新 诗 风, 并 在 文 学 技 巧 方 面 为 后 世 提 供 了 范 例 ; 而 苏 舜 钦 梅 尧 臣 石 曼 卿 作 为 欧 阳 修 奖 掖 下 的 诗 人, 则 在 文 学 风 格 方 面 丰 富 了 宋 诗 的 面 相 (1) ) ) 欧 阳 修 的 传 统 与 开 创 在 丛 话 的 视 阈 内, 欧 阳 修 的 传 统 不 是 从 韩 愈 那 里 来 的, 而 是 杜 甫 和 李 白 如 石 林 诗 话 所 言 : 前 辈 诗 文, 各 有 平 日 得 意, 不 过 数 篇, 然 它 人 未 必 能 尽 知 也 毗 陵 正 素 处 士 张 子 厚 善 书, 余 尝 于 其 家 见 欧 公 子 棐 以 乌 丝 栏 绢 一 轴, 求 子 厚 书 文 忠 公 明 妃 曲 两 篇 庐 山 高 一 篇, 略 云 : 先 公 平 生 未 尝 矜 大 所 为 文, 一 日 被 酒, 语 棐 曰 : 吾 诗 庐 山 高, 今 人 莫 能 为, 惟 李 太 白 能 之 ; 明 妃 曲 后 篇, 太 白 不 能 为, 惟 杜 子 美 能 之 ; 至 于 前 篇, 则 子 美 亦 不 能 为, 惟 吾 能 之 也 因 欲 别 录 此 三 篇 藏 之, 以 志 公 意 余 在 汝 阴, 见 棐 问 之, 亦 然 今 阅 公 诗 者, 盖 未 尝 独 异 此 三 篇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九 ) 两 宋 文 学 史 评 价 欧 阳 修 的 明 妃 曲 说 : 有 叙 述, 有 议 论, 含 意 深 远, 开 宋 代 以 文 为 诗 之 风 60 显 然, 明 妃 曲 的 传 统 当 来 自 擅 长 以 文 为 诗 的 韩 愈, 而 非 李 白 杜 甫 石 林 诗 话 运 用 李 杜 标 准 并 非 偶 然 的 现 象, 如 雪 浪 斋 日 记 云 : 或 疑 六 一 居 士 诗, 以 为 未 尽 妙, 以 质 于 子 和 子 和 曰 : 六 一 诗 只 欲 平 易 耳, 西 风 酒 旗 市, 细 雨 菊 花 天, 岂 不 佳? 晚 烟 寒 橘 柚, 秋 色 老 梧 桐, 岂 不 似 少 陵?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遯 斋 闲 览 云 : 李 太 白 诗 清 风 明 月 不 用 一 钱 买, 欧 阳 文 忠 题 子 美 沧 浪 亭 诗 乃 云 : 清 风 明 月 本 无 价, 可 惜 只 卖 四 万 钱 二 人 者 致 词 虽 异, 然 皆 善 谈 风 月 者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二 ) 可 见, 无 论 古 体 歌 行 还 是 近 体 诗, 欧 阳 修 的 传 统 都 被 元 祐 诗 学 定 位 在 盛 唐 的 李 杜 尽 管 梅 尧 臣 在 和 永 叔 澄 心 堂 纸 答 刘 原 甫 中 明 确 指 出 欧 阳 今 与 韩 相 似, 海 水 浩 浩 山 嵬 嵬 ( 宛 陵 集 卷 三 十 五 ) 的 特 征, 元 祐 诗 学 依 然 没 有 在 韩 愈 与 欧 阳 修 之 间

32 建 立 一 种 继 承 的 关 系 莫 砺 锋 在 论 苏 黄 对 唐 诗 的 态 度 一 文 中 言 及 : 诗 歌 由 唐 转 宋 的 嬗 变 是 发 轫 于 杜 甫 的, 韩 愈 其 实 是 杜 甫 与 宋 人 之 间 的 中 介 61 笔 者 以 为, 元 祐 诗 学 在 寻 找 欧 诗 的 传 统 时, 即 是 以 后 代 的 视 角 直 接 跳 过 了 韩 愈 的 中 介, 将 欧 诗 的 前 人 追 溯 到 盛 唐 的 李 杜, 尽 管 陈 师 道 的 后 山 诗 话 曾 明 确 指 62 出 欧 阳 修 不 好 杜 诗 至 于 欧 阳 修 在 北 宋 诗 史 上 的 地 位, 元 祐 诗 学 无 疑 将 之 奉 为 第 一 宗 师 无 论 在 革 新 诗 风 奖 掖 后 进, 还 是 在 诗 歌 法 度 方 面, 欧 诗 都 堪 为 第 一 个 典 范 欧 阳 修 革 新 诗 风 奖 掖 后 进, 见 于 石 林 诗 话 和 冷 斋 夜 话 : 石 林 诗 话 云 : 至 和 嘉 祐 间, 场 屋 举 子, 为 文 尚 奇 涩, 读 或 不 成 句 欧 公 力 欲 革 其 弊, 既 知 贡 举, 凡 文 涉 雕 刻 者 皆 黜 之 ( 中 略 ) 是 榜 得 苏 子 瞻 为 第 二 人, 子 由 与 曾 子 固 皆 在 选 中, 亦 不 可 谓 不 得 人 矣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冷 斋 夜 话 云 : 人 意 趣 所 至, 多 见 于 嗜 好 欧 公 喜 士 为 天 下 第 一, 常 好 诵 孔 北 海 坐 上 客 常 满, 樽 中 酒 不 空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正 因 为 欧 阳 修 最 早 校 正 了 宋 诗 的 发 展 方 向, 给 代 表 新 诗 风 的 后 进 诗 人 带 来 了 更 大 的 生 存 空 间, 才 为 元 祐 时 期 宋 诗 走 向 成 熟 创 造 了 前 提 同 时, 欧 诗 在 诗 歌 的 艺 术 技 巧 方 面, 也 在 很 多 方 面 被 称 为 元 祐 诗 学 的 先 师, 如 : 苕 溪 渔 隐 曰 : 永 叔 送 原 甫 出 守 永 兴 诗 云 : 酌 君 以 荆 州 鱼 枕 之 蕉, 赠 君 以 宣 城 鼠 须 之 管, 酒 如 长 虹 饮 沧 海, 笔 若 骏 马 驰 平 坂 黄 鲁 直 送 王 郎 诗 云 : 酌 君 以 蒲 城 桑 落 之 酒, 泛 君 以 湘 累 秋 菊 之 英, 赠 君 以 黟 川 点 漆 之 墨, 送 君 以 阳 关 堕 泪 之 声 ; 酒 浇 胸 中 之 磊 落, 菊 制 短 世 之 颓 龄, 墨 以 传 千 古 文 章 之 印, 歌 以 写 从 来 兄 弟 之 情 近 时 学 者, 以 谓 此 格 独 鲁 直 为 之, 殊 不 知 永 叔 已 先 有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九 ) 苕 溪 渔 隐 曰 : 六 一 居 士 诗 云 : 静 爱 竹 时 来 野 寺, 独 寻 春 偶 过 溪 桥 俗 谓 之 折 句 卢 赞 元 雪 诗 云 : 想 行 客 过 梅 桥 滑, 免 老 农 忧 麦 垅 干 效 此 格 也 余 亦 尝 云 : 鹦 鹉 杯 且 酌 清 浊, 麒 麟 阁 懒 画 丹 青 ( 丛 话

33 前 集 卷 三 十 ) 苕 溪 渔 隐 曰 : 储 光 羲 诗 云 : 蒲 叶 日 已 长, 杏 花 日 已 滋, 老 农 要 看 此, 贵 不 违 天 时 永 叔 诗 云 : 田 家 何 所 乐, 篷 笠 日 相 亲, 桑 条 起 蚕 事, 菖 叶 候 耕 辰 用 前 诗 之 意 而 益 工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王 直 方 诗 话 云 : 荆 公 云 : 凡 人 作 诗, 不 可 泥 于 对 属, 如 欧 阳 公 作 泥 滑 滑 云 : 画 帘 阴 阴 隔 宫 烛, 禁 漏 杳 杳 深 千 门 千 字 不 可 以 对 宫 字, 若 当 时 作 朱 门, 虽 可 以 对, 而 句 力 便 弱 耳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第 一 二 两 则 指 出 欧 诗 创 立 之 诗 格 在 后 代 诗 人 那 里 得 到 仿 效, 折 句 一 说 实 是 将 散 文 语 法 引 入 诗 歌 的 尝 试 ; 第 三 则 是 按 照 江 西 诗 派 夺 胎 之 说 来 描 述 欧 诗 对 前 人 诗 句 的 改 造 ; 最 后 一 则 以 欧 诗 为 例 指 出 作 诗 不 可 泥 于 対 属 的 原 则 从 这 些 描 述 中, 我 们 可 以 观 察 到 欧 诗 在 元 祐 诗 学 中 所 占 据 的 地 位, 尽 管 这 些 诗 论 还 难 以 形 成 体 系, 但 毕 竟 已 经 暗 含 了 宋 诗 独 具 的 风 神 和 视 角 (2) ) ) 梅 尧 臣 苏 舜 钦 与 石 曼 卿 的 创 作 作 为 欧 阳 修 极 力 推 崇 的 梅 尧 臣 和 苏 舜 钦, 首 先 是 欧 阳 修 诗 歌 理 论 的 实 践 者, 如 欧 阳 修 曾 指 出 唯 勤 读 书 而 多 为 之 自 工 ( 东 坡 引,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为 文 有 三 多 : 看 多, 做 多, 商 量 多 ( 后 山 诗 话 引,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梅 尧 臣 则 有 日 课 一 诗 之 举 ; 欧 阳 修 提 倡 平 易 流 畅 的 诗 风, 苏 舜 钦 独 步 沧 浪 亭 绝 句 则 能 道 幽 独 闲 放 之 真 趣 ( 胡 仔 评,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 综 合 来 看, 元 祐 诗 学 并 没 有 将 梅 诗 苏 诗 看 作 宋 诗 面 目 的 开 创 者 ( 如 清 人 叶 燮 原 诗 外 篇 所 说 : 开 宋 诗 一 代 之 面 目 者 始 于 梅 尧 臣 苏 舜 钦 二 人 ), 梅 尧 臣 的 文 学 史 意 义 多 在 于 其 诗 歌 理 论, 而 苏 舜 钦 的 意 义 则 存 在 于 其 诗 歌 风 格 在 丛 话 中, 梅 尧 臣 的 诗 歌 理 论 有 以 故 为 新, 以 俗 为 雅 ( 后 山 诗 话 引, 丛 话 前 集 卷 二 十 六 ) 诗 之 工 者, 写 难 状 之 景, 如 在 目 前, 含 不 尽 之 意, 见 于 言 外 ( 六 一 诗 话, 丛 话 后 集 卷 二 十 二 引 ) 两 个 方 面 前 者 反 映 了 宋

34 人 面 临 唐 诗 之 辉 煌 带 来 的 困 境 所 采 取 的 诗 学 策 略, 在 元 祐 诗 学 那 里, 这 一 点 得 到 了 更 深 入 的 发 扬, 如 莫 砺 锋 先 生 所 说 : 王 安 石 曾 云 : 世 间 好 语 言, 已 被 老 杜 道 尽 ; 世 间 俗 语 言, 已 被 乐 天 道 尽 在 这 样 的 窘 境 中, 宋 人 除 了 竭 智 尽 力 地 自 铸 新 词 外, 也 被 迫 采 取 了 积 极 利 用 唐 诗 的 巨 大 遗 产, 尤 其 是 借 鉴 唐 人 的 语 言 艺 术 的 做 法 在 元 祐 诗 坛 上, 这 是 相 当 常 见 的 现 象 63 笔 者 以 为, 元 祐 诗 学 中 江 西 诗 派 点 铁 成 金 的 诗 法 实 奠 基 于 梅 诗 以 故 为 新 的 创 作 指 向 梅 尧 臣 所 说 的 不 尽 之 意, 实 际 指 的 是 诗 歌 含 蓄 的 美 学 特 征 蒋 寅 在 不 说 破 含 蓄 概 念 之 形 成 及 其 内 涵 增 值 过 程 一 文 中 指 出 : 在 唐 五 代 诗 论 中, 含 蓄 一 词 尚 未 被 用 来 指 称 一 种 艺 术 表 现 倾 向 或 修 辞 特 征, 而 只 是 带 有 蕴 含 之 义, 而 到 了 宋 代, 这 种 情 况 才 开 始 发 生 变 化 含 蓄 经 历 了 由 动 词 渐 渐 形 容 词 化 而 定 型 为 审 美 概 念, 魏 庆 之 诗 人 玉 屑 设 立 含 蓄 一 门, 宣 告 含 蓄 概 念 的 正 式 确 立 他 同 时 指 出, 含 蓄 的 理 论 化 与 禅 学 不 说 破 的 风 气 对 宋 代 诗 学 的 渗 透 有 密 切 关 系, 意 味 着 一 种 婉 曲 而 富 于 暗 示 性, 具 有 迂 回 曲 折 和 意 在 言 外 美 学 风 格 64 在 讲 求 诗 法 的 元 祐 诗 学 那 里, 含 蓄 作 为 一 种 美 学 经 验 也 被 细 化 规 范 化 了, 如 丛 话 前 集 卷 十 二 所 引 的 冷 斋 夜 话 就 将 含 蓄 分 为 句 含 蓄 意 含 蓄 句 意 俱 含 蓄 三 种 曾 巩 有 言 : 诗 当 使 人 一 览 语 尽, 却 意 有 余, 乃 古 人 用 心 处 ( 冷 斋 夜 话,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六 ) 张 戒 在 岁 寒 堂 诗 话 则 直 接 对 诗 人 提 出 了 含 蓄 的 要 求, 他 说 : 杜 牧 之 云 : 多 情 却 是 总 无 情, 惟 觉 尊 前 笑 不 成 意 非 不 佳, 然 而 词 意 浅 露, 略 无 馀 蕴 元 白 张 籍 其 病 正 在 此, 只 知 道 得 人 心 中 事, 而 不 知 道 尽 则 又 浅 露 也 后 来 诗 人 能 道 得 人 心 中 事 者 少 尔, 尚 何 无 馀 蕴 之 责 哉? 65 可 见, 梅 尧 臣 所 言 的 不 尽 之 意 在 元 祐 诗 学 及 后 代 诗 学 那 里 获 得 了 进 一 步 的 发 扬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观 照 视 野 内, 苏 舜 钦 的 诗 以 奔 放 豪 健 为 志 ( 隐 居 诗 话,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二 引 ), 西 清 诗 话 论 证 诗 家 要 当 有 情 致, 抑 扬 高 下, 使 气 宏 拔, 快 字 凌 纸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二 ) 时 也 以 苏 诗 为 例, 欧 阳 修 曾 评 价 苏 诗 说 : 子 美 气 尤 雄, 万 窍 呈 一 噫 尤 为 中 的 但 在 元 祐 诗 人 那 里, 也 注 意 到 苏 舜 钦 富 于 情 韵 的 小 诗, 如 黄 庭 坚 就 欣 赏 苏 舜 钦 悠 闲 旷 达 的 绝 句 ( 王 直 方 诗 话,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二 ) 至 于 石 曼 卿, 则 没 有 获 得 元 祐 诗 学 的 太 多 褒 扬, 隐 居 诗 话 尝 称 其 长 韵 律 诗 善 叙 事, 其 它 无 大 好 处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35 二 ), 苏 轼 则 讥 其 红 梅 诗 为 村 学 中 体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二 ) 2 元 祐 诗 学 视 阈 中 的 王 安 石 徐 复 观 在 宋 诗 特 征 试 论 一 文 中 曾 指 出 : 王 安 石 学 博 才 高, 思 深 律 严, 晚 年 所 走 路 数 与 山 谷 相 同, 而 学 问 才 气 及 胸 次 远 过 于 山 谷 宋 诗 之 特 征, 至 他 ( 王 安 石 ) 而 始 完 备 66 但 严 羽 论 诗 时 所 提 出 的 元 祐 体, 是 用 以 指 代 苏 黄 陈 之 诗, 张 宏 生 先 生 的 元 祐 诗 风 的 形 成 及 其 特 征 一 文 亦 将 苏 轼 黄 庭 坚 陈 师 道 的 诗 歌 作 为 元 祐 体 的 意 义 范 畴 考 虑 到 王 安 石 诗 歌 对 元 祐 诗 坛 的 影 响, 一 些 学 者 在 定 义 元 祐 体 时, 亦 将 王 安 石 划 入 讨 论 的 范 围, 如 莫 砺 锋 先 生 在 郭 祥 正 元 祐 诗 坛 的 落 伍 者 一 文 中 有 言 : 我 认 为 元 祐 实 为 宋 诗 黄 金 时 代 的 代 称, 它 的 时 间 跨 度 当 然 不 止 于 哲 宗 元 祐 年 号 所 包 括 的 短 短 八 年, 而 应 是 包 含 整 个 神 宗 哲 宗 时 代, 其 时 的 代 表 诗 人 是 王 安 石 苏 轼 黄 庭 坚 陈 师 道 等 王 水 照 宋 代 诗 学 通 论 亦 将 后 山 体 作 为 元 祐 诗 学 的 一 部 分 在 元 祐 诗 学 的 话 语 体 系 中, 王 安 石 与 苏 轼 黄 山 谷 共 同 构 成 了 宋 诗 最 具 自 立 气 度 的 整 体 面 相, 如 冷 斋 夜 话 云 : 用 事 琢 句, 妙 在 言 其 用 而 不 言 其 名, 此 法 惟 荆 公 东 坡 山 谷 三 老 知 之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六 ) 又 言 : 造 语 之 工, 至 于 荆 公 山 谷 东 坡, 尽 古 今 之 变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三 ) 后 山 诗 话 有 云 : 王 介 甫 以 工, 苏 子 瞻 以 新, 黄 鲁 直 以 奇 ( 丛 话 前 集 卷 四 十 六 ) 可 见,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倾 向 于 将 王 诗 苏 诗 黄 诗 作 为 一 个 叙 事 单 元, 因 此 笔 者 以 为, 元 祐 体 的 外 延 应 当 包 括 王 安 石 的 诗 风, 其 诗 论 亦 为 元 祐 诗 学 话 语 的 一 个 组 成 部 分 (1) ) ) 确 立 一 种 经 典 王 安 石 在 北 宋 诗 史 上 的 重 要 性, 在 于 其 继 续 了 欧 阳 修 文 学 集 团 的 诗 学 开 拓, 并 影 响 了 苏 门 文 学 集 团 的 诗 学 观 念 笔 者 以 为, 从 丛 话 纂 集 的 元 祐 诗 学 言 论 来 看, 王 安 石 的 诗 史 地 位 首 先 体 现 在 他 对 杜 甫 典 范 的 发 现 在 王 安 石 以 前, 唐 人 及 宋 人 对 于 杜 甫 的 发 现 多 关 注 杜 诗 的 艺 术 风 貌, 而 王 安 石 则 从 杜 甫 的

36 人 格 出 发, 全 面 确 立 了 杜 甫 的 经 典 性 在 宋 代 提 出 杜 甫 一 饭 未 尝 忘 君 说 的 是 苏 轼, 但 最 早 推 崇 杜 甫 忠 君 爱 国 的 却 是 王 安 石, 如 丛 话 前 集 卷 十 一 引 半 山 老 人 题 咏 : 吾 观 少 陵 诗, 谓 与 元 气 侔 力 能 排 天 斡 九 地, 壮 颜 毅 色 不 可 求 浩 荡 八 极 中, 生 物 岂 不 稠 丑 妍 巨 细 千 万 殊, 竟 莫 见 以 何 雕 锼 惜 哉 命 之 穷, 颠 倒 不 见 收 青 衫 老 更 斥, 饿 走 半 九 州 瘦 妻 僵 前 子 仆 后, 攘 攘 盗 贼 森 戈 矛 吟 哦 当 此 时, 不 废 朝 廷 忧, 尝 愿 天 子 圣, 大 臣 各 伊 周 宁 令 吾 庐 独 破 受 冻 死, 不 忍 四 海 赤 子 寒 飕 飕 伤 屯 悼 屈 止 一 身, 嗟 时 之 人 我 所 羞 所 以 见 公 像, 再 拜 涕 泗 流 推 公 之 心 古 亦 少, 愿 起 公 死 从 之 游 诗 中 不 仅 对 杜 诗 推 崇 备 至, 更 重 要 的 是 提 出 了 少 陵 饿 走 半 九 州 却 不 废 朝 廷 忧 不 忍 四 海 赤 子 寒 飕 飕 的 文 化 性 格 如 果 考 虑 到 中 国 诗 歌 批 评 史 知 人 论 世 的 传 统, 这 种 论 说 无 疑 举 足 轻 重 与 此 同 时, 王 安 石 还 通 过 自 身 的 诗 歌 实 践 师 范 杜 诗 : 石 林 诗 话 云 : 蔡 天 启 言 荆 公 每 称 老 杜 钩 帘 宿 鹭 起, 丸 药 流 莺 转 之 句, 以 为 用 意 高 峭, 五 字 之 模 楷 他 日, 公 作 诗 得 青 山 扪 虱 坐, 黄 鸟 挟 书 眠, 自 谓 不 减 杜 诗, 以 为 得 意 然 不 能 举 全 篇 余 顷 尝 以 语 薛 肇 明, 肇 明 时 被 旨 编 公 集, 遍 求 之, 终 莫 之 得 或 云 公 但 得 此 一 联, 未 尝 成 章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三 ) 唐 子 西 语 录 云 : 荆 公 诗 得 子 美 句 法, 其 诗 云 : 地 蟠 三 楚 大, 天 入 五 湖 低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六 ) 苕 溪 渔 隐 曰 : 半 山 老 人 题 双 庙 诗 云 : 北 风 吹 树 急, 西 日 照 窗 凉 细 详 味 之, 其 托 意 深 远, 非 止 咏 庙 中 景 物 而 已 盖 巡 远 守 睢 阳, 当 时 安 庆 绪 遣 突 厥 劲 兵 攻 之, 日 以 危 困, 所 谓 北 风 吹 树 急 也 是 时, 肃 宗 在 灵 武, 号 令 不 行 于 江 淮, 诸 将 观 望, 莫 肯 救 之, 所 谓 西 日 照 窗 凉 也 此 深 得 老 杜 句 法 如 老 杜 题 蜀 相 庙 诗 云 : 映 阶 碧 草 自 春 色, 隔 叶 黄 鹤 空 好 音 亦 自 别 托 意 在 其 中 矣 ( 丛 话 前 集 卷 三 十

37 六 ) 王 德 明 中 国 古 代 诗 歌 句 法 理 论 的 发 展 一 书 中 认 为, 宋 代 是 句 法 理 论 发 展 的 鼎 盛 期, 表 现 在 文 学 批 评 上, 就 是 大 量 诗 话 著 作 的 涌 现, 因 为 在 宋 人 那 里, 辨 句 法 ( 许 彦 周 诗 话 ) 已 经 成 为 诗 话 的 主 要 功 能 之 一 按 照 王 德 明 对 句 法 定 义 : 所 谓 诗 歌 句 法, 一 指 诗 句 的 构 造 组 织 模 式, 二 指 诗 句 的 组 织 构 造 方 法 或 方 式 他 指 出, 前 者 包 括 句 子 本 身 的 构 造 和 用 字, 后 者 包 括 词 序 对 偶 节 奏 句 式 声 律 上 下 句 之 间 的 关 系 等 69 地 蟠 三 楚 大, 天 入 五 湖 低 一 句, 即 通 过 工 稳 的 对 仗 及 蟠 和 入 两 字 的 精 心 嵌 入 造 成 了 一 种 天 地 开 阖 气 象 无 穷 的 视 觉 形 象, 与 杜 诗 吴 楚 东 南 坼, 乾 坤 日 夜 浮 实 有 异 曲 同 工 之 妙 北 风 吹 树 急, 西 日 照 窗 凉 则 契 合 了 杜 诗 寓 意 深 远 的 特 点, 与 映 阶 碧 草 自 春 色, 隔 叶 黄 鹤 空 好 音 一 样 体 现 了 诗 人 别 有 托 意 的 匠 心 由 此 可 见, 除 了 在 诗 句 结 构 上 学 习 杜 诗 以 外, 王 安 石 还 提 倡 学 习 杜 诗 的 兴 寄 手 法 王 安 石 在 为 宋 诗 挑 选 典 范 的 时 候, 曾 选 辑 过 两 个 诗 歌 选 本, 即 唐 百 家 诗 选 和 四 家 诗 选, 这 两 个 选 本 的 编 排 可 以 体 现 出 王 安 石 的 诗 学 理 念, 元 祐 诗 学 对 此 进 行 了 讨 论 : 王 直 方 诗 话 云 : 荆 公 编 集 四 家 诗, 其 先 后 之 序, 或 以 为 存 深 意, 或 以 为 初 无 意 盖 以 子 美 为 第 一, 此 无 可 议 者 ; 至 永 叔 次 之, 退 之 又 次 之, 以 太 白 为 下, 何 邪? 或 者 云 : 太 白 之 诗, 固 不 及 退 之, 而 永 叔 本 学 退 之, 而 所 谓 青 出 于 蓝 者, 故 其 先 后 如 此 或 者 又 以 荆 公 既 品 第 了 此 四 人 次 第, 自 处 便 与 子 美 为 敌 耳 ( 丛 话 前 集 卷 六 ) 钟 山 语 录 云 : 荆 公 次 第 四 家 诗, 以 李 白 最 下, 俗 人 多 疑 之 公 曰 : 白 诗 近 俗, 人 易 悦 故 也 白 识 见 污 下, 十 首 九 说 妇 人 与 酒, 然 其 才 豪 俊, 亦 可 取 也 ( 丛 话 前 集 卷 六 ) 遯 斋 闲 览 云 : 或 问 王 荆 公 云 : 编 四 家 诗, 以 杜 甫 为 第 一, 李 白 为 第 四, 岂 白 之 才 格 词 致 不 逮 甫 也? 公 曰 : 白 之 歌 诗, 豪 放 飘 逸, 人 固 莫 及 ; 然 其 格 止 于 此 而 已, 不 知 变 也 至 于 甫, 则 悲 欢 穷 泰, 发 敛 抑 扬, 疾 徐 纵 横, 无 施 不 可, 故 其 诗 有 平 淡 简 易 者, 有 绮 丽 精 确 者,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