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 號..122 蘭 亭 集 序 王 羲 之 永 和 九 年 1, 歲 在 癸 丑 2, 暮 春 之 初 3, 會 于 會 稽 山 陰 4 之 蘭 亭 5, 修 禊 事 也 6 羣 賢 畢 至, 少 長 咸 集 7 此 地 有 崇 山 峻 嶺, 茂 林 修 竹 ; 又 有 清 流 激 湍 8, 映 帶 9 左 右 引 以 為 流 觴 曲 水 10, 列 坐 其 次 11 ; 雖 無 絲 竹 管 絃 12 之 盛, 一 觴 一 詠, 亦 足 以 暢 敍 幽 情 13 是 日 也, 天 朗 氣 清, 惠 風 和 暢 14 ; 仰 觀 宇 宙 之 大, 俯 察 品 類 15 之 盛, 所 以 游 目 騁 懷 16, 足 以 極 視 聽 之 娛 17, 信 18 可 樂 也! 夫 人 之 相 與, 俯 仰 一 世 19, 或 取 諸 懷 抱, 晤 言 20 一 室 之 內 ; 或 因 寄 所 託, 放 浪 形 骸 之 外 21 雖 趨 舍 萬 殊 22, 靜 躁 不 同 23 ; 當 其 欣 于 所 遇 24, 暫 得 于 己 25, 快 然 自 足 26, 不 知 老 之 將 至 27 及 其 所 之 既 倦 28, 情 隨 事 遷, 感 慨 係 之 29 矣 向 30 之 所 欣, 俛 仰 之 間 31, 以 為 陳 迹, 猶 不 能 不 以 之 興 懷 32 ; 況 修 短 隨 化 不 痛 哉! 33, 終 期 于 盡 34 古 人 云.. 死 生 亦 大 矣 35, 豈 每 覽 昔 人 興 感 之 由, 若 合 一 契 36 ; 未 嘗 不 臨 文 嗟 悼 37, 不 能 喻 之 于 懷 38 固 知 39 一 死 生 為 虛 誕 40, 齊 彭 殤 為 妄 作 41 後 之 視 今, 亦 猶 42 今 之 視 昔, 悲 夫! 故 列 敍 時 人 43, 錄 其 所 述 44 雖 世 殊 事 異 45, 所 以 興 懷, 其 致 一 也 46 後 之 覽 者, 亦 將 有 感 於 斯 文 1
一 作 者 簡 介 王 羲 之 ( 公 元 303 361), 生 於 西 晉 惠 帝 太 安 二 年, 卒 於 東 晉 穆 帝 升 平 五 年, 字 逸 少, 號 澹 齋, 原 籍 琅 琊 臨 沂 ( 今 山 東 臨 沂 ), 後 遷 會 稽 山 陰 ( 今 浙 江 紹 興 ), 南 遷 琅 琊 王 氏 貴 胄 祖 父 正, 官 至 尚 書 郎 父 曠, 淮 南 太 守 羲 之 幼 訥 於 言, 人 未 之 奇 年 十 三, 嘗 謁 周 顗, 顗 察 而 異 之 時 重 牛 心 炙, 坐 客 未 啖, 顗 先 割 啖 羲 之, 由 是 始 知 名 稍 長, 有 美 譽, 言 辯 豐 贍, 以 骨 鯁 稱 起 家 秘 書 郎, 征 西 將 軍 庾 亮 參 軍, 累 遷 長 史, 江 州 刺 史 ; 官 至 右 軍 將 軍 會 稽 內 史, 遂 有 王 右 軍 之 稱 號 為 官 正 直, 多 恤 民 情 時 東 土 饑 荒, 羲 之 輒 開 倉 振 貸 朝 廷 賦 役 繁 重, 吳 會 憂 甚, 羲 之 每 上 疏 爭 之 後 與 朝 廷 不 協, 遂 稱 病 去 郡, 自 誓 不 出 棲 息 林 下, 東 游 山 海, 煉 丹 服 藥, 頤 養 閒 暇, 終 其 餘 生 卒 年 五 十 有 九, 贈 金 紫 光 祿 大 夫 諸 子 遵 父 先 旨, 固 讓 不 受 焉 二 背 景 資 料 甲 寫 作 背 景 晉 書 卷 八 十 王 羲 之 傳 曰.. 羲 之 雅 好 服 食 養 性, 不 樂 在 京 師, 初 渡 浙 江, 便 有 終 焉 之 志 會 稽 有 佳 山 水, 名 士 多 居 之, 謝 安 未 仕 時 亦 居 焉 孫 綽 李 充 許 詢 支 遁 等 皆 以 文 義 冠 世, 並 築 室 東 土, 與 羲 之 同 好 嘗 與 同 志 宴 集 于 會 稽 山 陰 之 蘭 亭, 羲 之 自 為 之 序, 以 申 其 志 東 晉 穆 帝 永 和 九 年 ( 公 元 353) 三 月 上 巳 日, 王 羲 之 與 司 徒 謝 安 左 司 馬 孫 綽 等 四 十 一 人, 於 會 稽 之 蘭 亭, 遵 修 禊 之 風 俗, 行 文 人 之 雅 會 是 會 各 有 詩 作 王 羲 之 孫 綽 謝 安 謝 萬 孫 統 袁 嶠 之 王 凝 之 ( 羲 之 次 子 ) 王 肅 之 ( 羲 之 第 四 子 ) 王 徽 之 ( 羲 之 第 五 子 ) 王 彬 之 徐 豐 之 十 一 人, 各 作 詩 二 首, 其 中 四 言 五 言 各 一 首 孫 嗣 郗 曇 庚 友 庚 蘊 曹 茂 之 華 茂 桓 偉 王 玄 之 ( 羲 之 長 子 ) 王 渙 之 王 蘊 之 王 豐 之 魏 滂 虞 説 謝 繹 曹 華 十 五 人, 各 作 四 言 或 五 言 一 首 其 餘 十 五 人, 包 括 羲 之 第 七 子 王 獻 之, 沒 有 詩 作, 各 罰 飲 酒 三 斗 羲 之 所 作 詩, 詩 紀 題 為 二 首 ( 四 言 五 言 各 一 首 ), 惟 戲 鴻 堂 帖 法 書 要 錄 均 載 其 五 言 五 首 以 上 總 計 四 言 十 四 首, 五 言 二 十 七 首 蘭 亭 詩 作, 匯 為 一 編, 即 蘭 亭 集 是 也, 羲 之 為 之 作 序 此 篇 篇 名, 稱 法 不 一, 有 蘭 亭 修 禊 詩 集 序 蘭 亭 宴 集 序 蘭 亭 集 序 蘭 亭 序 臨 河 序 禊 序 數 名 2
乙 祓 禊 與 流 觴 篇 中 所 謂 修 禊 者, 禊 是 祭 名, 在 於 消 除 惡 氣 ; 又 稱 祓 禊 祓 者, 據 爾 雅 釋 天 曰.. 祓, 祭 也 説 文 曰.. 祓, 除 惡 祭 也 祓 是 有 潔 除 垢 穢, 除 災 求 福 之 意 祓 禊 者, 臨 水 以 潔 除 不 祥 也 漢 代 以 後, 寖 成 風 俗 後 漢 書 禮 儀 志 上 曰.. 三 月 上 巳, 官 民 皆 潔 於 東 流 水 上, 曰 洗 濯 祓 除 去 宿 垢 疢 為 大 潔 關 於 祓 禊 來 源, 向 有 數 説.. 1. 原 於 古 禮 祓 禊 為 古 代 禮 俗, 至 周 已 為 習 俗 東 漢, 蔡 邕 月 令 章 句 曰.. 論 語.. 暮 春 者, 春 服 既 成, 冠 者 五 六 人, 童 子 六 七 人, 浴 乎 沂, 風 乎 舞 雩, 詠 而 歸 自 上 及 下, 古 有 此 禮 今 ( 指 東 漢 ) 三 月 上 巳, 祓 禊 於 水 濱, 蓋 出 於 此 2. 始 於 巫 祝 祓 禊 為 周 代 祭 祀, 由 女 巫 掌 管 先 是 女 巫 以 香 草 塗 抹 與 祭 者, 並 和 以 湯 沐 浴 潔 身, 使 之 除 垢 禳 災 周 禮 春 官 女 巫 曰.. 掌 歲 時 祓 除 釁 浴 鄭 玄 注 曰.. 歲 時 祓 除, 如 今 三 月 上 巳 如 水 上 之 類 東 漢, 杜 篤 祓 禊 賦 曰.. 巫 咸 之 徒, 秉 火 祈 福 即 言 祓 禊 之 祭, 溯 自 巫 祝 也 3. 源 於 鄭 俗 祓 禊 之 源, 亦 謂 來 自 鄭 人 習 俗 是 每 年 三 月 三 日, 鄭 國 之 人, 聚 於 溱 水 洧 水 之 上, 進 行 祭 祀 皆 手 執 蘭 草, 招 先 人 魂 魄, 亦 洗 滌 垢 穢, 消 災 求 福 故 詩 經 鄭 風 溱 洧 云.. 溱 與 洧, 方 渙 渙 兮 士 與 女, 方 秉 蕳 兮 蕳, 蘭 草 也 沈 約 宋 書 禮 志 二 引 薜 漢 薜 君 韓 詩 章 句 曰.. 鄭 國 之 俗, 三 月 上 巳, 之 日, 溱 洧 兩 水 之 上, 招 魂 續 魄, 秉 蘭 草, 祓 除 不 祥 4. 出 於 俗 忌 祓 禊 之 源, 又 有 來 自 民 間 風 俗 其 説 有 二, 內 容 亦 大 同 小 異.. (1) 宋 書 禮 志 二 曰.. 後 漢 郭 虞 者, 以 三 月 上 辰 產 二 女, 上 巳 產 一 女 二 日 之 中 而 三 女 並 亡 俗 大 忌 此 日, 皆 如 東 流 水 上 為 祈 禳, 自 絜 濯, 謂 之 禊 祠 (2) 晉 書 束 晳 傳 曰.. ( 晉 ) 武 帝 嘗 問 摯 虞 三 日 曲 水 之 3
義 虞 對 曰.. 漢 章 帝 時, 平 原 徐 肇 以 三 月 初 生 三 女, 至 三 日 俱 亡 村 人 以 為 怪, 乃 招 攜 之 水 濱 洗 祓 遂 因 水 以 汎 觴 其 義 起 始 兩 個 故 事 傳 説, 都 是 三 日 而 亡 初 生 三 女, 為 大 不 祥 之 事 是 以 鄉 人 臨 水 洗 滌, 祈 求 消 災 去 禍 綜 上 所 説, 或 為 國 典, 或 謂 民 俗 ; 總 而 言 之, 臨 水 祓 禊, 已 是 漢 魏 以 還 之 民 風 習 俗 者 矣 仍 有 一 説, 則 是 束 晳, 更 踵 事 增 華, 添 加 曲 水 流 觴 之 説, 並 述 其 源 其 説 查 無 實 據, 惟 言 之 鑿 鑿, 聊 資 談 助 可 也 1. 始 於 周 公 晉 書 束 晳 傳 曰.. ( 束 ) 晳 進 曰.. 昔 周 公 城 洛 邑, 因 流 水 以 汎 酒, 故 逸 詩 云.. 羽 觴 隨 波 六 朝 以 還, 曲 水 宴 集, 已 成 王 公 之 必 然 遊 樂, 文 人 之 必 然 賦 詠 顏 延 之 應 詔 讌 曲 水 作 云.. 伊 思 鎬 飲, 每 惟 洛 宴 郊 餞 有 壇, 君 舉 有 禮 幙 帷 蘭 甸, 畫 流 高 陛 分 庭 薦 樂, 析 波 浮 醴 江 總 三 日 侍 宴 宣 猷 堂 曲 水 诗 云.. 上 巳 娛 春 禊, 芳 辰 喜 月 離 禮 周 羽 爵 遍, 樂 闋 光 陰 移 皆 言 上 巳 春 禊, 飛 羽 流 觴 之 情 景 2. 始 於 秦 昭 王 晉 書 束 晳 傳 記 束 晳 曰.. 又 秦 昭 王 以 三 日 置 酒 河 曲, 見 金 人 奉 水 心 之 劍, 曰.. 令 君 制 有 西 夏 乃 霸 諸 侯, 因 此 立 為 曲 水 二 漢 相 緣, 皆 為 盛 集 此 説 雖 嫌 不 經, 但 後 人 亦 每 以 此 言 君 德 唐 德 宗 三 日 書 懷, 因 示 百 僚 云.. 佳 節 上 元 巳, 芳 時 屬 暮 春 流 觴 想 蘭 亭, 捧 劍 得 金 人 閻 朝 隱 三 日 曲 水 侍 宴 應 制 云.. 陛 下 制 萬 國, 臣 作 水 心 人 無 論 如 何, 臨 水 祓 禊, 曲 水 流 觴, 已 是 三 月 上 巳 之 民 間 風 俗 及 至 唐 朝, 非 但 並 未 式 微, 更 寖 為 王 侯 貴 胄, 名 卿 鉅 公 之 出 遊 風 尚 沈 佺 期 上 巳 日 祓 禊 渭 濱 應 制 云.. 寶 馬 香 車 清 渭 濱, 紅 桃 碧 柳 禊 堂 春 杜 甫 麗 人 行 云.. 三 月 三 日 天 氣 新, 長 安 水 邊 多 麗 人 皆 極 言 長 安 祓 禊 之 俗, 飲 宴 遊 賞 之 盛, 繁 華 熙 攘 之 風 三 注 釋 1. 永 和 九 年.. 東 晉 穆 帝 司 馬 聃, 在 位 十 七 年 ( 公 元 345 361) 永 和 九 年, 4
即 公 元 353 年 2. 歲 在 癸 丑.. 歲.. 星 名 爾 雅 釋 天 云.. 唐 虞 曰 載, 夏 曰 歲, 商 曰 祀, 周 曰 年 郭 璞 注 曰.. 歲, 取 歲 星 行 一 次 邢 昺 疏 曰.. 按 律 曆 志 分 二 十 八 宿 為 十 二 次, 十 二 歲 而 周 天, 是 歲 星 年 行 一 次 也 歲, 即 年 也 古 人 以 十 天 干.. 甲 乙 丙 丁 戊 己 庚 辛 壬 癸, 十 二 地 支.. 子 丑 寅 卯 辰 巳 午 未 申 酉 戌 亥, 分 別 配 合 成 六 十 組 合, 周 而 復 始, 循 環 使 用, 以 記 年 月 日 子 3. 暮 春 之 初.. 暮 春.. 夏 曆 三 月 暮 春 之 初, 指 三 月 上 巳 日, 即 三 月 首 個 巳 日 或 指 三 月 三 日 4. 會 稽 山 陰.. 會 稽.. 郡 名 今 江 蘇 東 部 浙 江 西 部 一 帶 會.. 粵 [ 繪 ], [kui2]; 漢 [kuɑ i] 山 陰.. 縣 名 又 山 北 曰 陰 5. 蘭 亭.. 位 於 山 陰 縣 ( 今 紹 興 縣 ) 西 南 二 十 七 里 外 之 蘭 渚 寰 宇 記 九 十 六 云.. 越 州 山 陰 縣 蘭 亭 在 縣 西 南 二 十 七 里 輿 地 志 云.. 山 陰 郭 西 有 蘭 渚, 渚 有 蘭 亭, 王 羲 之 所 謂 曲 水 之 勝 境 製 序 於 此 又 水 經 注 四 十 漸 江 水 注 云.. 湖 水 下 注 浙 江, 又 逕 會 稽 山 陰 縣, 浙 江 又 東 與 蘭 谿 水 合 湖 南 有 天 柱 山, 湖 口 有 亭, 號 曰 蘭 亭, 亦 曰 蘭 上 里 太 守 王 羲 之 謝 安 兄 弟 數 往 造 焉 太 守 王 廙 之 移 亭 水 中 晉 司 空 何 無 忌 之 臨 郡 也, 起 亭 於 山 椒, 極 高 盡 眺 矣 亭 宇 雖 壞, 基 陛 尚 存 6. 修 禊.. 周 秦 以 來 之 習 俗 於 三 月 上 巳 日, 臨 水 沐 浴, 以 潔 除 不 祥 禊.. 粵 [ 系 ],[hai6]; 漢 [xì] 7. 羣 賢 畢 至, 少 長 咸 集.. 群 賢, 指 孫 綽 謝 安 支 遁 等 人 少 長.. 指 王 謝 家 族 之 長 輩 和 後 輩, 如 王 獻 之 王 徽 之 等 人 8. 清 流 激 湍.. 湍.. 急 流 也 粵 [ 芚 ],[teon1]; 漢 [tuɑ n] 意 謂 清 澈 之 溪 水, 急 湍 之 水 流 9. 映 帶.. 景 物 互 相 輝 映 襯 托 10. 流 觴 曲 水.. 觴.. 酒 杯 曲 水.. 引 水 環 曲 為 渠 意 指 置 酒 杯 於 迂 迴 曲 折 水 道 之 上, 順 流 而 下 ; 各 人 適 從 取 杯 而 飲, 以 為 作 樂 11. 列 坐 其 次.. 次.. 處 也 其 次.. 即 水 邊 也 意 謂 在 曲 水 旁 邊, 依 次 就 坐 12. 絲 竹 管 絃.. 絲 絃.. 琴 瑟 也 竹 管.. 簫 笛 也 泛 指 樂 器 13. 幽 情.. 內 心 情 懷 14. 惠 風.. 惠.. 和 也 惠 風.. 即 和 風 15. 品 類.. 世 上 之 萬 物 16. 游 目 騁 懷.. 騁.. 馳 走 也 粵 [ 拯 ],[cing2]; 漢 [chěng] 引 申 作 舒 展 舒 暢 游 目 騁 懷, 飽 覽 風 光 舒 展 胸 臆 5
17. 極 視 聽 之 娛.. 極.. 窮 盡 也 謂 盡 享 耳 目 之 樂 也 18. 信.. 實 在 19. 俯 仰 一 世.. 俯 仰.. 喻 時 間 短 暫 阮 籍 詠 懷 曰.. 去 此 若 俯 仰, 如 何 似 九 秋? 俯 仰 一 世, 言 生 命 短 促 20. 晤 言.. 晤.. 遇 也, 對 也 晤 言.. 當 面 對 談 也 詩 經 陳 風 東 門 之 池.. 彼 美 淑 姬, 可 與 晤 言 又 晉 書 王 羲 之 傳 作 悟 言, 指 妙 悟 之 言 ; 清 談 妙 悟 之 語 也 亦 通 21. 因 寄 所 託, 放 浪 形 骸 之 外.. 因.. 依 也 寄.. 寄 託 所 託.. 所 愛 之 事 放 浪.. 放 縱, 無 拘 束 形 骸.. 身 體 意 謂 就 着 自 己 所 愛 好 的 事 物, 寄 託 自 己 的 情 懷, 不 受 約 束, 盡 情 放 縱 自 己 22. 趨 舍 萬 殊.. 舍.. 同 捨 趨 舍.. 即 取 捨 趨.. 一 作 趣 萬 殊.. 萬 種 差 別 意 謂 對 事 物 的 取 捨, 有 千 萬 種 不 同 的 態 度 23. 靜 躁 不 同.. 躁.. 動 也 靜 躁.. 猶 動 靜 也 意 謂 性 情 有 沉 靜 和 急 躁 之 分 24. 欣 於 所 遇.. 遇.. 接 觸 之 事 意 謂 觸 及 之 事, 感 到 高 興 25. 暫 得 於 己.. 得.. 得 意 也 意 指 心 裏 暫 時 感 到 志 得 意 滿 26. 快 然 自 足.. 快 然.. 高 興 貌 心 底 高 興 滿 足 唐 人 摹 本 作 怏 然 段 玉 裁 説 文 解 字 注 引 集 韻.. 怏 然, 自 大 之 意 可 備 一 説 27. 老 之 將 至.. 語 出 論 語 述 而.. 其 為 人 也, 發 憤 忘 食, 樂 以 忘 憂, 不 知 老 之 將 至 云 爾 28. 所 之 既 倦.. 之.. 往 也 倦.. 疲 也 意 指 對 於 自 己 喜 愛 之 事, 感 到 厭 倦 29. 感 慨 係 之.. 係.. 即 繫, 隨 着 意 謂 感 慨 又 隨 之 而 來 30. 向.. 過 去, 以 前 31. 俛.. 同 俯 32. 猶 不 能 不 以 之 興 懷.. 猶.. 尚 且 以.. 因 也 之.. 指 向 之 所 欣, 俛 仰 之 間, 以 為 陳 迹 興.. 引 起 也 粵 [ 輕 ],[hing1]; 漢 [xīng] 興 懷.. 引 起 感 觸 意 謂 尚 且 不 能 不 因 此 而 引 發 心 中 之 感 觸 33. 況 修 短 隨 化.. 況.. 何 況 修.. 長 也 化.. 造 化, 今 謂 大 自 然 也 意 謂 何 況 每 人 壽 命 長 短, 都 是 隨 着 造 化 安 排 而 有 不 同 34. 終 期 於 盡.. 期.. 期 限 終 期.. 人 生 大 限 也 35. 死 生 亦 大 矣.. 死 生 畢 竟 是 件 大 事 莊 子 德 充 符 云.. 仲 尼 曰.. 死 生 亦 大 矣 36. 若 合 一 契.. 契.. 符 契, 古 代 信 物 名 在 符 契 上 刻 上 字, 剖 而 為 二, 各 執 一 半, 作 為 憑 證 6
37. 臨 文 嗟 悼.. 臨.. 面 對 嗟 悼.. 悲 傷 嘆 息 意 謂 對 著 文 章 而 嘆 息 悲 傷 38. 不 能 喻 之 於 懷.. 喻.. 理 解 明 白 意 謂 自 己 心 中, 也 不 能 明 白 是 何 原 因 39. 固 知.. 固.. 本 來 固 知.. 一 向 以 來 都 知 道 40. 一 死 生 為 虛 誕.. 一.. 作 動 詞 用 視 為 一 樣 一 死 生.. 語 出 莊 子 德 充 符.. 以 死 生 為 一 條 意 謂 將 生 死 視 為 一 樣 無 別, 是 虛 妄 荒 誕 之 事 41. 齊 彭 殤 為 妄 作.. 齊.. 作 動 詞 用 視 作 相 同 彭.. 彭 祖 傳 説 為 上 古 之 人, 八 百 歲 殤.. 夭 折 齊 彭 殤, 語 出 莊 子 齊 物 論.. 莫 壽 於 殤 子, 而 彭 祖 為 夭 意 謂 將 長 壽 與 短 命 等 量 齊 觀, 是 胡 説 妄 為 之 論 42. 猶.. 同 也 43. 列 敍 時 人.. 記 錄 當 時 與 會 者 之 名 字 44. 錄 其 所 述.. 抄 錄 他 們 所 作 詩, 輯 錄 成 集 45. 世 殊 事 異.. 時 代 不 同, 事 情 有 別 46. 其 致 一 也.. 致.. 情 懷 情 致 一.. 相 同 意 謂 此 種 情 懷, 都 是 相 同 四 賞 析 重 點 甲 蘭 亭 序 之 段 落 分 析 全 文 分 四 大 段 第 一 段, 由 永 和 九 年 至 信 可 樂 也 為 蘭 亭 作 記, 卻 先 從 其 時 其 事 説 起, 以 見 會 於 蘭 亭 者, 正 為 此 也 其 次 敍 人 敍 地 敍 事, 以 推 展 下 文 引 出 絲 竹 管 絃 一 句, 故 作 曲 筆, 跌 入 賦 詩 正 意 再 轉 入 天 時 地 理, 敍 天 氣 是 賓, 敍 萬 物 是 主 ; 跌 出 仰 觀 俯 察 二 語, 為 全 文 脈 絡 之 貫 穿 以 下 游 目 上 承 仰 觀, 騁 懷 上 承 俯 察 先 作 回 應, 至 此 述 會 事 畢, 以 下 發 揮 感 情 第 二 段, 由 夫 人 之 相 與 至 感 慨 係 之 矣 承 上 文 俯 仰 二 字, 展 開 泛 説 ; 開 口 便 有 許 多 騷 情 逸 思 先 説 兩 種 人.. 一 謂 幽 芳 獨 賞 者 ; 一 謂 有 託 而 逃 者 此 兩 種 人, 雖 性 質 不 同, 卻 是 一 種 得 意 ; 又 是 一 樣 地 興 盡 能 索 本 段 是 説 因 樂 生 感, 乃 就 一 時 一 事 上, 推 勘 凡 人 心 理 7
第 三 段, 由 向 之 所 欣 至 豈 不 痛 哉 再 承 俯 仰, 引 起 下 文 言 俯 仰 雖 是 甚 近, 而 時 地 變 遷 卻 速 眼 前 種 種, 轉 瞬 之 間, 已 成 往 事, 故 不 能 不 生 出 感 慨 轉 出 作 序 本 旨 第 四 段, 由 每 覽 昔 人 興 感 之 由 至 亦 將 有 感 於 斯 文 承 上 再 由 心 理 抒 寫 古 人 皆 感 興 於 死 生 之 際, 今 人 何 獨 不 然? 我 未 嘗 不 臨 古 人 興 感 之 文, 而 為 之 嗟 悼 ; 然 亦 不 能 自 解 其 所 以 然 莊 周 雖 號 稱 曠 達, 然 人 心 莫 不 興 感 於 死 生 壽 夭, 固 知 一 死 生, 齊 彭 殤 之 説 為 虛 誕 妄 作, 非 心 理 上 之 真 際 也 故 後 人 之 視 吾 生 死, 猶 吾 今 日 視 古 人 之 死 生 也 始 知 古 今 之 文, 乃 以 死 生 之 事, 以 為 興 感 也 末 二 句 收 束 全 段, 歸 結 到 群 賢 少 長 賦 詩 等 事 最 後 正 收 作 結, 謂 後 人 亦 重 生 死, 覽 我 此 文, 亦 當 同 我 斯 感 也 本 文 筆 法 緜 密, 推 展 巧 妙 先 敍 景 物, 由 仰 觀 宇 宙, 俯 察 品 類, 寫 出 空 間 之 遼 闊 多 樣 ; 接 言 俯 仰 一 世, 轉 寫 時 間 之 轉 變 迅 速 俯 仰 二 字, 即 由 空 間 換 入 時 間 由 時 間 流 逝, 説 到 生 死, 推 到 古 今, 跌 出 千 古 同 悲 由 悲 而 生 興 感, 有 興 感 而 後 賦 詩, 合 眾 作 而 彙 輯 成 集 ; 拍 回 主 題, 水 到 渠 成, 而 不 費 推 移 之 力 大 匠 運 斤, 舉 重 若 輕, 真 是 大 家 手 筆 乙 蘭 亭 序 之 文 章 評 價 世 皆 以 蘭 亭 序 為 天 下 妙 文, 惟 昭 明 文 選, 並 無 收 錄 文 選 所 錄, 皆 為 六 朝 文 章 圭 臬 何 以 蘭 亭 落 選, 即 議 論 紛 紛, 各 究 其 況 宋 人 陳 正 敏 遯 齋 閒 覽 曰.. 王 右 軍 蘭 亭 以 天 朗 氣 清 自 是 秋 景, 以 此 不 入 選, 然 絲 竹 管 弦 語 亦 重 複 也 原 因 有 二.. 一 為 絲 竹 管 絃 四 字 重 複 ; 二 曰 天 朗 氣 清 與 時 序 不 合 此 説 甚 為 粗 疏, 反 駁 者 不 絕 北 宋 馬 永 卿 嬾 真 子 卷 三 曰.. 蘭 亭 序 在 南 朝, 文 章 少 其 倫 比 或 曰, 絲 即 是 絃, 竹 即 是 管, 今 疊 四 字, 故 遺 之 然 此 四 字 乃 出 張 禹 傳, 云.. 身 居 大 第, 後 堂 理 絲 竹 管 絃 始 知 右 軍 有 所 本 也 且 文 選 中 出 蘭 亭 下 者 多 矣, 此 蓋 昭 明 之 誤 耳 南 宋 王 勉 夫 野 客 叢 書 卷 一 曰.. 僕 謂 絲 竹 管 絃, 本 出 前 漢 張 禹 傳 而 三 春 之 際, 天 氣 肅 清, 見 蔡 邕 終 南 山 賦 熙 春 寒 往, 8
微 雨 新 晴, 六 合 清 朗, 見 潘 安 仁 閒 居 賦 仲 春 令 月, 時 和 氣 清, 見 張 平 子 歸 田 賦 安 可 謂 春 間 無 天 朗 氣 清 之 時 右 軍 此 筆, 蓋 直 述 一 時 真 率 之 會 趣 耳 然 則 斯 文 之 不 入 選, 良 由 搜 羅 之 不 及, 非 故 遺 之 也 元 朝 程 棨 三 柳 軒 雜 識 曰.. 世 謂 蘭 亭 不 入 選, 以 絲 竹 管 絃 為 病 ; 天 朗 氣 清, 不 當 於 春 時 言 陵 陽 韓 子 蒼 云, 春 多 氣 昏, 是 時 天 氣 清 明, 故 可 書, 如 杜 子 美 六 月 風 日 冷 之 義 絲 竹 管 絃 四 字 乃 班 孟 堅 西 漢 中 語 梁 以 前 古 文 不 在 選 中 者 尚 多, 何 特 此 序 耶 絲 竹 管 絃 天 朗 氣 清, 固 非 文 病, 亦 文 家 之 常 用 語 以 文 字 修 辭 論 落 選 之 由, 自 然 不 能 成 立 至 謂 落 選 者 多, 或 言 搜 羅 不 及, 或 是 選 者 失 誤 ; 亦 是 信 口 開 河, 言 而 無 據, 也 非 分 析 蘭 亭 序 不 入 文 選 之 言 論, 對 於 根 本 問 題, 並 未 回 答 民 國 陳 衍 石 遺 室 論 文, 提 出 具 體 説 法, 曰.. 晉 代 承 魏 何 晏 王 衍 諸 人 風 尚, 競 務 清 談, 大 概 老 莊 宗 旨 右 軍 雅 志 高 尚, 稱 疾 去 郡, 誓 於 父 母 墓 前, 與 東 土 人 士 窮 名 山, 泛 蒼 海, 優 游 無 事, 戈 釣 為 娛, 宜 其 所 言, 於 老 莊 玄 旨, 變 本 加 厲 矣 而 此 序 臨 河 興 感, 知 一 死 生 為 虛 誕, 齊 彭 殤 為 妄 作, 即 仲 尼 樂 行 憂 違, 在 川 上 而 有 逝 者 如 斯 之 歎 也 世 人 薰 心 富 貴, 顛 倒 得 失, 宜 其 不 足 以 知 此 陳 氏 之 説, 胎 息 始 於 咸 同 年 間, 喬 松 年 蘿 蘼 亭 雜 記.. 六 朝 談 名 理, 以 老 莊 為 宗, 貴 於 齊 死 生, 忘 得 喪 王 逸 少 蘭 亭 序 謂 一 死 生 為 虛 誕, 齊 彭 殤 為 妄 作, 有 惜 時 悲 逝 之 意, 非 彼 時 之 所 貴 也, 故 文 選 棄 而 不 取 喬 氏 謂 右 軍 有 惜 時 悲 逝 之 意, 與 當 時 玄 學 思 想 相 悖 陳 氏 更 推 許 為 高 蹈 志 雅, 非 俗 人 所 能 知 然 亦 非 實 事 求 是 之 言, 祇 是 以 意 忖 度, 褒 貶 任 聲 而 已 於 是, 又 有 新 説 謂 世 傳 所 見 之 蘭 亭 序 為 偽 本 當 時 流 傳, 另 有 其 文, 此 所 以 文 選 之 不 能 選 錄 也 丙 蘭 亭 序 之 真 偽 論 辨 蘭 亭 序 不 僅 是 名 篇, 更 是 名 帖 相 傳 真 蹟, 已 隨 唐 太 宗 埋 葬 昭 陵, 傳 世 數 種, 均 為 唐 人 摹 本 加 以 傳 世 蘭 亭 序, 不 入 昭 明 文 選, 始 見 於 唐 人 所 修 晉 書 其 文 之 真 偽, 遂 見 疑 於 後 代 也 9
嘉 慶 道 光 年 間, 阮 元 毗 陵 呂 氏 古 磚 文 字 拓 本 跋 曰.. 余 固 疑 世 傳 王 右 軍 書 帖 為 唐 人 改 鉤 偽 託, 即 蘭 亭 亦 未 可 委 心, 何 況 其 餘! 咸 豐 年 間, 趙 之 謙 章 安 雜 説 曰.. 安 吳 包 慎 伯 言.. 曾 見 南 唐 本 東 方 先 生 畫 贊 洛 神 賦, 筆 筆 皆 同 漢 隸 然 則 近 世 所 傳 二 王 書 可 知 矣 重 二 王 書, 始 唐 太 宗 今 太 宗 御 書 碑 具 在, 以 印 證 世 上 二 王 書 無 少 異 謂 太 宗 書 即 二 王, 可 也 清 末 李 文 田 跋 汪 中 本 定 武 蘭 亭 曰.. 定 武 石 刻 未 必 晉 人 書, 以 今 所 見 晉 碑, 皆 未 能 有 此 一 種 筆 意 ; 此 南 朝 梁 陳 以 後 之 跡 也 按 世 説 新 語 企 羨 篇 劉 孝 標 注 引 王 右 軍 此 文, 稱 曰 臨 河 序, 今 無 其 題 目, 則 唐 以 後 所 見 之 蘭 亭, 非 梁 以 前 蘭 亭 也 可 疑 一 也 世 説 云.. 人 以 右 軍 蘭 亭 擬 石 季 倫 金 谷, 右 軍 甚 有 欣 色 是 序 文 本 擬 金 谷 序 也 今 考 金 谷 序 文 甚 短, 與 世 説 注 所 引 臨 河 序 篇 幅 相 應 而 定 武 本 自 夫 人 之 相 與 以 下, 多 無 數 字, 此 必 隋 唐 間 人 知 晉 人 喜 述 老 莊 而 妄 增 之, 不 知 其 與 金 谷 序 不 相 合 也 可 疑 二 也 即 謂 世 説 注 所 引 或 經 刪 節, 原 不 能 比 照 右 軍 文 集 之 詳, 然 錄 其 所 述 之 下, 世 説 注 多 出 四 十 二 字 注 家 有 刪 節 右 軍 文 集 之 理, 無 增 添 右 軍 文 集 之 理 此 又 其 與 右 軍 文 集 不 相 應 之 確 證 也 可 疑 三 也 有 此 三 疑, 則 梁 以 前 之 蘭 亭 與 唐 以 後 之 蘭 亭, 文 尚 難 信, 何 有 於 字! 且 古 稱 右 軍 善 書, 曰 龍 跳 天 門, 虎 臥 鳳 闕, 曰 銀 鉤 鐵 畫, 故 世 無 右 軍 書 則 已, 苟 或 有 之, 必 其 與 爨 寶 子 爨 龍 顏 相 近 而 後 可 綜 上 所 言, 斷 定 今 日 傳 世 王 羲 之 行 楷 法 帖, 皆 非 真 蹟 ; 或 是 唐 人 改 鉤 偽 託, 或 是 唐 太 宗 書 寫 其 意 以 為 晉 朝 仍 書 漢 隸, 而 未 有 真 書 者 也 此 為 書 學 論 爭, 當 世 書 家 商 承 祚 高 二 適 等 已 論 證 其 非, 今 不 復 贅 李 文 田 又 引 文 獻 論 證, 謂 蘭 亭 序 實 為 臨 河 序 臨 河 序 者, 始 見 於 世 説 新 語 注 世 説 新 語 企 羨 王 右 軍 條 劉 孝 標 注 引 王 羲 之 臨 河 序 曰.. 永 和 九 年, 歲 在 癸 丑, 暮 春 之 初, 會 於 會 稽 山 陰 之 蘭 亭, 修 禊 事 也 群 賢 畢 10
至, 少 長 咸 集 此 地 有 崇 山 峻 嶺, 茂 林 修 竹, 又 有 清 流 急 湍, 映 帶 左 右 引 以 為 流 觴 曲 水, 列 坐 其 次 是 日 也, 天 朗 氣 清, 惠 風 和 暢, 娛 目 騁 懷, 信 可 樂 也 雖 無 絲 竹 管 弦 之 盛, 一 觴 一 詠, 亦 足 以 暢 敍 幽 情 矣 故 列 敍 時 人, 錄 其 所 述 右 將 軍 司 馬 太 原 孫 丞 公 等 二 十 六 人, 賦 詩 如 左 前 餘 姚 令 會 稽 謝 勝 等 十 五 人, 不 能 賦 詩, 罰 酒 各 三 斗 李 文 田 以 為 定 武 本 自 夫 人 之 相 與 以 下, 多 無 數 字, 必 為 後 人 加 增 蓋 注 家 有 刪 節 右 軍 文 集 之 理, 無 增 添 右 軍 文 集 之 理 此 又 其 與 右 軍 文 集 不 相 應 之 確 證 也 遂 定 蘭 亭 序 為 偽 作 然 而, 取 陸 平 原 集 中 與 趙 王 倫 薦 戴 淵 箋 一 文, 與 劉 孝 標 注 世 説 新 語 自 新 中 戴 淵 少 時 游 俠 條 注 引 文, 互 相 對 校 ; 則 知 注 引 與 文 集 之 文 字, 有 刪 節, 亦 有 增 添 此 亦 係 注 文 之 慣 例, 若 以 此 定 蘭 亭 序 為 偽, 並 無 佐 證, 殊 非 的 論 傳 世 蘭 亭 序, 始 見 於 晉 書, 雖 為 晚 見 ; 然 律 以 劉 孝 標 注 例, 世 説 注 刪 改 增 補 蘭 亭 序 而 為 臨 河 序, 可 知 之 矣 或 曰.. 唐 人 增 易 臨 河 序 而 成 蘭 亭 序 者, 可 乎? 曰.. 不 可 蓋 禇 遂 良 為 晉 書 監 修, 又 嘗 摹 寫 蘭 亭 序 ; 當 時 並 有 虞 世 南 歐 陽 詢 馮 承 素 摹 本, 四 人 者, 皆 碩 學 之 士, 若 蘭 亭 序 其 文 其 字, 係 出 時 人 偽 託, 又 焉 得 瞞 過 天 下 之 理 且 太 宗 酷 愛 二 王 法 書, 盡 藏 二 王 法 帖 ; 若 為 偽 託, 又 豈 能 瞞 太 宗 法 眼 若 謂 二 王 書 即 太 宗 書 者, 言 無 實 據, 無 異 於 癡 人 説 夢 者 矣 觀 乎 太 宗 於 晉 書 王 羲 之 傳 之 贊 論, 曰.. 詳 察 古 今, 研 精 篆 素, 盡 善 盡 美, 其 惟 王 逸 少 乎! 觀 其 點 曳 之 工, 裁 成 之 妙, 煙 霏 露 結, 狀 若 斷 而 還 連 ; 鳳 翥 龍 蟠, 勢 如 斜 而 反 直 玩 之 不 覺 為 倦, 覽 之 莫 識 其 端, 心 慕 手 追, 此 人 而 已 於 右 軍 書 之 鍾 愛 若 此, 識 見 若 此, 則 蘭 亭 序 可 以 作 假 乎? 世 人 辨 偽 之 論, 枉 拋 心 力 而 已 丁 蘭 亭 序 與 時 代 風 尚 論 者 以 絲 竹 管 絃 天 朗 氣 清 為 蘭 亭 序 文 病, 雖 曰 無 理 ; 而 甚 有 啟 發 從 文 字 言 之, 無 論 蘭 亭 序, 或 是 臨 河 序, 其 文 章 風 格, 皆 異 於 當 時 同 題 文 章, 昭 明 文 選 收 錄 顏 延 之 王 融 三 月 三 日 曲 水 詩 序 二 文 兩 篇 修 辭 布 局, 皆 極 相 似, 試 以 顏 文 言 之 顏 文 共 有 五 段 首 言 古 昔 帝 王 皆 有 宴 樂, 為 宋 文 帝 曲 水 游 宴 張 本 曰.. 其 宅 天 衷, 11
立 民 極, 莫 不 崇 尚 其 道, 神 明 其 位, 拓 世 貽 統, 固 萬 葉 而 為 量 者 也 次 頌 宋 文 帝 之 功 德 曰.. 選 賢 建 戚, 則 宅 之 於 茂 典 ; 施 命 發 號, 必 酌 之 於 故 實 大 予 協 樂, 上 庠 肆 教 章 程 明 密, 品 式 周 備 國 容 眡 令 而 動, 軍 政 象 物 而 具 箴 闕 記 言, 校 文 講 藝 之 官, 采 遺 於 內 ; 輶 車 朱 軒, 懷 荒 振 遠 之 使, 論 德 於 外 三 叙 曲 水 祓 禊 之 禮 曰.. 於 是 離 宮 設 衛, 別 殿 周 徼 旌 門 洞 立, 延 帷 接 枑, 閱 水 環 階, 引 池 分 席 春 官 聯 事, 蒼 靈 奉 塗 然 後 昇 秘 駕, 胤 緹 騎, 搖 玉 鸞, 發 流 吹, 天 動 神 移, 淵 旋 雲 被, 以 降 於 行 所, 禮 也 四 言 游 宴 之 盛 觀 曰.. 帝 暉 臨 幄, 百 司 定 列, 鳳 蓋 俄 軫, 虹 旗 委 旆 肴 蔌 芬 藉, 觴 醳 泛 浮 妍 歌 妙 舞 之 容, 銜 組 樹 羽 之 器 三 奏 四 上 之 調, 六 莖 九 成 之 曲 競 氣 繁 聲, 合 變 爭 節 龍 文 飾 轡, 青 翰 侍 禦 華 裔 殷 至, 觀 聽 騖 集 末 言 賦 詩, 並 述 作 序 之 由 曰.. 排 鳳 闕 以 高 遊, 開 爵 園 而 廣 宴 並 命 在 位, 展 詩 發 志 則 夫 誦 美 有 章, 陳 信 無 愧 者 歟? 顏 延 之 三 月 三 日 曲 水 詩 序 層 次 推 展, 順 序 安 排 先 言 帝 德, 再 敍 盛 觀 ; 以 見 游 宴 之 富, 帝 業 之 隆 ; 雍 容 揄 揚, 乃 敍 事 之 正 軌 ; 鋪 采 摛 文, 實 駢 體 之 正 宗 其 文 之 用 心 處 有 三.. 一 曰 修 辭 典 雅 若 揚 袂 風 山, 舉 袖 陰 澤 靚 莊 藻 野, 袨 服 縟 川 者, 造 語 極 力 求 高 古, 屏 俗 去 淺 二 曰 音 調 鏗 鏘 若 南 除 輦 道, 北 清 禁 林, 左 關 岩 隥, 右 梁 潮 源 略 亭 皋, 跨 芝 廛, 苑 太 液, 懷 曾 山 松 石 峻 垝, 蔥 翠 陰 煙, 游 泳 之 所 攢 萃, 翔 驟 之 所 往 還 句 式 變 化, 長 短 參 差, 而 能 造 抑 揚 之 音 節 三 曰 句 式 駢 麗 若 帝 暉 臨 幄, 百 司 定 列, 鳳 蓋 俄 軫, 虹 旗 委 旆 餚 蔌 芬 藉, 觴 醳 泛 浮 妍 歌 妙 舞 之 容, 銜 組 樹 羽 之 器 三 奏 四 上 之 調, 六 莖 九 成 之 曲 是 也 文 心 麗 辭, 暢 論 屬 對 ; 偶 辭 胸 臆 者 言 對, 言 對 為 美, 貴 在 精 巧 ; 徵 人 之 學 者 為 事 對, 事 對 所 先, 務 在 允 當 觀 此 數 句, 可 知 言 事 之 並 用, 精 巧 與 徵 實 而 並 陳 矣 故 譚 復 堂 譽 之 曰.. 開 闔 動 宕, 情 文 相 生, 儷 體 之 上 駟 也 可 知 此 等 文 字, 為 六 朝 之 風 尚, 文 章 之 正 宗 反 之, 蘭 亭 序 則 文 辭 疏 朗, 若 向 之 所 欣, 俛 仰 之 間, 以 為 陳 迹, 猶 不 能 不 以 之 興 懷 ; 況 修 短 隨 化, 終 期 于 盡 古 人 云.. 死 生 亦 大 矣, 豈 不 痛 哉! 後 之 視 今, 亦 猶 今 之 視 昔, 12
悲 夫! 皆 是 散 行 之 文 而 且 修 辭 用 語, 避 用 典 故, 淺 白 如 話 清 人 林 雲 銘 評 之 曰.. 其 筆 意 疏 曠 淡 宕, 漸 近 自 然, 如 雲 氣 空 濛, 往 來 紙 上 高 情 脫 俗, 譽 為 神 品 浦 起 龍 更 謂 其 筆 情 絕 俗, 高 出 選 體 然 而, 蘭 亭 文 風, 確 是 違 背 當 時 風 尚 章 太 炎 國 學 略 説 曰.. 晉 人 作 文, 好 為 迅 速, 蘭 亭 序 醉 後 之 作, 文 不 加 點, 即 其 例 也 昭 明 文 選, 則 以 沉 思 翰 藻 為 主 蘭 亭 速 成, 乖 於 沉 思, 文 采 不 艷, 又 異 翰 藻, 是 故 屏 而 弗 錄 陳 衍 石 遺 室 論 文 謂.. 昭 明 捨 右 軍 而 采 顏 延 年 王 元 長 二 作, 則 偏 重 駢 麗 之 故, 與 平 淮 西 碑 捨 昌 黎 而 取 段 文 昌 者, 命 意 略 同 也 章 太 炎 謂 右 軍 此 作, 不 合 昭 明 沈 思 翰 藻 之 旨 ; 陳 石 遺 謂 違 乎 當 世 駢 麗 典 重 之 風, 故 不 見 重 於 當 時, 不 採 入 於 文 選, 其 説 可 謂 精 審 歷 來 紛 訟, 一 掃 而 空 文 心 曰.. 文 變 染 乎 世 情, 興 廢 繫 乎 時 序 兩 宋 以 後, 文 章 崇 尚 散 行, 蘭 亭 遂 為 不 朽 耳 戊 蘭 亭 序 之 風 格 特 點 為 蘭 亭 作 記, 若 止 敍 蘭 亭 之 風 景, 則 了 沒 生 趣 矣 此 記 妙 在 祇 寫 地 一 段, 寫 天 一 段, 輕 輕 點 過, 風 景 覩 覽, 便 放 開 筆 尖, 發 洩 胸 中 無 窮 感 慨 無 窮 妙 理, 自 覺 出 色 驚 人, 非 尋 常 筆 墨 所 到 且 愈 寫 感 慨, 愈 以 顯 蘭 亭 之 會 為 不 可 多 得 之 盛 事, 此 反 襯 之 法 也 至 其 寫 景 處, 純 是 高 人 所 賞 之 景 ; 敍 懷 處, 純 是 高 人 所 寄 之 懷 ; 言 感 處, 純 是 高 人 所 生 之 感 捧 讀 一 過, 覺 樂 有 餘 樂, 悲 有 餘 悲 ; 想 見 千 古 高 人 本 色 蘭 亭 一 序, 因 游 宴 之 樂, 寫 入 生 死 之 可 悲 過 珙 詳 訂 古 文 釋 義 新 編 曰.. 蘭 亭 之 會, 樂 事 也 從 樂 處 突 發 出 無 數 感 慨, 無 窮 妙 理, 見 駒 隙 如 流, 勝 事 不 可 得 謝 有 暉 古 文 賞 音 曰.. 山 水 清 幽, 名 流 雅 集, 寫 高 曠 之 懷, 吐 金 石 之 聲 樂 事 方 酣, 何 至 遽 為 説 死 説 痛? 不 知 樂 至 於 極, 未 有 不 流 入 於 悲 者 ; 故 文 中 説 生 死 之 可 痛, 説 今 之 與 昔 同 感, 後 之 與 今 同 悲, 總 是 寫 樂 之 極 致 耳 亟 言 本 文 勝 處, 在 情 感 之 起 落 由 至 樂 處, 跌 落 至 悲 處 悲 喜 之 轉 變, 做 成 鮮 明 起 伏 節 奏, 所 謂 抑 揚 爽 朗, 亦 在 於 此 相 較 平 鋪 直 敍 之 文, 順 勢 推 演 之 筆, 更 覺 飛 動 反 面 撲 題, 意 弄 狡 獪, 筆 勢 變 化, 宜 乎 聳 人 耳 目 至 於 寫 情 之 法, 每 在 悲 喜 悲 事 寫 憂, 樂 事 敍 喜, 為 文 法 常 規 本 文 之 妙, 卻 在 以 悲 情 寫 樂 事 ; 則 樂 則 愈 樂, 而 悲 者 愈 悲 矣 王 夫 之 薑 齋 詩 13
話 曰.. 以 樂 景 寫 哀, 以 哀 景 寫 樂, 一 倍 增 其 哀 樂 又 於 詩 廣 傳 言 小 雅 采 薇 曰.. 夫 物 其 何 定 哉? 當 吾 之 悲, 有 迎 吾 以 悲 者 焉 ; 當 吾 之 愉, 有 迎 吾 以 愉 者 焉 ; 淺 人 以 其 褊 衷 而 捷 於 相 取 也 當 吾 之 悲, 有 未 嘗 不 可 愉 者 焉 ; 當 吾 之 愉, 有 未 嘗 不 可 悲 者 焉 ; 目 營 于 一 方 者 之 所 不 見 也 故 吾 以 知 不 窮 於 情 者 之 言 矣 其 悲 也, 不 失 物 之 可 愉 者 焉 雖 然, 不 失 悲 也 其 愉 也, 不 失 物 之 可 悲 者 焉 雖 然, 不 失 愉 也 導 天 下 以 廣 心 而 不 奔 注 於 一 情 之 發, 是 以 其 思 不 困, 其 言 不 窮, 而 天 下 之 人 心 和 平 矣 由 此 可 知 本 文 之 佳 勝 處, 而 下 開 唐 宋 文 章 以 無 窮 法 門 也 唐 介 軒 古 文 翼 曰.. 前 半 寫 賞 心 樂 事, 作 一 頓 折 ; 轉 出 下 半 篇 文 字, 感 慨 興 懷, 文 情 絕 世 其 文 情 之 高 曠, 文 致 之 輕 鬆, 可 謂 千 古 獨 步, 宜 其 不 朽 也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