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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2010 年 06 月 頁 203~236 國 立 中 山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蘇 怡 如 摘 要 唐 肅 宗 乾 元 二 年 (759) 秋 冬 之 際, 杜 甫 ( ) 自 秦 州 經 同 谷 入 蜀, 沿 途 寫 了 二 十 四 首 紀 行 山 水 詩 本 文 討 論 這 組 詩 歌 對 於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的 繼 承 與 逸 離 關 係, 基 本 上 是 站 在 肯 定 其 主 要 繼 承 大 謝 山 水 詩 遺 產 的 立 場 上, 討 論 這 組 詩 作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典 範 的 承 襲 與 轉 化 全 文 從 追 光 躡 景 : 對 於 寫 景 形 式 與 修 辭 的 再 思 考 與 山 水 與 抒 情 : 程 式 的 崩 解 兩 個 角 度 切 入, 討 論 杜 甫 入 蜀 組 詩 與 大 謝 山 水 詩 的 離 合 關 係 關 鍵 詞 : 杜 甫 山 水 詩 謝 靈 運 紀 行 詩 世 新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助 理 教 授 收 稿 日 期 :2009 年 11 月 20 日, 審 查 通 過 日 期 :2010 年 03 月 02 日

2 204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前 言 唐 肅 宗 乾 元 二 年 (759) 秋 冬 之 際, 杜 甫 ( ) 自 秦 州 經 同 谷 入 蜀, 沿 途 寫 了 二 十 四 首 紀 行 山 水 詩 這 二 十 四 首 詩 歌 又 可 再 細 分 為 兩 組 : 第 一 組 起 自 發 秦 州, 終 於 鳳 凰 臺, 共 十 二 首 ; 第 二 組 則 起 自 發 同 谷 縣, 終 於 成 都 府, 亦 有 十 二 首 1 這 二 十 四 首 基 本 上 按 照 旅 次 時 空 推 移 順 序 展 開 的 詩 歌, 充 分 展 現 了 杜 甫 模 山 範 水 的 功 力, 也 為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發 展 立 下 了 一 座 豐 碑 杜 甫 依 著 旅 程 的 漸 次 延 展 而 譜 寫 的 這 二 十 四 首 自 秦 入 蜀 組 詩, 一 方 面 記 錄 沿 途 所 經 地 理 空 間 之 轉 移 變 換, 一 方 面 摹 寫 奇 麗 險 絕 之 隴 蜀 山 水, 可 謂 紀 錄 行 旅 與 模 山 範 水 並 重 雖 然 杜 甫 並 未 給 這 一 系 列 詩 歌 一 個 總 名, 如 春 日 江 村 五 首 秋 興 八 首 詠 懷 古 跡 五 首 之 類, 但 就 這 一 系 列 詩 歌 以 次 相 從 井 然 有 序 地 迤 邐 展 開 自 秦 入 蜀 行 程 之 描 寫 而 言, 實 應 可 視 為 組 詩 一 般 而 言, 組 詩 的 成 立 至 少 須 從 兩 個 方 面 思 考 : 一 為 是 否 共 同 完 成 一 個 自 成 系 統 的 主 題 這 組 詩 作 紀 錄 杜 甫 自 秦 州 迂 迴 入 蜀 的 經 驗 與 心 境, 從 發 秦 州 的 啟 程 至 成 都 府 的 抵 達 終 點, 完 整 呈 現 了 自 秦 入 蜀 的 經 驗 歷 程, 細 密 譜 寫 詩 人 生 命 中 一 段 極 為 特 殊 的 旅 程, 就 主 題 而 言 應 可 視 為 一 個 整 體 此 外, 組 詩 應 具 備 較 為 嚴 密 的 至 少 是 不 可 隨 意 割 裂 挪 移 的 結 構 與 同 樣 的 表 達 形 式 這 組 詩 作 依 旅 次 時 空 展 開, 次 序 不 可 移 易, 且 均 以 五 言 古 體 形 式 書 寫, 亦 呈 現 表 現 形 式 上 的 一 致 性 基 於 以 上 原 因, 本 文 將 這 二 十 四 首 詩 作 視 為 組 詩 來 作 討 論, 應 是 可 以 成 立 的 就 對 於 傳 統 的 繼 承 而 言, 這 組 詩 作 最 重 要 的 兩 個 承 襲 典 範 是 漢 代 以 降 的 述 行 辭 賦 傳 統, 以 及 謝 靈 運 ( ) 所 開 拓 的 傾 向 於 經 驗 寫 真 而 又 致 力 於 巧 構 形 似 的 山 水 構 景 方 式 關 於 這 組 詩 作 與 漢 代 以 降 述 行 辭 賦 傳 統 的 關 係, 筆 者 已 有 1 清 浦 起 龍 (1679-?) 於 發 秦 州 詩 後 注 曰 : 自 秦 州 抵 同 谷, 又 自 同 谷 抵 成 都, 前 後 紀 行 詩 各 十 二 首 引 自 氏 著 讀 杜 心 解 ( 臺 北 : 臺 灣 中 華 書 局,1988 年 ), 卷 1, 頁 59 崔 德 符 亦 曰 : 詩 題 兩 紀 行, 發 秦 州 至 鳳 凰 臺, 發 同 谷 縣 至 成 都, 二 十 四 首 皆 以 紀 行 為 先 後, 無 復 差 舛 清 仇 兆 鰲 ( 以 後 ): 發 秦 州 詩 題 後 引, 杜 詩 詳 註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9;1999 年 ), 卷 8, 頁 672 關 於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紀 行 詩 二 十 四 首 之 篇 目, 以 及 各 家 註 本 之 排 序 情 況, 詳 參 黃 奕 珍 :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歌 析 評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5 年 ) 一 書 的 相 關 討 論, 尤 其 是 頁 至 於 這 二 十 四 首 詩 歌 的 具 體 內 容, 則 請 參 見 文 後 附 錄

3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05 專 文 討 論, 2 茲 不 贅 述 本 文 則 擬 以 這 組 詩 作 與 大 謝 山 水 詩 的 關 係 作 為 討 論 的 核 心, 凸 顯 這 組 詩 作 在 山 水 構 景 與 抒 情 結 構 上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或 繼 承 或 逸 離 的 離 合 關 係 選 擇 大 謝 作 為 杜 詩 的 討 論 參 照, 緣 於 杜 甫 的 這 組 詩 作 在 摹 景 狀 物 方 面 走 的 是 大 謝 巧 構 形 似 的 路 子 然 而, 杜 甫 畢 竟 是 極 富 創 造 力 的 盛 唐 時 代 詩 人, 又 自 然 會 於 其 詩 作 中 呈 顯 出 個 人 與 時 代 的 特 色 與 大 謝 的 參 照 一 方 面 方 便 觀 察 杜 詩 在 摹 塑 山 川 凝 結 情 感 方 面 有 何 特 殊 之 處, 一 方 面 亦 可 尋 繹 山 水 詩 的 發 展 傾 向 往 何 種 形 式 風 格 轉 移 本 文 雖 僅 取 大 謝 作 為 討 論 這 組 杜 詩 的 對 照 組, 但 並 非 強 調 杜 甫 所 受 影 響 僅 來 自 於 大 謝 而 已, 尤 其 是 像 杜 甫 這 樣 泛 觀 博 取 前 代 遺 產 並 熔 一 爐 而 冶 之 的 集 大 成 式 詩 人, 其 學 習 典 範 必 是 相 當 多 元 的 此 外, 謝 靈 運 的 許 多 山 水 詩 書 寫 他 在 前 往 永 嘉 臨 川 等 地 赴 任 時 沿 途 所 見 的 山 水 風 光, 文 選 即 在 辭 賦 分 類 概 念 的 框 架 之 下 將 這 些 詩 歌 歸 納 為 行 旅 類, 3 強 調 的 是 其 紀 行 的 面 向, 並 不 專 從 山 水 描 寫 的 角 度 來 定 位 這 些 詩 作 4 若 從 這 個 角 度 觀 之, 謝 靈 運 的 詩 作 就 是 最 早 以 多 首 五 言 古 體 詩 歌 的 形 式, 將 紀 行 與 山 水 熔 一 爐 而 冶 之 的 典 範 之 作, 只 是 將 關 注 的 焦 點 從 辭 賦 的 專 注 於 羈 旅 之 悲 時 或 轉 化 為 目 擊 道 存 的 山 水 審 美, 並 更 致 力 於 模 山 範 水 而 已 將 這 些 詩 作 合 而 觀 之, 仍 可 勾 勒 出 康 樂 一 路 迤 邐 行 經 的 地 點 及 沿 途 風 光 大 要, 只 是 康 樂 詩 作 較 為 零 散 而 不 具 系 統 2 關 於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漢 代 以 降 紀 行 辭 賦 傳 統 的 繼 承 與 創 化, 請 參 閱 蘇 怡 如 :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紀 行 詩 對 於 述 行 辭 賦 傳 統 之 繼 承 與 創 化, 發 表 於 世 新 大 學 第 二 屆 兩 岸 韻 文 學 學 術 研 討 會,2009 年 5 月 8-9 日 收 錄 於 世 新 大 學 中 文 系 : 第 二 屆 兩 岸 韻 文 學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 : 韻 文 學 的 欣 賞 與 研 究 ( 臺 北 : 世 新 大 學 中 文 系,2010 年 ), 頁 南 朝 梁 蕭 統 編 文 選 將 辭 賦 分 為 紀 行 游 覽 等 類, 詩 歌 則 區 分 為 行 旅 4 游 覽 等 類, 明 顯 是 沿 襲 辭 賦 的 分 類 概 念 將 山 水 獨 立 為 一 類 的 概 念 在 蕭 統 的 時 代 恐 怕 尚 未 成 立 文 選 行 旅 上 收 錄 了 大 謝 永 初 三 年 七 月 十 六 日 之 郡 初 發 都 過 始 寧 墅 富 春 渚 七 里 瀨 登 江 中 孤 嶼 ( 根 據 顧 紹 柏 的 歸 納, 以 上 詩 歌 皆 作 於 從 建 康 赴 永 嘉 就 任 的 途 中, 唯 登 江 中 孤 嶼 可 能 是 到 永 嘉 後 因 遊 覽 而 作 ) 初 去 郡 ( 作 於 離 開 永 嘉 任 所 返 回 故 鄉 始 寧 時 ) 初 發 石 首 城 道 路 憶 山 中 入 彭 蠡 湖 口 入 華 子 崗 是 麻 源 第 三 谷 ( 作 於 出 守 臨 川 之 際 ) 等 共 十 首 詩 作 謝 詩 分 期 詳 參 顧 紹 柏 : 謝 靈 運 集 校 注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4 年 ) 李 有 成 山 水 與 流 放 論 謝 靈 運 的 詩 即 兼 從 山 水 與 流 放 兩 端 來 討 論 大 謝 山 水 詩 作 流 放 即 是 漢 代 劉 歆 ( 約 53-23B.C.) 遂 初 賦 班 彪 (3-54) 北 征 賦 班 昭 ( 約 ?) 東 征 賦 蔡 邕 ( ) 述 行 賦 等 紀 行 類 辭 賦 的 核 心 主 題 李 有 成 文 詳 參 氏 著 文 學 的 複 音 變 奏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6 年 ), 頁 59-70

4 206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性, 不 如 杜 甫 入 蜀 組 詩 之 結 構 嚴 密 巧 於 安 排, 顯 然 完 全 出 於 自 覺 的 設 計 此 外, 就 詩 歌 所 展 示 的 時 間 空 間 而 言, 大 謝 出 守 永 嘉 在 秋 季, 迤 邐 至 臨 川 則 由 冬 入 春, 5 描 寫 的 是 秋 季 或 冬 春 之 際 的 南 方 山 水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則 由 秋 入 冬, 描 寫 隴 蜀 之 地 的 風 光 不 管 書 寫 於 何 種 季 節, 或 許 由 於 地 域 性 特 色 的 不 同, 大 謝 筆 下 的 山 水 概 偏 幽 秀, 杜 甫 則 幽 深 清 麗 與 雄 渾 濶 大 兼 而 有 之 兩 人 並 觀, 一 方 面 可 見 其 摹 寫 真 山 實 水 之 用 心, 一 方 面 亦 可 見 杜 甫 在 美 感 範 疇 上 的 多 方 探 勘 老 杜 之 擅 寫 氣 勢 雄 壯 宏 偉 的 山 水 固 然 有 得 自 於 江 山 之 助 的 因 素, 但 其 入 蜀 山 水 詩 對 於 其 他 或 幽 深 或 明 麗 的 美 感 範 疇 之 呈 現, 也 是 不 遺 餘 力 的 盛 唐 山 水 大 家 王 維 ( ) 以 澄 澹 精 緻 的 山 水 小 品 為 山 水 詩 別 開 生 面, 並 每 每 被 論 者 標 舉 為 中 國 山 水 詩 最 具 代 表 性 的 風 格 特 色 6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則 為 了 描 摹 隴 蜀 奇 偉 山 川 的 需 要, 繼 承 了 從 上 下 前 後 左 右 看 取, 風 日 雲 物, 氣 序 懷 抱, 無 不 顯 者 取 景 則 於 目 擊 經 心 絲 分 縷 合 之 際, 貌 固 有 而 言 之 不 欺 7 的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風 格, 以 五 言 古 體 的 形 式 追 光 躡 景, 捕 捉 實 境 山 水 的 獨 特 風 貌 神 采 本 文 站 在 基 本 上 肯 認 杜 甫 入 蜀 組 詩 主 要 繼 承 大 謝 山 水 詩 描 寫 傳 統 的 立 場 上, 討 論 其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典 範 既 有 承 襲 又 有 逸 離 的 關 係 以 下 試 從 追 光 躡 景 : 對 於 寫 景 形 式 與 修 辭 的 再 思 考 與 山 水 與 抒 情 : 程 式 的 崩 解 兩 個 面 向 切 入, 討 論 杜 甫 入 蜀 組 詩 與 大 謝 山 水 詩 的 離 合 關 係 根 據 大 謝 永 初 三 年 七 月 十 六 日 之 郡 初 發 都 一 詩, 可 知 其 出 發 前 往 永 嘉 在 永 初 三 年 (422) 秋 季, 以 下 沿 途 所 作 各 詩 亦 皆 書 寫 於 秋 季 而 描 寫 其 出 發 至 臨 川 的 初 發 石 首 城 則 作 於 元 嘉 八 年 (431) 冬 季, 沿 途 所 寫 入 彭 蠡 湖 口 一 詩 則 已 然 入 春 詳 參 顧 紹 柏 : 謝 靈 運 集 校 注, 頁 如 葉 維 廉 中 國 古 典 詩 中 山 水 美 感 意 識 的 演 變 空 故 納 萬 境 : 雲 山 烟 水 與 冥 無 的 美 學 等 文, 皆 以 中 西 比 較 文 學 的 視 域, 標 舉 王 維 的 山 水 小 品 ( 如 鳥 鳴 澗 辛 夷 塢 等 輞 川 集 中 的 五 言 絕 句 ) 為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代 表 性 典 範 詳 參 氏 著 中 國 詩 學 ( 增 訂 版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2006 年 ), 頁 引 文 分 別 為 王 夫 之 ( ) 評 謝 靈 運 登 池 上 樓 登 上 戍 石 鼓 山 二 詩 之 語, 引 自 傅 雲 龍 吳 可 主 編 : 船 山 遺 書 古 詩 評 選 ( 北 京 : 北 京 出 版 社,1999 年 ), 卷 8, 頁

5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07 一 追 光 躡 景 對 於 寫 景 形 式 與 修 辭 的 再 思 考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以 現 實 經 驗 為 基 礎, 並 以 文 字 的 巧 妙 構 作 捕 捉 山 水 風 神 的 用 心, 基 本 上 與 大 謝 山 水 詩 的 藝 術 匠 心 是 一 脈 相 承 的 8 以 深 刻 的 經 驗 感 受 為 基 底, 將 實 境 山 水 以 文 字 加 工 凝 塑 成 形, 同 時 展 現 山 水 風 貌 之 巧 構 形 似 及 自 我 內 在 情 感 之 吞 吐 混 涵, 皆 可 謂 是 謝 康 樂 山 水 詩 風 格 的 繼 承 與 流 衍 就 最 直 接 顯 明 的 襲 用 或 變 造 康 樂 模 山 範 水 之 語 而 言, 入 蜀 詩 中 即 有 數 例 : 謝 靈 運 七 里 瀨 : 徒 旅 苦 奔 峭 杜 甫 鐵 堂 峽 : 徒 旅 慘 不 悅 謝 靈 運 入 彭 蠡 湖 口 : 圻 岸 屢 崩 奔 杜 甫 木 皮 嶺 : 千 巖 自 崩 奔 謝 靈 運 石 門 新 營 所 住, 四 面 高 山, 迴 溪 石 瀨, 脩 竹 茂 林 : 崖 傾 光 難 留 杜 甫 水 會 渡 : 崖 傾 路 何 難 謝 靈 運 石 壁 精 舍 還 湖 中 作 : 昏 旦 變 氣 候, 山 水 含 清 暉 清 暉 能 娛 人, 遊 子 憺 忘 歸 林 壑 斂 暝 色, 雲 霞 收 夕 霏 杜 甫 石 櫃 閣 : 清 暉 回 羣 鷗, 暝 色 帶 遠 客 9 從 以 上 所 舉 詩 例, 可 見 杜 甫 對 於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之 熟 悉 在 他 提 筆 描 摹 隴 蜀 山 川 之 時, 大 謝 詩 作 必 然 是 他 學 習 的 重 要 典 範 除 了 特 定 語 詞 的 沿 襲 之 外, 杜 甫 觀 看 與 塑 造 空 間 的 方 式 也 多 有 承 自 謝 詩 者 如 : 喜 以 仰 觀 俯 察 的 方 式 觀 察 及 結 構 空 間, 造 成 高 下 遠 近 對 照 的 構 景 形 式, 並 以 一 山 一 水 自 然 成 對 的 形 式 塑 造 風 景, 及 對 於 自 然 光 線 明 暗 變 化 的 敏 銳 把 捉 等, 皆 是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流 風 餘 韻 以 下 略 舉 數 例 杜 詩 以 明 : 8 9 關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的 藝 術 匠 心, 筆 者 曾 有 專 文 討 論, 詳 參 蘇 怡 如 : 形 似 的 美 典 論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東 華 漢 學 第 6 期 (2007 年 12 月 ), 頁 此 外, 呂 正 惠 先 生 亦 曾 就 杜 甫 詩 歌 在 藝 術 匠 心 上 之 師 承 康 樂 處, 有 相 當 精 采 的 討 論, 詳 參 氏 著 杜 甫 與 六 朝 詩 人 ( 臺 北 : 大 安 出 版 社,1989 年 ), 第 三 章 杜 甫 與 謝 靈 運, 頁 本 文 所 引 杜 甫 詩 均 出 自 清 仇 兆 鰲 : 杜 詩 詳 註, 謝 靈 運 詩 則 引 自 顧 紹 柏 : 謝 靈 運 集 校 注, 以 下 徵 引 不 再 一 一 加 註 說 明

6 208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徑 摩 穹 蒼 蟠, 石 與 厚 地 裂 修 纖 無 垠 竹, 嵌 空 太 始 雪 ( 鐵 堂 峽, 頁 677) 嬋 娟 碧 蘚 淨, 蕭 摵 寒 籜 聚 回 回 山 根 水, 冉 冉 松 上 雨 洩 雲 蒙 清 晨, 初 日 翳 復 吐 朱 甍 半 光 炯, 戶 牖 粲 可 數 ( 法 鏡 寺, 頁 682) 停 驂 龍 潭 雲, 迴 首 虎 崖 石 ( 發 同 谷 縣, 頁 705) 仰 干 塞 大 明, 俯 入 裂 厚 坤 高 有 廢 閣 道, 摧 折 如 斷 轅 下 有 冬 青 林, 石 上 走 長 根 ( 木 皮 嶺, 頁 ) 仰 凌 棧 道 細, 俯 映 江 木 疏 ( 五 盤, 頁 713) 危 途 中 縈 盤, 仰 望 垂 綫 縷 ( 龍 門 閣, 頁 715) 連 山 西 南 斷, 俯 見 千 里 豁 及 茲 險 阻 盡, 始 喜 原 野 闊 ( 鹿 頭 山, 頁 722) 杜 詩 一 方 面 學 謝 之 結 構 謹 嚴, 一 方 面 更 出 之 以 變 化 靈 動 之 氣 以 疏 蕩 之, 其 結 構 遠 近 上 下 山 水 的 方 式 不 再 如 大 謝 般 的 整 齊 明 確, 如 大 謝 過 始 寧 墅 : 山 行 窮 登 頓, 水 涉 盡 洄 沿 岩 峭 嶺 稠 疊, 洲 縈 渚 連 緜 白 雲 抱 幽 石, 綠 篠 媚 清 漣 一 聯 寫 山, 一 聯 寫 水, 岩 峭 洲 縈 掌 握 大 景 ; 白 雲 綠 篠 則 書 寫 較 幽 微 而 帶 有 情 感 浸 漬 的 細 景, 其 結 構 是 相 當 森 嚴 的 杜 甫 則 以 散 行 之 氣 沖 淡 過 於 謹 嚴 齊 整 的 繪 景 形 式, 且 雖 同 樣 以 山 水 高 下 遠 近 的 思 維 掌 握 空 間 景 觀, 但 卻 不 再 如 大 謝 般 明 晰 可 辨, 也 不 再 如 大 謝 般 以 兩 兩 成 對 的 形 式 層 層 疊 加, 構 成 完 美 切 割 之 後 互 為 對 照 的 風 景 片 段 此 外, 舉 凡 善 以 疊 字 繪 景, 以 精 煉 的 動 詞 描 摹 動 態 的 景 物 關 係, 或 如 法 鏡 寺 中 洩 雲 蒙 清 晨, 初 日 翳 復 吐 朱 甍 半 光 炯, 戶 牖 粲 可 數 所 體 現 之 對 於 光 線 明 暗 的 敏 銳 掌 握 及 再 現 等, 相 信 杜 甫 亦 多 有 得 益 於 大 謝 山 水 典 範 之 處 除 此 之 外, 杜 詩 所 塑 造 的 山 水 空 間 氛 圍 亦 多 有 令 人 聯 想 及 謝 詩 者, 如 其 木 皮 嶺 一 詩 中 對 於 此 嶺 西 崖 之 景 的 摹 寫 : 西 崖 特 秀 發, 煥 若 靈 芝 繁 潤 聚 金 碧 氣, 清 無 沙 土 痕 憶 觀 崑 崙 圖, 目 擊 玄 圃 存 對 此 欲 何 適? 默 傷 垂 老 魂 即 很 容 易 令 人 聯 想 起 謝 靈 運 對 於 華 子 崗 一 帶 風 光 的 描 寫 : 銅 陵 映 碧 澗, 石 磴 瀉 紅 泉 既 枉 隱 淪 客, 亦 棲 肥 遯 賢 險 逕 無 測 度, 天 路 非 術 阡 遂 登 群 峰 首, 邈 若 升 雲 烟 羽 人 絶 髣 髴, 丹 丘 徒 空 筌 圖 牒 復 摩 滅, 碑 版 誰 聞 傳? 莫 辯 百 世 後, 安 知 千 載 前 且 申 獨 往 意, 乘 月 弄 潺 湲 ( 入 華 子 崗 是 麻 源 第 三 谷 ) 二 者 皆 塑 造 一 個 不 染 塵 雜 宛 若 仙 境 的 空 間, 詩 人 處 身 於 此 一 彷 彿 仍 然 凝 結 著 渺 渺 仙 氣 的 獨 特 空 間 之 中 時, 亦 均 更 深 刻 地 意 識 到 自 身 的 飄 零 無 依, 並 因 理 想 的 失 落 而 引 生 無 限 悵 惘 之 情

7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09 謝 詩 雖 強 調 當 下 即 是, 但 在 刻 意 的 自 寬 自 慰 中, 仍 悄 悄 流 露 內 在 的 苦 悶 幽 獨 之 情 從 以 上 所 舉 明 顯 可 察 的 特 定 詞 語 之 前 後 相 承, 及 構 造 空 間 的 思 維 方 式 凝 塑 空 間 結 構 的 形 式, 以 及 類 似 空 間 氛 圍 之 塑 造 等, 不 難 體 察 杜 甫 在 觀 察 與 再 現 空 間 景 物 方 面 對 於 大 謝 典 範 的 繼 承 之 處 綜 合 言 之, 老 杜 對 於 詩 歌 表 現 形 式 及 修 辭 的 思 考, 與 謝 康 樂 在 形 式 與 修 辭 方 面 巧 於 構 設 之 匠 心, 可 謂 一 脈 相 承, 並 皆 表 現 出 各 自 的 時 代 意 義 以 下 試 從 散 行 與 駢 偶 及 音 韻 與 修 辭 兩 個 面 向, 討 論 杜 甫 如 何 在 藝 術 構 作 之 匠 心 方 面 師 法 康 樂, 又 發 展 出 自 身 以 及 時 代 的 特 色, 於 繼 承 之 中 又 有 所 逸 離 的 關 係 杜 甫 站 在 五 言 律 詩 已 然 成 熟 的 盛 唐, 卻 並 未 選 擇 律 體 作 為 入 蜀 組 詩 的 表 現 載 體, 而 選 擇 了 更 具 彈 性 更 為 自 由, 也 更 適 合 傳 寫 山 川 形 勢 的 五 言 古 體, 當 是 出 於 實 際 需 要 所 作 的 取 捨 從 杜 甫 對 於 詩 體 形 式 的 取 捨 看 來, 他 顯 然 並 不 滿 足 於 只 是 籠 統 表 現 山 水 之 大 要 而 已, 10 而 需 要 更 長 的 篇 幅 更 自 由 的 形 式 來 達 到 為 隴 蜀 山 川 傳 形 寫 真 的 目 的 深 具 意 味 的 是 : 杜 甫 這 組 詩 作 不 但 選 擇 五 言 古 體, 且 經 常 有 意 識 地 避 開 其 原 本 優 於 為 之 的 以 偶 對 句 式 刻 繪 風 景 的 技 巧, 而 採 取 散 行 的 句 法 描 繪 山 水 風 光 對 照 站 在 五 言 古 體 將 變 未 變 之 際 的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之 開 始 試 驗 以 大 規 模 的 駢 偶 句 式 傳 寫 山 水 風 光, 11 其 間 轉 折 是 非 常 耐 人 尋 味 的 杜 甫 並 非 不 能 以 五 言 八 句 的 格 局 表 現 山 水 的 壯 偉 氣 勢, 如 其 早 年 的 名 作 望 嶽 之 寫 泰 山 曰 : 岱 宗 夫 如 何, 齊 魯 青 未 了 造 化 鍾 神 秀, 陰 陽 割 昏 曉 盪 胸 生 曾 雲, 決 眥 入 歸 鳥 會 當 凌 絕 頂, 一 覽 眾 山 小 即 深 得 岱 宗 氣 骨 崢 嶸, 體 勢 雄 渾 ( 仇 兆 鰲 語 ) 的 神 采 但 亦 僅 止 於 籠 統 摹 其 體 勢 神 采 而 已, 無 法 細 寫 其 間 曲 折 情 狀 當 然, 杜 甫 此 詩 只 是 遙 望 東 嶽 而 作, 並 未 實 際 登 上 泰 山, 亦 無 從 細 寫 深 入 山 間 隨 山 曲 折 盤 桓 之 所 見 所 感 又 仇 兆 鰲 指 出 此 詩 : 格 似 五 律, 但 句 中 平 仄 未 諧, 蓋 古 詩 之 對 偶 者 雖 非 嚴 格 意 義 上 的 五 言 律 體, 但 已 相 當 接 近 望 嶽 一 詩 引 自 仇 兆 鰲 : 杜 詩 詳 註, 卷 1, 頁 3-4, 仇 氏 論 詩 意 見 則 參 見 頁 5 注 意 到 這 個 現 象 的 詩 論 家 不 少, 如 明 人 陸 時 雍 (1633 年 貢 生 ) 詩 鏡 總 論 云 : 詩 至 於 宋, 古 之 終 而 律 之 始 也 體 制 一 變, 便 覺 聲 色 俱 開 謝 康 樂 鬼 斧 默 運, 其 梓 慶 之 鑢 乎? 康 樂 神 工 巧 鑄, 不 知 有 對 偶 之 煩 引 自 丁 福 保 編 : 歷 代 詩 話 續 編 下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3;2006 年 ), 頁 清 人 沈 德 潛 ( ) 說 詩 晬 語 卷 上 亦 云 : 謝 ( 靈 運 ) 詩 勝 人 正 在 排, 引 自 丁 福 保 編 : 清 詩 話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 1999 年 ), 頁 532 又 或 者 並 舉 大 小 謝 進 行 比 較, 如 王 世 貞 ( ) 藝 苑 巵 言

8 210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謝 靈 運 的 寫 景 名 句 幾 乎 皆 以 對 偶 的 句 式 構 成, 他 站 在 古 律 二 體 的 轉 關 之 際, 開 始 嘗 試 透 過 大 規 模 的 偶 對 句 式 描 繪 風 景, 開 拓 古 體 詩 歌 描 寫 句 式 的 新 形 式 新 可 能 在 他 最 著 名 的 詩 作 登 池 上 樓 中, 全 篇 二 十 二 句 中 就 有 十 八 句 是 駢 偶 的 其 他 山 水 詩 作 駢 偶 比 例 雖 不 及 於 此, 但 也 以 駢 偶 句 式 居 多, 12 尤 其 是 描 摹 景 物 的 句 子, 幾 乎 皆 刻 意 經 營 成 偶 對 的 構 句 : 澹 瀲 結 寒 姿, 團 欒 潤 霜 質 澗 委 水 屢 迷, 林 迥 巖 逾 密 眷 西 謂 初 月, 顧 東 疑 落 日 ( 登 永 嘉 綠 嶂 山, 頁 84) 極 目 睞 左 闊, 迴 顧 眺 右 狹 日 沒 澗 增 波, 雲 生 嶺 逾 疊 白 芷 競 新 苔, 綠 蘋 齊 初 葉 ( 登 上 戍 石 鼓 山, 頁 102) 舍 舟 眺 迥 渚, 停 策 倚 茂 松 側 逕 既 窈 窕, 環 洲 亦 玲 瓏 俛 視 喬 木 杪, 仰 聆 大 壑 灇 石 橫 水 分 流, 林 密 蹊 絶 蹤 初 篁 苞 綠 籜, 新 蒲 含 紫 茸 海 鷗 戲 春 岸, 天 雞 弄 和 風 ( 於 南 山 往 北 山 經 湖 中 瞻 眺, 頁 175) 在 謝 靈 運 的 山 水 世 界 中, 大 自 然 以 兩 兩 互 相 對 照 的 形 式 組 構 而 成 : 山 對 水 高 對 下 遠 對 近 晨 對 昏, 兩 相 對 照, 拼 貼 出 優 美 的 自 然 風 光 他 筆 下 的 山 水 景 物 往 往 經 由 參 差 對 照 互 補 證 成 其 美, 也 構 成 欣 賞 與 展 示 的 基 本 單 位 然 而, 過 於 緊 湊 且 繁 多 的 偶 對 句 式 並 列, 也 造 成 謝 詩 繁 密 深 蕪 的 特 點, 甚 至 因 為 偶 對 句 式 之 大 規 模 疊 加 而 時 或 顯 得 呆 板 僵 化, 且 每 每 因 為 缺 乏 駢 散 之 錯 落 而 顯 得 疏 朗 之 氣 不 足, 容 易 令 讀 者 感 到 美 感 疲 乏 此 外, 由 於 刻 意 大 量 經 營 偶 對 句 式, 也 時 或 出 現 一 些 意 義 相 近 而 無 法 進 一 步 拓 展 新 意 的 句 子, 如 遊 赤 石 進 帆 海 中 的 揚 帆 采 12 卷 3 云 : 靈 運 語 俳 而 氣 古, 玄 暉 調 俳 而 氣 今 引 自 丁 福 保 編 : 歷 代 詩 話 續 編 中, 頁 996 鍾 惺 ( 伯 敬, ) 古 詩 歸 亦 云 : ( 謝 朓 ) 往 往 以 排 語 寫 出 妙 思, 康 樂 亦 有 之 然 康 樂 排 得 可 厭, 卻 不 失 為 古 詩 ; 玄 暉 排 得 不 可 厭, 業 已 浸 淫 近 體 收 錄 於 續 修 四 庫 全 書 集 部 總 集 類, 第 1589 冊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2002 年 ), 頁 492 皆 指 出 康 樂 站 在 詩 體 古 變 為 律 的 轉 關 之 際, 以 大 量 排 偶 句 式 入 詩, 實 為 其 極 引 人 注 目 的 特 色 根 據 日 本 學 者 高 木 正 一 的 統 計, 大 謝 詩 歌 的 對 句 比 例 超 過 百 分 之 六 十, 比 在 他 之 前 好 用 駢 偶 修 辭 的 陸 機 ( ) 之 百 分 之 三 十 五 還 要 高 出 許 多 詳 參 氏 著, 鄭 清 茂 譯 : 六 朝 律 詩 之 形 成 ( 上 ), 大 陸 雜 誌 卷 13, 第 9 期 (1956 年 11 月 ), 頁

9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11 石 華, 挂 席 拾 海 月 ( 頁 115) 13 然 而, 大 謝 適 值 五 言 詩 體 由 散 入 駢 的 試 驗 期, 藉 著 駢 偶 句 式 的 經 營 探 勘 以 偶 對 句 式 寫 景 的 各 種 可 能, 努 力 鍛 造 出 清 新 鮮 麗 的 寫 景 構 句, 自 然 是 深 具 開 創 意 義 而 無 可 厚 非 的 14 然 而, 就 杜 甫 的 立 場 而 言, 他 處 於 五 言 律 體 已 完 全 成 熟 的 盛 唐 時 期, 律 體 的 中 間 兩 聯 既 必 以 對 仗 句 式 構 成, 則 既 已 選 擇 古 體 作 為 書 寫 的 載 體, 則 應 該 充 份 表 現 古 體 在 描 寫 的 可 能 性 上 異 於 或 優 於 律 體 之 處 且 大 謝 山 水 詩 因 過 多 偶 對 句 式 連 續 並 列 所 造 成 的 缺 點, 亦 應 為 杜 甫 所 充 份 自 覺 而 力 圖 避 免 的 故 在 杜 甫 的 入 蜀 詩 中, 我 們 看 到 許 多 原 本 可 以 輕 易 經 營 成 偶 對 的 句 子 被 刻 意 地 避 開 了, 改 以 散 句 的 舒 放 自 由 打 破 過 於 整 齊 的 句 式, 這 應 是 杜 甫 有 鑑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的 痴 重 傷 氣 15 所 作 的 變 革 以 下 茲 舉 木 皮 嶺 一 詩 為 例 加 以 說 明 : 首 路 栗 亭 西, 尚 想 鳳 凰 村 季 冬 攜 童 稚, 辛 苦 赴 蜀 門 南 登 木 皮 嶺, 艱 險 不 易 論 汗 流 被 我 體, 祁 寒 為 之 暄 遠 岫 爭 輔 佐, 千 巖 自 崩 奔 始 知 五 嶽 外, 別 有 他 山 尊 仰 干 塞 大 明, 俯 入 裂 厚 坤 再 聞 虎 豹 鬬, 屢 跼 風 水 昏 高 有 廢 閣 道, 摧 折 如 斷 轅 下 有 冬 青 林, 石 上 走 長 根 西 崖 特 秀 發, 煥 若 靈 芝 繁 潤 聚 金 碧 氣, 清 無 沙 土 痕 憶 觀 崑 崙 圖, 目 擊 玄 圃 存 對 此 欲 何 適? 默 傷 垂 老 魂 ( 頁 ) 此 即 劉 勰 文 心 雕 龍 麗 辭 所 謂 事 異 義 同 的 正 對, 劉 勰 認 為 在 駢 儷 修 辭 的 效 果 上 遜 於 理 殊 趣 合 的 反 對 參 范 文 瀾 : 文 心 雕 龍 注 ( 臺 北 : 臺 灣 開 明 書 店,1993 年 ), 卷 7, 頁 34 此 亦 即 王 世 貞 評 謝 靈 運 詩 時 所 言 : 其 體 雖 或 近 俳, 而 其 意 有 似 合 掌 者 引 自 氏 著 讀 書 後 ( 梁 溪 顧 氏 校 刊 本 ), 卷 3, 轉 引 自 顧 紹 柏 : 謝 靈 運 集 校 注 附 錄 五 評 叢, 頁 674 蕭 馳 曾 經 指 出 山 水 詩 中 的 排 偶 句 式 相 對 於 散 行 的 特 色 與 意 義 為 : 恰 恰 是 對 仗 和 排 偶 能 於 以 遊 蹤 為 線 索 的 敘 述 形 式 之 外, 承 擔 對 片 刻 之 中 破 碎 空 間 經 驗 的 組 織 因 為 對 仗 憑 藉 彰 顯 同 時 性 的 關 聯 性 思 維, 乃 為 時 間 順 序 和 因 果 鏈 中 展 開 的 敘 述 所 憑 藉 之 從 屬 性 思 維 外 的 另 一 選 擇 而 大 謝 山 水 詩 中 的 偶 對 則 已 出 現 了 由 目 擊 而 生 的 對 仗 活 法 詳 參 氏 著 郭 象 玄 學 與 山 水 詩 之 發 生, 漢 學 研 究 卷 27, 第 3 期 (2009 年 9 月 ), 頁 35-70, 引 文 見 頁 60 賀 貽 孫 ( ) 詩 筏 云 : 然 觀 康 樂 集, 往 往 深 密 有 餘, 而 疏 澹 不 足 謝 詩 雖 多 佳 句, 然 自 首 至 尾, 諷 之 未 免 癡 重 傷 氣 收 錄 於 郭 紹 虞 編 : 清 詩 話 續 編, 第 1 冊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85 年 ), 頁 160

10 212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此 詩 起 首 兩 句 即 以 眼 前 漫 漫 長 路 的 起 點 與 留 存 於 回 憶 中 的 地 方 相 對, 身 體 雖 不 得 不 往 前, 但 心 靈 卻 仍 對 昔 往 所 經 有 所 眷 戀, 可 以 想 見 不 得 不 往 前 繼 續 行 旅 的 無 奈 然 而, 基 本 上 是 意 義 相 對 的 兩 句 卻 刻 意 避 開 了 句 式 的 整 齊 偶 對, 營 造 一 種 散 行 的 意 味 若 與 謝 詩 類 似 句 式 對 照, 則 杜 甫 避 駢 求 散 的 用 心 就 更 能 凸 顯 了 : 宵 濟 漁 浦 潭, 旦 及 富 春 郭 ( 富 春 渚, 頁 68) 曉 月 發 雲 陽, 落 日 次 朱 方 ( 廬 陵 王 墓 下 作, 頁 193) 16 以 下 季 冬 攜 童 稚, 辛 苦 赴 蜀 門 南 登 木 皮 嶺, 艱 險 不 易 論 汗 流 被 我 體, 祁 寒 為 之 暄 皆 基 本 上 以 散 行 的 句 式 敘 述 行 旅 的 時 間 經 過 的 地 方 及 感 受 接 下 來 的 景 句 遠 岫 爭 輔 佐, 千 巖 自 崩 奔 也 是 以 對 句 的 思 維 構 句 卻 又 刻 意 不 使 之 過 於 嚴 整, 而 呈 現 一 種 錯 落 之 感 對 照 謝 靈 運 入 彭 蠡 湖 口 的 洲 島 驟 迴 合, 圻 岸 屢 崩 奔 ( 頁 281) 來 看, 謝 詩 以 水 中 連 緜 的 洲 島 與 江 邊 聳 峙 的 崖 岸 相 對 為 言, 句 式 整 飭 ; 杜 詩 中 的 遠 岫 千 巖 則 均 寫 山 景, 且 表 示 距 離 的 遠 與 表 示 數 量 之 多 的 千 相 對, 亦 避 免 了 謝 詩 中 經 常 可 見 的 以 遠 近 相 對 構 句 幾 成 套 式 的 熟 悉 感 ; 爭 輔 佐 自 崩 奔 顯 見 大 謝 用 語 及 句 式 的 影 響, 又 以 爭 自 的 詞 性 差 異 造 成 一 種 參 差 之 感 以 下 即 又 承 接 以 散 句 : 始 知 五 嶽 外, 別 有 他 山 尊, 並 以 仰 干 塞 大 明, 俯 入 裂 厚 坤 再 聞 虎 豹 鬬, 屢 跼 風 水 昏 等 較 為 整 飭 的 偶 對 句 式 寫 視 聽 感 受, 但 隨 即 又 以 高 有 廢 閣 道, 摧 折 如 斷 轅 下 有 冬 青 林, 石 上 走 長 根 的 句 式 造 成 變 化 : 這 四 句 將 偶 對 的 格 局 從 兩 句 拉 長 到 四 句, 經 營 高 下 兩 個 不 同 的 視 域 ; 高 有 下 有 的 句 式 似 乎 可 以 相 當 順 理 成 章 地 經 營 成 嚴 整 的 偶 對 句 式, 但 杜 甫 偏 偏 力 圖 避 開 過 於 整 齊 的 對 偶, 廢 閣 道 冬 青 林 即 有 意 參 差 其 句, 摧 折 如 斷 轅 與 石 上 走 長 根 更 刻 意 出 之 以 迥 異 的 句 式, 但 錯 落 之 中 又 以 斷 轅 長 根 相 對, 總 之 是 齊 整 之 中 又 出 之 以 錯 落, 力 避 連 續 出 現 如 律 詩 中 間 兩 聯 般 的 嚴 整 對 仗 句 式, 而 是 偶 中 帶 散, 散 中 有 16 這 種 出 發 點 與 目 的 地 整 齊 偶 對 的 構 句 模 式 並 非 大 謝 首 創, 而 是 早 期 五 言 詩 承 襲 自 辭 賦 而 為 康 樂 所 吸 納 轉 化 的 句 法 從 以 下 所 舉 康 樂 之 前 的 五 言 詩 例, 即 可 清 楚 看 到 此 類 構 句 的 運 用 : 潘 岳 ( ) 金 谷 集 作 詩 : 朝 發 晉 京 陽, 夕 次 金 谷 湄 陸 機 ( ) 招 隱 詩 : 朝 采 南 澗 藻, 夕 息 西 山 足 劉 琨 ( ) 扶 風 歌 : 朝 發 廣 莫 門, 暮 宿 丹 水 山 李 顒 經 渦 路 作 詩 : 旦 發 石 亭 境, 夕 宿 桑 首 墟 等, 皆 為 其 顯 例 上 引 詩 作 分 別 收 錄 於 逯 欽 立 輯 校 : 先 秦 漢 魏 晉 南 北 朝 詩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83;2006 年 ), 頁 更 詳 細 的 討 論 可 參 閱 蘇 怡 如 : 中 國 山 水 詩 表 現 模 式 之 嬗 變 從 謝 靈 運 到 王 維 ( 臺 北 : 臺 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所 博 士 論 文,2008 年 1 月 ), 第 二 章 第 二 節 : 魏 晉 寫 景 詩 的 描 寫 模 式, 頁 41-44

11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13 偶, 偶 句 與 散 句 交 互 運 用, 使 詩 意 及 句 式 結 構 的 經 營 顯 得 變 化 多 端 而 不 流 於 板 滯 窒 密 此 詩 最 後 八 句 的 構 句 原 則 亦 大 致 類 同, 茲 不 贅 述 整 體 而 言,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站 在 與 大 謝 以 細 密 刻 畫 的 體 物 工 夫 見 長 的 同 一 陣 營 中, 17 又 力 避 大 謝 山 水 詩 滯 重 繁 密 疏 朗 不 足 的 特 點, 18 以 極 度 變 化 多 端 錯 落 有 致 的 句 式 寫 景 抒 懷, 充 分 發 揮 古 體 長 於 敘 述 騰 挪 變 化 不 縛 於 嚴 密 對 仗 的 優 勢 如 青 陽 峽 一 詩 中 出 現 大 謝 山 水 詩 中 經 常 出 現 的 仰 觀 俯 察 式 構 句 : 仰 看 日 車 側, 俯 恐 坤 軸 弱 但 隨 即 以 散 行 的 魑 魅 嘯 有 風, 霜 霰 浩 漠 漠 淡 化 俯 仰 構 句 所 造 成 的 兩 兩 整 齊 相 對 之 感, 對 照 大 謝 運 用 俯 仰 句 式 之 後 通 常 又 繁 密 連 綴 許 多 工 整 偶 對 句 式 的 作 法, 更 可 體 會 杜 甫 學 謝 之 外 又 力 圖 變 化 的 用 心 如 大 謝 於 南 山 往 北 山 經 湖 中 瞻 眺 一 詩 於 俛 視 喬 木 杪, 仰 聆 大 壑 灇 的 上 下 視 聽 相 對 的 整 齊 對 偶 之 後, 緊 接 者 又 出 現 另 一 組 工 整 的 對 偶 : 石 橫 水 分 流, 林 密 蹊 絶 蹤 ( 頁 175) 水 石 與 林 路 營 造 出 兩 個 區 域 互 為 對 照 的 工 整 格 局 而 石 門 新 營 所 住, 四 面 高 山, 迴 溪 石 瀨, 脩 竹 茂 林 一 詩 在 俯 濯 石 下 潭, 仰 看 條 上 猿 的 俯 仰 對 照 之 後, 立 刻 接 續 早 聞 夕 飆 急, 晚 見 朝 日 暾 崖 傾 光 難 留, 林 深 響 易 奔 等 精 工 的 偶 對 句 式 不 僅 寫 景 之 句 如 此, 以 下 轉 入 玄 思 的 部 分 仍 是 偶 對 句 式 : 感 往 慮 有 復, 理 來 情 無 存 ( 頁 256) 這 些 嚴 美 的 偶 對 句 皆 是 大 謝 寫 景 名 句, 但 過 於 繁 密 的 兩 兩 相 對 亦 的 確 予 人 缺 乏 變 化 疏 朗 之 氣 不 足 的 感 受 除 了 以 散 行 句 式 疏 宕 文 氣 增 益 描 寫 與 敘 述 的 跌 宕 波 折 變 化 之 外, 杜 甫 站 在 近 體 詩 之 格 律 已 然 成 熟 的 時 代, 對 於 詩 歌 在 聲 音 調 配 上 的 自 覺 營 構 也 是 大 謝 的 時 代 所 未 能 達 到 的 在 大 謝 的 山 水 詩 中, 雖 然 亦 致 力 於 在 文 字 的 形 構 與 聲 音 的 安 排 上 增 益 山 水 描 寫 的 感 受 性, 但 主 要 仍 在 辭 賦 表 現 形 式 的 影 響 框 架 之 下 更 求 變 化 誠 如 呂 正 惠 先 生 所 說 : 謝 靈 運 的 文 字 工 夫 是 以 細 致 的 體 物 作 為 基 礎 的 透 過 文 字 工 夫 成 功 的 寫 出 好 作 品 來 的 第 一 個 大 詩 人 就 是 謝 靈 運 他 突 破 了 陸 機 機 械 的 修 辭 方 式, 以 更 綿 密 的 文 字 工 夫 直 探 入 事 物 的 本 質 中 國 詩 歌 中 的 文 字 工 夫 傳 統 是 由 謝 靈 運 賦 予 生 命 的, 那 麼, 杜 甫 就 是 把 這 一 傳 統 發 展 到 極 致 的 人 引 自 氏 著 杜 甫 與 六 朝 詩 人, 頁 南 朝 梁 鍾 嶸 ( ) 詩 品 上 評 謝 靈 運 詩 云 : 頗 以 繁 蕪 為 累, 即 指 出 謝 詩 繁 密 的 特 點, 可 見 其 疏 朗 流 動 之 氣 較 為 欠 缺 引 自 曹 旭 : 詩 品 集 注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4 年 ), 頁 160

12 214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如 漢 賦 緣 於 口 頭 奏 誦 的 實 際 需 求, 充 斥 許 多 為 了 辨 義 而 存 在 的 雙 聲 疊 韻 複 音 詞, 並 在 以 文 字 寫 定 之 際 產 生 了 許 多 同 偏 旁 的 瑋 字 19 大 謝 則 有 意 識 地 模 擬 漢 賦 的 特 色, 並 將 這 些 特 色 運 用 於 山 水 描 寫 中, 以 造 成 獨 特 的 審 美 效 果 : 逶 迤 傍 隈 隩, 苕 遞 陟 陘 峴 蘋 萍 泛 沈 深, 菰 蒲 冒 清 淺 ( 從 斤 竹 澗 越 嶺 溪 行, 頁 178) 側 徑 既 窈 窕, 環 洲 亦 玲 瓏 ( 於 南 山 往 北 山 經 湖 中 瞻 眺, 頁 175) 澹 瀲 結 寒 姿, 團 欒 潤 霜 質 ( 登 永 嘉 綠 嶂 山, 頁 84) 連 障 疊 巘 崿, 青 翠 杳 深 沈 ( 晚 出 西 射 堂, 頁 82) 溯 流 觸 驚 急, 臨 圻 阻 參 錯 ( 富 春 渚, 頁 68-69) 荒 林 紛 沃 若, 哀 猿 相 叫 嘯 ( 七 里 瀨, 頁 78) 引 詩 中 特 別 標 記 之 處 皆 為 雙 聲 或 疊 韻 詞, 在 此, 詩 人 有 意 識 地 在 音 韻 上 創 造 一 種 聲 音 表 現 上 的 凸 出 效 果, 20 並 配 合 字 形 字 義, 強 化 其 所 欲 傳 達 的 經 驗 與 感 受 詩 人 相 當 巧 妙 地 運 用 中 國 文 字 獨 特 的 圖 案 式 造 型, 並 以 同 部 首 的 字 形 魚 貫 排 列, 21 在 紙 上 創 造 一 種 宛 如 山 水 實 境 的 錯 覺, 彷 彿 因 為 文 字 構 形 的 暗 示, 得 以 直 接 指 向 真 山 實 水, 或 更 無 隔 閡 地 傳 達 詩 人 於 跋 山 涉 水 之 際 所 經 驗 的 感 受 在 從 斤 竹 澗 越 嶺 溪 行 中, 逶 迤 傍 隈 隩, 苕 遞 陟 陘 峴 二 句, 刻 畫 詩 人 於 曲 折 婉 延 的 山 路 中 穿 行, 以 及 在 高 高 低 低 的 眾 山 間 登 陟 的 情 狀 逶 迤 同 為 辵 ( 辶 ) 部, 雖 其 義 乃 在 形 容 山 路 之 彎 曲 廻 折, 卻 也 同 時 表 現 了 詩 人 於 漫 漫 長 程 中 未 曾 止 息 的 跋 涉 ( 因 辵 有 疾 行 之 意 ) 22, 隈 隩 指 山 水 轉 彎 曲 廻 之 處, 23 兩 個 同 為 阜 部 且 字 義 相 關 於 漢 賦 中 聯 邊 瑋 字 之 產 生 原 因, 詳 參 簡 宗 梧 漢 賦 瑋 字 源 流 考 一 文, 收 錄 於 氏 著 漢 賦 源 流 與 價 值 之 商 榷 ( 臺 北 : 文 史 哲 出 版 社,1980 年 ), 頁 關 於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中 雙 聲 疊 韻 詞 的 使 用 情 形, 亦 可 參 見 林 文 月 鮑 照 與 謝 靈 運 的 山 水 詩 一 文 的 討 論, 收 入 氏 著 山 水 與 古 典 (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1996 年 ), 頁 劉 勰 在 文 心 雕 龍 練 字 中 曾 定 義 聯 邊 字 曰 : 聯 邊 者, 半 字 同 文 者 也 即 指 同 部 首 字 之 魚 貫 排 列 並 指 出 聯 邊 字 雖 廣 泛 用 於 描 摹 山 川 狀 貌, 但 若 不 加 節 制, 則 不 免 流 於 堆 砌, 是 應 該 小 心 避 免 的 : 狀 貌 山 川, 古 今 咸 用 施 於 常 文, 則 齟 齬 為 瑕 如 不 獲 免, 可 至 三 接 三 接 之 外, 其 字 林 乎! 引 自 范 文 瀾 : 練 字 第 39, 文 心 雕 龍 注, 卷 8, 頁 16 辵 之 解 釋 參 辭 源 ( 下, 全 二 冊 )( 臺 北 : 臺 灣 商 務 印 書 館,1993 年 ), 頁 3045 逶 迤 則 為 彎 曲 而 延 續 不 斷 貌 或 曲 折 宛 轉 貌, 頁 3069

13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15 近 的 字 並 列, 加 上 隈 隩 二 字 所 造 成 的 陌 生 與 繁 複 感, 彷 彿 更 強 烈 而 明 確 地 傳 達 了 原 始 山 水 曲 折 險 難 之 感 這 種 感 受 是 詩 人 親 歷 山 水 時 所 獲 得 的, 藉 由 文 字 構 形 的 排 列 設 計 親 切 地 傳 達 給 讀 者 24 下 句 苕 遞 陟 陘 峴, 排 列 辵 阜 山 等 部 首 的 字, 形 象 化 地 表 現 出 詩 人 攀 爬 山 徑 時 的 險 難 之 感 蘋 蓱 泛 沈 深, 菰 蒲 冒 清 淺 則 為 詩 人 乘 流 翫 迴 轉 之 際 所 見, 一 連 串 艸 頭 字 蘋 蓱 菰 蒲 先 形 象 化 地 出 現, 這 是 首 先 捉 住 詩 人 目 光 的 景 象, 隨 後 才 指 出 它 們 的 所 在 之 處, 反 映 了 詩 人 感 受 景 物 現 象 的 進 程 此 外, 泛 沈 深 冒 清 淺, 水 部 字 的 連 串 排 列 將 水 澤 之 感 表 現 得 再 鮮 明 不 過 了 大 謝 的 文 字 構 作 方 式 往 往 如 此, 字 形 字 音 字 義 缺 一 不 可, 合 作 無 間 地 表 情 達 意 且 同 部 首 字 的 運 用 往 往 更 與 雙 聲 疊 韻 的 音 律 美 感 互 相 配 合, 以 營 造 形 與 音 兩 方 面 的 美 感 : 窈 窕 與 玲 瓏 一 為 疊 韻, 一 為 雙 聲, 且 均 為 同 部 首 字 澹 瀲 團 欒 則 均 為 疊 韻 字, 澹 瀲 同 為 水 旁, 除 了 加 強 水 波 蕩 漾 的 感 受 外, 也 經 由 水 的 滿 溢 而 生 發 一 種 深 寒 之 感 ; 團 欒 則 主 要 藉 由 聲 音 傳 達 感 受, 此 二 字 均 為 舌 部 音, 音 質 表 現 出 一 種 圓 潤 之 感, 親 切 傳 達 猗 猗 綠 竹 所 給 予 詩 人 的 審 美 感 受 而 晚 出 西 射 堂 : 連 障 疊 巘 崿, 青 翠 杳 深 沈 二 句 中, 巘 崿 同 為 山 部 且 字 形 繁 複, 有 效 地 表 現 了 山 崖 的 重 疊 深 複 深 沈 同 為 水 部, 除 了 為 青 翠 的 山 巒 增 加 顏 色 上 的 層 次 感 之 外, 又 與 山 旁 的 巘 崿 形 成 一 組 部 首 上 的 山 水 對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中 運 用 雙 聲 疊 韻 及 同 部 首 字 以 造 成 特 殊 效 果 的 例 子 相 當 多, 25 有 些 從 字 形 音 義 各 方 面 互 相 配 合, 有 些 則 偏 重 於 藉 助 聲 音 以 傳 達 聽 覺 感 受, 如 : 活 活 夕 流 駛, 噭 噭 夜 猨 啼 ( 登 石 門 最 高 頂 ) 即 以 活 活 噭 噭 擬 聲, 為 純 粹 擬 聲 字 謝 靈 運 的 這 些 技 巧 雖 有 意 識 地 模 仿 漢 賦, 卻 也 創 造 出 有 別 於 漢 賦 的 更 多 新 意 義, 成 為 模 山 範 水 的 新 技 巧 新 典 範 此 一 新 典 範 致 力 於 開 發 文 字 在 形 音 義 組 合 上 的 各 種 可 能 性, 並 充 分 利 用 中 國 文 字 結 構 上 的 特 色, 形 成 圖 案 與 音 韻 之 美, 貼 切 傳 達 詩 人 處 身 自 然 據 辭 源 的 解 釋 : 隈 為 山 水 彎 曲 處 隩 指 水 岸 內 曲 處 詳 參 頁 關 於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藉 由 文 字 構 形 傳 達 內 心 感 受 之 特 色, 葉 嘉 瑩 先 生 曾 有 如 下 意 見 : 他 是 在 客 觀 的 描 寫 之 中 製 造 一 種 繁 難 的 感 受, 其 實 那 也 就 是 他 心 中 真 正 的 感 覺 這 種 繁 難 的 感 受, 他 是 通 過 一 些 錯 綜 複 雜 的 句 式 筆 畫 繁 複 的 用 字, 以 及 精 心 雕 琢 的 辭 藻 等 傳 達 出 來 的 引 自 氏 著 漢 魏 六 朝 詩 講 錄 下 冊 ( 臺 北 : 桂 冠 圖 書 公 司,2000 年 ), 頁 729 對 於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廣 泛 運 用 連 緜 詞 疊 字 等 技 巧 與 實 例 之 列 舉, 可 參 考 王 國 瓔 先 生 : 中 國 山 水 詩 研 究 (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社,1986;1992 年 ), 第 二 部 分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特 色 中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形 象 摹 擬 第 一 章 第 二 節 的 討 論, 尤 其 是 頁

14 216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之 際 身 經 目 擊 的 真 實 感 受 謝 康 樂 銳 意 於 透 過 形 構 與 聲 音 的 經 營 表 現 自 己 遊 走 於 山 水 之 間 的 感 受, 其 苦 心 孤 詣 於 文 字 音 韻 構 作 的 精 神 完 全 為 杜 甫 所 繼 承 在 入 蜀 組 詩 中, 亦 能 偶 見 大 謝 山 水 詩 中 常 見 的 雙 聲 疊 韻 及 同 偏 旁 字 的 刻 意 經 營, 如 : 岡 巒 相 經 亘, 雲 水 氣 參 錯 ( 青 陽 峽 ) 之 經 亘 參 錯 ; 高 壁 抵 嶔 崟, 洪 濤 越 凌 亂 ( 白 沙 渡 ) 中 嶔 崟 凌 亂 等 詞 語 的 音 韻 經 營, 及 嶔 崟 洪 濤 的 山 水 偏 旁 相 對 此 外, 泝 沿 增 波 瀾 ( 寒 峽 ) 急 流 鴇 鷁 散, 絕 岸 黿 鼉 驕 ( 桔 柏 渡 ) 等 句 中 同 偏 旁 字 的 刻 意 分 類 排 比 等, 皆 是 杜 甫 承 襲 大 謝 山 水 詩 修 辭 與 音 韻 技 巧 之 經 營 的 顯 例, 但 皆 僅 止 於 偶 一 為 之 而 已, 並 不 構 成 入 蜀 組 詩 美 感 上 的 主 要 特 點 綜 合 言 之, 杜 甫 不 再 受 辭 賦 修 辭 之 美 感 特 質 的 框 限, 也 不 再 致 力 於 個 別 詞 彙 雙 聲 疊 韻 等 小 技 巧 的 經 營, 而 是 將 盛 唐 詩 人 對 於 音 韻 的 敏 感 表 現 得 更 為 全 面, 與 詩 中 所 欲 傳 達 的 情 感 趨 向 密 切 配 合, 發 展 為 全 詩 的 音 韻 設 計, 以 音 韻 的 構 作 凝 塑 及 強 化 詩 歌 特 定 的 情 感 氛 圍 清 人 仇 兆 鰲 就 曾 針 對 自 秦 入 蜀 組 詩 的 音 韻 運 用 指 出 : 入 蜀 諸 章, 用 仄 韻 居 多, 蓋 逢 險 峭 之 境, 寫 愁 苦 之 詞, 自 不 能 為 平 緩 之 調 也 26 事 實 上,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的 二 十 四 首 紀 行 詩 中, 用 平 聲 韻 者 有 十 三 首, 用 仄 聲 韻 者 則 佔 十 一 首, 仍 以 平 聲 韻 為 多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 十 一 首 採 用 仄 聲 韻 的 詩 中 有 多 達 六 首 是 以 入 聲 為 韻 者, 分 別 為 鐵 堂 峽 青 陽 峽 龍 門 鎮 發 同 谷 縣 石 櫃 閣 鹿 頭 山 諸 詩 由 於 入 聲 韻 的 用 韻 範 圍 較 窄, 杜 甫 入 蜀 詩 卻 有 四 分 之 一 的 詩 作 皆 採 用 入 聲 為 韻, 不 能 不 說 是 精 心 設 計 的 有 意 為 之 了 也 或 許 由 於 這 組 詩 作 中 入 聲 韻 運 用 之 繁 密 令 人 印 象 深 刻, 故 造 成 仇 兆 鰲 入 蜀 諸 章, 用 仄 韻 居 多 的 錯 覺 仇 氏 已 經 注 意 到 由 於 入 蜀 組 詩 多 體 現 詩 人 艱 難 跋 涉 於 險 峭 雄 奇 的 隴 蜀 山 水 之 間 的 身 體 與 心 靈 感 受, 其 間 難 以 言 傳 的 困 頓 與 危 苦 之 感 只 有 透 過 入 聲 音 韻 的 經 營 方 能 更 為 有 效 親 切 地 傳 達 出 來 以 下 即 試 舉 鐵 堂 峽 一 詩 為 例, 說 明 詩 人 如 何 透 過 聲 音 的 安 排 設 計 雙 寫 景 物 與 個 人 的 心 境 感 受 : 山 風 吹 遊 子, 縹 緲 乘 險 絕 硤 形 藏 堂 隍, 壁 色 立 精 鐵 徑 摩 穹 蒼 蟠, 石 與 厚 地 裂 修 纖 無 垠 竹, 嵌 空 太 始 雪 威 遲 哀 壑 底, 徒 旅 慘 不 悅 水 寒 長 冰 橫, 我 馬 骨 正 折 26 仇 兆 鰲 : 鐵 堂 峽 詩 評, 杜 詩 詳 註, 頁 679

15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17 生 涯 抵 弧 矢, 盜 賊 殊 未 滅 飄 蓬 踰 三 年, 回 首 肝 肺 熱 ( 頁 ) 此 詩 為 傳 達 險 峻 的 地 形 與 惡 劣 的 氣 候 帶 給 行 旅 中 詩 人 的 重 重 挫 折 之 感, 選 擇 了 短 促 低 沈 的 入 聲 韻 來 表 現 入 聲 韻 的 短 促 與 沈 重 有 效 地 在 聲 音 上 造 成 一 種 艱 難 窒 礙 感, 也 同 時 表 現 了 在 大 自 然 嚴 峻 偉 力 的 威 逼 之 下, 詩 人 行 進 過 程 的 一 再 受 挫, 以 及 因 時 局 的 動 蕩 不 寧 所 造 成 的 壓 迫 感, 這 來 自 於 自 然 與 社 會 的 雙 重 壓 迫 所 造 成 的 低 沈 暗 晦 情 緒, 皆 藉 由 入 聲 韻 律 的 經 營 有 效 地 傳 達 出 來 除 了 入 聲 韻 的 刻 意 經 營 之 外, 鐵 堂 峽 一 詩 在 平 仄 音 韻 的 安 排 上 往 往 有 意 凸 出 明 顯 的 互 為 對 照 : 如 硤 形 藏 堂 隍, 壁 色 立 精 鐵 句, 前 五 字 皆 為 平 聲, 後 五 字 則 除 了 精 字 外 皆 為 入 聲, 27 讀 來 極 為 蹇 澀 不 暢, 與 前 五 字 的 順 暢 昂 揚 適 成 強 烈 對 比 徑 摩 穹 蒼 蟠, 石 與 厚 地 裂, 前 句 除 首 字 外 皆 為 平 聲, 下 句 則 五 字 皆 仄, 除 了 刻 意 經 營 聲 音 的 強 烈 反 差 外, 亦 以 音 韻 的 拗 折 不 暢 傳 達 大 自 然 之 偉 力 給 予 詩 人 的 巨 大 壓 迫 感 仔 細 分 析 鐵 堂 峽 一 詩 的 音 韻, 會 發 現 全 詩 在 詩 人 的 刻 意 經 營 下, 均 呈 現 出 拗 折 不 暢 的 滯 澀 頓 挫 之 感, 這 也 正 是 詩 人 行 經 鐵 堂 峽 時 的 真 實 經 驗 感 受, 除 了 詩 意 的 經 營 外, 亦 巧 妙 地 透 過 音 韻 的 安 排 妥 貼 地 傳 達 細 檢 入 蜀 諸 作, 會 發 現 杜 甫 於 音 律 之 刻 意 經 營 十 分 用 心, 如 石 櫃 閣 : 清 暉 回 羣 鷗, 暝 色 帶 遠 客 一 句, 上 句 五 字 皆 平, 下 句 則 除 首 字 外 其 餘 皆 為 仄 聲 音 律 之 對 比 也 呈 示 了 心 境 感 受 之 兩 極 : 上 句 描 寫 羣 鷗 於 暮 色 清 暉 中 歸 返 故 林, 一 派 溫 暖 和 樂 景 象, 深 刻 對 比 出 遊 子 的 日 暮 難 歸 之 憾, 黑 暗 的 迅 速 蔓 延 彷 彿 帶 有 某 種 侵 蝕 性, 讓 此 一 異 鄉 異 客 的 身 體 與 心 靈 皆 蒙 上 一 片 抑 鬱 難 伸 的 陰 影, 而 音 律 的 安 排 則 有 效 強 化 了 此 一 感 受 方 東 樹 ( ) 昭 昧 詹 言 卷 5 引 姚 薑 塢 先 生 語 曰 : 康 樂 詩 頗 多 六 代 強 造 之 句, 其 音 響 作 澀, 亦 杜 韓 所 自 出 28 康 樂 詩 中 的 強 造 之 句 或 許 為 無 心 插 柳, 但 子 美 詩 中 的 音 響 作 澀 卻 全 是 出 於 有 心 構 作, 這 是 兩 人 站 在 不 同 的 時 代 而 有 的 差 別, 然 而, 杜 甫 在 藝 術 構 作 上 的 用 心 之 與 康 樂 一 脈 相 承, 又 往 往 比 康 樂 走 得 更 遠, 亦 由 音 韻 之 巧 為 構 設 安 排 淋 漓 盡 致 地 體 現 出 來 壁 色 立 精 鐵 一 作 壁 色 立 積 鐵, 則 五 字 均 為 入 聲 仇 兆 鰲 認 為 本 句 五 字 皆 入 聲, 讀 不 順 口, 作 精 鐵 為 是 杜 詩 詳 註, 頁 677 方 東 樹 著, 汪 紹 楹 校 點 : 昭 昧 詹 言 (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2006 年 ), 卷 5, 第 42 條, 頁 137

16 218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二 山 水 與 抒 情 程 式 的 崩 解 謝 靈 運 作 為 山 水 詩 的 奠 基 者, 並 處 於 玄 風 鼎 沸 的 時 代 氛 圍 之 中, 故 其 山 水 詩 一 方 面 嘗 試 借 鑑 辭 賦 的 手 法 模 山 範 水, 29 一 方 面 又 自 然 浸 染 玄 風, 而 詩 人 的 情 懷 則 含 藏 於 山 水 與 玄 言 之 中, 形 成 相 當 奇 特 的 結 構 30 大 致 而 言, 康 樂 處 於 以 詩 談 玄 蔚 為 風 潮 的 時 代, 又 因 醉 心 於 山 水 賞 美 而 嘗 試 以 詩 歌 捕 捉 山 光 水 色, 此 外, 亦 時 時 逗 顯 其 遨 遊 於 山 水 之 間 的 寂 寞 情 懷, 故 大 謝 山 水 詩 可 謂 融 合 此 三 種 質 素 於 一 爐 而 冶 之, 而 形 成 前 幅 往 往 記 遊 與 山 水 共 呈, 後 幅 則 抒 情 與 玄 理 並 生 的 結 構 在 詩 歌 的 前 半, 詩 人 每 每 興 致 勃 勃 地 出 遊, 尋 覓 人 跡 罕 至 的 幽 絕 之 景 然 而, 以 精 妙 的 賞 美 眼 光 鑑 賞 山 水 之 美 的 詩 人 總 無 法 長 時 間 陶 醉 於 自 然 的 美 麗 之 中, 而 總 是 於 短 暫 的 陶 然 之 後 立 刻 意 識 到 自 我 的 孤 獨, 於 是 山 水 自 美 而 詩 人 自 悲, 山 水 之 美 有 時 只 適 足 以 喚 起 詩 人 的 失 意 與 賞 心 不 存 的 哀 感 山 水 之 美 本 身 似 不 足 以 療 救 詩 人 深 沈 的 悲 哀, 於 是 詩 人 只 能 轉 而 向 玄 理 的 世 界 尋 求 奧 援, 以 求 暫 時 忘 卻 傷 痛, 獲 致 一 種 裝 飾 性 及 暫 時 性 的 平 和 與 玄 理 的 光 照 整 體 而 言,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的 寫 景 抒 情 言 理 之 結 構 相 當 穩 定, 已 然 形 成 某 蕭 滌 非 ( ) 曾 引 述 其 師 黃 節 ( ) 的 意 見 曰 : 漢 魏 以 前, 敘 事 寫 景 之 作 甚 少, 以 有 賦 故 也 至 六 朝, 則 漸 以 賦 體 施 之 於 詩, 故 言 情 而 外, 敘 事 寫 景 兼 備, 此 其 風 實 自 康 樂 開 之 引 自 蕭 滌 非 : 讀 謝 康 樂 詩 札 記, 收 入 葛 曉 音 編 選 : 謝 靈 運 研 究 論 集 ( 桂 林 : 廣 西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1 年 ), 頁 9-20, 引 文 見 頁 14 此 外, 高 莉 芬 賦 對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創 作 技 巧 之 影 響 一 文, 從 字 詞 之 提 錬 詞 采 之 鋪 排 及 結 構 之 經 營 三 方 面 討 論 靈 運 山 水 詩 與 賦 體 之 傳 承 關 係, 亦 可 參 看 收 入 彰 化 師 範 大 學 國 文 學 系 編 : 第 三 屆 中 國 詩 學 會 議 論 文 集 魏 晉 南 北 朝 詩 學 ( 彰 化 : 彰 化 師 範 大 學 國 文 學 系,1996 年 ), 頁 黃 節 先 生 分 析 康 樂 詩 之 結 構, 並 指 出 其 程 式 化 之 傾 向 曰 : 大 抵 康 樂 之 詩, 首 多 敘 事, 繼 言 景 物, 而 結 之 以 情 理 幾 成 康 樂 詩 之 慣 例 矣 參 見 蕭 滌 非 : 讀 謝 康 樂 詩 札 記, 收 入 葛 曉 音 編 選 : 謝 靈 運 研 究 論 集, 頁 9-20, 引 文 見 頁 11 此 外, 林 文 月 先 生 亦 從 對 於 謝 靈 運 鮑 照 ( ) 謝 朓 ( ) 顏 延 之 ( ) 謝 惠 連 ( ) 等 人 之 山 水 詩 的 分 析 歸 納 中, 指 出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結 構 大 致 可 分 析 為 : 記 遊 寫 景 及 興 情 悟 理 等 幾 個 部 分 詳 參 林 文 月 :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特 質 一 文, 收 入 氏 著 山 水 與 古 典, 頁 另 譚 元 明 亦 將 謝 詩 之 表 現 模 式 歸 納 為 記 遊 寫 景 生 情 悟 理 四 個 部 分, 與 林 氏 相 同 詳 參 氏 著 從 情 移 及 抽 離 說 看 謝 詩 中 經 驗 的 矛 盾 與 統 一, 中 外 文 學 卷 5, 第 5 期 (1976 年 10 月 ), 頁 45-99

17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19 種 高 度 程 式 化 的 存 在 儘 管 王 夫 之 盛 讚 謝 詩 : 轉 成 一 片, 如 滿 月 含 光, 都 無 輪 廓 31 鳥 道 雲 踪, 了 然 在 人 心 目 之 間, 而 要 不 可 為 期 待 32 變 化 莫 測 每 於 意 理 方 行 處 因 利 乘 便, 更 即 事 而 得 佳 勝 33 天 壤 之 景 物, 作 者 之 心 目 如 是, 靈 心 巧 手, 砝 著 即 湊, 豈 復 煩 其 躊 蹰 哉? 天 地 之 妙, 合 而 成 化 者, 亦 可 分 而 成 用 ; 合 不 忌 分, 分 不 礙 合 也 乃 其 妙 流 不 息, 又 合 全 詩 而 始 盡 吾 無 以 稱 康 樂 之 詩 矣, 目 倦 而 心 灰 矣! 34 極 力 強 調 謝 詩 之 能 因 勢 變 化 隨 勢 遊 衍 而 顯 得 自 然 天 成 了 無 斧 鑿 之 痕, 猶 如 神 龍 夭 矯 騰 空, 雖 變 化 莫 測 而 皆 合 於 自 然, 虎 虎 生 風 生 氣 勃 發, 非 後 世 刻 意 模 擬 且 動 輒 大 談 章 法 結 構 的 倚 壁 靠 牆 漢 說 埋 伏 照 映, 或 如 沒 見 過 世 面 的 田 舍 翁 著 糨 硬 潞 紬 衫 子 入 朱 門, 僅 只 會 預 擬 一 笨 腔 粗 色 相 償 耳! 35 儘 管 王 船 山 大 力 讚 揚 大 謝 詩 的 變 化 多 端 而 皆 合 於 自 然, 但 我 們 似 乎 仍 不 得 不 承 認 謝 詩 事 實 上 是 變 化 有 限 而 趨 於 程 式 化 的 就 寫 景 而 言, 山 與 水 遠 與 近 朝 與 夕, 不 管 時 間 或 空 間 都 是 分 割 成 塊 狀 互 為 對 照 的, 且 對 於 景 物 細 節 之 觀 照 每 每 大 於 整 體 形 勢 之 掌 握, 使 其 筆 下 的 山 水 景 物 往 往 顯 得 支 離 而 難 以 形 成 整 體 的 印 象 此 外, 就 其 山 水 詩 中 所 抒 發 的 情 懷 而 言, 不 管 康 樂 面 對 的 風 景 為 何, 他 總 是 於 短 暫 的 欣 悅 之 後 立 即 興 起 屈 原 式 的 幽 獨 寂 寞 孤 絕 寥 落 之 感, 又 徒 勞 地 嘗 試 以 玄 理 化 解 其 內 心 盤 根 錯 節 的 悲 哀, 使 其 詩 總 是 結 束 於 貌 似 清 醒 的 某 種 理 悟 中 然 而, 也 由 於 此 一 書 寫 模 式 的 一 再 出 現, 使 其 結 尾 的 理 悟 顯 得 欠 缺 說 服 力, 而 僅 只 流 於 某 種 裝 飾 性 的 聲 音 與 姿 態 而 已 然 而, 在 杜 甫 的 自 秦 入 蜀 詩 中, 我 們 看 到 了 大 謝 式 的 書 寫 程 式 被 徹 底 打 破 了 隨 著 旅 次 的 開 展, 詩 人 遭 遇 千 姿 萬 態 的 山 水, 適 應 不 同 的 山 水 風 貌 及 行 經 之 際 的 身 心 狀 態, 杜 甫 展 開 了 蹊 徑 各 異 的 山 水 描 寫, 36 也 抒 發 了 隨 境 而 生 的 種 種 情 感 與 思 王 夫 之 評 謝 靈 運 石 門 岩 上 宿 語, 引 自 傅 雲 龍 吳 可 主 編 : 船 山 遺 書 古 詩 評 選, 卷 8, 頁 4790 王 夫 之 評 謝 靈 運 石 室 山 語, 同 上 書, 頁 4788 王 夫 之 評 謝 靈 運 石 門 新 營 所 住, 四 面 高 山, 迴 溪 石 瀨, 脩 竹 茂 林 語 此 處 王 氏 又 於 盛 讚 大 謝 詩 之 自 然 不 可 測 後, 批 評 杜 甫 的 失 敗 模 擬 曰 : 杜 子 美 用 此 法, 又 成 離 逖 才 授 自 天, 豈 可 強 哉! 同 上 書, 頁 4789 王 夫 之 評 謝 靈 運 遊 南 亭 語 同 上 書, 頁 4787 前 者 為 王 夫 之 評 謝 靈 運 遊 南 亭 語, 後 者 為 其 評 遊 赤 石 進 帆 海 語, 同 上 書, 頁 4787 浦 起 龍 於 發 秦 州 後 注 曰 : 自 秦 州 抵 同 谷, 又 自 同 谷 抵 成 都, 前 後 紀 行 詩 各 十 二 首,

18 220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考 其 筆 下 的 隴 蜀 山 水 既 千 態 萬 狀, 絕 無 雷 同 ; 其 間 所 生 發 之 情 感 議 論 亦 皆 能 情 隨 境 生, 不 落 窠 臼 總 體 而 言, 不 管 是 寫 景 或 抒 情, 杜 詩 皆 顯 得 變 化 莫 測, 尤 其 自 秦 入 蜀 二 十 四 首 既 為 一 組 詩 型 態, 老 杜 更 是 極 力 於 統 一 中 求 創 變, 務 求 每 一 首 詩 皆 能 有 所 發 展 變 化 而 不 拘 於 一 格 可 以 說, 這 組 詩 作 仍 聚 焦 於 山 水 與 抒 情, 但 在 如 何 呈 現 山 水 風 貌 及 抒 寫 何 種 情 懷 方 面 則 力 求 變 化, 因 地 因 時 因 境 置 宜, 避 免 在 自 成 整 體 的 組 詩 中 出 現 千 部 一 腔 千 人 一 面 的 情 況, 故 若 企 圖 於 這 組 詩 作 中 歸 納 出 一 個 描 寫 與 抒 情 的 基 本 程 式, 幾 乎 是 不 可 能 周 延 的 打 破 書 寫 程 式 可 以 視 為 杜 甫 站 在 大 謝 的 基 礎 上 力 求 創 變 的 主 要 方 向 之 一, 以 下 即 試 從 山 水 審 美 內 涵 的 多 樣 化 及 情 感 內 涵 的 多 樣 化 兩 個 方 向, 討 論 杜 甫 入 蜀 詩 的 開 拓 性 大 謝 山 水 詩 產 生 於 以 玄 對 山 水 的 時 代 氛 圍 中, 37 以 身 歷 親 觀 的 身 體 融 入 自 然 山 水 之 中, 並 企 圖 從 此 一 經 驗 中 把 捉 或 印 證 某 種 玄 冥 之 理 於 此, 謝 靈 運 開 展 出 對 於 自 然 山 水 的 審 美 與 理 悟, 且 其 詩 中 關 於 自 然 山 水 之 精 細 描 摹 往 往 凌 駕 玄 理 之 展 示 而 居 於 詩 歌 的 核 心 地 位 然 而, 或 許 由 於 謝 靈 運 所 遊 觀 徜 徉 的 永 嘉 始 寧 臨 川 等 地 山 水 的 美 感 趨 向, 抑 或 由 於 山 水 以 形 媚 道 38, 以 山 水 體 悟 玄 理 的 實 際 需 求, 大 謝 筆 下 的 山 水 基 本 上 是 傾 向 於 幽 深 秀 麗 絕 世 超 塵 之 美 感 型 態 的 詩 人 抱 著 審 美 體 玄 的 心 態 走 入 山 水, 呈 現 於 其 筆 下 的 山 水 亦 皆 清 麗 可 玩 而 含 帶 某 種 縹 渺 清 靈 之 氣 此 外, 由 於 詩 人 本 身 幽 獨 孤 絕 之 心 境 所 致, 能 夠 與 其 產 生 共 鳴 的 山 水 往 往 亦 是 迥 出 人 寰, 清 靈 秀 媚 而 不 沾 染 人 間 氣 息 的 因 此, 謝 靈 運 筆 下 的 山 水 此 其 首 篇 也 須 看 二 十 四 首, 蹊 徑 各 不 同 引 自 氏 著 讀 杜 心 解, 卷 1, 頁 59 關 於 晉 宋 時 期 山 水 的 發 現 及 其 時 玄 化 山 水 的 思 想 內 涵, 楊 儒 賓 教 授 有 甚 為 精 采 的 討 論, 詳 參 氏 著 山 水 是 怎 麼 發 現 的 玄 化 山 水 析 論,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30 期 (2009 年 6 月 ), 頁 此 外, 蕭 馳 則 從 魏 晉 思 想 ( 尤 其 是 郭 象 玄 學 ) 對 漢 文 化 的 解 構 如 何 啟 引 山 水 詩 的 發 生 立 論, 試 圖 釐 清 山 水 詩 大 興 於 晉 宋 之 際 的 思 想 文 化 背 景, 亦 可 參 看, 詳 氏 著 郭 象 玄 學 與 山 水 詩 之 發 生, 漢 學 研 究 卷 27, 第 3 期 (2009 年 9 月 ), 頁 此 外, 陳 怡 良 先 生 則 從 謝 康 樂 的 佛 教 信 仰, 討 論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中 佛 學 之 滲 透 及 表 現, 從 另 一 個 觀 察 角 度 展 現 了 謝 詩 中 玄 理 的 內 涵, 詳 參 氏 著 謝 靈 運 在 佛 法 上 之 建 樹 及 其 山 水 詩 的 禪 意 理 趣, 漢 學 研 究 卷 26, 第 4 期 (2008 年 12 月 ), 頁 南 朝 宋 宗 炳 ( ) 畫 山 水 序 語 宗 炳 畫 山 水 序 收 錄 於 唐 張 彥 遠 : 歷 代 名 畫 記 ( 臺 北 : 廣 文 書 局,1971 年 ), 卷 6, 頁

19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21 就 不 免 是 遠 離 人 間 而 非 日 常 化 的, 其 所 體 現 的 美 感 型 態 亦 較 為 狹 窄, 偏 於 或 幽 奧 或 清 靈, 基 本 上 皆 屬 於 優 美 而 非 壯 美 的 美 感 範 疇 杜 甫 在 乾 元 二 年 秋 冬 之 際 的 入 蜀 之 行, 雖 然 也 懷 抱 著 草 木 未 黃 落, 況 聞 山 水 幽 雖 傷 旅 寓 遠, 庶 遂 平 生 遊 ( 發 秦 州 ) 的 尋 幽 訪 勝 之 心, 但 他 基 本 上 是 在 無 衣 無 食 的 情 況 下 不 得 已 而 展 開 入 蜀 之 旅 的 39 故 杜 甫 並 不 像 謝 靈 運 那 樣 是 在 個 人 山 水 癖 及 審 美 體 道 之 心 的 驅 動 之 下 展 開 遊 眺 之 行 的 雖 然 大 謝 也 有 幾 次 因 為 貶 謫 而 展 開 行 旅 的 經 驗, 但 不 論 在 身 心 狀 態 物 質 條 件 以 及 路 途 的 險 阻 情 況, 皆 無 法 與 杜 甫 的 入 蜀 之 旅 相 提 並 論 故 不 論 大 謝 所 展 開 的 是 伴 隨 左 遷 而 來 的 行 旅, 抑 或 是 在 貶 所 及 故 鄉 始 寧 別 墅 的 自 覺 性 遊 覽, 或 帶 有 經 濟 性 現 實 性 目 的 的 地 理 探 察 行 動, 40 皆 比 杜 甫 帶 有 更 多 自 主 性 隨 意 性 及 自 由 自 在 的 審 美 餘 裕 可 以 說, 杜 甫 是 沒 有 太 多 選 擇 的, 他 不 得 不 攜 家 帶 眷 地 衝 風 冒 雪 走 向 艱 難 險 阻 的 千 里 蜀 道 這 一 路 迤 邐 展 開 的 風 景 不 是 他 所 選 擇 的, 而 是 他 不 得 不 面 對 的 而 在 這 一 路 行 進 的 過 程 中, 詩 人 面 對 的 是 赤 裸 裸 的 充 滿 威 脅 感 的 險 惡 自 然, 而 眼 前 的 窮 山 惡 水 是 自 己 必 須 戰 勝 的 大 自 然 彷 彿 隨 時 可 以 將 其 吞 噬, 故 詩 人 面 對 眼 前 山 水 時 的 心 境 是 非 常 複 雜 的 在 入 蜀 詩 中, 眼 前 的 山 水 並 非 僅 只 是 審 美 的 存 在, 而 是 無 比 現 實 地 橫 亙 於 眼 前 的 有 待 克 服 的 存 在, 不 但 以 其 雄 峻 壯 偉 構 成 美 感, 也 帶 來 恐 怖 與 威 脅, 生 命 在 大 自 然 面 前 顯 得 無 比 脆 弱, 無 比 渺 小, 但 也 同 時 可 能 激 發 出 個 人 無 限 的 堅 強 與 韌 性 正 因 為 杜 甫 一 方 面 無 可 選 擇 地 必 需 面 對 大 自 然 的 挑 戰, 一 方 面 又 同 時 懷 抱 著 獵 奇 攬 勝 的 山 水 審 美 之 心, 並 有 意 識 地 依 仿 漢 代 以 降 紀 行 辭 賦 詳 細 記 錄 行 經 地 點 的 形 式, 以 無 比 慎 重 的 心 情 記 錄 一 路 前 行 所 經 的 地 理 狀 況 與 山 水 風 光, 故 其 筆 下 的 山 水 必 隨 著 行 經 地 點 的 自 然 風 貌 展 現 出 多 樣 而 豐 富 的 美 感 型 態 無 疑 的, 艱 難 險 峻 的 雄 偉 之 美 是 最 主 要 的 旋 律 當 杜 甫 行 經 赤 谷 時, 他 就 知 道 即 將 面 對 的 是 艱 險 無 比 的 挑 戰 : 晨 發 赤 谷 亭, 險 艱 方 自 茲 亂 石 無 改 轍, 我 車 已 載 脂 ( 赤 谷 ) 這 點 杜 甫 在 發 秦 州 一 詩 的 開 頭 即 交 代 得 很 清 楚 : 我 衰 更 懶 拙, 生 事 不 自 謀 無 食 問 樂 土, 無 衣 思 南 州 杜 詩 詳 注, 頁 672 鄭 毓 瑜 先 生 曾 藉 謝 靈 運 山 居 賦 與 晉 宋 時 期 的 相 關 地 理 論 述, 論 證 東 晉 豪 族 與 謝 康 樂 等 人 的 山 水 之 遊, 除 了 賞 翫 宴 集 審 美 體 道 的 目 的 外, 亦 可 能 有 探 察 地 利 物 產, 以 尋 求 可 能 的 經 濟 開 發 等 出 於 經 濟 性 現 實 性 的 目 的 與 考 量 詳 參 氏 著 身 體 行 動 與 地 理 種 類 謝 靈 運 山 居 賦 與 晉 宋 時 期 的 山 川 山 水 論 述, 淡 江 中 文 學 報 第 18 期 (2008 年 6 月 ), 頁 37-70

20 222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果 然, 緊 接 而 來 的 鐵 堂 峽 寒 峽 都 讓 詩 人 艱 辛 備 嘗 : 山 風 吹 遊 子, 縹 緲 乘 險 絕 硤 形 藏 堂 隍, 壁 色 立 精 鐵 徑 摩 穹 蒼 蟠, 石 與 厚 地 裂 修 纖 無 垠 竹, 嵌 空 太 始 雪 威 遲 哀 壑 底, 徒 旅 慘 不 悅 水 寒 長 冰 橫, 我 馬 骨 正 折 ( 鐵 堂 峽 ) 雲 門 轉 絕 岸, 積 阻 霾 天 寒 寒 硤 不 可 度, 我 實 衣 裳 單 況 當 仲 冬 交, 泝 沿 增 波 瀾 ( 寒 峽 ) 然 而, 千 崖 萬 壑 的 重 重 險 阻 之 中 也 有 清 麗 優 美 的 所 在 : 嬋 娟 碧 蘚 淨, 蕭 摵 寒 籜 聚 回 回 山 根 水, 冉 冉 松 上 雨 ( 法 鏡 寺 ) 讓 詩 人 徘 徊 流 連, 不 忍 離 去 總 之, 隨 著 行 旅 的 開 展, 各 種 型 態 的 山 水 漸 次 鋪 展 在 眼 前, 詩 人 沒 有 選 擇, 只 能 忠 實 地 以 其 傳 神 寫 真 之 筆 摹 寫 沿 途 山 水 大 要, 為 自 己 的 經 驗 留 下 紀 錄, 也 為 隴 蜀 山 川 形 勢 風 光 留 下 珍 貴 的 第 一 手 紀 錄 杜 甫 一 路 經 行 的 山 水, 或 雄 奇 險 絕, 或 清 麗 美 好, 甚 至 可 能 是 充 滿 令 人 恐 懼 的 威 嚇 性 的, 如 青 陽 峽 : 林 迥 硤 角 來, 天 窄 壁 面 削 磎 西 五 里 石, 奮 怒 向 我 落 仰 看 日 車 側, 俯 恐 坤 軸 弱 魑 魅 嘯 有 風, 霜 霰 浩 漠 漠 就 書 寫 行 旅 之 中 大 自 然 所 造 成 的 威 脅 與 恐 怖 而 言, 在 杜 甫 之 前 寫 得 最 好 的 是 鮑 照 ( ), 其 登 翻 車 峴 及 登 大 雷 岸 與 妹 書 中 的 自 然 描 寫, 相 信 曾 予 杜 甫 不 少 啟 示 呂 正 惠 先 生 就 曾 指 出 欲 知 子 美 之 學 鮑 照, 須 自 子 美 自 秦 州 赴 蜀 二 十 四 首 紀 行 詩 入 41 然 而, 鮑 照 寫 山 水 的 手 法 仍 從 謝 靈 運 轉 化 而 來, 唯 其 表 現 山 水 之 恐 怖 方 面 則 來 自 於 其 以 一 介 貧 士 之 身 長 期 奔 波 征 行 的 親 切 體 驗, 而 為 境 遇 相 似 的 杜 甫 所 吸 收 轉 化 這 部 分 因 非 本 文 討 論 重 點, 故 不 贅 述 42 大 自 然 不 盡 然 皆 是 美 麗 可 人 的, 有 時 也 露 出 猙 獰 可 怖 的 面 目, 甚 或 在 詭 異 當 中 透 出 一 點 黑 色 的 趣 味, 彷 彿 玩 弄 某 種 魔 法 : 朝 行 青 泥 上, 暮 在 青 泥 中 泥 濘 非 一 時, 版 築 勞 人 功 不 畏 道 途 遠, 乃 將 汩 沒 同 白 馬 為 鐵 驪, 小 兒 成 老 翁 哀 猿 透 却 墜, 死 鹿 力 所 窮 ( 泥 功 山 ) 面 對 彷 彿 即 將 吞 沒 一 切 的 泥 功 山, 詩 人 是 戰 戰 兢 兢 臨 深 履 薄 的 但 歷 盡 千 辛 萬 苦, 終 於 安 全 通 過 險 地 之 後, 回 思 其 間 種 種, 詩 人 又 升 起 了 開 玩 笑 的 興 致 : 白 馬 為 鐵 驪, 小 兒 成 老 翁 的 比 喻 是 詩 人 苦 中 作 樂 的 心 情 展 現 總 而 言 之, 詩 人 一 路 無 所 選 擇 地 見 山 過 山 遇 水 渡 水, 故 也 大 大 開 拓 了 山 水 審 美 的 向 度 盧 世 曰 : 杜 公 紀 行 詩, 從 發 秦 州 至 萬 丈 潭, 從 發 同 谷 至 成 都 府, 呂 正 惠 : 杜 甫 與 六 朝 詩 人, 第 四 章 杜 甫 與 鮑 照 仿 方 東 樹 語 氣 論 杜 子 美 之 學 鮑 照, 頁 102 關 於 杜 甫 與 鮑 照 的 關 係, 詳 參 呂 正 惠 : 杜 甫 與 六 朝 詩 人, 第 四 章 杜 甫 與 鮑 照 之 分 析, 尤 其 是 頁

21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23 入 天 穿 水, 萬 壑 千 崖, 雨 雪 烟 虹, 朝 朝 暮 暮, 一 切 可 怪 可 吁 可 娛 可 憶 之 狀, 觸 目 經 心, 直 取 其 髓, 而 犁 然 次 諸 掌 上 43 山 水 不 再 只 是 優 美 靜 好 的 存 在, 而 擁 有 更 接 近 真 實 的 千 姿 百 態 在 杜 甫 的 筆 下, 山 水 不 只 是 美 的, 也 可 能 是 猙 獰 醜 惡 的, 但 經 過 藝 術 匠 心 的 點 化, 猙 獰 醜 惡 也 上 升 為 一 種 特 殊 的 美 感 型 態 大 自 然 擁 有 各 種 可 能, 隨 著 詩 人 物 質 條 件 及 身 體 心 靈 狀 態 的 殊 異, 凝 結 成 經 驗 中 的 大 自 然 也 姿 態 各 異, 而 杜 甫 的 入 蜀 組 詩 則 是 充 份 結 合 客 觀 地 理 條 件 與 主 體 狀 態 而 表 現 為 豐 富 多 變 的 山 水 書 寫 之 多 種 可 能, 創 造 不 拘 一 格 的 山 水 書 寫 型 態 這 種 處 於 行 旅 流 變 視 野 中 的 擁 有 各 種 美 感 可 能 的 山 水, 大 大 開 拓 了 中 國 山 水 詩 歌 的 書 寫 境 域, 可 能 也 是 一 種 最 自 由 靈 動 的 山 水 書 寫 型 態, 並 深 刻 影 響 了 後 來 的 山 水 詩 歌 展 現 山 水 不 一 定 限 於 大 謝 筆 下 清 絕 幽 奧 的 美 感, 也 不 必 然 是 王 維 蕭 然 出 世 靜 定 無 塵 的 美, 而 可 以 是 既 雄 壯 又 殘 酷, 既 詭 異 又 促 狹 的 方 東 樹 稱 美 杜 公 曰 : 邱 壑 萬 狀, 惟 有 杜 公, 古 今 一 人 而 已 44 就 開 拓 山 水 之 美 的 多 樣 性 而 言, 的 確 不 為 過 譽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中 所 承 載 的 情 感 基 本 上 是 屈 原 式 的 孤 高 自 賞 不 得 志 於 當 世 的 幽 獨 情 懷 在 康 樂 詩 中, 靈 均 餘 影 每 每 穿 梭 飄 蕩 其 間, 幾 乎 與 謝 靈 運 的 身 影 重 疊 : 想 見 山 阿 人, 薜 蘿 若 在 眼 握 蘭 勤 徒 結, 折 麻 心 莫 展 嫋 嫋 秋 風 過, 萋 萋 春 草 繁 美 人 遊 不 還, 佳 期 何 由 敦? 芳 塵 凝 瑤 席, 清 醑 滿 金 樽 洞 庭 空 波 瀾, 桂 枝 徒 攀 翻 妙 物 莫 為 賞, 芳 醑 誰 與 伐 美 人 竟 不 來, 陽 阿 徒 晞 髮 45 不 僅 意 象 是 楚 辭 式 的, 瀰 漫 其 間 的 自 傷 幽 獨 芳 潔 難 容 於 世 的 情 感 也 自 然 讓 人 聯 想 到 屈 原 然 而, 謝 靈 運 雖 然 自 我 認 同 於 屈 原, 但 他 的 關 注 焦 點 與 屈 原 畢 竟 不 同 : 屈 原 的 自 戀 自 傷 中 始 終 存 在 國 之 將 亡 的 懼 怖 哀 惋 ; 而 康 樂 的 自 我 標 美 則 僅 僅 是 由 於 自 我 理 想 的 不 得 張 揚, 與 家 族 榮 光 之 漸 趨 黯 淡 他 的 視 野 中 基 本 上 除 了 自 己 之 外, 只 有 家 族 的 榮 光 尚 堪 措 意, 國 家 充 其 量 只 不 過 是 個 人 與 其 家 族 實 踐 理 想 獲 取 榮 耀 的 場 域 罷 了 因 此, 謝 靈 運 的 視 野 中 最 巨 大 的 陰 影 恐 怕 仍 然 是 自 我, 故 不 論 他 徜 徉 在 何 等 綺 麗 的 風 光 之 中, 自 傷 幽 獨 賞 心 難 求 的 失 落 感 始 終 難 以 真 正 消 融 於 山 水 之 間 可 以 說, 在 大 謝 的 山 水 詩 中, 關 懷 的 焦 點 始 終 只 有 無 比 巨 大 的 自 我, 仇 兆 鰲 : 宿 花 石 戍 詩 後 引, 杜 詩 詳 註, 頁 1966 氏 著 : 昭 昧 詹 言, 卷 1,120 條, 頁 40 以 上 分 別 引 自 謝 靈 運 從 斤 竹 澗 越 嶺 溪 行 石 門 新 營 所 住, 四 面 高 山, 迴 溪 石 瀨, 脩 竹 茂 林 石 門 岩 上 宿 諸 詩, 顧 紹 柏 : 謝 靈 運 集 校 注, 頁

22 224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所 抒 發 的 情 懷 亦 相 對 單 一 反 觀 杜 甫 入 蜀 諸 作, 詩 人 不 再 高 高 盤 據 於 迥 出 雲 霄 的 高 處 俯 視 荒 蕪 的 人 間, 而 是 踏 踏 實 實 地 站 在 人 間 苦 難 的 土 地 上, 於 經 歷 種 種 身 心 磨 難 之 餘, 也 能 歡 愉 地 欣 賞 那 些 只 存 在 於 險 峰 中 的 無 限 風 光 在 杜 甫 的 山 水 詩 中, 人 間 世 的 一 切 情 感 幾 乎 皆 能 與 山 水 相 容 : 恐 懼 歡 欣 悲 傷 對 家 國 的 眷 懷 之 情 對 家 人 的 濃 烈 親 情, 以 及 苦 中 作 樂 所 展 現 的 幽 默 戲 謔, 皆 能 於 入 蜀 詩 中 覓 得 杜 甫 極 大 化 地 擴 張 了 模 山 範 水 之 作 中 的 情 感 範 疇, 使 得 山 水 詩 中 承 載 的 不 僅 限 於 山 水 審 美, 以 及 孤 高 出 世 與 自 然 相 浹 洽 的 離 世 自 得 之 意, 而 亦 可 以 涵 容 極 度 人 間 化 日 常 化 的 情 感 在 杜 詩 中, 山 水 是 人 間 的 一 部 分, 除 了 予 人 審 美 之 愉 悅 外, 也 使 人 無 限 懼 怖, 並 承 載 人 世 間 的 一 切 悲 歡 以 下 試 舉 詩 例 說 明 杜 甫 如 何 包 容 各 種 情 感 於 山 水 之 間 當 杜 甫 行 走 於 無 比 險 峻 的 隴 蜀 山 川 之 中 時, 行 路 難 是 最 常 盤 旋 其 心 的 切 身 感 受 除 了 極 力 刻 畫 山 川 之 險 峻 外, 杜 甫 亦 常 藉 鮮 明 的 身 體 感 傳 達 此 一 經 驗 感 受, 如 在 龍 門 閣 中, 詩 人 即 用 目 眩 隕 雜 花, 頭 風 吹 過 雨 傳 神 地 寫 出 自 己 行 經 此 地 時 的 身 心 狀 態, 並 結 以 終 身 歷 艱 險, 恐 懼 從 此 數, 極 寫 置 身 於 此 一 空 間 之 中 的 忐 忑 與 怖 懼, 而 山 川 之 險 度 閣 之 難 亦 已 盡 皆 涵 納 於 其 中 當 行 走 於 龍 門 閣 的 詩 人 用 盡 全 部 身 心 之 力 扺 禦 險 惡 的 環 境 時, 或 許 無 暇 顧 及 其 他, 但 險 境 中 的 絕 美 風 光 有 時 也 足 以 分 散 詩 人 的 注 意 力, 如 五 盤 一 詩 的 描 寫 : 五 盤 雖 云 險, 山 色 佳 有 餘 除 了 山 水 風 光 之 外, 風 俗 民 情 也 吸 引 詩 人 的 目 光 : 地 僻 無 網 罟, 水 清 反 多 魚 好 鳥 不 妄 飛, 野 人 半 巢 居 喜 見 淳 樸 俗, 坦 然 心 神 舒 並 於 心 神 舒 暢 之 際 思 憶 起 國 家 的 紛 亂 弟 妹 的 流 離, 以 及 故 鄉 的 美 好 : 東 郊 尚 格 鬬, 巨 猾 何 時 除? 故 鄉 有 弟 妹, 流 落 隨 丘 墟 成 都 萬 事 好, 豈 若 歸 吾 廬! 而 當 詩 人 行 經 黃 昏 時 分 的 石 櫃 閣 時, 亦 曾 被 此 一 魔 術 時 刻 中 美 麗 而 奇 異 的 自 然 風 光 所 吸 引 : 季 冬 日 已 長, 山 晚 半 天 赤 蜀 道 多 早 花, 江 間 饒 奇 石 石 櫃 曾 波 上, 臨 虛 蕩 高 壁 ( 石 櫃 閣, 下 引 同 ) 然 而, 當 清 暉 回 羣 鷗 的 景 象 映 入 眼 簾 之 時, 詩 人 心 中 仍 不 覺 興 起 暝 色 帶 遠 客 的 異 鄉 飄 泊 之 感, 以 及 無 法 羈 棲 於 如 此 佳 山 水 並 進 一 步 搜 奇 探 異 的 無 限 遺 憾, 而 只 能 發 出 吾 衰 未 自 由 的 感 歎 了 此 種 面 對 佳 勝 山 水 而 欲 留 不 得 的 心 思 情 感 在 木 皮 嶺 一 詩 中 亦 曾 出 現 : 西 崖 特 秀 發, 煥 若 靈 芝 繁 潤 聚 金 碧 氣, 清 無 沙 土 痕 憶 觀 崑 崙 圖, 目 擊 玄 圃 存 對 此 欲 何 適? 默 傷 垂 老 魂 總 之, 詩 人 總 是 在 環 境 的 刺 激 之 下 浮 想 聯 翩 或 喜 或 悲, 然 其 情 感 之 抒 發 又 皆 能 如 行 雲 流 水, 行 所 當 行, 止 所 當 止

23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25 除 了 飄 泊 之 感 思 憶 之 情 外,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中 亦 能 涵 容 苦 中 作 樂 的 戲 謔 與 心 繫 家 國 的 議 論 在 飛 仙 閣 一 詩 中, 詩 人 經 歷 了 生 平 罕 見 的 險 惡 地 形 : 土 門 山 行 窄, 微 徑 緣 秋 毫 棧 雲 闌 干 峻, 梯 石 結 構 牢 萬 壑 欹 疏 林, 積 陰 帶 奔 濤 寒 日 外 澹 泊, 長 風 中 怒 號 在 奮 力 與 險 峻 形 勢 搏 鬥 之 後, 稍 事 休 息 的 詩 人 才 有 心 情 開 始 回 味 適 才 所 經 歷 的 一 切 苦 辛, 並 在 驚 惶 與 疲 勞 稍 褪 之 餘 有 了 自 寬 自 謔 的 心 情 : 浮 生 有 定 分, 飢 飽 豈 可 逃 嘆 息 謂 妻 子, 我 何 隨 汝 曹! 46 詩 人 看 似 自 嘲 抱 怨 的 語 氣 中 其 實 有 無 限 的 慶 幸 欣 慰 與 放 鬆 他 顯 然 正 與 妻 兒 們 回 憶 適 才 所 經 歷 的 危 險, 並 以 開 玩 笑 的 語 氣 說 : 我 怎 麼 帶 上 你 們 這 些 大 行 李 大 累 贅, 弄 得 自 己 狼 狽 萬 分 呢! 我 真 是 自 討 苦 吃 呀! 詩 人 自 寛 自 謔 的 口 吻 中 相 當 傳 神 地 描 繪 出 一 家 人 作 為 命 運 共 同 體 的 緊 密 聯 結 與 稠 密 親 情, 而 也 正 是 在 深 自 慶 幸 的 自 我 寬 慰 之 中, 這 一 段 路 程 的 危 峻 艱 辛 也 就 盡 在 不 言 中 了 除 了 隨 著 行 經 的 空 間 經 驗 而 興 起 的 各 種 情 感 外, 入 蜀 詩 中 亦 不 乏 各 種 議 論 的 展 開 當 詩 人 行 經 鹽 井 時, 他 忍 不 住 歎 公 私 取 利 者 眾 也 47 而 行 經 龍 門 鎮 時, 詩 人 則 為 徒 勞 戍 守 於 此 的 戍 卒 深 致 不 平 之 意 : 石 門 雲 雪 隘, 古 鎮 峯 巒 集 旌 竿 暮 慘 澹, 風 水 白 刃 澀 胡 馬 屯 成 皋, 防 虞 此 何 及 嗟 爾 遠 戍 人, 山 寒 夜 中 泣 ( 龍 門 鎮 ) 一 方 面 批 評 朝 廷 的 錯 誤 軍 事 佈 局, 一 方 面 哀 憐 寒 夜 中 哀 哀 哭 泣 的 戍 人, 在 議 論 中 又 流 露 出 真 摯 的 悲 憫 之 情 而 當 杜 甫 行 經 下 一 站 石 龕 時, 亦 忍 不 住 為 不 息 戰 火 中 苦 於 征 求 的 伐 竹 者 發 出 憐 憫 的 感 歎 : 伐 竹 者 誰 子, 悲 歌 上 雲 梯 為 官 採 美 箭, 五 歲 供 梁 齊 苦 云 直 簳 盡, 無 以 應 提 攜 奈 何 漁 陽 騎, 颯 颯 驚 蒸 黎 ( 石 龕 ) 而 當 杜 甫 行 經 形 勢 險 峻 的 劍 門 之 時, 更 因 此 地 獨 特 的 地 理 形 勢 而 大 發 議 論, 不 但 縱 論 歷 來 蜀 地 與 中 央 既 相 對 獨 立 又 互 相 依 存 的 關 係, 並 抒 發 自 己 對 於 此 地 恐 亦 將 淪 於 戰 火 的 憂 慮 之 情, 忠 臣 憂 國 之 心 歷 歷 可 見 此 外, 總 結 前 半 段 行 旅 ( 從 秦 州 到 同 谷 ) 的 鳳 凰 臺 一 詩, 更 以 極 為 獨 特 的 寓 言 手 法, 表 明 自 己 願 意 犧 牲 一 己 以 致 太 平 : 安 得 萬 丈 梯, 為 君 上 上 頭 恐 有 無 母 雛, 飢 寒 日 啾 啾 我 能 剖 心 血, 飲 啄 慰 孤 愁 心 以 當 竹 實, 炯 然 無 外 求 血 以 當 醴 泉, 豈 徒 比 清 流 所 重 王 者 瑞, 敢 辭 微 命 休 在 此, 詩 人 彷 彿 獻 祭 的 犧 牲, 但 求 明 主 出 世, 澄 清 王 嗣 奭 ( ) 詮 解 浮 生 有 定 分, 飢 飽 豈 可 逃 嘆 息 謂 妻 子, 我 何 隨 汝 曹 四 句 曰 : 末 四 句 無 可 奈 何, 故 自 寛 自 謔 其 說 甚 是, 且 頗 能 欣 賞 杜 甫 特 有 的 一 種 苦 澀 的 幽 默 引 自 明 王 嗣 奭 撰 : 杜 臆 ( 臺 北 : 臺 灣 中 華 書 局,1986 年 ), 頁 115 仇 兆 鰲 於 鹽 井 詩 後 的 詮 解, 杜 詩 詳 註, 頁 679

24 226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天 下, 一 己 的 得 失 是 微 不 足 道 的 48 總 之, 詩 人 不 論 行 旅 至 何 處, 他 的 視 野 中 總 是 家 國 與 個 人 並 存, 議 論 共 憂 懷 兼 攝, 因 時 因 地 制 宜, 並 融 洽 地 統 合 寫 景 抒 懷 議 論 於 詩 歌 之 中 結 語 綜 上 言 之, 杜 甫 兼 攝 紀 行 與 山 水 的 二 十 四 首 自 秦 入 蜀 詩, 在 山 水 寫 真 經 驗 凝 塑 與 藝 術 構 作 的 匠 心 等 方 面, 主 要 得 益 於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的 描 寫 傳 統 然 而, 大 謝 山 水 詩 畢 竟 缺 乏 體 制 龐 大 結 構 精 密 的 組 詩 形 式 ; 杜 甫 則 相 當 擅 長 以 規 模 較 大 的 組 詩 形 式 經 營 較 為 複 雜 或 龐 大 的 主 題 入 蜀 組 詩 紀 錄 經 驗 與 摹 寫 山 川 並 重, 既 自 成 一 有 機 之 整 體, 又 力 求 於 整 體 格 局 中 表 現 騰 挪 變 化 之 勢, 則 勢 必 要 打 破 固 定 的 描 寫 與 結 構 程 式, 呈 現 更 為 活 潑 多 變 的 風 貌, 故 分 而 觀 之, 每 一 首 詩 皆 自 具 面 目 與 特 色, 盡 現 詩 人 營 構 擘 畫 的 用 心 與 巧 思 此 外, 就 山 水 之 描 寫 與 審 美 趨 向 而 言, 杜 甫 打 破 了 大 謝 山 水 詩 中 較 為 一 致 的 描 寫 形 式 與 美 感 風 格, 而 涵 融 更 多 形 態 殊 異 的 山 川 之 美 與 隴 蜀 山 川 之 形 勢 特 色 相 應, 入 蜀 組 詩 以 呈 現 雄 峻 險 絕 的 山 水 形 貌 為 主, 但 亦 兼 容 清 麗 幽 靜 開 闊 曠 朗 的 美 感 然 而, 為 了 呈 現 蜀 道 艱 難 的 征 行 經 驗, 對 於 大 自 然 之 阻 絕 恐 怖 具 侵 略 與 毁 滅 性 的 一 面, 亦 多 有 著 墨 令 人 怖 懼 的 自 然 在 凝 結 為 一 種 生 命 經 驗 之 後, 也 呈 現 出 令 人 難 忘 的 美, 一 種 結 合 艱 難 行 旅 與 歷 盡 險 巇 之 後 的 舒 緩 暢 快 之 複 雜 美 感 此 外, 與 這 些 涵 融 多 元 美 感 的 山 水 相 應, 杜 甫 入 蜀 詩 中 所 融 攝 之 情 感 面 貌 亦 相 當 多 元, 可 以 說 任 何 一 種 感 觸 懷 想 歎 悵 歡 愉 與 議 論 皆 可 與 山 水 描 寫 相 結 合, 開 發 出 最 為 渾 涵 多 元 複 雜 豐 美 的 山 水 詩 歌 風 貌 然 而, 既 可 名 之 為 山 水 詩, 其 間 的 山 水 描 寫 則 絕 非 僅 僅 是 情 感 之 載 體 或 過 渡 而 已, 而 是 詩 歌 結 構 中 令 人 印 象 深 刻 的 主 體 部 分, 亦 是 美 感 觀 照 的 主 位 對 象 杜 甫 這 種 涵 容 多 種 山 水 美 感 類 型, 並 與 各 類 人 生 經 驗 及 情 感 有 機 結 合 的 山 水 詩 歌, 顯 然 成 為 後 來 山 水 詩 之 主 流, 變 成 中 國 山 水 詩 最 為 普 遍 的 一 種 表 現 型 態 48 關 於 鳳 凰 臺 一 詩 之 寓 意 的 相 關 討 論, 可 參 見 黃 奕 珍 : 論 鳳 凰 臺 與 萬 丈 潭 鳳 龍 之 象 徵 意 義 一 文, 收 入 氏 著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歌 析 評, 頁 特 別 感 謝 本 刊 兩 位 匿 名 審 查 先 生 對 拙 作 所 提 出 的 修 改 建 議, 筆 者 參 酌 其 意 見 作 了 若 干 修 訂 與 補 充 說 明 另 本 論 文 為 行 政 院 國 家 科 學 委 員 會 九 十 七 年 度 專 題 研 究 計 畫 之 部 分 研 究 成 果 ( 計 畫 編 號 NSC H ), 特 此 誌 謝

25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27 附 錄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紀 行 詩 二 十 四 首 以 下 所 列 詩 作 均 引 自 清 仇 兆 鰲 : 杜 詩 詳 註 ( 二, 全 五 冊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9;1999 年 ), 並 附 註 各 詩 所 在 頁 碼 於 詩 題 之 後 第 一 組 共 十 二 首 起 發 秦 州 終 鳳 凰 臺 一 發 秦 州 ( 頁 ) 我 衰 更 懶 拙, 生 事 不 自 謀 無 食 問 樂 土, 無 衣 思 南 州 漢 源 十 月 交, 天 氣 如 涼 秋 草 木 未 黃 落, 況 聞 山 水 幽 栗 亭 名 更 嘉, 下 有 良 田 疇 充 腸 多 薯 蕷, 崖 蜜 亦 易 求 密 竹 復 冬 笋, 清 池 可 方 舟 雖 傷 旅 寓 遠, 庶 遂 平 生 遊 此 邦 俯 要 衝, 實 恐 人 事 稠 應 接 非 本 性, 登 臨 未 銷 憂 谿 谷 無 異 石, 塞 田 始 微 收 豈 復 慰 老 夫, 惘 然 難 久 留 日 色 隱 孤 戍, 烏 啼 滿 城 頭 中 宵 驅 車 去, 飲 馬 寒 塘 流 磊 落 星 月 高, 蒼 茫 雲 霧 浮 大 哉 乾 坤 內, 吾 道 長 悠 悠 二 赤 谷 ( 頁 ) 天 寒 霜 雪 繁, 遊 子 有 所 之 豈 但 歲 月 暮, 重 來 未 有 期 晨 發 赤 谷 亭, 險 艱 方 自 茲 亂 石 無 改 轍, 我 車 已 載 脂 山 深 苦 多 風, 落 日 童 稚 飢 悄 然 村 墟 迥, 烟 火 何 由 追 貧 病 轉 零 落, 故 鄉 不 可 思 常 恐 死 道 路, 永 為 高 人 嗤 三 鐵 堂 峽 ( 頁 ) 山 風 吹 遊 子, 縹 緲 乘 險 絕 硤 形 藏 堂 隍, 壁 色 立 精 鐵 徑 摩 穹 蒼 蟠, 石 與 厚 地 裂 修 纖 無 垠 竹, 嵌 空 太 始 雪 威 遲 哀 壑 底, 徒 旅 慘 不 悅 水 寒 長 冰 橫, 我 馬 骨 正 折 生 涯 抵 弧 矢, 盜 賊 殊 未 滅 飄 蓬 踰 三 年, 回 首 肝 肺 熱 四 鹽 井 ( 頁 ) 鹵 中 草 木 白, 青 者 官 鹽 烟 官 作 既 有 程, 煮 鹽 烟 在 川 汲 井 歲 滑 滑, 出 車 日 連 連 自 公 斗 三 百, 轉 致 斛 六 千 君 子 慎 止 足, 小 人 苦 喧 闐 我 何 良 歎 嗟, 物 理 固 自 然

26 228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五 寒 峽 ( 頁 ) 行 邁 日 悄 悄, 山 谷 勢 多 端 雲 門 轉 絕 岸, 積 阻 霾 天 寒 寒 硤 不 可 度, 我 實 衣 裳 單 況 當 仲 冬 交, 泝 沿 增 波 瀾 野 人 尋 烟 語, 行 子 傍 水 餐 此 生 免 荷 殳, 未 敢 辭 路 難 六 法 鏡 寺 ( 頁 ) 身 危 適 他 州, 勉 強 終 勞 苦 神 傷 山 行 深, 愁 破 崖 寺 古 嬋 娟 碧 蘚 淨, 蕭 摵 寒 籜 聚 回 回 山 根 水, 冉 冉 松 上 雨 洩 雲 蒙 清 晨, 初 日 翳 復 吐 朱 甍 半 光 炯, 戶 牖 粲 可 數 拄 策 忘 前 期, 出 蘿 已 亭 午 冥 冥 子 規 叫, 微 徑 不 敢 取 七 青 陽 峽 ( 頁 ) 塞 外 苦 厭 山, 南 行 道 彌 惡 岡 巒 相 經 亘, 雲 水 氣 參 錯 林 迥 硤 角 來, 天 窄 壁 面 削 磎 西 五 里 石, 奮 怒 向 我 落 仰 看 日 車 側, 俯 恐 坤 軸 弱 魑 魅 嘯 有 風, 霜 霰 浩 漠 漠 昨 憶 踰 隴 坂, 高 秋 視 吳 嶽 東 笑 蓮 華 卑, 北 知 崆 峒 薄 超 然 侔 壯 觀, 已 謂 殷 寥 廓 突 兀 猶 趁 人, 及 茲 歎 冥 漠 八 龍 門 鎮 ( 頁 ) 細 泉 兼 輕 冰, 沮 洳 棧 道 濕 不 辭 辛 苦 行, 迫 此 短 景 急 石 門 雲 雪 隘, 古 鎮 峯 巒 集 旌 竿 暮 慘 澹, 風 水 白 刃 澀 胡 馬 屯 成 皋, 防 虞 此 何 及 嗟 爾 遠 戍 人, 山 寒 夜 中 泣 九 石 龕 ( 頁 ) 熊 羆 咆 我 東, 虎 豹 號 我 西 我 後 鬼 長 嘯, 我 前 狨 又 啼 天 寒 昏 無 日, 山 遠 道 路 迷 驅 車 石 龕 下, 仲 冬 見 虹 霓 伐 竹 者 誰 子, 悲 歌 上 雲 梯 為 官 採 美 箭, 五 歲 供 梁 齊 苦 云 直 簳 盡, 無 以 應 提 攜 奈 何 漁 陽 騎, 颯 颯 驚 蒸 黎 十 積 草 嶺 ( 頁 ) 連 峯 積 長 陰, 白 日 遞 隱 見 颼 颼 林 響 交, 慘 慘 石 狀 變 山 分 積 草 嶺, 路 異 鳴 水 縣 旅 泊 吾 道 窮, 衰 年 歲 時 倦 卜 居 尚 百 里, 休 駕 投 諸 彥 邑 有 佳 主 人, 情 如 已 會 面 來 書 語 絕 妙, 遠 客 驚 深 眷 食 蕨 不 願 餘, 茅 茨 眼 中 見 十 一 泥 功 山 ( 頁 690) 朝 行 青 泥 上, 暮 在 青 泥 中 泥 濘 非 一 時, 版 築 勞 人 功

27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29 不 畏 道 途 遠, 乃 將 汩 沒 同 白 馬 為 鐵 驪, 小 兒 成 老 翁 哀 猿 透 却 墜, 死 鹿 力 所 窮 寄 語 北 來 人, 後 來 莫 怱 怱 十 二 鳳 凰 臺 ( 頁 ) 亭 亭 鳳 凰 臺, 北 對 西 康 州 西 伯 今 寂 寞, 鳳 聲 亦 悠 悠 山 峻 路 絕 蹤, 石 林 氣 高 浮 安 得 萬 丈 梯, 為 君 上 上 頭 恐 有 無 母 雛, 飢 寒 日 啾 啾 我 能 剖 心 血, 飲 啄 慰 孤 愁 心 以 當 竹 實, 炯 然 無 外 求 血 以 當 醴 泉, 豈 徒 比 清 流 所 重 王 者 瑞, 敢 辭 微 命 休 坐 看 綵 翮 長, 舉 意 八 極 周 自 天 銜 瑞 圖, 飛 下 十 二 樓 圖 以 奉 至 尊, 鳳 以 垂 鴻 猷 再 光 中 興 業, 一 洗 蒼 生 憂 深 衷 正 為 此, 羣 盜 何 淹 留 第 二 組 共 十 二 首 起 發 同 谷 縣 終 成 都 府 一 發 同 谷 縣 ( 頁 ) 賢 有 不 黔 突, 聖 有 不 煖 席 況 我 飢 愚 人, 焉 能 尚 安 宅? 始 來 茲 山 中, 休 駕 喜 地 僻 奈 何 迫 物 累, 一 歲 四 行 役 忡 忡 去 絕 境, 杳 杳 更 遠 適 停 驂 龍 潭 雲, 迴 首 虎 崖 石 臨 岐 別 數 子, 握 手 淚 再 滴 交 情 無 舊 深, 窮 老 多 慘 慼 平 生 懶 拙 意, 偶 值 棲 遁 跡 去 住 與 願 違, 仰 慚 林 間 翮 二 木 皮 嶺 ( 頁 ) 首 路 栗 亭 西, 尚 想 鳳 凰 村 季 冬 攜 童 稚, 辛 苦 赴 蜀 門 南 登 木 皮 嶺, 艱 險 不 易 論 汗 流 被 我 體, 祁 寒 為 之 暄 遠 岫 爭 輔 佐, 千 巖 自 崩 奔 始 知 五 嶽 外, 別 有 他 山 尊 仰 干 塞 大 明, 俯 入 裂 厚 坤 再 聞 虎 豹 鬬, 屢 跼 風 水 昏 高 有 廢 閣 道, 摧 折 如 斷 轅 下 有 冬 青 林, 石 上 走 長 根 西 崖 特 秀 發, 煥 若 靈 芝 繁 潤 聚 金 碧 氣, 清 無 沙 土 痕 憶 觀 崑 崙 圖, 目 擊 玄 圃 存 對 此 欲 何 適? 默 傷 垂 老 魂 三 白 沙 渡 ( 頁 ) 畏 途 隨 長 江, 渡 口 下 絕 岸 差 池 上 舟 楫, 杳 窕 入 雲 漢 天 寒 荒 野 外, 日 暮 中 流 半 我 馬 向 北 嘶, 山 猿 飲 相 喚 水 清 石 礧 礧, 沙 白 灘 漫 漫 迥 然 洗 愁 辛, 多 病 一 疏 散 高 壁 抵 嶔 崟, 洪 濤 越 凌 亂 臨 風 獨 回 首, 攬 轡 復 三 嘆

28 230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四 水 會 渡 ( 頁 ) 山 行 有 常 程, 中 夜 尚 未 安 微 月 沒 已 久, 崖 傾 路 何 難 大 江 動 我 前, 洶 若 溟 渤 寬 篙 師 暗 理 楫, 歌 笑 輕 波 瀾 霜 濃 木 石 滑, 風 急 手 足 寒 入 舟 已 千 憂, 陟 巘 仍 萬 盤 迴 眺 積 水 外, 始 知 眾 星 乾 遠 遊 令 人 瘦, 衰 疾 慚 加 餐 五 飛 仙 閣 ( 頁 ) 土 門 山 行 窄, 微 徑 緣 秋 毫 棧 雲 闌 干 峻, 梯 石 結 構 牢 萬 壑 欹 疏 林, 積 陰 帶 奔 濤 寒 日 外 澹 泊, 長 風 中 怒 號 歇 鞍 在 地 底, 始 覺 所 歷 高 往 來 雜 坐 卧, 人 馬 同 疲 勞 浮 生 有 定 分, 飢 飽 豈 可 逃 嘆 息 謂 妻 子, 我 何 隨 汝 曹 六 五 盤 ( 頁 ) 五 盤 雖 云 險, 山 色 佳 有 餘 仰 凌 棧 道 細, 俯 映 江 木 疏 地 僻 無 網 罟, 水 清 反 多 魚 好 鳥 不 妄 飛, 野 人 半 巢 居 喜 見 淳 樸 俗, 坦 然 心 神 舒 東 郊 尚 格 鬬, 巨 猾 何 時 除? 故 鄉 有 弟 妹, 流 落 隨 丘 墟 成 都 萬 事 好, 豈 若 歸 吾 廬 七 龍 門 閣 ( 頁 ) 清 江 下 龍 門, 絕 壁 無 尺 土 長 風 駕 高 浪, 浩 浩 自 太 古 危 途 中 縈 盤, 仰 望 垂 綫 縷 滑 石 欹 誰 鑿? 浮 梁 裊 相 拄 目 眩 隕 雜 花, 頭 風 吹 過 雨 百 年 不 敢 料, 一 墜 那 得 取! 飽 聞 經 瞿 塘, 足 見 度 大 庾 終 身 歷 艱 險, 恐 懼 從 此 數 八 石 櫃 閣 ( 頁 ) 季 冬 日 已 長, 山 晚 半 天 赤 蜀 道 多 早 花, 江 間 饒 奇 石 石 櫃 曾 波 上, 臨 虛 蕩 高 壁 清 暉 回 羣 鷗, 暝 色 帶 遠 客 羇 棲 負 幽 意, 感 嘆 向 絕 跡 信 甘 孱 懦 嬰, 不 獨 凍 餒 迫 優 游 謝 康 樂, 放 浪 陶 彭 澤 吾 衰 未 自 由, 謝 爾 性 所 適 九 桔 柏 渡 ( 頁 ) 青 冥 寒 江 渡, 駕 竹 為 長 橋 竿 濕 烟 漠 漠, 江 永 風 蕭 蕭 連 笮 動 嫋 娜, 征 衣 颯 飄 颻 急 流 鴇 鷁 散, 絕 岸 黿 鼉 驕 西 轅 自 茲 異, 東 逝 不 可 要 高 通 荊 門 路, 闊 會 滄 海 潮 孤 光 隱 顧 盼, 遊 子 悵 寂 寥 無 以 洗 心 胸, 前 登 但 山 椒

29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231 十 劍 門 ( 頁 ) 惟 天 有 設 險, 劍 門 天 下 壯 連 山 抱 西 南, 石 角 皆 北 向 兩 崖 崇 墉 倚, 刻 畫 城 郭 狀 一 夫 怒 臨 關, 百 萬 未 可 傍 珠 玉 走 中 原, 岷 峨 氣 悽 愴 三 皇 五 帝 前, 雞 犬 各 相 放 後 王 尚 柔 遠, 職 貢 道 已 喪 至 今 英 雄 人, 高 視 見 霸 王 并 吞 與 割 據, 極 力 不 相 讓 吾 將 罪 真 宰, 意 欲 鏟 疊 嶂 恐 此 復 偶 然, 臨 風 默 惆 悵 十 一 鹿 頭 山 ( 頁 ) 鹿 頭 何 亭 亭, 是 日 慰 飢 渴 連 山 西 南 斷, 俯 見 千 里 豁 遊 子 出 京 華, 劍 門 不 可 越 及 茲 險 阻 盡, 始 喜 原 野 闊 殊 方 昔 三 分, 霸 氣 曾 間 發 天 下 今 一 家, 雲 端 失 雙 闕 悠 然 想 揚 馬, 繼 起 名 硉 兀 有 文 令 人 傷, 何 處 埋 爾 骨! 紆 餘 脂 膏 地, 慘 澹 豪 俠 窟 仗 鉞 非 老 臣, 宣 風 豈 專 達 冀 公 柱 石 姿, 論 道 邦 國 活 斯 人 亦 何 幸, 公 鎮 踰 歲 月 十 二 成 都 府 ( 頁 ) 翳 翳 桑 榆 日, 照 我 征 衣 裳 我 行 山 川 異, 忽 在 天 一 方 但 逢 新 人 民, 未 卜 見 故 鄉 大 江 東 流 去, 遊 子 日 月 長 曾 城 填 華 屋, 季 冬 樹 木 蒼 喧 然 名 都 會, 吹 簫 間 笙 簧 信 美 無 與 適, 側 身 望 川 梁 鳥 雀 夜 各 歸, 中 原 杳 茫 茫 初 月 出 不 高, 眾 星 尚 爭 光 自 古 有 羇 旅, 我 何 苦 哀 傷

30 232 文 與 哲 第 十 六 期 引 用 文 獻 王 夫 之 著, 傅 雲 龍 吳 可 主 編 : 船 山 遺 書 古 詩 評 選, 北 京 : 北 京 出 版 社,1999 年 王 世 貞 : 藝 苑 巵 言, 卷 3, 收 入 丁 福 保 : 歷 代 詩 話 續 編 中,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2006 年 (1983), 頁 王 嗣 奭 : 杜 臆, 臺 北 : 臺 灣 中 華 書 局,1986 年 王 國 瓔 : 中 國 山 水 詩 研 究,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社,1992 年 (1986) 方 東 樹 著, 汪 紹 楹 校 點 : 昭 昧 詹 言,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2006 年 仇 兆 鰲 : 杜 詩 詳 註,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79 年 (1999) 沈 德 潛 : 說 詩 晬 語, 卷 上, 收 錄 於 丁 福 保 編 : 清 詩 話,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9 年, 頁 呂 正 惠 : 杜 甫 與 六 朝 詩 人, 臺 北 : 大 安 出 版 社,1989 年 李 有 成 : 山 水 與 流 放 論 謝 靈 運 的 詩, 文 學 的 複 音 變 奏 ( 臺 北 : 九 歌 出 版 社,2006 年, 頁 宗 炳 : 畫 山 水 序, 收 錄 於 唐 張 彥 遠 : 歷 代 名 畫 記, 卷 6, 臺 北 : 廣 文 書 局, 1971 年, 頁 林 文 月 : 鮑 照 與 謝 靈 運 的 山 水 詩, 山 水 與 古 典,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1996 年, 頁 : 中 國 山 水 詩 的 特 質, 山 水 與 古 典, 臺 北 : 三 民 書 局,1996 年, 頁 浦 起 龍 : 讀 杜 心 解, 臺 北 : 臺 灣 中 華 書 局,1988 年 高 莉 芬 : 賦 對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創 作 技 巧 之 影 響, 收 入 彰 化 師 範 大 學 國 文 學 系 編 : 第 三 屆 中 國 詩 學 會 議 論 文 集 魏 晉 南 北 朝 詩 學, 彰 化 : 彰 化 師 範 大 學 國 文 學 系,1996 年 陸 時 雍 : 詩 鏡 總 論, 收 錄 於 丁 福 保 : 歷 代 詩 話 續 編 下,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06 年 (1983), 頁 陳 怡 良 : 謝 靈 運 在 佛 法 上 之 建 樹 及 其 山 水 詩 的 禪 意 理 趣, 漢 學 研 究 卷 26, 第 4 期,2008 年 12 月, 頁 逯 欽 立 輯 校 : 先 秦 漢 魏 晉 南 北 朝 詩,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06 年 (1983) 賀 貽 孫 : 詩 筏, 收 錄 於 郭 紹 虞 編 : 清 詩 話 續 編, 第 1 冊,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31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對 於 大 謝 山 水 詩 之 繼 承 與 逸 離 年, 頁 160 黃 奕 珍 :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歌 析 評,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5 年 : 論 鳳 凰 臺 與 萬 丈 潭 鳳 龍 之 象 徵 意 義,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詩 歌 析 評,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5 年, 頁 葉 嘉 瑩 : 漢 魏 六 朝 詩 講 錄 ( 下 ), 臺 北 : 桂 冠 圖 書 公 司,2000 年 葉 維 廉 : 中 國 古 典 詩 中 山 水 美 感 意 識 的 演 變, 中 國 詩 學, 增 訂 版,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2006 年, 頁 : 空 故 納 萬 境 : 雲 山 烟 水 與 冥 無 的 美 學, 中 國 詩 學, 增 訂 版, 北 京 : 人 民 文 學 出 版 社,2006 年, 頁 楊 儒 賓 : 山 水 是 怎 麼 發 現 的 玄 化 山 水 析 論,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第 30 期,2009 年 6 月, 頁 劉 勰 著, 范 文 瀾 注 : 文 心 雕 龍 注, 臺 北 : 臺 灣 開 明 書 店,1993 年 鄭 毓 瑜 : 身 體 行 動 與 地 理 種 類 謝 靈 運 山 居 賦 與 晉 宋 時 期 的 山 川 山 水 論 述, 淡 江 中 文 學 報 第 18 期,2008 年 6 月, 頁 鍾 嶸 著 曹 旭 集 注 : 詩 品 集 注,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4 年 鍾 惺 : 古 詩 歸, 收 錄 於 續 修 四 庫 全 書 集 部 總 集 類, 第 1589 冊,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2002 年, 頁 492 蕭 馳 : 郭 象 玄 學 與 山 水 詩 之 發 生, 漢 學 研 究 卷 27, 第 3 期,2009 年 9 月, 頁 蕭 滌 非 : 讀 謝 康 樂 詩 札 記, 收 入 葛 曉 音 編 選 : 謝 靈 運 研 究 論 集, 桂 林 : 廣 西 師 範 大 學 出 版 社,2001 年 譚 元 明 : 從 情 移 及 抽 離 說 看 謝 詩 中 經 驗 的 矛 盾 與 統 一, 中 外 文 學 卷 5, 第 5 期,1976 年 10 月, 頁 簡 宗 梧 : 漢 賦 瑋 字 源 流 考, 漢 賦 源 流 與 價 值 之 商 榷, 臺 北 : 文 史 哲 出 版 社, 1980 年 蘇 怡 如 : 形 似 的 美 典 論 謝 靈 運 山 水 詩, 東 華 漢 學 第 6 期,2007 年 12 月, 頁 : 中 國 山 水 詩 表 現 模 式 之 嬗 變 從 謝 靈 運 到 王 維, 臺 北 : 臺 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所 博 士 論 文,2008 年 : 杜 甫 自 秦 入 蜀 紀 行 詩 對 於 述 行 辭 賦 傳 統 之 繼 承 與 創 化, 收 入 世 新 大 學 中 文 系 主 編 : 韻 文 學 的 欣 賞 與 研 究 : 第 二 屆 兩 岸 韻 文 學 學 術 研 討 會 論 文 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