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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正 漢 學 研 究 2013 年 第 二 期 ( 總 第 二 十 二 期 ) 2013 年 12 月 頁 239~270 國 立 中 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239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陳 建 華 摘 要 斐 聲 於 民 國 初 期 文 壇 的 周 瘦 鵑 在 二 十 歲 左 右 愛 上 了 一 個 西 名 為 紫 羅 蘭 的 女 子, 她 因 父 母 之 命 嫁 與 他 人, 周 傷 心 不 已 此 後 他 的 小 說 不 斷 以 這 段 情 史 為 母 題, 衍 變 成 無 數 催 人 淚 下 的 愛 情 故 事 本 文 則 考 察 1920 年 代 紫 羅 蘭 的 文 學 商 品 傳 奇 的 建 構 過 程, 並 探 討 其 文 化 意 涵 圍 繞 著 紫 羅 蘭 雜 誌, 周 瘦 鵑 與 他 的 同 仁 及 讀 者 大 眾 創 造 出 紫 羅 蘭 娘 的 公 共 形 象, 集 聚 著 周 的 秘 密 戀 人 名 花 封 面 美 人 及 雜 誌 本 身 的 多 重 身 份 這 一 紫 羅 蘭 話 語 在 都 市 風 景 線 上 猶 如 五 彩 斑 斕 的 棱 鏡, 映 射 出 時 尚 女 性 市 民 社 會 與 美 好 生 活 的 願 景, 蘊 含 著 大 眾 啟 蒙 文 學 現 代 性 與 性 別 的 權 力 機 制 等 議 題 本 文 最 後 對 於 名 花 美 人 的 文 學 傳 統 的 政 治 意 涵 與 商 品 美 學 的 關 係 略 作 分 析 關 鍵 詞 : 周 瘦 鵑 紫 羅 蘭 文 學 商 品 名 花 美 人 文 化 意 涵 本 論 文 承 兩 位 匿 名 評 審 學 者 提 出 寶 貴 意 見, 謹 此 致 謝 中 國 上 海 交 通 大 學 人 文 學 院 講 席 教 授

240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一 前 言 在 民 國 時 代 周 瘦 鵑 (1895-1968) 是 言 情 小 說 的 大 家, 一 個 奇 特 有 趣 的 現 像 是 他 的 很 多 作 品 含 自 傳 成 分, 據 其 自 述 : 我 往 年 所 有 的 作 品 中, 不 論 是 散 文 小 說 或 詩 詞, 幾 乎 有 一 半 兒 都 嵌 著 紫 羅 蘭 的 影 子 1 紫 羅 蘭 是 他 在 二 十 歲 左 右 認 識 的 一 個 西 名 為 Violet 的 女 子, 兩 人 通 信 交 往, 周 墮 入 熱 戀, 但 她 因 父 母 之 命 嫁 與 他 人, 周 傷 心 不 已, 此 後 他 的 小 說 不 斷 以 這 段 情 史 為 母 題, 衍 變 成 無 數 催 人 淚 下 的 愛 情 故 事 實 際 上 兩 人 各 有 家 室 之 後, 卻 欲 斷 還 連, 眷 戀 愈 深, 至 1944 年 周 氏 發 表 愛 的 供 狀 方 始 告 白 情 緣 始 末, 心 跡 曲 折, 令 人 動 容 筆 者 在 別 處 對 周 的 有 關 紫 羅 蘭 的 虛 構 與 非 虛 構 文 本 互 為 參 勘, 指 出 其 書 寫 過 程, 尤 其 是 紫 羅 蘭 的 曖 昧 身 份, 是 如 何 受 到 民 國 時 期 愛 情 觀 念 婚 姻 法 律 與 家 庭 倫 理 的 制 約 的 這 一 周 氏 與 紫 羅 蘭 傳 奇 尚 屬 於 私 密 領 域, 本 文 則 描 述 這 一 傳 奇 的 另 一 半, 即 紫 羅 蘭 如 何 被 周 瘦 鵑 及 其 同 仁 們 打 造 成 一 個 文 學 商 品 的 過 程 追 溯 其 文 本 建 構, 先 是 周 氏 開 始 通 過 報 紙 向 他 的 秘 密 戀 人 放 電, 繼 而 由 他 的 同 仁 們 結 合 雜 誌 命 名 與 封 面 女 郎 的 形 象, 從 而 創 造 出 紫 羅 蘭 娘 一 個 與 市 民 大 眾 分 享 的 名 花 美 人 這 似 乎 成 為 延 續 傳 統 文 人 題 詠 唱 和 的 平 臺, 而 在 二 十 年 代 上 海 的 都 市 風 景 線 上, 她 猶 如 五 彩 斑 斕 的 稜 鏡, 映 射 出 時 尚 女 性 市 民 社 會 與 美 好 生 活 的 願 景, 蘊 含 著 大 眾 啟 蒙 文 學 現 代 性 與 性 別 的 權 力 機 制 等 議 題 本 文 最 後 對 於 名 花 美 人 的 文 學 傳 統 的 政 治 意 涵 及 商 品 美 學 的 關 係 略 作 分 析 二 紫 羅 蘭 走 向 公 共 空 間 從 1920 年 4 月 1 日 起, 周 瘦 鵑 受 申 報 之 聘, 擔 任 該 報 文 藝 副 刊 自 由 談 主 筆, 也 就 在 此 同 一 天 他 用 紫 蘭 主 人 的 筆 名 發 表 花 生 日 瑣 記 一 文, 內 中 有 我 知 紫 蘭, 紫 蘭 當 亦 知 吾 也 2 范 伯 群 先 生 認 為 這 最 後 的 一 句, 就 像 密 電 碼 一 樣, 是 發 給 正 在 寂 寞 中 的 周 吟 萍 通 過 報 紙 向 紫 羅 蘭 傳 遞 愛 意, 比 小 說 更 直 接 自 由, 也 更 具 公 共 性 其 實, 發 出 的 密 電 碼, 約 一 年 之 前 已 開 始 了 那 是 1919 年 6 月 9 日 自 由 談 中 的 一 則 紫 羅 蘭 庵 隨 筆 : 予 廬 在 小 西 門 外, 雖 無 園 林 花 木 之 勝, 而 地 頗 幽 靜, 尚 堪 小 住 右 有 田, 左 有 1 2 周 瘦 鵑 : 一 生 低 首 紫 羅 蘭, 見 花 前 續 記 ( 南 京 : 江 蘇 人 民 出 版 社,1956), 頁 13-14 范 伯 群 周 全 編 : 周 瘦 鵑 文 集 ( 上 海 : 文 匯 出 版 社,2011), 第 4 卷, 頁 469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41 荒 塚 前 有 疏 林 數 株, 曉 起 推 窗, 葉 色 潤 碧, 窗 簾 上 似 亦 帶 新 采 痕 曬 臺 之 上, 植 雜 花 多 種, 有 紫 蝴 蝶 牽 牛 鳳 仙 雞 冠 之 屬, 聽 其 生 滅, 不 加 灌 溉 中 紫 羅 蘭 一 本, 為 友 人 小 青 所 貽, 予 最 愛 之 經 久 不 凋, 葉 葉 常 青 春 來 著 一 二 花, 亦 殊 疏 落 有 致, 幽 馨 所 發, 逾 以 蘭 麝, 與 書 影 相 為 嫵 媚, 因 以 名 吾 書 齋 至 影 事 前 塵, 則 吾 知 之, 紫 羅 蘭 知 之 耳 講 述 有 關 他 的 家 居 與 紫 羅 蘭, 說 友 人 程 小 青 (1893-1976) 送 他 紫 羅 蘭 一 本 並 為 紫 羅 蘭 庵 起 名 的 來 由, 是 一 個 新 的 敘 事, 至 一 年 之 後 署 名 為 紫 蘭 主 人, 可 看 到 這 一 敘 事 的 演 進 軌 跡 此 時 周 氏 是 申 報 自 由 談 的 特 約 撰 述, 實 際 上 已 在 負 責 編 輯 這 份 副 刊 3 所 以 紫 羅 蘭 書 寫 方 式 的 轉 變, 與 吟 萍 的 戀 情 發 展 有 關, 也 是 由 於 掌 握 利 用 了 傳 媒 而 帶 來 了 新 的 動 力 在 他 編 輯 下 的 自 由 談 顯 然 大 為 改 觀, 他 開 設 並 編 撰 了 一 系 列 新 的 欄 目, 如 情 書 話 名 人 風 流 史 暢 談 拜 倫 雨 果 拿 破 崙 勃 朗 甯 等 歐 美 名 人 如 何 談 戀 愛 寫 情 書, 所 謂 情 書 者, 男 女 間 寫 心 抒 懷 而 用 以 通 情 愫 者 也 在 道 學 家 見 之 必 斥 以 非 禮, 不 衷 於 正 歐 美 人 士, 咸 目 為 一 種 美 術 的 文 學, 一 編 甫 出, 幾 有 家 弦 戶 誦 之 概, 因 此 做 名 人 首 先 要 做 個 性 情 中 人 4 影 戲 話 和 藝 文 談 屑 的 欄 目 則 介 紹 西 洋 文 學 與 電 影, 由 是 展 示 出 一 種 擁 抱 世 界 文 明 的 態 度 一 份 引 領 現 代 潮 流 的 敏 感 其 實 從 他 踏 上 文 壇 那 一 刻 起, 如 初 作 愛 之 花 落 花 怨 所 示, 都 離 不 開 情 教, 既 使 在 情 書 話 裡 也 振 振 有 詞 : 世 界 中 彌 天 際 地, 不 外 一 情 字, 非 情 不 能 成 世 界, 非 情 不 能 造 人 類 人 壽 百 年, 情 壽 無 疆 縱 至 世 界 末 日, 人 類 滅 絕, 而 此 所 謂 情 者, 尚 飄 蕩 於 六 合 八 荒 之 間 英 國 莎 士 比 亞 有 言, 人 時 一 死, 蟲 食 其 身, 情 則 不 然 是 亦 足 見 情 之 不 可 磨 滅 矣 在 這 裡 情 的 普 世 價 值 根 植 于 本 土 文 學 文 化 的 傳 統, 像 蘭 簃 雜 識 紫 羅 蘭 庵 隨 筆 的 欄 目 講 文 學 掌 故 及 身 邊 友 朋 的 逸 聞 趣 事, 也 無 不 關 乎 情, 而 更 具 在 地 與 個 人 性 紫 羅 蘭 居 於 周 的 文 本 與 情 感 結 構 的 中 心, 既 是 核 心 價 值, 也 是 文 學 商 標, 遂 構 成 他 所 探 尋 的 自 我 對 於 紫 羅 蘭 走 向 公 共 領 域,1921 年 至 關 重 要 他 頻 頻 出 招, 繼 續 傳 發 密 碼 如 3 月 3 日 的 自 由 談 之 自 由 談 : 一 室 如 鬥, 小 床 位 於 中, 不 帷 床 首 有 盆, 植 蕙 蘭, 蘭 方 花 床 左 右 有 瓶, 各 植 紫 蘭, 嫵 媚 如 好 女 盆 蘭 夜 發 幽 馨, 與 紫 蘭 相 氤 氳, 熏 床, 香 拂 拂 繞 衾 枕 間 3 4 瘦 鵑 : 申 報 自 由 談 的 滄 桑, 吉 普,1945 年 12 月 14 日, 第 5 版 文 中 曰 : 民 國 七 年 自 由 談 忽 然 沒 有 了 專 任 的 編 輯, 由 總 編 輯 陳 冷 先 生 兼 管, 每 天 自 寫 自 由 談 之 自 由 談 三 數 行, 評 騭 時 事 非 常 警 辟 ; 同 時 館 主 故 史 量 才 先 生 任 我 為 特 約 撰 述 每 天 供 給 一 稿, 持 續 了 一 年 之 久 ; 民 國 八 年 四 月 起, 我 卻 因 此 而 踏 進 了 申 報 館, 居 然 編 起 自 由 談 來 了 瘦 鵑 : 情 書 話 ( 一 ), 申 報,1919 年 7 月 1 日, 第 14 版

242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清 夜 獨 眠, 夢 境 俱 挾 香 意, 雖 孤 衾 如 鐵, 自 饒 逸 韻 昔 林 和 靖 妻 梅, 吾 欲 妻 蘭 矣 5 這 密 碼 具 有 公 私 兩 重 空 間 的 含 義 寥 寥 數 筆 勾 畫 出 作 者 愛 美 的 生 活 態 度, 床 頭 置 花 幽 香 伴 眠 的 想 法 在 李 漁 (1610-1680) 的 閒 情 偶 寄 裡 就 出 現, 然 而 移 植 於 現 代 都 會 的 上 海 則 別 具 一 種 盎 然 韻 致 這 一 室 實 即 紫 羅 蘭 庵, 另 具 私 密 性 所 謂 妻 蘭, 使 用 了 林 和 靖 的 典 故, 對 於 周 來 說, 與 其 是 個 比 喻, 毋 寧 是 他 的 心 靈 別 有 所 屬 的 實 際 真 相 3 月 裡 禮 拜 六 復 刊, 有 周 的 紫 蘭 花 片 的 欄 目, 另 有 他 的 十 七 妙 年 華 和 一 諾 這 兩 文, 6 一 為 詩, 一 為 小 說, 也 都 與 密 碼 有 關 十 七 妙 年 華 小 引 曰 : 一 九 二 年 耶 穌 聖 誕 夜, 餘 香 在 手, 清 夢 不 成, 枕 邊 多 思, 忽 生 頑 感 遣 之 弗 能 去, 戲 以 新 體 詩 寫 之, 遙 想 瓊 樓 燈 影 中, 嘗 亦 與 予 有 同 感 也 這 裡 也 是 你 知 我 知 之 意, 是 吾 知 之, 紫 羅 蘭 知 之 的 另 一 種 表 述 一 般 來 說 聖 誕 夜 意 味 著 家 庭 團 圓 與 溫 馨, 而 周 瘦 鵑 不 安 于 室, 向 瓊 樓 中 孤 寂 的 意 中 人 遙 傳 濃 情 蜜 意 詩 中 的 她 像 一 枝 盈 盈 的 紫 羅 蘭, 在 讚 歎 她 的 身 心 完 美 之 後, 募 地 裡 跳 出 一 個 強 徒, 硬 和 伊 扯 成 一 對, 這 個 伊 恐 怕 非 周 吟 萍 莫 屬 了 另 外 小 說 一 諾 寫 一 對 各 有 家 庭 的 男 女, 秦 一 志 與 林 映 華, 相 聚 於 大 酒 樓 互 訴 衷 腸, 男 的 說 吾 二 人 締 交 七 載, 其 自 我 情 史 的 指 涉 在 時 間 上 極 其 精 確 證 之 以 愛 的 供 狀, 締 交 六 載 時 吟 萍 向 瘦 鵑 表 明 心 跡, 此 後 某 夕 同 餐 于 北 四 川 路 之 粵 南 酒 樓, 肴 核 既 美, 興 會 亦 佳 ; 爾 時 尊 邊 情 景, 迄 猶 耿 耿 不 能 忘 也 7 在 一 諾 中, 兩 人 傾 訴 相 思 之 苦, 也 明 白 無 法 改 變 現 狀 而 益 覺 無 奈 男 的 突 然 慨 歎 自 己 不 是 專 制 國 之 皇 帝, 要 不 然 自 己 要 怎 樣 就 怎 樣, 沒 有 人 敢 阻 擾 他 女 的 見 他 說 戲 話, 也 說 : 君 果 為 皇 帝, 吾 必 歸 君 為 皇 后 因 為 這 一 諾, 秦 一 志 真 的 帶 領 大 軍 征 服 了 東 人 半 島, 被 擁 戴 為 皇 帝, 林 映 華 也 真 的 成 了 他 的 皇 后 當 然 那 只 是 一 個 夢, 此 後 一 志 始 終 痛 恨 自 己 不 能 使 愛 人 的 一 諾 成 真, 鬱 鬱 至 死 3 月 21 日 申 報 自 由 談 發 表 周 的 紫 蘭 小 譜, 介 紹 Violet 為 三 月 花 後, 原 產 於 北 歐, 香 靜 而 美, 如 嬌 小 玲 瓏 的 美 人 但 是 此 文 旨 在 彰 顯 紫 羅 蘭 的 域 外 文 化 譜 系, 羅 列 了 許 多 洋 典 故, 說 紫 羅 蘭 是 希 臘 國 花, 又 說 希 臘 神 話 中 阿 波 羅 因 為 悲 悼 愛 人 之 死 而 嘔 血, 血 中 開 出 紫 色 的 花, 即 紫 羅 蘭 此 花 鮮 豔 而 可 愛, 英 國 詩 人 拜 倫 渥 茲 華 斯 濟 慈 丁 尼 遜 皆 爭 相 歌 詠 之, 在 莎 士 比 亞 的 劇 作 裡 出 現 達 十 八 次 之 多 她 也 曾 是 俄 國 女 皇 尼 古 拉 斯 的 寵 愛, 更 奇 特 的 是 拿 破 崙 有 紫 羅 蘭 伍 長 之 稱, 在 百 日 復 辟 中, 巴 黎 士 女 夾 道 歡 迎 拿 翁 歸 來, 凡 拿 黨 皆 以 紫 羅 蘭 作 為 標 識 雲 5 6 7 鵑 : 餘 瀋, 申 報 自 由 談,1921 年 3 月 3 日,14 版 周 瘦 鵑 : 十 七 妙 年 華 一 諾, 禮 拜 六, 第 101 期 (1921 年 3 月 ), 頁 13-14;1-5 周 瘦 鵑 : 愛 的 供 狀, 紫 羅 蘭, 第 14 期 (1944 年 6 月 ), 頁 8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43 周 氏 以 紫 蘭 主 人 自 居, 像 這 樣 來 頭 不 小 地 津 津 樂 道 紫 羅 蘭, 是 為 了 提 升 自 己 的 文 化 品 格, 當 然 包 括 其 秘 密 戀 人 數 天 后 自 由 談 刊 出 孫 志 鈞 紫 蘭 小 志 一 文, 除 了 說 她 是 西 國 之 名 花 外, 從 本 土 資 源 挖 掘 有 關 紫 羅 蘭 的 資 訊 : 考 唐 明 皇 時, 外 國 進 紫 羅 香 囊, 當 風 拂 樂 工 張 野 狐 巾 上, 其 香 經 月 不 散, 是 此 花 唐 時 已 流 入 我 國 8 這 是 幫 襯 之 作, 而 出 現 在 自 由 談 上, 說 明 周 氏 有 意 開 闢 一 個 紫 羅 蘭 的 開 放 園 地 4 月 3 日 自 由 談 上 寂 寞 徐 生 復 活 後 之 禮 拜 六 一 文, 為 復 刊 的 禮 拜 六 雜 誌 作 鼓 吹, 花 好 桃 好 的 講 了 一 通, 卻 說 到 瘦 鵑 善 寫 言 情 小 說, 但 結 局 往 往 不 美 滿, 說 他 之 所 以 不 願 填 平 恨 海, 補 滿 情 天, 當 有 難 言 之 隱, 未 必 好 作 焚 琴 煮 鶴 之 舉 也 吾 讀 其 文 章, 往 往 不 能 忘 情 於 紫 羅 蘭, 餘 香 遺 豔 耐 人 尋 思 矣 這 裡 話 裡 有 話, 令 人 覺 得 紫 羅 蘭 實 有 其 人 此 文 既 然 刊 登 在 自 由 談 上, 似 乎 周 氏 在 默 許 作 這 樣 的 聯 想 該 文 另 一 處 說 : 封 面 之 女 郎, 胸 前 綴 彌 大 之 紫 羅 蘭, 女 郎 嬌 憨, 襯 以 名 葩, 綺 年 玉 貌, 畫 裡 真 真, 呼 之 欲 出 矣 ( 果 能 呼 之 而 出, 吾 知 瘦 鵑 必 喜 極 欲 狂 矣 ) 括 弧 及 其 中 的 話 也 在 挑 明 周 與 紫 羅 蘭 的 關 係, 但 這 裡 有 一 個 細 微 差 別, 即 胸 綴 紫 羅 蘭 的 封 面 女 郎 不 一 定 是 那 個 使 周 難 以 忘 情 的 紫 羅 蘭 可 是 在 7 月 以 紫 蘭 主 人 發 表 的 紫 羅 蘭 庵 雙 哭 記 卻 帶 來 了 噩 耗 : 唉, 紫 羅 蘭 哪, 你 怎 麼 平 白 地 死 了? 如 果 說 至 此 周 氏 一 直 在 扮 演 著 頂 禮 膜 拜 紫 羅 蘭 的 公 共 形 象, 也 有 人 已 把 紫 羅 蘭 當 作 他 的 秘 密 戀 人, 那 麼 這 篇 文 章 多 少 會 讓 人 錯 愕 或 失 望 文 中 悲 悼 的 是 那 盆 紫 羅 蘭, 四 年 以 來 無 論 他 怎 樣 的 辛 勤 照 料, 卻 不 免 於 死, 然 而 文 中 說 : 當 時 我 還 謅 了 廿 八 個 字 道 : 野 花 撩 亂 撲 闌 幹, 消 受 蕭 郎 陌 路 看 ; 畢 竟 巫 雲 誰 得 似? 似 他 惟 獨 紫 羅 蘭 細 心 的 讀 者 可 發 現, 這 首 詩 正 是 出 現 在 去 年 紫 蘭 主 人 的 花 生 日 瑣 記 裡, 緊 接 著 這 首 詩 的 就 是 令 人 懸 想 的 吾 知 紫 蘭, 紫 蘭 當 亦 知 吾 也 的 句 子 如 果 紫 羅 蘭 真 的 是 作 者 心 愛 之 人, 似 乎 不 該 以 死 來 詛 咒 紫 羅 蘭, 這 麼 看 來, 紫 羅 蘭 只 不 過 是 一 盆 花, 如 果 讀 者 真 的 把 她 當 作 周 的 戀 人, 那 是 自 作 多 情 了 以 上 逐 日 列 出 這 些 紫 羅 蘭 書 寫, 不 光 在 於 說 明 1921 年 上 半 年 周 氏 受 到 某 種 莫 名 的 衝 動, 把 紫 羅 蘭 推 向 公 共 空 間, 大 有 緊 鑼 密 鼓 的 聲 勢, 也 在 於 說 明 紫 羅 蘭 作 為 文 學 和 文 化 產 品 在 生 產 模 式 與 宣 傳 策 略 方 面 已 呈 現 某 種 雛 形, 即 以 自 己 掌 握 印 刷 媒 體 為 契 機, 充 分 發 揮 傳 播 優 勢, 集 中 打 造 紫 羅 蘭 這 一 品 牌 周 與 同 仁 們 不 斷 收 集 有 關 此 花 的 中 外 文 學 與 歷 史 的 掌 故, 包 括 介 紹 如 何 在 家 種 植 及 美 化 家 居 環 境 的 方 法, 或 由 月 份 牌 畫 家 繪 製 的 封 面 女 郎, 與 紫 羅 蘭 交 錯 指 認, 使 雜 誌 成 為 美 女 名 花 的 象 徵 不 可 或 缺 的 是 把 紫 羅 蘭 影 射 為 周 的 秘 密 戀 人, 製 造 緋 聞 而 又 加 以 否 認 1921 年 9 月 周 脫 離 禮 拜 六 而 獨 立 主 編 半 月, 至 1922 年 6 月 創 辦 個 人 小 雜 誌 紫 蘭 花 片, 至 1925 年 底 紫 羅 蘭 問 世, 花 樣 翻 新, 層 出 8 孫 志 鈞 : 紫 蘭 小 志, 申 報,1921 年 3 月 26 日, 第 14 版

244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不 窮, 逐 漸 形 成 其 經 營 模 式, 與 都 市 的 消 費 時 尚 及 大 眾 閱 讀 欲 望 打 成 一 片 不 說 周 氏 情 迷 紫 羅 蘭 歷 時 既 久, 從 1921 年 禮 拜 六 上 出 現 紫 羅 蘭 孃 這 一 公 共 形 象 之 後, 到 1925 年 才 為 雜 誌 命 名, 可 說 是 千 呼 萬 喚, 苦 心 經 營 的 結 果, 雖 然 嚴 格 說 來 紫 蘭 花 片 的 英 文 The Violet, 與 紫 羅 蘭 並 無 兩 樣, 9 但 是 這 期 間 發 生 一 個 有 趣 的 插 曲 1924 年 8 月 世 界 書 局 將 原 先 嚴 獨 鶴 (1889-1968) 主 編 的 紅 雜 誌 改 版 為 紅 玫 瑰, 另 加 上 趙 苕 狂 (1892-1953) 擔 任 主 編, 其 名 花 美 人 的 風 格 設 計 及 推 銷 策 略 顯 然 受 到 周 氏 的 影 響, 在 命 名 上 畢 竟 比 紫 羅 蘭 著 一 先 鞭 嚴 氏 發 刊 詞 說 : 取 此 佳 卉 以 名 吾 雜 誌, 簡 言 之, 亦 寄 閱 者 視 此 雜 誌 與 芬 芳 馥 鬱 之 紅 玫 瑰 同 其 欣 賞 而 已 聞 諸 歐 西 習 俗, 以 China Rose 為 名 貴 之 花, 謂 能 美 而 常 新 斯 則 吾 人 所 用 以 自 勵 者 也 借 歐 西 名 頭 把 玫 瑰 花 與 中 國 掛 鉤, 當 然 是 豔 冠 群 芳 的 意 思 我 們 知 道 在 周 瘦 鵑 那 裡, 紫 羅 蘭 婢 蓄 玫 瑰, 但 他 也 承 認 玫 瑰 花 色 香 俱 美, 西 土 稱 為 花 後, 凡 花 俗 卉 悉 在 婢 蓄 奴 視 之 列 只 覺 得 在 嫩 葉 柔 枝 間, 棱 棱 有 刺, 終 屬 美 中 不 足 10 不 管 嚴 獨 鶴 是 否 知 道 周 的 這 番 見 解, 就 在 紅 玫 瑰 第 一 期 上 嚴 氏 發 表 了 玫 瑰 花 前 的 短 篇 小 說, 顯 然 是 為 了 配 合 創 刊, 而 對 於 雜 誌 命 意 也 有 一 種 補 充 說 明 的 意 思 故 事 講 一 個 漂 亮 女 孩 受 城 市 物 質 生 活 的 誘 惑 而 誤 入 歧 途, 最 後 得 高 人 指 點 而 回 心 向 學, 終 得 善 果 高 人 即 一 個 女 校 校 長, 以 玫 瑰 花 作 比 方 來 開 導 女 孩 : 據 我 說 玫 瑰 花 的 特 點 倒 不 在 色 香 濃 厚 而 在 於 多 刺 玫 瑰 多 刺, 別 人 都 以 為 是 美 中 不 足 我 卻 說 此 花 如 此 濃 豔, 還 幸 而 多 刺 還 好 玫 瑰 多 刺 就 是 玫 瑰 的 以 中 剛 性, 否 則 便 像 桃 柳 一 般 一 昧 柔 媚, 忽 而 供 人 攀 折, 忽 而 又 被 人 拋 棄 好 花 無 主, 結 果 就 不 免 要 飄 茵 墮 損 了 所 謂 美 中 不 足 至 少 讓 我 們 看 到 了 與 周 氏 表 述 的 互 文 交 織 這 不 光 是 有 關 人 格 修 養 的 隱 喻, 從 美 學 趣 味 上 說 也 在 表 示 他 的 雜 誌 並 非 一 味 甜 美 或 媚 俗 的 紅 玫 瑰 和 紫 羅 蘭 為 二 十 年 代 後 半 葉 的 上 海 消 閒 雜 誌 撐 足 了 市 面 前 者 大 大 開 拓 了 武 俠 偵 探 幫 派 等 小 說 類 型, 在 言 情 小 說 方 面 也 屬 強 項, 借 玫 瑰 女 郎 的 形 象 延 伸 出 許 多 愛 情 故 事 與 時 尚 話 題 相 對 來 說 紫 羅 蘭 則 更 集 中 於 愛 與 自 然 的 主 旨, 體 現 了 周 瘦 鵑 的 美 學 與 抒 情 風 格 的 追 求, 其 中 他 與 紫 羅 蘭 的 影 事 給 蒙 上 一 層 神 秘 的 面 紗, 而 雜 誌 同 仁 們 遊 走 於 紫 羅 蘭 的 中 西 語 言 與 文 化 資 源 的 交 界 處, 在 文 學 生 產 流 通 與 接 受 空 間 裡 製 造 了 多 姿 多 彩 的 戲 劇 9 在 紫 蘭 花 片 與 紫 羅 蘭 的 封 面 均 有 英 文 名, 同 為 The Violet, 皆 為 周 瘦 鵑 所 取 10 鵑 : 自 由 談 之 自 由 談, 申 報 自 由 談,1920 年 5 月 27 日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45 三 多 種 面 孔 與 集 體 身 份 紫 羅 蘭 進 入 公 共 空 間, 就 得 服 從 資 本 運 作 與 文 化 生 產 的 邏 輯 周 瘦 鵑 為 自 己 開 了 一 扇 視 窗, 藉 以 傾 訴 愛 的 情 愫, 發 洩 愛 的 鬱 悶 大 約 他 不 曾 預 料 紫 羅 蘭 會 不 斷 激 起 他 的 同 仁 們 多 少 帶 有 情 色 的 狂 想, 傳 統 上 說, 這 是 文 人 之 間 詩 文 唱 和 的 風 氣 的 延 續, 然 而 作 為 現 代 傳 媒 的 都 市 雜 誌 成 為 文 學 社 群 的 表 演 平 臺, 使 得 這 一 傳 統 發 生 了 某 種 質 的 變 化 紫 羅 蘭 跨 越 公 私 界 線 而 呈 現 多 重 身 份 紫 羅 蘭 孃 花 和 雜 誌, 既 是 周 的 秘 密 戀 人, 也 是 大 眾 的 夢 中 情 人 對 這 一 切 周 瘦 鵑 好 似 顯 示 出 一 種 博 愛 精 神, 一 種 集 體 主 義 對 於 同 仁 們 的 幫 襯, 他 是 順 水 推 舟, 也 經 常 縱 容 他 們 這 麼 做 下 面 舉 幾 個 周 的 同 仁 們 有 關 紫 羅 蘭 的 重 要 文 本, 在 集 體 身 份 的 認 同 中 各 自 展 現 了 對 於 愛 欲 的 想 像 個 性 及 文 學 風 格 ( 一 ) 王 蘊 章 紫 羅 蘭 曲 1922 年 6 月 周 瘦 鵑 主 編 的 紫 蘭 花 片 出 版, 扉 頁 載 有 王 蘊 章 (1884-1942) 七 言 長 詩 紫 羅 蘭 曲 : 飛 瓊 姓 氏 滿 人 間, 天 風 環 佩 來 珊 珊, 千 紅 謝 馥 嫣 紅 俗, 化 作 奇 葩 九 畹 蘭 芳 蘭 本 自 生 空 谷, 白 石 紅 泉 寄 幽 躅, 韻 事 侭 教 傳 玉 臺, 穠 姿 未 肯 藏 金 屋 移 根 遠 道 來 歐 洲, 瑤 草 呼 龍 種 碧 疇, 耕 同 仙 李 眾 香 國, 咒 傍 夭 桃 儷 粉 侯 花 間 有 女 顏 如 玉, 插 架 奇 書 恣 飽 讀, 第 一 人 誇 謝 女 才, 無 雙 獨 愛 周 郎 曲 周 郎 二 十 何 堂 堂, 虞 初 九 百 擅 東 方, 騷 壇 把 臂 沙 司 比, 說 部 齊 肩 毛 柏 霜 三 生 自 是 多 情 種, 慣 寫 花 嬌 兼 柳 寵, 酒 渴 騎 來 北 海 龍, 詩 狂 欲 跨 西 樓 鳳 自 署 紅 鵑 太 瘦 生, 果 然 知 己 博 傾 城, 武 皇 才 肯 文 君 妒, 狗 盜 反 成 犬 子 名 文 人 墨 瀋 女 兒 黛, 相 同 只 有 佳 人 解, 素 尚 新 翻 北 苑 妝, 捧 心 最 薄 東 家 態 修 到 美 化 不 記 年, 琴 心 經 卷 便 成 仙, 樂 府 為 刪 三 婦 豔, 全 家 同 上 五 湖 船 遊 仙 一 枕 分 明 記, 歡 作 博 山 儂 沈 水, 醉 墨 香 題 蛺 蜨 裙, 矮 箋 細 篆 鴛 鴦 字 滄 桑 小 劫 彩 雲 飛, 卅 六 鯉 魚 芳 訊 稀, 花 前 翠 袖 人 何 在? 夢 裡 紅 樓 路 竟 非 眼 前 萬 事 複 何 有? 大 癡 重 為 花 枝 壽, 血 淚 灌 成 並 蒂 花, 情 苗 溉 就 同 心 藕 憔 悴 姬 姜 一 例 看, 人 才 難 得 路 人 憐, 冬 郎 欲 賦 無 題 句, 秋 士 先 成 憶 昔 篇 溫 馨 小 影 胸 中 貯, 旁 人 那 得 知 其 故, 但 道 春 風 學 柘 顛, 不 知 秋 水 勞 葭 溯 蠻 花 本 事 勿 忘 儂, 墨 痕 暗 淡 淚 痕 濃, 豪 氣 懺 除 名 士 鯽, 神 光 隱 約

246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美 人 虹 楊 花 濃 淚 桃 花 笑, 花 事 繁 華 成 一 稿, 紅 蘭 受 露 風 中 搖, 白 蓮 禮 佛 花 前 禱 年 年 花 落 複 花 開, 一 寸 相 思 一 寸 灰, 倘 許 重 圓 如 轉 轂, 何 辭 百 罰 有 深 杯 周 郎 飲 爾 杯 中 酒, 往 事 淒 涼 休 回 首, 幾 人 秋 興 遂 蓴 鱸, 由 來 墮 地 同 芻 狗 絮 果 蘭 因 事 有 無, 一 庵 塵 外 悟 禪 初, 寫 生 君 是 周 文 姬 ( 疑 是 矩 之 誤 ), 情 死 我 慚 王 伯 輿 蘭 香 已 嫁 蘭 姨 謫, 落 英 片 片 飛 香 雪, 歌 成 放 筆 溜 秋 濤, 起 視 霜 天 爛 明 月 11 雖 然 1911 年 5 月 在 包 天 笑 (1876-1973) 的 婦 女 時 報 上 發 表 的 落 花 怨 說 得 上 是 周 氏 的 處 女 作, 且 他 日 後 的 文 學 星 途 時 時 得 到 包 的 指 引, 但 同 年 稍 後 在 小 說 月 報 上 連 載 的 愛 之 花 卻 在 周 的 記 憶 裡 始 終 伴 有 一 種 明 星 誕 生 般 的 狂 喜, 這 是 因 為 愛 之 花 是 他 自 己 的 得 意 之 作 及 其 產 生 影 響, 當 然 也 離 不 開 小 說 月 報 主 編 王 蘊 章 的 賞 識 和 提 攜 在 南 社 人 當 中, 像 包 天 笑 一 樣, 王 蘊 章 也 屬 從 事 都 市 文 學 雜 誌 的 元 老 輩 人 物 雖 然 紫 羅 蘭 孃 已 經 在 禮 拜 六 和 半 月 上 亮 相, 但 王 的 紫 羅 蘭 曲 刊 登 於 紫 蘭 花 片 創 刊 號 上, 等 於 名 正 言 順 的 把 紫 羅 蘭 孃 帶 回 了 家, 所 謂 移 根 遠 道 來 歐 洲, 且 是 正 宗 歐 洲 產 的 在 周 氏 所 編 或 當 時 的 文 學 雜 誌 中,64 開 本 的 紫 蘭 花 片 顯 得 異 常 小 巧 玲 瓏, 所 載 小 說 散 文 翻 譯 等 皆 為 短 章, 大 多 似 筆 記, 全 由 周 氏 包 寫, 因 此 自 稱 為 周 瘦 鵑 個 人 小 雜 誌 內 容 從 日 常 點 滴 感 受 文 藝 掌 故 到 瀛 寰 奇 談, 無 所 不 有, 也 無 不 關 涉 情 愛, 體 現 了 小 趣 味 而 這 篇 載 於 扉 頁 的 紫 羅 蘭 曲 是 照 相 製 版, 王 氏 工 於 詞 章, 通 篇 楷 書 也 寫 得 醇 厚 而 工 巧, 是 件 藝 術 品, 也 體 現 了 這 本 雜 誌 追 求 美 觀 美 感 的 特 點 本 來 南 社 文 士 喜 歡 雅 集 題 畫 一 類 的 活 動, 此 風 在 民 初 被 應 用 到 小 說 的 出 版 方 面, 如 1913 年 徐 枕 亞 (1889-1937) 的 玉 梨 魂 出 版, 正 文 之 前 載 有 眾 多 同 道 的 題 詞, 或 發 表 在 申 報 自 由 談 上 陳 蝶 仙 (1879-1940) 的 玉 田 恨 史, 也 是 如 此 紫 蘭 花 片 創 刊 號 上 還 有 印 影 的 袁 寒 雲 (1889-1931) 的 詠 吟 紫 羅 蘭 的 書 法 條 幅, 那 是 兩 首 七 絕 : 還 罷 明 珠 涕 淚 垂, 紫 蘭 香 去 未 移 時, 吳 淞 一 翦 眉 痕 在, 苦 憶 蒼 波 照 鬢 絲 無 限 情 波 暗 暗 通, 紫 蘭 花 片 尺 魚 中, 閒 愁 寫 入 新 詞 調, 和 淚 研 朱 一 例 紅 這 幅 字 結 合 了 篆 隸 兩 種 書 體, 內 容 暗 寓 周 的 傷 心 戀 史 這 麼 刊 登 在 紫 蘭 花 片 上 不 僅 圖 文 並 茂 更 增 美 感, 而 名 士 題 簽 當 然 也 抬 高 雜 誌 的 品 位, 以 書 法 原 稿 印 影 發 表, 似 在 通 11 王 蘊 章 : 紫 羅 蘭 曲, 紫 蘭 花 片, 第 1 集 (1922 年 6 月 ) 另 見 周 瘦 鵑 : 筆 墨 生 涯 鱗 爪, 香 港 文 匯 報,1963 年 6 月 16 17 日, 第 8 版 此 文 收 入 王 智 毅 周 瘦 鵑 研 究 資 料, 頁 285-286, 然 頗 多 錯 字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47 過 現 代 傳 媒 重 現 過 去 題 畫 詩 的 傳 統, 只 是 古 體 詩 到 了 現 代 基 本 上 成 為 文 人 之 間 私 下 來 往 來 的 文 體 事 實 上 從 紫 蘭 花 片 到 紫 羅 蘭 畫 報 ( 附 屬 於 紫 羅 蘭 雜 誌 ), 作 為 象 徵 中 心 的 紫 羅 蘭, 與 帶 有 商 品 性 的 紫 羅 蘭 孃 形 象 不 同, 多 半 屬 於 同 仁 之 間 切 磋 才 藝 與 情 感 交 流 的 平 臺, 較 具 私 密 性, 如 陳 蝶 仙 紫 蘭 花 慢 題 紫 羅 蘭 盦 憶 舊 圖 有 銀 屏 一 詞, 12 作 為 周 的 知 交, 是 極 有 可 能 知 道 周 吟 萍 真 名 的, 而 對 於 一 般 讀 者 大 約 很 難 領 會 紫 羅 蘭 曲 主 要 吟 詠 周 與 紫 羅 蘭 的 本 事, 比 袁 寒 雲 的 詩 較 為 詳 細 周 的 戀 史 並 沒 有 一 個 標 準 版 本, 各 種 敘 事 不 無 猜 測 成 分 明 指 紫 羅 蘭 是 舶 來 的, 似 知 周 的 戀 人 叫 Violet, 然 而 第 一 人 誇 謝 女 才, 用 東 晉 才 女 謝 道 韞 的 典 故, 對 於 出 身 富 戶 的 周 吟 萍 有 所 誇 張 不 過 這 類 題 辭 大 致 旨 在 揄 揚, 把 周 比 作 莎 士 比 亞 和 莫 泊 桑, 也 當 作 如 是 觀 紫 羅 蘭 曲 的 最 後 部 分 一 面 希 望 周 與 其 戀 人 出 現 重 圓 的 奇 跡, 一 面 說 往 事 淒 涼 休 回 首, 勸 慰 他 要 看 得 開 可 是 寫 到 寫 生 君 是 周 文 矩, 情 死 我 慚 王 伯 輿 這 兩 句, 轉 而 寫 到 自 己 周 文 矩 為 五 代 畫 家, 傳 說 也 有 韓 熙 載 夜 宴 圖 之 作 ; 王 伯 輿 為 東 晉 名 士, 詞 意 急 轉 直 下, 聯 想 到 自 己 的 情 場 失 意, 最 後 四 句 是 蘭 香 已 嫁 蘭 姨 謫, 落 英 片 片 飛 香 雪, 歌 成 放 筆 溜 秋 濤, 起 視 霜 天 爛 明 月 蘭 香 指 周 的 紫 羅 蘭, 關 於 蘭 姨, 從 半 年 之 後 王 蘊 章 在 半 月 上 菊 影 樓 話 墮 一 文 得 知, 13 她 的 名 字 叫 梁 蘭, 原 是 海 上 青 樓 女, 十 餘 年 前 與 王 兩 情 相 悅, 且 訂 鴛 盟, 但 王 遠 走 海 外, 似 乎 遇 上 了 什 麼 劫 難, 歸 來 後 梁 蘭 已 經 抱 恨 而 逝 對 此 王 表 示 了 悔 疚 與 無 奈, 他 在 詩 文 中 似 乎 是 淡 淡 的, 語 詞 閃 爍 中 藏 著 難 言 的 隱 痛 其 實 這 樣 的 愛 戀 在 當 時 並 不 少 見, 青 樓 女 固 然 命 薄, 而 文 人 淪 落, 脆 弱 也 不 見 得 少 些 對 周 表 同 情, 也 藉 以 澆 自 己 的 塊 壘, 惺 惺 相 惜 是 這 類 私 人 酬 唱 的 常 態 從 王 和 袁 的 語 詞 使 用 可 見, 紫 羅 蘭 和 紫 蘭 中 西 並 存, 互 為 通 融, 前 者 畢 竟 是 洋 花, 頗 有 一 枝 獨 秀 于 周 家 的 況 味, 而 後 者 具 有 本 土 蘭 的 悠 久 譜 系, 與 歷 史 上 騷 人 墨 客 文 酒 詩 宴 浮 想 聯 翩 周 也 是 如 此, 在 他 的 紫 羅 蘭 情 結 中 儲 存 著 紫 蘭 的 記 憶, 埋 藏 著 孽 海 悲 情 的 種 子 九 一 八 之 後 周 氏 移 居 蘇 州, 有 朋 友 建 議 說, 蘇 州 有 個 紫 蘭 巷, 你 一 向 以 紫 蘭 主 人 自 居, 如 果 回 到 家 鄉, 那 麼 紫 蘭 巷 是 最 合 適 不 過 的 居 所 了 周 也 這 麼 覺 得, 沒 在 那 裡 找 到 租 賃, 遂 作 罷 其 實 紫 蘭 巷 早 就 對 他 隱 秘 召 喚, 即 黃 摩 西 與 安 定 君 在 清 末 一 段 淒 美 的 愛 情 故 事 當 他 在 巷 子 裡 徘 徊 流 連 時, 想 找 到 當 年 他 們 的 居 所 : 可 是 歷 年 已 久, 那 屋 子 也 許 早 已 翻 造, 又 從 哪 裡 去 想 像 當 年 美 人 的 遠 脂 剩 粉, 與 詞 客 的 斷 簡 殘 編 呢? 14 黃 摩 西 (1866-1913) 即 黃 人, 文 學 奇 才, 近 時 學 界 對 他 興 趣 愈 濃 他 是 最 早 編 寫 中 國 文 學 史 和 現 代 百 科 全 書 的, 米 列 娜 (1932-2012) 的 研 究 指 出, 他 也 是 最 早 提 倡 12 13 14 天 虛 我 生 : 紫 蘭 花 慢 題 紫 羅 蘭 憶 舊 圖, 紫 蘭 花 片, 第 14 號 (1923 年 8 月 ) 王 西 神 : 菊 影 樓 話 墮, 半 月, 第 2 卷, 第 6 期 (1922 年 12 月 ), 頁 1-11 周 瘦 鵑 : 紫 蘭 巷, 永 安 月 刊, 第 3 期 (1939 年 7 月 ), 頁 97-98

248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小 說 的 美 學 價 值 把 歐 洲 美 學 理 論 引 介 到 中 國 的 先 驅 15 在 周 氏 筆 下, 黃 摩 西 驚 才 絕 豔, 落 拓 不 羈 十 二 能 文, 應 童 子 試, 詩 詞 文 章, 均 謇 特 有 奇 器, 方 之 龔 定 庵 頗 相 似 也 然 而 結 局 很 慘, 及 其 死, 幾 無 以 為 殮 晚 年 精 神 錯 亂, 走 街 頭 逐 婦 女, 與 言 情 愛, 俗 謂 發 花 癡 16 對 周 而 言, 縈 繞 其 魂 夢 的 則 是 黃 與 安 定 君 的 愛 情 傳 奇 17 安 定 君 姓 程, 小 字 稚 儂, 吳 門 人, 色 豔 而 命 薄, 癡 於 情, 為 某 人 妾, 受 主 婦 欺 淩 而 出 走, 與 其 母 僦 居 於 紫 蘭 巷, 常 自 比 巴 黎 茶 花 女 ( 林 紓 翻 譯 小 說 的 主 人 公 ) 或 紅 樓 夢 裡 的 晴 雯 黃 摩 西 與 她 相 識, 談 詩 說 文, 繾 綣 情 深 1907 年 安 定 君 鬱 鬱 而 死, 黃 極 其 傷 痛, 寫 了 不 少 悼 念 的 詩, 為 世 所 稱 的 霜 花 腴 詞 過 安 定 君 宅 中 有 算 重 來 倚 棹 斜 陽, 暮 秋 深 老 紫 蘭 寒 之 句, 使 周 低 回 無 已, 紫 蘭 與 他 的 紫 羅 蘭 影 事 重 疊 在 一 起 上 文 提 到 1920 年 4 月 1 日 周 在 自 由 談 用 紫 蘭 主 人 的 筆 名 發 表 花 生 日 瑣 記 一 文 中 含 有 傳 與 周 吟 萍 的 密 碼, 其 實 全 文 是 這 樣 的 : 摩 西 詞 有 暮 秋 深 老 紫 蘭 寒 句, 則 過 吳 下 紫 蘭 巷 吊 其 所 歡 安 定 君 作 也 二 句 未 必 詠 此 花 予 舊 有 句 雲 : 野 花 撩 亂 撲 闌 幹, 生 受 蕭 郎 陌 路 看 ; 畢 竟 巫 雲 誰 得 似, 似 他 惟 獨 紫 羅 蘭 吾 知 紫 羅 蘭, 紫 羅 蘭 當 亦 知 吾 也 當 年 摩 西 重 訪 舊 地 追 懷 美 人 而 無 限 傷 感, 周 仿 佛 設 身 處 地, 作 襄 王 神 會 之 夢, 十 年 後 他 在 紫 蘭 巷 徘 徊 流 連 時, 與 紫 羅 蘭 的 情 緣 仍 未 了 這 裡 紫 蘭 與 紫 羅 蘭 視 域 交 融, 然 而 這 麼 傳 遞 密 碼, 似 蒙 上 了 一 層 悲 劇 的 陰 影, 以 情 癡 自 許, 自 然 能 超 越 生 死, 現 實 與 夢 幻 打 成 一 片, 陶 醉 其 間 不 計 利 害, 對 紫 羅 蘭 似 有 點 不 公 平 他 數 次 撰 文 談 黃 摩 西, 迻 錄 其 詩 詞, 如 自 題 客 室 : 黑 鐵 臠 神 州, 骨 化 形 銷, 盤 古 留 魂 三 百 里 黃 金 幻 鬼 市, 目 招 心 注, 尊 廬 作 祟 五 千 年 這 幅 對 聯 勾 畫 出 一 個 孤 傲 睥 睨 的 自 我, 大 氣 也 鬼 氣, 那 也 是 周 對 於 黃 的 驚 才 絕 豔 大 加 傾 心 之 所 在 ( 二 ) 袁 寒 雲 紫 羅 蘭 孃 日 記 二 十 年 代 上 半 期 上 海 的 報 刊 雜 誌 上 常 見 袁 寒 雲 的 蹤 影 他 是 周 瘦 鵑 的 半 月 餘 大 雄 的 晶 報 和 畢 倚 虹 (1891-1926) 的 上 海 畫 報 的 主 要 撰 稿 人 他 在 文 化 上 持 一 種 15 Milena Dolezelova-Velingerova and M. Henri Day, Huang Moxi 黃 摩 西 (1866-1913): His Discovery of British Aesthetics and His Concept of Chinese Fiction as Aesthetic System, in A Passion in China: Essays in Honour of Paolo Santagelo for His Sixty Birthday, eds., Chiu Ling-Yeong with Donatella Guida (Leiden: Brill, 2006), pp. 93-141. 16 周 瘦 鵑 : 記 二 詞 客, 紫 蘭 花 片, 第 4 集 (1922 年 9 月 ), 頁 43-47 17 關 於 黃 摩 西 與 安 定 君 事 蹟, 傳 聞 不 一, 較 信 實 者 可 參 王 永 健 : 蘇 州 奇 人 黃 摩 西 評 傳 ( 南 京 : 蘇 州 大 學 出 版 社,2000), 頁 41-46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49 保 守 的 傳 統 主 義, 偶 爾 染 指 電 影 和 時 尚, 像 他 唱 京 劇 一 樣 屬 玩 票 性 質, 但 像 1921 年 6 月 發 表 在 禮 拜 六 上 的 紫 羅 蘭 孃 日 記 一 文 虛 構 了 周 與 紫 羅 蘭 的 情 史, 字 裡 行 間 嵌 入 發 表 於 各 期 禮 拜 六 的 作 品 標 題, 意 在 向 同 道 致 意, 也 是 一 種 推 銷 雜 誌 的 廣 告 手 法, 像 007 系 列 電 影 大 破 天 幕 殺 機 (Skyfall) 中, 男 主 角 戴 上 歐 米 加 手 錶, 乃 與 製 造 商 合 謀 之 舉 主 編 王 鈍 根 (1888-1951) 在 文 末 附 識 中 說 : 禮 拜 六 出 版 之 標 題, 均 被 采 入 靈 心 巧 思, 不 可 辜 負 讀 者 如 未 覺 察, 請 複 閱 一 過, 自 當 莞 然 周 瘦 鵑 也 跟 著 說 : 以 紫 羅 蘭 孃 隱 吾 禮 拜 六, 以 江 左 郎 隱 瘦 鵑, 生 平 未 嘗 飫 享 豔 福, 得 此 亦 足 自 慰 18 從 他 的 金 蘭 契 友 那 裡 得 到 寬 慰, 十 分 窩 心 不 料 這 遊 戲 性 質 的 日 記, 產 生 不 可 思 議 的 後 續 效 應, 仿 佛 為 紫 羅 蘭 孃 開 了 個 可 以 不 斷 複 製 的 視 窗, 將 名 花 美 人 與 消 閒 雜 誌 融 為 一 體, 啟 動 了 含 有 美 學 與 文 化 政 治 的 文 學 商 品 的 潮 流, 可 說 是 現 代 文 學 的 一 個 創 舉 在 紫 羅 蘭 孃 日 記 開 頭 有 一 段 小 引, 袁 寒 雲 介 紹 說 紫 羅 蘭 孃 氏 薩, 小 字 特 兒, 海 上 名 豔 也 薩 特 取 英 文 Saturday 的 前 兩 個 音 節, 又 說 人 們 稱 之 為 禮 拜 六 之 花, 更 明 把 禮 拜 六 喻 為 美 人 又 說 她 多 年 後 重 歸 滬 上, 指 禮 拜 六 隔 了 多 年 之 後 重 新 開 張, 她 與 江 左 郎 即 周 瘦 鵑 結 為 伉 儷, 眾 人 紛 紛 道 賀, 而 紫 羅 蘭 孃 把 這 日 記 交 與 袁 發 表 日 記 包 括 近 百 日 記 事, 貫 穿 始 終 她 與 情 郎 的 濃 情 交 往, 在 都 市 風 景 中 留 下 其 蹤 跡, 宛 然 呈 現 了 一 個 相 當 西 化 的 新 女 性 的 形 象, 如 以 下 的 記 事 : 四 月 二 十 四 日, 星 期 四 郎 邀 觀 電 影, 乃 羅 克 滑 稽 劇, 儂 大 笑, 幾 倒 于 郎 懷 中 四 月 二 十 六 日, 星 期 六 衣 郎 所 贈 紫 衣 蘭 裙, 持 畫 具, 至 郊 外 寫 生 五 月 四 日, 星 期 三 郎 贈 儂 以 金 表 一 枚, 中 藏 郎 小 影 一 幀, 且 刻 儂 小 字 於 其 上 五 月 八 日, 星 期 四 郎 贈 留 聲 機 片 一 打, 置 機 上 聆 之, 皆 郎 自 作 歌 也, 所 歌 皆 贈 儂 者 也 五 月 二 十 八 日, 星 期 六 儂 坐 室 中, 操 梵 歐 鈴 一 曲 六 月 一 日, 星 期 三 郎 去 時 最 後 之 一 秒 種, 接 吻 二 十 次 通 過 巧 妙 引 述 禮 拜 六 中 的 作 品 來 推 廣 雜 誌, 尚 屬 表 面 虛 構 紫 羅 蘭 孃 不 光 為 了 滿 足 朋 友 的 癡 情 狂 想, 其 實 袁 氏 很 大 程 度 上 呼 應 了 周 氏 新 舊 兼 備 的 主 張, 藉 此 新 女 性 形 象 歸 納 甚 至 強 化 了 禮 拜 六 的 文 化 政 治 看 電 影 聽 留 聲 機 寫 生 畫 拉 小 提 琴 等, 乃 當 時 一 般 受 教 育 女 子 的 時 髦 風 尚, 而 接 吻 則 象 徵 地 表 明 對 於 外 來 文 化 的 樂 觀 接 受 周 瘦 鵑 小 說 裡 也 常 寫 到 接 吻, 但 都 是 外 國 男 女, 這 一 點 袁 氏 卻 無 顧 忌 紫 羅 蘭 孃 是 個 中 產 階 級 婦 女 的 範 本, 自 由 活 潑 欣 然 享 受 現 代 物 質 文 化, 富 於 同 情 心, 如 慷 慨 施 捨 窮 人, 或 路 18 袁 寒 雲 : 紫 羅 蘭 孃 日 記, 禮 拜 六, 第 115 期 (1921 年 6 月 ), 頁 1-11

250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見 歹 徒 欺 負 賣 花 女, 情 郎 仗 義 上 前 痛 揍 歹 徒, 她 便 拈 花 微 笑 日 記 頗 多 著 墨 於 女 性 話 題 她 循 規 蹈 距, 為 情 郎 編 織 毛 衣, 甘 願 做 個 賢 內 助 見 到 鄰 舍 一 對 夫 婦 吵 架, 她 覺 得 那 是 幼 時 父 母 所 訂 不 自 由 婚 姻 的 結 果 她 聽 情 郎 講 故 事, 一 個 少 女 受 人 勾 引 而 失 身, 死 於 非 命, 紫 羅 蘭 孃 感 歎 : 女 兒 清 白 身, 雖 雲 解 放, 然 不 可 不 慎 重 於 情 愛, 否 則 一 念 之 微, 足 殺 其 身, 或 喪 其 一 生 幸 福 這 故 事 來 自 周 瘦 鵑 的 一 念 之 微, 曾 刊 登 於 禮 拜 六, 此 即 所 謂 巧 妙 嵌 入 作 品 題 名 之 一 例, 而 雖 雲 解 放 等 語 則 加 入 袁 氏 的 意 見, 挑 明 瞭 他 的 保 守 傾 向 有 意 思 的 見 諸 另 一 則 : 儂 謂 郎 曰 : 今 之 新 女 子 動 曰 男 女 平 等, 而 女 每 壓 制 其 男, 何 耶? 而 女 甘 為 男 子 所 玩 弄, 又 何 耶? 這 裡 不 無 吊 詭, 一 面 認 為 女 子 不 該 被 男 子 玩 弄, 應 當 獨 立, 另 一 面 覺 得 男 女 平 權 有 個 限 度, 即 不 應 當 讓 男 子 覺 得 被 壓 制 當 時 新 文 化 方 興 未 艾, 在 打 倒 孔 家 店 批 判 舊 家 庭 的 呼 聲 裡 提 倡 女 子 解 放, 反 對 貞 操 觀 念, 而 娜 拉 出 走 引 起 婚 姻 家 庭 等 話 題 紫 羅 蘭 孃 顯 然 不 取 五 四 烏 托 邦 式 的 解 放 方 案, 談 不 上 革 命 要 求 她 希 望 愛 情 自 由, 以 安 穩 家 庭 為 歸 宿, 實 際 上 體 現 了 舊 派 首 重 個 人 和 家 庭 的 社 會 改 良 方 案, 並 指 望 傳 統 倫 理 對 現 代 性 能 起 制 衡 作 用 如 果 說 她 代 表 著 某 種 市 民 階 級 的 願 景, 那 麼 必 定 要 受 到 革 命 或 動 亂 的 衝 擊 還 有, 出 走 的 娜 拉 麵 臨 生 計 與 獨 立 的 困 境, 安 於 室 家 的 紫 羅 蘭 孃 也 同 樣 有 經 濟 問 題, 產 生 與 男 性 的 依 附 關 係 1921 年 9 月 周 氏 脫 離 禮 拜 六 而 自 辦 半 月, 聘 謝 之 光 (1900-1976) 為 美 術 編 輯, 均 以 彩 色 美 人 圖 作 為 封 面, 常 是 時 髦 而 悠 閒 的 女 子, 配 上 精 美 的 室 內 佈 置, 展 示 家 庭 的 舒 適 該 雜 誌 在 當 時 頗 得 好 評, 嚴 芙 孫 說 周 瘦 鵑 生 平 又 富 於 美 術 思 想, 他 所 編 輯 的 半 月 雜 誌, 排 式 多 麼 新 穎, 都 是 他 別 出 心 裁 的, 現 在 別 家 所 編 各 種 雜 誌 的 排 法, 什 九 都 仿 著 半 月 的 樣 式 了 19 雜 誌 同 仁 為 紫 羅 蘭 孃 大 做 文 章, 把 她 比 作 封 面 女 郎 或 雜 誌 本 身 範 煙 橋 (1894-1967) 的 紫 羅 蘭 孃 別 記 即 模 仿 袁 氏 之 作 20 而 鄭 逸 梅 (1895-1992) 與 其 妻 周 壽 梅 也 作 半 月 娘 偶 記, 21 為 了 更 貼 近 雜 誌, 乾 脆 把 紫 羅 蘭 孃 換 成 半 月 娘 這 可 說 是 現 身 說 法, 體 現 了 夫 唱 婦 隨 的 家 庭 價 值 這 類 宣 傳 旨 在 引 起 讀 者 的 情 色 想 像, 把 雜 誌 直 接 比 作 美 人 是 一 種 常 用 的 修 辭, 如 馬 鵑 魂 的 品 蘭 小 語 對 於 紫 蘭 花 片 中 的 作 品 逐 篇 評 點, 在 提 供 閱 讀 要 領, 也 旨 在 培 養 一 種 欣 賞 習 慣, 表 明 文 學 閱 讀 應 當 是 輕 鬆 而 優 美 的, 具 有 陶 養 自 我 的 功 能 作 者 把 紫 蘭 花 片 形 容 為 嬌 小 玲 瓏, 仿 佛 一 個 情 竇 初 開 的 好 女 郎, 嫵 媚 裡 帶 著 天 真, 又 像 一 朵 含 苞 未 放 的 白 玫 瑰 近 萼 處 泛 著 微 紅, 輕 籠 淡 雪, 冷 豔 淒 19 20 21 嚴 芙 孫 : 周 瘦 鵑, 全 國 小 說 名 家 專 集 ( 上 海 : 雲 軒 出 版 部,1923) 轉 引 自 王 智 毅 編 : 周 瘦 鵑 研 究 資 料, 頁 168-69 範 煙 橋 : 紫 羅 蘭 孃 別 記, 半 月, 第 2 卷, 第 1 期 (1922 年 9 月 ), 頁 10-14 鄭 逸 梅 : 半 月 娘 偶 記, 半 月, 第 3 卷, 第 1 期 (1923 年 9 月 ), 頁 4-6; 鄭 周 壽 梅 : 半 月 娘 偶 記, 半 月, 第 3 卷, 第 21 期 (1924 年 7 月 ), 頁 1-3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51 香, 足 使 人 見 了 廽 腸 蕩 氣, 無 限 低 徊 22 這 似 乎 引 起 讀 者 同 樣 的 反 應, 如 一 個 普 通 讀 者 林 洛 書 來 信 說 : 瘦 鵑 先 生, 尊 輯 半 月 是 我 良 好 的 伴 侶, 香 甜 的 情 人, 我 很 愛 它, 並 且 很 佩 服 君 的 天 才 23 這 樣 的 吹 噓 近 乎 肉 麻, 卻 概 括 出 雜 誌 的 美 學 特 徵, 那 是 軟 性 的 情 色 的, 白 話 流 麗 而 不 歐 化, 更 與 概 念 化 的 主 義 絕 緣 ( 三 ) 黃 轉 陶 紫 蘭 豔 史 在 1925 年 12 月 紫 羅 蘭 創 刊 號 上 有 黃 轉 陶 紫 蘭 豔 史 一 文 : 紫 蘭 娘, 滬 產, 風 姿 絕 世 長 文 事, 社 會 稱 明 星 焉 十 七 妙 年 華 時, 時 出 沒 於 綺 麗 紛 華 之 場 每 屆 禮 拜 六 休 沐 之 日, 芳 躅 尤 往 來 於 滬 市, 市 人 之 接 其 神 采 者, 靡 不 魂 奪 青 年 士 女, 爭 願 親 其 謦 欬 時 人 之 以 其 每 於 禮 拜 六 出 現 也, 遂 錫 以 禮 拜 六 娘 之 徽 號, 紫 蘭 亦 欣 受 無 忤 紫 蘭 既 嫻 交 際, 遂 多 豔 史 然 桃 李 冰 霜, 如 蓮 花 之 出 淤 泥 而 不 汙, 未 嘗 一 染 塵 垢 焉 迴 旋 交 際 場 中 數 年, 裘 馬 王 孫, 皆 以 得 邀 紫 蘭 一 盼 為 榮, 然 無 當 紫 蘭 之 意 者, 洎 遇 鵑 生, 遂 締 永 好 鵑 生 吳 人, 能 文, 斐 聲 藝 圃, 擅 小 說, 所 撰 纏 綿 悱 惻, 沁 人 心 脾, 紫 蘭 讀 而 好 之, 一 見 乃 如 故 人 鵑 生 固 富 情 感, 常 誓 以 心 血 溉 美 人 之 情 苗, 睹 斯 佳 麗, 心 醉 神 移, 花 晨 月 夕, 遽 盟 鴛 儷 紫 蘭 時 亦 倦 遊 思 靜, 芳 躅 不 常 出 現 平 居 偕 其 情 郎, 對 坐 談 心, 或 焚 香 共 讀 香 豔 雋 麗 之 什, 或 瀹 茗 互 述 滑 稽 突 梯 之 事, 或 操 筆 為 文, 或 題 詩 唱 和 逢 朔 望 則 挽 臂 出 遊, 維 時 紫 蘭 舊 識, 不 常 見 其 芳 蹤, 每 過 半 月, 則 爭 相 望 其 豐 采 焉 流 光 易 逝, 瞬 息 三 年, 紫 蘭 娘 與 鵑 生 之 情 苗, 與 日 俱 茁, 福 州 路 風 晨 月 夕, 紫 蘭 娘 與 鵑 生 恒 出 沒 其 間, 見 之 者 輒 嘖 嘖 稱 羨 曰, 此 紫 鵑 伉 儷 也 紫 蘭 娘 既 與 鵑 生 締 鴛 盟, 遂 擇 吉 期, 婚 之 日, 遠 近 往 賀 者, 禮 堂 為 滿, 紫 蘭 娘 華 服 周 旋 於 賓 客 之 間, 春 風 笑 靨, 盡 室 生 馨 迨 屆 吉 時, 紅 氍 毹 上, 歡 聲 樂 聲 齊 作, 紫 蘭 娘 手 紫 蘭 一 束, 花 光 共 容 色 齊 輝, 衣 香 與 鬢 影 爭 炫, 來 賓 欣 然 致 祝 曰 : 願 紫 蘭 22 半 月,2 卷 11 號 (1923 年 2 月 ), 頁 1 23 半 月, 第 1 卷, 第 15 號 (1922 年 4 月 ) 頁 8

252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娘 與 鵑 生 百 年 共 好 24 這 是 應 景 文 字, 猶 如 為 商 家 開 張 致 喜 送 個 花 籃 但 與 一 般 講 周 與 紫 羅 蘭 的 情 史 不 同, 此 文 以 雜 誌 為 主 體, 講 述 周 的 印 刷 實 業 史, 實 際 上 是 在 為 大 眾 傳 媒 從 禮 拜 六 半 月 到 紫 羅 蘭 樹 碑 立 傳, 並 將 他 的 哀 史 改 編 成 團 欒 劇 其 中 體 現 了 有 關 上 海 福 州 路 和 交 際 場 的 洋 場 文 化 特 徵, 帶 著 消 費 的 愉 快 遊 戲 的 消 閒 情 色 的 想 像, 涉 足 城 市 生 活 的 每 個 角 落, 隨 欲 望 流 動 在 這 裡 我 們 能 發 覺 紫 羅 蘭 的 真 名 缺 席 的 奧 秘, 在 於 她 為 煩 悶 狂 躁 的 都 市 提 供 了 一 個 欲 望 的 真 空, 成 為 芸 芸 眾 生 白 日 夢 裡 的 虛 擬 主 角 類 似 的 另 有 藍 劍 青 紫 羅 蘭 娘 小 史 一 文, 說 羅 大 東 有 個 女 兒 叫 蘭 兒, 請 了 個 叫 鵑 娘 的 保 姆, 並 讚 揚 鵑 娘 如 何 有 名, 蘭 兒 如 何 漂 亮, 後 來 人 們 叫 她 紫 羅 蘭 娘 25 原 來 是 紫 蘭 豔 史 的 模 仿 之 作, 幾 個 人 物 分 別 比 作 大 東 書 局 周 瘦 鵑 及 其 主 編 的 紫 羅 蘭, 最 後 高 呼 紫 羅 蘭 萬 歲, 鵑 翁 萬 歲, 大 東 書 局 萬 歲 雖 然 模 仿 得 較 不 可 愛, 但 周 與 紫 羅 蘭 的 戀 史 卻 不 見 了, 重 點 落 在 雜 誌 老 闆 大 東 書 局 所 謂 小 史 是 作 者 假 設 若 干 年 之 前 自 己 還 是 個 青 年, 就 見 到 如 花 似 玉 的 蘭 兒, 又 說 現 在 已 經 過 去 了 好 多 年, 連 鵑 娘 也 已 經 年 邁, 而 這 個 印 刷 家 族 都 吃 了 長 生 不 老 藥 而 必 定 會 長 壽 的 這 類 文 章 包 括 張 南 冷 刊 登 在 半 月 上 的 雜 誌 評 話 和 王 受 生 的 印 刷 話 兩 文, 從 印 刷 技 術 和 美 術 設 計 等 方 面 品 評 各 種 消 閒 雜 誌, 並 對 雜 誌 文 化 作 一 種 歷 史 的 追 溯, 其 中 含 有 對 都 市 文 化 及 自 身 歷 史 與 現 狀 的 認 識 26 這 些 或 可 視 作 一 種 自 我 經 典 化 的 努 力, 雖 然 這 方 面 舊 派 遠 遠 比 不 上 新 派 且 不 說 革 命 正 典 的 建 立 需 仰 仗 政 治 力 量, 像 1935 年 良 友 圖 書 公 司 出 版 的 中 國 新 文 學 大 系, 除 了 商 業 資 金 運 作, 也 需 要 文 化 資 本, 如 胡 適 (1891-1962) 魯 迅 (1881-1936) 等 本 來 就 是 學 界 頭 面 人 物, 作 為 現 代 中 國 公 共 知 識 份 子, 大 多 具 有 歷 史 進 化 意 識 這 些 對 於 舊 派 來 說 都 付 闕 如 一 般 舊 派 作 家 所 能 依 賴 的 是 印 刷 資 本, 他 們 也 互 相 吹 捧, 也 僅 限 於 自 己 的 副 刊 雜 誌, 即 使 像 紫 蘭 豔 史 所 表 現 的 印 刷 文 化 史 的 意 識 也 只 是 某 種 雛 形 或 1927 年 範 煙 橋 的 中 國 小 說 史, 給 舊 派 留 下 了 一 份 歷 史 見 證, 基 本 上 羅 列 材 料 就 事 論 事, 在 新 舊 並 列 中 給 自 己 定 位, 沒 有 一 種 宏 觀 的 闡 釋 架 構 很 大 程 度 上 傳 統 士 大 夫 立 言 不 朽 及 修 史 的 意 識 多 見 諸 新 派, 而 舊 派 在 日 常 現 代 性 的 機 制 中 忙 於 謀 生, 說 到 底 他 們 大 多 像 周 瘦 鵑 所 抱 怨 的, 充 其 量 是 個 文 字 勞 工, 遑 論 追 求 不 朽 了 24 25 26 黃 轉 陶 : 紫 蘭 豔 史, 紫 羅 蘭, 第 1 卷, 第 1 號 (1925 年 12 月 ), 頁 3-4 藍 劍 青 : 紫 羅 蘭 娘 小 史, 紫 羅 蘭, 第 1 卷, 第 2 期 (1925 年 12 月 ), 頁 2-3 張 南 冷 : 雜 誌 評 話, 半 月, 第 2 卷, 第 2 號 (1922 年 9 月 ), 頁 1-3; 王 受 生 : 印 刷 話, 半 月, 第 2 卷, 第 5 號 (1922 年 11 月 ), 頁 1-3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53 ( 四 ) 張 春 帆 紫 蘭 女 俠 從 1929 年 7 月 至 30 年 6 月, 在 紫 羅 蘭 月 刊 上 連 載 了 張 春 帆 (?-1935) 的 章 回 長 篇 紫 蘭 女 俠, 27 主 要 描 寫 清 末 時 期 一 批 江 湖 女 俠 幫 助 孫 中 山 1895 年 廣 州 起 義 的 故 事 在 紫 羅 蘭 系 列 裡 出 現 革 命 的 主 題 實 在 很 少 見, 特 別 是 以 描 寫 妓 女 生 活 九 尾 龜 而 出 名 的 張 春 帆, 似 乎 與 革 命 搭 不 上 邊, 其 實 不 然 早 在 1907-1908 年 發 表 九 尾 龜 的 同 時, 張 在 月 月 小 說 雜 誌 上 連 載 標 為 立 憲 小 說 的 未 來 世 界, 可 視 作 梁 啟 超 (1873-1929) 新 中 國 未 來 記 的 姊 妹 篇 書 中 鼓 吹 立 憲 救 國 改 良 政 體, 組 織 國 民, 還 提 倡 滿 漢 團 結 女 子 教 育 等, 確 是 梁 氏 的 忠 實 信 徒 再 說 周 瘦 鵑 及 其 同 仁 表 面 上 留 連 于 名 花 美 人, 對 於 政 局 變 幻 社 會 動 盪 不 會 沒 有 感 受, 在 這 意 義 上 紫 蘭 女 俠 正 可 看 作 他 們 政 治 心 理 的 投 影 這 個 長 篇 值 得 重 視, 首 先 它 屬 於 當 時 流 行 的 革 命 加 戀 愛 類 型, 足 以 破 除 一 向 把 這 一 類 型 看 作 是 左 翼 文 學 專 利 的 成 見, 有 助 於 更 為 全 面 地 觀 察 現 代 文 學 第 二, 在 舊 派 言 情 小 說 中 別 開 生 面, 而 武 俠 作 為 主 要 元 素 對 理 解 後 來 張 恨 水 (1897-1967) 啼 笑 姻 緣 的 創 作 有 所 啟 示 第 三, 在 政 治 傾 向 方 面 紫 蘭 女 俠 迎 合 當 時 主 流 意 識 形 態, 同 時 卻 保 持 一 定 的 距 離, 其 實 表 現 了 一 種 市 民 大 眾 的 民 間 立 場, 由 此 也 可 見 印 刷 資 本 主 義 機 制 給 創 作 帶 來 某 種 獨 立 性 表 面 上 紫 蘭 女 俠 意 在 彰 顯 紫 羅 蘭 這 一 雜 誌 品 牌, 所 謂 給 列 位 看 官 作 一 個 酒 後 茶 餘 的 消 遣 罷 了, 含 商 業 與 遊 戲 性 質, 卻 花 樣 翻 新, 追 隨 革 命 加 戀 愛 小 說 類 型, 然 而 革 命 的 內 涵 與 共 產 黨 左 翼 的 同 類 小 說 大 相 徑 庭 正 像 作 者 聲 稱, 這 是 一 部 革 命 外 史, 即 採 集 一 些 有 關 民 國 起 源 的 珍 聞 軼 事, 從 清 末 孫 中 山 反 清 革 命 之 役 寫 起, 中 經 二 次 革 命 袁 世 凱 稱 帝, 直 到 北 伐 時 期 在 二 十 年 代 末 國 民 革 命 節 節 勝 利 的 脈 絡 裡, 小 說 似 乎 意 在 高 奏 一 曲 歌 頌 三 民 主 義 的 革 命 主 旋 律, 然 而 稍 加 細 察, 可 發 現 另 有 一 種 自 由 主 義 的 色 彩 小 說 以 何 紫 蘭 和 柳 安 石 為 主 線, 經 過 一 系 列 周 折 而 終 成 眷 屬, 還 穿 插 了 其 他 幾 對 戀 人 的 羅 曼 插 曲 主 要 的 懸 念 是 一 直 夾 在 何 柳 中 間 的 少 年 仇 紫 滄, 長 得 跟 何 紫 蘭 一 模 一 樣, 最 後 真 相 大 白, 原 來 是 女 扮 男 裝, 既 充 作 何 的 男 友, 又 是 她 的 替 身 顯 然 作 者 也 在 玩 三 角 戀 愛 的 遊 戲, 卻 浸 透 著 一 種 另 類 革 命 的 意 識 形 態 所 謂 紫 蘭 女 俠 是 由 一 班 男 女 自 行 組 織 的 一 個 革 命 同 志 會, 住 在 離 廣 州 幾 十 里 外 的 紫 蘭 村 裡, 一 個 詩 意 的 世 外 桃 源 會 長 何 紫 蘭 統 領 一 群 女 俠, 每 個 人 的 名 字 中 間 都 有 一 個 紫 字 她 們 也 是 革 命 的 同 路 人, 當 何 紫 蘭 向 柳 安 石 介 紹 說 : 敝 會 雖 然 贊 助 革 命, 卻 不 是 革 命 黨, 和 革 命 黨 的 破 壞 宗 27 紫 蘭 女 俠, 紫 羅 蘭, 第 4 卷, 第 1-24 號 (1929 年 7 月 -1930 年 6 月 )

254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旨 略 略 的 有 些 異 同 換 言 之, 她 們 所 信 奉 的 是 非 暴 力 革 命, 或 合 乎 改 良 精 神 的 社 會 革 命 柳 安 石 是 粵 中 某 中 學 教 員, 自 稱 不 是 革 命 黨 人, 因 此 聽 了 何 紫 蘭 的 話, 欣 然 同 意 原 來 他 根 本 上 並 未 認 同 孫 中 山, 聲 稱 我 的 革 命 主 張, 本 來 和 急 進 派 不 同, 是 主 張 聯 合 全 國 會 黨 蓄 養 出 一 種 潛 勢 力 來, 然 後 用 政 治 革 命 的 手 腕 解 決 時 局 的 這 般 的 辦 法, 既 不 妨 礙 老 百 姓 的 生 命 財 產, 也 不 阻 礙 國 際 間 的 邦 交 這 武 力 解 決 的 革 命, 是 我 不 贊 成 的 小 說 裡 處 處 突 出 柳 安 石 見 義 勇 為 與 人 道 關 懷, 有 一 處 寫 到 革 命 黨 人 要 殺 一 個 滿 人, 柳 加 以 制 止 說 : 革 命 是 統 一 大 同 主 義, 不 能 用 狹 義 的 解 釋, 強 分 內 外 這 裡 顯 然 不 同 意 孫 中 山 的 種 族 主 義 了 另 一 處 柳 說 : 要 知 道 革 命 事 業 不 能 專 講 破 壞 的, 萬 不 得 已 只 好 破 壞 個 人 而 維 持 團 體 又 說 少 一 次 破 壞, 就 為 國 家 地 方 多 留 一 份 元 氣, 這 是 我 和 革 命 黨 宗 旨 不 同 的 地 方 柳 的 這 些 論 調, 包 括 他 的 加 入 這 樣 武 力 的 政 治 革 命 是 出 自 形 勢, 他 所 傾 心 的 是 社 會 革 命, 並 非 作 者 杜 撰, 令 人 想 起 清 末 康 有 為 梁 啟 超 那 一 派 立 憲 主 義 的 主 張 不 過 在 國 民 黨 北 伐 革 命 高 奏 凱 歌 的 語 境 裡, 聽 上 去 不 那 麼 協 調 女 俠 們 同 革 命 黨 一 起 作 戰, 主 要 在 於 暗 中 配 合, 排 難 解 紛, 常 在 革 命 黨 人 陷 於 危 機 時 出 現, 當 然 對 於 小 說 來 說, 也 是 特 意 製 造 的 關 鍵 時 刻, 表 現 她 們 的 颯 爽 英 姿, 江 湖 本 色, 如 寫 到 一 對 革 命 黨 夫 婦 被 清 兵 拖 到 船 上 將 被 殺 害 之 際, 船 上 突 然 閃 現 一 道 紫 光, 從 空 中 落 下 一 個 紫 衣 少 女, 喝 道 : 不 許 殺! 只 見 她 穿 著 一 身 稱 身 可 體 的 紫 綃 衣 褲, 卻 淡 淡 的, 不 十 分 深, 頭 上 裹 著 一 條 紫 帕, 連 鞋 襪 都 是 一 色 紫 的, 空 著 一 雙 手, 只 腰 間 紫 綃 帶 上 綴 著 兩 支 銀 色 小 手 鎗, 生 得 削 肩 細 腰, 明 眸 皓 齒 她 們 佩 戴 小 手 鎗, 顯 得 十 分 現 代, 但 她 們 照 樣 實 行 和 平 革 命 的 宗 旨 其 實 何 紫 蘭 的 新 式 武 器 電 鎗, 是 一 種 不 傷 人 的 無 聲 手 鎗 不 過, 在 武 器 方 面 是 現 代 化, 她 們 在 文 化 上 卻 是 國 粹 派, 不 光 是 崇 尚 功 夫 武 術, 連 紫 蘭 堡 裡 所 有 屋 裡 的 擺 設 都 是 本 土 產 品, 沒 有 一 件 洋 貨 國 粹 主 義 也 見 諸 她 們 高 明 的 土 法 醫 治 一 位 受 重 傷 的 革 命 黨 人 被 送 到 紫 蘭 堡 裡, 何 紫 蘭 以 出 汗 法 給 她 治 療, 即 令 她 在 沙 地 上 打 滾, 她 還 是 不 出 汗, 於 是 由 四 人 將 她 拋 到 半 空 中, 她 受 了 驚 嚇 出 了 汗, 體 內 透 了 氣, 傷 也 就 治 癒 了 何 還 講 了 一 通 身 體 被 電 氣 支 配, 劍 術 有 紅 光 白 光 的 玄 理 這 些 描 寫 顯 然 有 矛 盾 處, 會 令 人 覺 得 好 玩, 作 者 著 意 標 榜 這 種 文 化 的 民 族 主 義 來 體 現 純 潔 的 主 旨, 其 實 單 是 這 紫 羅 蘭 本 身 便 是 舶 來 品 她 們 把 它 用 作 同 志 會 證 章, 似 乎 也 跟 拿 破 崙 的 百 日 復 辟 的 傳 奇 有 關, 即 拿 氏 從 厄 爾 巴 島 重 返 巴 黎 時, 凡 是 擁 護 者 皆 佩 戴 紫 羅 蘭 徽 章, 作 為 辨 認 的 標 誌 在 體 現 愛 情 的 純 潔 方 面, 小 說 宣 揚 貞 操 論 如 在 紫 蘭 堡 中 養 傷 的 李 若 英 雖 是 個 開 通 女 子, 他 恰 看 得 貞 操 極 其 重 要 他 說 一 個 女 子 的 貞 操 是 全 部 份 愛 情 的 代 表 物, 亦 諍 諍 告 誡 : 世 上 的 女 界 同 胞 們, 若 先 受 了 青 年 的 誘 惑, 在 全 部 份 愛 情 未 有 寄 託 之 前,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55 就 喪 失 了 貞 操, 至 少 在 自 己 的 心 靈 上 終 是 一 件 不 痛 快 的 事 所 謂 全 部 份 愛 情, 意 謂 靈 肉 一 體, 喪 失 貞 操, 等 於 喪 失 愛 情, 在 這 方 面 作 者 仍 在 堅 持 傳 統 價 值 這 和 五 四 以 來 有 關 新 女 性 的 性 欲 解 放 的 觀 點 背 道 而 馳, 在 新 文 化 作 家 的 革 命 加 戀 愛 小 說 裡 普 遍 描 寫 靈 與 肉 的 分 裂, 純 粹 的 愛 情 基 本 上 已 經 不 復 存 在, 如 蔣 光 慈 沖 出 雲 圍 的 月 亮 中 的 王 曼 英, 出 賣 肉 體 並 不 妨 礙 她 的 革 命 理 想, 或 張 資 平 筆 下 的 苔 莉, 女 性 意 識 更 為 生 物 性 衝 動 所 佔 據, 而 在 茅 盾 的 虹 裡 發 展 到 另 一 個 極 端, 即 梅 女 士 乾 脆 要 克 服 母 性 女 性 而 成 為 主 義 的 化 身, 換 言 之 愛 情 已 經 臣 服 於 革 命 這 些 紫 蘭 女 俠 也 是 新 女 性 類 型, 與 一 般 舊 派 小 說 裡 賢 妻 良 母 的 類 型 不 同, 她 們 受 到 國 民 革 命 的 感 召, 在 新 天 地 裡 大 顯 身 手, 仿 佛 是 一 部 兒 女 英 雄 傳 的 現 代 演 繹, 更 帶 有 集 體 理 想 的 色 彩 最 後 一 幕 是 從 眾 人 眼 中 看 去, 柳 安 石 與 何 紫 蘭 倆 人 在 花 園 裡 : 何 紫 蘭 手 中 拈 著 一 枝 紫 羅 蘭, 插 在 柳 安 石 襟 上, 口 中 說 道 : 我 別 無 所 愛, 平 生 第 一 祗 知 愛 國, 第 二 祗 知 愛 愛 國 的 英 雄, 你 就 是 愛 國 英 雄 中 的 第 一 人 柳 安 石 倏 然 立 起 身 來, 低 聲 說 道 : 我 的 愛 你, 也 是 由 於 愛 國 而 兼 愛 愛 國 的 女 英 雄 你 把 我 算 作 第 一 個 愛 國 的 英 雄, 我 慚 愧 得 很, 你 才 算 得 愛 國 英 雄 中 的 首 領 呢 這 裡 皆 大 歡 喜, 不 脫 團 圓 劇 巢 臼, 肉 麻 的 卿 卿 我 我 是 才 子 佳 人 式 的, 卻 譜 出 兒 女 英 雄 的 愛 國 合 奏 小 說 的 結 局 為 這 個 小 團 體 設 計 了 某 種 理 想 的 藍 圖, 呼 應 了 在 卷 首 便 出 現 的 紫 蘭 堡 的 烏 托 邦 母 題, 此 時 同 志 會 接 受 了 某 富 翁 的 巨 額 捐 款, 計 畫 在 江 蘇 北 部 的 海 邊 建 設 一 個 模 範 港, 由 三 個 蔥 蘢 小 島 映 帶 四 周 的 一 個 冬 暖 夏 涼 的 天 然 海 港, 作 為 同 志 會 的 總 部, 把 廣 州 紫 蘭 堡 改 作 分 部, 意 味 著 他 們 小 天 地 的 美 好 將 來 某 種 意 義 上 紫 蘭 女 俠 再 度 發 揮 了 晚 清 的 立 憲 精 神, 不 失 其 現 實 意 義 民 國 以 來 革 命 不 已, 國 無 甯 日, 共 和 政 體 破 殘 不 堪, 公 共 空 間 愈 益 萎 縮, 因 此 立 憲 救 國 仍 是 國 人 的 未 圓 之 夢 尤 其 在 大 革 命 之 後 蔣 介 石 推 行 黨 治 之 際, 紫 蘭 女 俠 標 明 與 孫 中 山 反 清 革 命 相 區 別, 取 一 種 與 國 民 黨 主 流 意 識 形 態 疏 離 的 另 類 姿 態 ( 五 ) 張 恨 水 換 巢 鸞 鳳 周 瘦 鵑 愛 的 供 狀 裡 說 : 老 友 張 恨 水 兄 曾 根 據 我 的 本 事, 寫 了 一 部 長 篇 小 說 換 巢 鸞 鳳, 由 我 排 日 付 刊 於 申 報 副 刊 春 秋 上, 事 變 中 申 報 暫 時 停 刊, 換

256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巢 鸞 鳳 也 就 不 了 而 了 可 是 恨 水 兄 辛 辛 苦 苦 地 一 連 寫 了 十 五 回, 雖 已 費 了 不 少 心 血, 還 是 好 像 有 一 重 隔 膜 似 的, 搔 不 到 我 的 癢 處 28 周 正 在 主 編 申 報 春 秋 副 刊, 換 巢 鸞 鳳 的 連 載 始 於 1936 年 3 月 30 日, 終 於 1937 年 8 月 9 日, 因 八 一 三 事 變 而 中 斷, 是 個 未 完 成 稿, 其 實 刊 出 了 十 六 回, 周 的 記 憶 有 誤 自 己 在 鬧 相 思, 要 旁 人 來 搔 癢, 實 在 是 件 難 事 小 說 非 信 史, 不 過 在 張 對 周 與 紫 羅 蘭 影 事 的 想 像 中, 與 愛 的 供 狀 等 自 述 情 史 相 比 勘, 有 些 有 趣 的 細 節 開 首 楔 子 交 代 小 說 的 寫 作 緣 起, 講 作 者 受 蘭 廠 主 人 之 邀, 訪 問 其 蘇 州 的 住 所 一 座 開 滿 了 紫 羅 蘭 與 菊 花 的 花 園 看 到 了 主 人 珍 藏 的 許 多 材 料, 假 託 周 的 說 詞 : 我 朋 友 的 一 本 日 記, 還 有 我 朋 友 的 女 友, 留 下 來 的 一 些 作 品 29 這 些 東 西 包 括 日 記 詩 書 信, 甚 至 帳 單 其 時 張 恨 水 因 為 啼 笑 姻 緣 在 上 海 成 為 熱 門 小 說 家, 實 際 上 周 瘦 鵑 向 張 約 稿, 願 意 提 供 自 己 的 戀 史 作 素 材, 因 此 張 說 這 付 託 我 做 小 說 的 人, 是 希 望 我 們 與 他 一 種 同 情, 自 然 也 就 要 記 得 讓 讀 者 都 同 情 起 來 才 好, 30 即 道 出 小 說 寫 作 的 本 意 楔 子 中 有 十 餘 首 連 珠 體 詩 篇 勾 畫 出 周 氏 情 史 始 末, 也 是 小 說 大 綱, 其 中 有 人 言 可 畏, 秉 瓜 田 納 履 之 戒 之 句, 大 可 吟 味 一 年 多 前 阮 玲 玉 (1910-1935) 因 為 涉 及 婚 戀 的 法 律 糾 葛 而 自 殺, 留 下 人 言 可 畏 的 遺 言, 在 社 會 上 沸 沸 揚 揚, 讀 者 記 憶 猶 新 上 文 提 到 周 吟 萍 特 別 小 心 謹 慎 周 自 移 居 蘇 州 後, 吟 萍 也 去 了 南 京, 每 逢 春 秋 兩 季 紫 蘭 小 築 的 花 園 裡 萬 卉 盛 開, 周 邀 請 吟 萍 來 觀 賞, 她 以 顧 忌 孔 多, 終 不 肯 來, 然 而 在 1936 年 10 月 她 從 南 京 飄 然 來 蘇 州 與 瘦 鵑 聚 會 31 此 時 換 巢 鸞 鳳 連 載 不 久, 按 理 說 又 一 次 曝 光 他 們 的 秘 史, 她 卻 不 以 為 意, 也 真 是 個 奇 女 子 了 張 的 小 說 裡 男 主 角 章 國 器, 與 周 的 名 字 國 賢 相 合, 女 的 叫 江 夢 蘭, 暗 指 紫 羅 蘭 兩 人 戀 愛 的 地 點 改 為 二 十 年 前 的 南 京, 國 器 在 中 學 教 書, 與 其 母 居 住 在 一 起, 他 擅 長 寫 小 說, 暇 時 給 上 海 的 小 說 雜 誌 投 稿 他 與 夢 蘭 互 通 書 信 表 達 愛 意, 但 她 迫 于 父 母 之 命 而 嫁 人, 國 器 傷 心 不 已, 然 而 仍 愛 著 夢 蘭 按 照 小 說 大 綱, 夢 蘭 後 來 去 九 江, 最 後 到 了 北 京 從 現 有 換 巢 鸞 鳳 來 看, 南 京 生 活 還 沒 有 寫 完, 尤 其 對 於 兩 人 初 交 的 過 程 寫 的 極 其 詳 細 曲 折 第 二 三 回 反 復 描 繪 兩 人 最 初 在 一 條 狹 隘 的 小 巷 裡 相 遇 的 情 景 巷 子 如 此 之 小, 以 致 國 器 不 得 不 側 著 身 子 讓 她 走 過 去 看 見 她 腋 下 夾 著 發 表 他 作 品 的 雜 誌, 知 道 是 他 的 粉 絲, 於 是 鼓 足 勇 氣 給 她 寫 信, 於 是 將 兩 人 初 次 書 信 往 還 時 種 種 躊 躇 忐 忑 顫 動 感 激 的 心 情 表 現 得 淋 漓 盡 致 儘 管 已 是 文 字 之 交 了, 但 在 小 巷 裡 遇 見 時, 仍 是 四 目 相 對, 遺 憾 錯 過 國 器 為 此 苦 28 29 30 31 周 瘦 鵑 : 愛 的 供 狀, 紫 羅 蘭, 第 14 期 (1944 年 6 月 ), 頁 3-5 張 恨 水 : 換 巢 鸞 鳳 楔 子, 申 報 春 秋,1936 年 3 月 31 日, 第 14 版 張 恨 水 : 換 巢 鸞 鳳 楔 子, 申 報 春 秋,1936 年 4 月 21 日, 第 18 版 周 瘦 鵑 : 愛 的 供 狀, 紫 羅 蘭, 第 16 期 (1944 年 9 月 ), 頁 6-8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57 惱, 不 止 一 次 想 像 著 如 何 開 口, 每 天 見 他 的 時 候, 必 定 要 開 口 了 這 開 口 第 一 句 話, 怎 麼 樣 子 說 呢? 我 就 按 照 著 西 洋 的 風 俗 開 口 : 姑 娘, 我 可 以 問 你 貴 姓 嗎? 32 這 本 是 周 的 自 傳 體 小 說 裡 的 情 節, 而 在 張 氏 筆 下 卻 反 復 出 現, 作 濃 度 描 繪, 各 各 不 同, 在 一 個 雨 天 兩 人 又 在 小 巷 遇 見, 含 情 脈 脈, 時 光 定 格, 別 有 一 番 南 京 古 城 的 抒 情 氣 氛 愛 的 供 狀 說 多 年 之 後 吟 萍 方 始 向 瘦 鵑 表 示 愛 意, 並 贈 送 他 一 枚 刻 有 Love 的 指 環 這 一 細 節 在 張 的 小 說 裡 略 有 不 同, 當 夢 蘭 聽 說 國 器 就 要 結 婚, 送 了 他 一 枚 刻 她 名 字 的 指 環, 含 留 念 斷 交 之 意 國 器 發 現 再 寄 信 到 她 家 裡 不 安 全 時, 出 現 了 李 友 梅 夢 蘭 的 同 學 國 器 的 親 戚 充 當 青 鳥 信 使, 那 個 斷 交 指 環 就 是 由 她 遞 交 的 愛 的 供 狀 裡 就 有 此 角 色, 但 在 換 巢 鸞 鳳 裡, 友 梅 的 加 入 卻 使 故 事 複 雜 化, 她 一 度 向 國 器 示 愛, 隨 即 後 悔, 表 示 抱 歉 性 格 上 夢 蘭 與 友 梅 屬 兩 種 類 型, 前 者 傳 統 羞 澀 而 矜 持, 後 者 則 直 率 開 明 而 熱 情, 有 點 像 啼 笑 姻 緣 裡 的 沈 鳳 喜 和 何 麗 娜, 事 實 上 友 梅 已 經 捲 入 情 網, 使 小 說 朝 三 角 戀 愛 的 方 向 發 展, 或 許 張 恨 水 不 知 不 覺 陷 入 了 自 己 的 套 路, 這 大 約 是 出 乎 周 氏 意 外 的 在 吟 萍 婚 後 第 三 天, 瘦 鵑 以 男 方 朋 友 名 義 去 向 她 道 賀, 愛 的 供 狀 : 入 洞 房 時, 見 其 低 眉 嚲 黛, 有 楚 楚 可 憐 之 色, 而 微 撫 其 所 禦 淺 色 絲 手 衣 以 示 意, 蓋 予 疇 昔 所 饋 贈 者 顧 寒 暄 數 語 後, 咸 悲 從 中 來, 默 然 而 息 矣 33 張 的 小 說 第 十 三 回 把 這 一 情 節 戲 劇 化, 發 生 在 夢 蘭 的 新 婚 之 夜 按 照 張 的 描 寫, 國 器 與 眾 人 在 鬧 房 之 後 留 著 不 走, 這 是 兩 人 第 一 次 交 言, 夢 蘭 說 你 怎 麼 也 來 了? 國 器 愣 了 半 晌, 答 道 : 是 的, 我 特 意 來 看 你 夢 蘭 說 : 我, 便 說 不 下 去 他 問 : 你 有 什 麼 感 想? 她 搖 搖 頭 說 : 沒 有 什 麼 感 想 請 你 自 己 保 重 正 要 繼 續 交 談, 外 面 有 人 進 來, 於 是 國 器 告 辭 當 聽 說 他 要 走, 她 仿 佛 事 受 了 嚴 重 的 打 擊 一 般, 身 子 又 是 一 聳 動 這 麼 對 白 遠 不 止 寒 暄 數 語 而 已, 兩 下 裡 鬱 積 著 濃 情 蜜 意, 也 是 為 後 來 他 們 的 不 了 情 按 下 了 伏 筆 然 而 我 們 或 許 要 納 悶, 這 一 摧 肝 裂 肺 的 洞 房 插 曲 從 何 而 來? 那 時 愛 的 供 狀 還 沒 有 寫, 那 些 書 信 材 料 也 不 一 定 會 有, 或 許 是 從 周 那 裡 聽 來 的 然 而 在 周 的 小 說 臨 去 秋 波 裡, 褚 靜 臣 觀 瞻 了 心 上 人 的 婚 禮, 看 到 新 人 們 交 換 戒 指 時, 他 暈 厥 了 過 去, 被 送 去 醫 院 張 恨 水 也 許 知 道 這 篇 小 說, 敘 事 略 有 出 入 換 巢 鸞 鳳 十 四 回 裡 友 梅 告 訴 夢 蘭, 她 在 雜 誌 上 讀 到 國 器 的 一 篇 小 說, 寫 男 主 角 參 加 了 所 戀 之 人 的 婚 禮, 和 其 他 客 人 一 起 喝 酒, 一 起 歡 笑, 心 裡 卻 萬 分 痛 苦 聽 友 梅 這 麼 說, 夢 蘭 覺 得 愧 疚, 對 國 器 更 難 割 捨 在 周 的 自 傳 小 說 裡, 儘 管 失 戀, 男 主 角 永 遠 是 忠 心 不 二, 激 情 有 加, 而 張 恨 水 把 國 器 寫 得 頗 為 消 沉, 常 常 酒 樓 買 醉, 有 時 甚 至 去 嫖 妓 解 悶 夢 蘭 深 情 而 保 守, 陷 入 愛 情 與 倫 理 的 矛 盾 中 不 能 自 拔, 換 巢 鸞 鳳 著 重 刻 畫 她 矛 盾 的 心 理 過 程, 突 出 了 知 識 女 性 的 特 點 她 覺 得 自 己 屬 於 不 新 不 舊, 處 於 過 渡 時 代 而 難 免 痛 32 33 張 恨 水 : 換 巢 鸞 鳳 楔 子, 申 報 春 秋,1936 年 6 月 24 日, 第 16 版 周 瘦 鵑 : 愛 的 供 狀, 紫 羅 蘭, 第 14 期 (1944 年 6 月 ), 頁 10-11

258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苦, 又 覺 得 生 來 自 由 而 事 實 上 自 由 難 得, 因 此 對 於 痛 苦 不 得 不 逆 來 順 受 當 她 被 逼 婚 嫁 時, 面 臨 兩 種 選 擇 : 要 麼 死, 要 麼 服 從 她 選 擇 了 後 者, 自 我 犧 牲 中 含 有 某 種 宗 教 情 懷, 如 她 向 友 梅 解 釋, 作 為 一 個 基 督 教 徒, 是 不 應 當 自 殺 的 這 一 點 在 周 的 有 關 紫 羅 蘭 的 文 本 裡 從 未 提 及, 倒 是 在 留 聲 機 片 中 的 情 劫 生 那 裡 得 到 體 現 的 這 樣 的 夢 蘭 基 本 合 乎 愛 的 供 狀, 那 是 屬 於 前 期 的 周 吟 萍, 特 別 是 她 去 了 南 京 之 後, 性 格 上 變 得 更 為 複 雜, 對 於 小 說 人 物 通 常 是 類 型 化 的 張 恨 水 來 說, 或 許 是 個 難 題, 可 惜 小 說 沒 有 寫 完 四 緋 聞 : 人 言 可 畏 的 遊 戲 1924 年 7 月 也 具 名 花 美 人 特 色 的 紅 玫 瑰 開 張, 就 有 顧 明 道 (1897-1944) 紅 玫 瑰 孃 小 傳, 後 來 又 作 遊 紅 玫 瑰 園 記 紅 玫 瑰 孃 遊 記 等, 34 頗 具 代 表 性 小 說 標 題 含 玫 瑰 也 是 常 見 的, 當 然 比 不 上 周 瘦 鵑 的 雜 誌, 不 光 紫 羅 蘭 與 紫 蘭 左 右 逢 源, 花 樣 繁 多, 更 有 一 點 望 塵 莫 及 的, 即 周 與 其 同 仁 們 共 謀, 製 造 他 和 紫 羅 蘭 的 緋 聞, 如 1922 年 1 月 出 刊 的 半 月 上 壽 梅 女 史 紫 羅 蘭 娘 : 紫 羅 蘭 娘, 為 人 間 尤 物 每 次 出 遊, 必 一 換 其 妝 束 逸 梅 外 子 嘗 於 燈 下 見 之, 歎 為 絕 世 予 於 紫 羅 蘭 娘 第 廿 四 次 出 遊, 亦 曾 細 領 其 明 姿 秀 色 時 雲 髮 髽 髻, 絨 花 貼 鬢, 斷 紅 雙 頰, 活 潑 動 人 襯 以 淡 紫 色 衫, 更 覺 十 分 嫵 媚 聞 近 來 與 小 說 家 周 子 瘦 鵑 有 密 切 關 係 諸 君 如 好 事 者, 不 難 探 其 豔 訊 於 海 上 也 35 然 而 緊 接 著 周 寫 道 : 鵑 按, 此 指 半 月 第 一 卷 第 二 十 四 號 封 面 美 人, 讀 者 勿 誤 會 原 來 這 是 一 種 廣 告 伎 倆, 但 從 周 的 急 急 闢 謠 可 見 某 種 心 理 緊 張 這 麼 做 給 閱 讀 餐 飲 添 加 刺 激 的 味 蕾, 也 是 一 種 促 銷 手 法, 這 在 今 日 的 大 眾 文 化 裡 追 捕 明 星 的 緋 聞, 或 明 星 自 我 炒 作, 已 是 司 空 見 慣, 成 為 演 藝 圈 的 遊 戲 規 則 與 大 眾 文 化 生 產 的 必 要 機 制 雖 然 周 不 是 明 星, 在 當 時 也 是 個 名 人, 一 言 一 行 也 不 免 被 狗 仔 追 蹤 1924 年 晶 報 上 署 名 偵 的 記 者 寫 道 : 明 星 影 片 公 司 試 映 誘 婚 之 夕, 主 幹 任 矜 蘋 君, 宴 文 人 記 者 于 共 樂 春 陳 肴 34 35 明 道 : 紅 玫 瑰 孃 小 傳 遊 紅 玫 瑰 園 記 紅 玫 瑰 孃 遊 記, 分 別 見 紅 玫 瑰, 第 1 卷, 第 1 期 (1924 年 7 月 ), 頁 1-2; 第 1 卷, 第 3 期 (1924 年 8 月 ), 頁 1-2; 第 1 卷, 第 9 期 (1924 年 9 月 ), 頁 1-2 壽 梅 女 史 : 紫 羅 蘭 孃, 半 月, 第 2 卷, 第 4 號 (1922 年 11 月 ), 頁 6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59 風 腆, 座 客 稱 快, 任 告 人 制 自 部 下 唇 至, 瘦 鵑 下 箸, 薄 之, 曰 : 陰 唇 耳 任 曰 : 得 勿 淡 而 無 味? 闔 座 哄 然 獨 鶴 評 曰 : 然 則 部 下 二 字, 直 須 倒 讀 座 客 聞 之, 尤 絕 倒 36 三 天 之 後, 該 報 刊 出 一 小 角 瘦 鵑 聲 明, 說 自 己 當 時 說 的 是 攖 唇, 而 那 位 記 者 說 成 是 陰 唇, 純 系 誤 會 云 云 37 無 論 是 否 誤 會, 其 實 這 類 情 色 話 語 不 鮮 見 於 當 時 文 人 的 飯 餘 茶 後, 也 訴 諸 閱 讀 消 費, 周 瘦 鵑 自 己 在 上 海 畫 報 的 樽 邊 偶 拾 春 宴 席 上 所 聞 一 文, 與 這 個 有 關 女 性 器 管 的 笑 話 相 似 38 二 十 年 代 後 半 葉 上 海 的 都 市 生 活 與 消 費 社 會 長 足 發 展, 畫 報 小 報 十 分 繁 盛, 競 爭 愈 烈, 熱 衷 於 刺 探 隱 私, 散 佈 謠 言, 聳 人 聽 聞, 層 出 不 窮, 如 二 十 年 代 末 小 報 福 爾 摩 斯 登 載 有 關 陸 小 曼 (1903-1965) 與 翁 端 午 的 緋 聞, 逼 得 徐 志 摩 (1897-1931) 提 出 告 訴 而 對 簿 公 堂, 到 三 十 年 代 發 生 阮 玲 玉 自 殺 事 件, 是 這 方 面 典 型 例 子, 所 謂 人 言 可 畏, 談 虎 色 變, 報 刊 傳 媒 是 真 正 殺 手 對 於 周 瘦 鵑 而 言, 一 方 面 與 周 吟 萍 眷 戀 愈 深, 一 方 面 自 玩 桃 色 緋 聞, 系 鈴 解 鈴, 好 似 快 樂 的 遊 戲, 其 實 在 走 鋼 絲 對 此 周 何 嘗 不 明 白? 事 實 上 人 言 可 畏 的 咒 語 時 時 如 夢 魘 般 籠 罩 著 他 和 周 吟 萍, 愛 的 供 狀 說 到 這 麼 一 個 插 曲, 二 十 年 代 末, 當 予 佐 同 學 高 勇 醒 兄 創 立 大 光 明 電 影 院 時, 嘗 置 飛 霞 牌 摩 托 車 一, 通 體 䰍 作 紫 羅 蘭 色 ; 每 與 渠 共 載 時, 渠 必 低 眸 嚲 黛, 或 以 素 帕 障 其 半 面, 防 為 親 故 所 見 也 噫, 可 憐 也 已! 駕 著 一 輛 紫 羅 蘭 色 的 轎 車, 與 女 同 車 一 塊 兜 風, 何 等 浪 漫 寫 意! 然 而 提 心 吊 膽, 不 免 有 點 煞 風 景 周 也 十 分 警 覺, 為 這 段 隱 私 煞 費 苦 心, 保 密 措 施 可 說 是 做 到 了 家 除 了 及 時 闢 謠 撇 清, 他 施 放 種 種 煙 幕 彈 以 掩 蔽 真 相 比 如 與 妻 子 胡 鳳 君 現 身 於 各 種 公 眾 場 合, 給 人 以 琴 瑟 調 和 的 印 象, 或 如 在 歡 迎 廣 州 歌 星 紫 羅 蘭 時 談 到 他 對 紫 羅 蘭 情 有 獨 鍾, 好 像 僅 僅 把 她 視 作 一 種 愛 的 象 徵, 並 非 實 有 其 人 不 無 寓 意 的 是 在 紫 蘭 花 片 中 就 有 人 言 可 畏 為 題 的 小 說, 39 講 交 際 花 錢 小 姐 在 一 家 女 子 學 校 教 音 樂 舞 蹈, 平 時 喜 歡 交 男 朋 友, 無 論 跳 舞 會 劇 場 餐 館 或 音 樂 會, 都 有 她 的 身 影, 兩 三 年 下 來, 她 聲 名 狼 藉, 被 校 方 解 雇, 遭 人 猜 疑 輕 蔑 與 唾 棄 於 是 她 吸 煙 酗 酒, 消 沉 而 淪 為 妓 女 與 周 氏 一 些 針 砭 墮 落 女 子 的 作 品 不 一 樣 的 是, 最 後 錢 小 姐 死 後, 老 鴇 說 她 還 是 個 處 女, 而 且 她 平 時 從 男 性 朋 友 那 裡 接 受 一 些 不 明 不 白 的 禮 品, 為 的 是 贍 養 她 貧 窮 的 老 父 這 篇 小 說 旨 在 說 明 習 俗 與 輿 論 的 可 怕, 尤 其 對 於 女 子 略 一 疏 忽, 立 時 流 言 四 起, 似 乎 自 己 犯 了 什 麼 大 罪 惡 似 的, 而 錢 小 姐 就 是 人 36 晶 報,1924 年 11 月 3 日, 第 3 版 37 晶 報,1924 年 11 月 6 日, 第 3 版 38 瘦 鵑 : 樽 邊 偶 拾, 上 海 畫 報, 第 90 期 (1926 年 3 月 13 日 ) 見 陳 建 華 編 : 禮 拜 六 的 晚 上 ( 上 海 : 上 海 書 店 出 版 社,2011), 頁 21-22 39 周 瘦 鵑 : 人 言 可 畏, 紫 蘭 花 片, 第 19 集 (1924 年 5 月 ), 頁 1-9

260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言 可 畏 的 犧 牲 品 另 一 篇 蜚 語 對 於 周 另 具 一 份 感 同 身 受, 40 因 而 更 複 雜 些 陳 琴 君 因 父 母 之 命 已 與 人 訂 婚, 仍 與 美 術 家 姚 懷 白 交 往, 數 年 來 蜚 語 沸 揚, 兩 人 被 目 為 名 教 罪 人 為 維 護 陳 的 名 譽, 姚 提 出 分 手, 陳 也 同 意 然 而 兩 人 痛 苦 不 已, 遂 密 約 相 見, 酒 醉 後 逾 越 了 朋 友 界 限 姚 覺 得 自 己 變 成 輕 佻 浪 子, 且 對 於 陳 的 那 種 安 琪 兒 般 所 有 無 窮 的 玄 妙, 一 起 都 沒 有 了 後 悔 中 抱 著 他 為 琴 君 作 的 塑 像 從 懸 崖 上 跳 下 身 亡, 她 聞 訊 後, 也 自 沉 於 湖 中 這 故 事 也 講 謠 言 可 惡, 如 陳 琴 君 的 未 婚 夫 家 收 到 匿 名 信, 向 陳 家 交 涉 的 情 節 等 但 在 姚 懷 白 方 面 則 含 有 一 種 內 在 的 緊 張, 肉 的 誘 惑 會 引 起 道 德 與 美 的 理 想 的 破 滅 的 確, 周 與 紫 羅 蘭 的 傳 奇 因 勢 蔓 衍, 成 為 都 市 芸 芸 主 體 的 萬 花 筒, 一 個 大 眾 文 化 消 費 的 嘉 年 華, 卻 涉 及 炒 作 過 程 中 的 複 雜 運 作 與 心 理 層 面 上 道 德 與 美 學 的 緊 張 其 中 張 枕 綠 的 小 說 寄 情 之 點, 出 現 在 1922 年 9 月 的 半 月 上, 驚 鴻 一 瞥 般 透 露 出 某 種 難 得 的 資 訊, 更 值 得 關 注 小 說 裡 的 主 人 公 姬 家 俊, 乃 從 周 瘦 鵑 本 名 周 國 賢 化 出 說 他 在 三 五 十 年 前 的 舊 報 紙 裡, 專 寫 有 關 玫 瑰 香 屑 的 文 字, 文 中 都 是 令 人 默 會, 他 對 於 玫 瑰 有 一 種 神 秘 的 熱 情 不 過 和 他 相 識 的 人, 問 起 他 根 苗 時, 他 總 笑 而 不 答 人 家 也 只 得 含 糊, 知 道 有 這 麼 一 回 事 罷 了 此 即 暗 指 周 氏 與 紫 羅 蘭 的 豔 史, 隱 隱 約 約, 充 滿 神 秘 後 來 姬 家 俊 終 於 向 作 者 吐 露 真 情, 和 盤 托 出 他 虛 構 玫 瑰 情 史 的 背 後 動 機 : 老 友, 你 當 信 我 我 生 平 不 曾 做 過 一 件 虛 偽 的 事, 說 過 一 句 誑 話 但 恕 我 曾 有 一 次, 借 著 虛 偽, 成 就 我 的 著 作 事 業 人 當 少 年 的 時 候, 情 欲 萌 動, 必 有 所 寄 而 後 安 抑 制 便 是 囤 積, 越 到 後 來, 勢 頭 越 猛, 為 害 也 越 大 不 過 寄 情 不 得 其 法, 結 果 也 足 使 名 譽 事 業 身 子 財 產, 有 一 歸 於 喪 亡 妻 子 和 丈 夫, 是 生 活 上 唯 一 的 幫 助 者, 卻 絕 對 不 足 以 寄 情 不 信 此 言, 請 看 世 間 不 論 男 女, 那 一 個 不 在 正 式 配 偶 之 外, 另 尋 一 些 半 些 的 寄 情 之 點? 時 間 的 長 短, 卻 不 成 問 題 那 是 實 話, 毫 不 誣 衊 所 謂 正 式 配 偶 外 的 寄 情 之 點, 實 是 人 類 心 理 上 應 有 的 需 求 了 那 時 我 的 情 無 處 可 寄, 卻 就 異 想 天 開, 寄 之 於 玫 瑰 憑 著 自 己 心 理, 當 作 果 有 其 人 果 有 其 事 一 般 看 待, 故 意 表 示 種 種 癡 情 長 恨 之 狀, 以 取 信 於 自 己, 也 以 取 信 於 他 人 我 乃 別 無 需 求, 專 志 於 著 作 了 所 以 玫 瑰 實 非 情 劇 主 角 的 名 字, 不 過 是 我 個 人 的 寄 情 之 點 41 40 41 周 瘦 鵑 : 蜚 語, 紫 蘭 花 片, 第 4 集 (1922 年 9 月 ), 頁 1-10 張 枕 綠 : 寄 情 之 點, 半 月, 第 2 卷, 第 1 號 (1922 年 9 月 ), 頁 4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61 這 篇 小 說 頗 為 蹊 蹺 詭 異 姬 家 俊 說 玫 瑰 實 非 情 劇 主 角 的 名 字, 不 過 是 我 個 人 的 寄 情 之 點 明 眼 人 一 看 姬 家 俊 即 周 瘦 鵑, 玫 瑰 出 自 玫 瑰 小 築, 含 有 周 的 情 史, 明 眼 人 也 知 道 這 是 紫 羅 蘭 的 代 名 詞 我 們 有 理 由 相 信, 寫 這 篇 小 說 是 事 出 有 因, 作 者 最 後 評 論 說 : 自 己 表 現 給 人 知 道 的, 尚 屬 虛 偽, 世 上 傳 說 的 真 實 的 事, 可 知 有 限 了 後 來 愛 的 供 狀 表 明 果 有 其 人 果 有 其 事, 這 麼 看 來 張 枕 綠 這 篇 小 說 發 表 在 周 的 雜 誌 上, 顯 然 編 者 與 作 者 共 謀, 虛 虛 實 實, 繼 續 擺 龍 門 陣 忽 悠 讀 者 不 論 是 自 我 撇 清 還 是 不 打 自 招, 這 篇 小 說 的 難 得 在 於 揭 示 了 緋 聞 的 自 我 炒 作 背 後 一 個 大 眾 心 理 的 根 據, 給 文 化 生 產 帶 來 某 種 深 刻 性, 顯 出 紫 羅 蘭 故 事 的 不 簡 單 姬 家 俊 的 寄 情 之 點 道 出 了 藉 寫 作 宣 洩 自 己 被 壓 抑 的 情 欲, 這 應 當 屬 於 一 種 審 美 昇 華 的 行 為, 然 而 更 富 啟 示 的 卻 是 將 個 人 的 寄 情 之 點 視 為 一 個 普 遍 現 象 : 請 看 世 間 不 論 男 女, 那 一 個 不 在 正 式 配 偶 之 外, 另 尋 一 些 半 些 的 寄 情 之 點? 而 且 進 一 步 聲 稱 : 所 謂 正 式 配 偶 外 的 寄 情 之 點, 實 是 人 類 心 理 上 應 有 的 需 求 了 即 然 是 普 遍 需 求, 當 然 包 括 姬 家 俊 自 己, 實 際 上 由 周 氏 與 紫 羅 蘭 的 戀 史 所 印 證 的, 這 裡 暗 示 了 有 關 周 氏 情 感 世 界 更 大 的 真 實 從 文 學 的 社 會 功 能 來 看, 這 一 寄 情 之 點 成 為 周 及 其 同 仁 們 製 造 紫 羅 蘭 情 史 的 道 德 與 心 理 支 點 以 情 色 和 狂 想 的 文 學 生 產, 為 都 市 情 欲 提 供 疏 解 發 散 的 管 道, 這 要 比 林 培 瑞 先 生 所 認 為 的 安 慰 說 更 具 深 刻 的 意 涵, 42 反 映 了 傳 統 的 戀 愛 婚 姻 觀 念 在 現 代 轉 型 的 悲 喜 劇, 以 及 周 氏 竭 誠 鼓 吹 的 中 產 階 級 家 庭 價 值 的 內 在 矛 盾 和 裂 變 瑞 典 作 家 汝 若 蒙 (Denis de Rougemont, 1906-1985) 在 膾 炙 人 口 的 西 方 世 界 的 愛 情 一 書 中 聲 言, 從 伊 利 亞 特 崔 斯 坦 和 依 索 德 到 戰 爭 與 和 平, 文 學 經 典 無 不 表 現 誘 姦 (adultery) 或 即 婚 外 情 的 主 題, 似 乎 無 此 不 能 成 其 為 經 典 43 不 論 此 說 是 或 否, 所 謂 正 式 配 偶 外 的 寄 情 之 點 也 是 婚 姻 與 愛 情 難 以 一 致 的 意 思 其 實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中 這 類 作 品 並 不 多, 如 錢 鍾 書 圍 城 或 張 愛 玲 紅 玫 瑰 與 白 玫 瑰, 固 然 已 屬 經 典 不 無 吊 詭 的 是 周 的 言 情 小 說 幾 乎 全 是 宣 揚 高 尚 純 潔 之 愛 的, 然 而 一 旦 寫 了 愛 的 供 狀, 便 成 絕 唱 五 結 語 : 名 花 美 人 傳 統 的 終 結 這 遠 不 僅 僅 是 周 瘦 鵑 個 人 的 愛 情 故 事, 也 是 一 個 紫 羅 蘭 的 商 品 傳 奇, 對 於 我 們 認 識 民 國 初 期 文 學 印 刷 資 本 主 義 性 別 與 日 常 現 代 性 的 關 係 寓 意 深 長 她 肇 始 于 周 氏 名 花 美 人 42 See Perry Link, Jr., Mandarin Ducks and Butterflies: Popular Fiction in Early Twentieth-Century Chinese Citie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 p. 20. 43 Denis de Rougemont, Love in the Western World, trans. Montgomery Belgion (New York and London: Harper Colophon Books, 1974), pp. 17-26.

262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的 文 學 基 因 的 覺 醒, 向 伊 始 民 國 致 以 美 好 的 願 景, 一 九 一 年 代 中 期 經 歷 了 情 感 風 暴 的 洗 禮 而 被 確 認 為 神 秘 情 人, 以 愛 與 死 的 象 徵 伴 隨 終 生, 到 二 十 年 代 初 受 到 都 市 創 意 產 業 的 召 喚 而 被 整 合 出 紫 羅 蘭 娘 的 集 體 身 分, 幸 或 不 幸 地 步 入 資 本 的 軌 道, 欲 拒 還 迎 與 大 眾 分 享 啟 蒙 的 福 音 和 消 費 的 喜 悅, 到 了 二 十 年 代 後 期, 她 標 誌 了 文 學 商 品 化 的 複 雜 結 構 的 形 成 在 上 海 進 入 東 方 巴 黎 的 歷 史 形 塑 過 程 中, 紫 羅 蘭 傳 奇 不 啻 為 一 道 亮 麗 而 略 帶 憂 鬱 的 風 景, 其 符 號 學 結 構 展 示 其 文 本 與 話 語 的 迷 宮 紫 羅 蘭 傳 奇 見 證 了 一 個 文 學 商 品 的 形 成 過 程 這 裡 觸 及 迄 今 在 現 代 文 學 研 究 中 較 少 關 注 的 文 學 與 經 濟 基 礎 的 議 題, 實 際 上 民 國 時 期 的 文 學 寫 作 幾 乎 無 不 受 到 印 刷 資 本 主 義 的 制 約, 如 近 時 學 者 關 於 作 家 與 稿 費 制 度 關 係 的 研 究, 便 是 可 喜 的 收 穫 44 王 斑 指 出 : 五 四 新 文 化 運 動 和 民 國 時 代 的 文 化 建 制 都 受 到 商 品 觀 念 及 其 社 會 實 踐 的 影 響, 這 些 實 踐 進 一 步 基 於 個 人 權 利 平 等 權 益 機 會 均 等 個 人 求 發 展 在 市 場 規 範 支 配 下 的 公 民 社 會 等 一 連 串 自 由 主 義 思 想 45 另 如 最 近 葉 文 心 上 海 風 華 一 書 認 為, 晚 清 至 民 國 時 期 的 圖 像 廣 告 及 文 學 敘 事 等 得 到 外 來 科 學 技 術 與 物 質 的 裝 備, 表 現 了 由 本 地 愛 國 商 業 精 英 所 追 求 的 生 活 方 式 及 其 文 化 價 值, 即 只 是 追 求 一 種 健 全 的 家 庭 生 活, 藉 以 完 善 他 們 以 個 體 誠 信 與 學 養 為 基 礎 的 倫 理 與 情 感 上 的 責 任, 這 成 為 中 國 政 治 發 展 無 論 在 上 海 及 其 以 外 的 地 方 的 最 強 的 驅 動 力 46 這 些 意 見 都 很 富 啟 示 商 品 讓 馬 克 思 著 迷, 商 品 形 式 蘊 含 了 自 然 與 成 品 生 產 與 消 費 勞 動 與 資 本 等 複 雜 的 社 會 關 係 以 木 頭 做 的 桌 子 為 例, 一 旦 被 製 成 桌 子, 它 超 越 了 感 性 世 界, 它 不 僅 用 腳 直 立 在 地 上, 在 對 其 他 一 切 商 品 的 關 係 上, 它 還 用 頭 倒 立 著, 並 從 它 那 木 腦 袋 裡, 展 出 了 種 種 不 可 思 議 的 幻 想 47 在 本 雅 明 (Walter Benjamin, 1892-1940) 看 來, 這 商 品 的 靈 魂 更 被 詩 化 了, 商 品 引 起 佔 有 欲, 其 奧 秘 則 在 於 移 情 作 用, 猶 如 波 特 萊 爾 (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 漫 遊 在 巴 黎 大 街 上, 那 怕 是 一 件 無 生 命 之 物 也 能 激 起 他 的 狂 喜 紫 羅 蘭 文 學 產 品 正 是 一 種 有 靈 魂 的 商 品 形 式 名 花 美 人 與 抒 情 傳 統 在 中 國 文 學 裡 源 遠 流 長, 源 起 於 離 騷 的 香 草 美 人 的 審 美 政 治, 至 十 七 世 紀 以 來 經 歷 了 文 學 文 化 世 俗 化 的 過 程, 才 子 佳 人 小 說 百 美 圖 等 為 市 民 大 眾 所 喜 聞 樂 見, 成 為 表 現 民 族 情 感 結 構 的 藝 術 形 式 48 在 周 瘦 鵑 及 其 同 仁 那 裡, 通 過 名 花 美 人 與 抒 情 傳 統 傳 播 愛 的 現 代 性 福 音, 44 參 魯 湘 元 : 稿 費 怎 樣 攪 動 文 壇 市 場 經 濟 與 中 國 近 現 代 文 學 ( 北 京 : 紅 旗 出 版 社,1998) 45 王 斑 : 歷 史 與 記 憶 ( 香 港 : 牛 津 大 學 出 版 社,2004), 頁 256 46 Wen-hsin Yeh, Shanghai Splendor: Economic Sentiments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a, 1843-1949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7), p. 8. 47 馬 克 思 著, 郭 大 力 王 亞 南 譯 : 資 本 論 ( 北 京 : 北 京 理 工 大 學 出 版 社,2011), 頁 28 48 關 於 屈 原 以 來 香 草 美 人 文 學 傳 統 的 研 究 很 多, 對 此 作 系 統 梳 理 的, 參 吳 旻 旻 : 香 草 美 人 文 學 傳 統 ( 臺 北 : 里 仁 書 局,2006) 對 於 女 性 圖 像 再 現 以 及 與 名 花 關 聯 的, 參 毛 文 芳 : 卷 中 小 立 亦 百 年 : 明 清 女 性 畫 像 文 本 探 論 ( 臺 北 : 學 生 書 局,2013); 呂 文 翠 : 論 晚 清 民 初 百 美 圖 圖 像 敘 事 的 文 化 轉 渡, 國 立 臺 灣 師 範 大 學 第 三 屆 敘 事 學 會 議 論 文

周 瘦 鵑 與 紫 羅 蘭 : 文 學 商 品 的 建 構 及 其 文 化 意 涵 263 打 造 都 市 日 常 生 活 的 圖 騰 美 好 未 來 的 集 體 憧 憬, 蘊 含 著 屬 於 中 產 階 級 核 心 家 庭 自 我 完 善 新 舊 兼 備 的 文 化 議 程 她 是 文 學 的 審 美 的, 另 一 方 面 須 強 調 她 那 種 鮮 明 而 特 殊 的 商 品 性 格, 是 與 上 海 租 界 的 特 定 歷 史 條 件 聯 繫 在 一 起 的 紫 羅 蘭 形 象 幾 乎 成 為 一 個 資 本 自 由 流 通 和 交 換 的 樂 觀 時 代 的 象 徵, 在 各 種 中 外 政 治 與 文 化 力 量 交 匯 衝 突 與 仲 裁 的 場 域 裡, 試 圖 扮 演 調 解 愛 國 主 義 與 世 界 主 義 革 命 和 愛 情 自 然 和 物 戀 性 別 與 階 級 之 間 的 所 有 衝 突 的 角 色 既 是 文 學 的, 也 是 商 品 的, 兩 者 凝 聚 於 本 雅 明 所 謂 的 移 情 詩 意 審 美 的 移 情, 蘊 含 著 主 客 體 之 間 的 幻 變 易 位 的 特 徵 這 體 現 為 這 麼 幾 個 層 面 : 首 先 作 為 譯 名, 紫 羅 蘭 因 其 跨 國 跨 文 化 的 差 異 而 交 織 多 種 意 涵 她 包 羅 世 界 文 學 于 文 化 中 著 名 人 物 的 星 系, 諸 如 維 納 斯 拿 破 崙 和 莎 士 比 亞 等 ; 羅 蘭 牽 涉 到 羅 蘭 夫 人, 即 法 國 大 革 命 中 那 位 悲 壯 的 女 英 雄 羅 蘭 夫 人 (Madame Roland,1754-1793), 其 浪 漫 而 愛 國 的 英 雄 主 義 對 於 鑄 造 二 十 世 紀 之 交 的 中 國 革 命 精 神 具 有 重 要 的 影 響 與 此 同 時, 歷 經 多 年 的 潛 心 尋 覓, 周 瘦 鵑 與 其 同 仁 在 文 學 傳 統 中 收 集 到 了 關 於 紫 蘭 的 極 為 豐 富 的 表 達 或 暗 喻, 這 不 僅 為 紫 羅 蘭 確 立 起 一 個 本 土 詩 學 的 譜 系, 更 有 意 味 的 是, 蘭 花 伴 帶 著 傳 統 文 人 優 雅 精 緻 與 微 妙 的 審 美 意 趣, 反 過 來 充 實 了 紫 羅 蘭 的 內 涵, 因 此 有 別 於 僅 僅 作 為 時 尚 標 誌 的 月 份 牌 女 郎 或 摩 登 女 郎 紫 蘭 與 紫 羅 蘭 的 語 言 複 合 體 成 為 舊 派 作 家 的 文 化 姿 態 和 日 常 實 踐 中 運 作 方 式 的 一 個 縮 影 其 次, 紫 羅 蘭 與 周 瘦 鵑 交 融 一 體, 其 間 彼 此 滲 透 例 如, 周 氏 交 替 使 用 紫 羅 蘭 庵 和 紫 蘭 主 人 這 兩 個 名 號 他 聲 稱 為 紫 羅 蘭 的 主 人, 而 同 時 紫 羅 蘭 也 是 他 心 靈 的 歸 宿 更 確 切 地 說, 如 我 的 家 庭 所 言, 紫 羅 蘭 庵 是 他 家 中 為 自 己 專 設 的 一 個 房 間, 用 以 頌 禱 紫 羅 蘭 花 神, 在 這 能 使 其 靈 魂 得 以 安 憩 的 最 私 密 空 間, 由 是 主 奴 關 係 分 已 經 倒 轉 : 他 成 了 紫 羅 蘭 花 神 的 膜 拜 者 其 三, 周 對 紫 羅 蘭 的 眷 戀, 也 使 他 的 同 仁 們 魂 牽 夢 縈, 而 他 們 以 笑 劇 方 式 對 周 表 示 同 情, 卻 再 生 出 無 數 紫 羅 蘭 娘 蘭 娘 等, 講 各 自 的 生 死 愛 戀, 或 代 表 刊 物 出 品 人 出 版 史, 關 乎 商 品 鏈 中 各 自 的 物 戀 對 像 同 樣, 紫 羅 蘭 也 變 成 了 都 市 大 眾 的 寵 愛, 附 會 各 自 的 夢 中 情 人 這 種 文 化 生 產 流 通 與 消 費 過 程 如 德 塞 都 (Michel de Certeau, 1925-1986) 在 日 常 生 活 的 實 踐 一 書 中 所 說 的, 當 文 學 文 本 進 入 商 品 的 流 程, 作 品 經 過 編 輯 包 裝 行 銷 和 閱 讀 的 不 同 層 面, 其 意 義 被 引 申 深 化 或 誤 解, 而 作 者 的 意 圖 被 消 解 49 商 品 起 源 於 物 的 交 換, 如 牟 斯 (Marcel Mauss, 1872-1950) 的 禮 物 一 書 中 所 述, 古 時 人 類 交 往 中 禮 物 的 饋 贈 與 回 報 充 滿 交 換 的 意 義, 含 有 契 約 與 義 務 的 成 分 50 阿 帕 度 49 Michel de Certeau, 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 trans. Steven Rendall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 50 Marcel Mauss: The Gift: The Form and Reason for Exchange in Archaic Societies, trans. W. D. Halls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1990).

264 中 正 漢 學 研 究 萊 (Arjun Appadurai) 在 消 失 的 現 代 性 中 則 認 為 禮 物 和 商 品 的 文 化 實 踐 享 有 同 樣 的 交 換 價 值, 因 此 在 把 禮 物 交 換 看 作 商 品 流 通 的 一 種 特 殊 形 式 的 同 時, 他 對 作 為 一 種 可 行 的 選 擇 的 互 惠 精 神 進 行 了 深 入 的 研 究, 以 此 探 討 一 種 交 換 的 動 力 學 51 在 講 究 禮 尚 往 來 的 中 國, 慶 生 吊 喪 送 往 迎 來 之 類 的 禮 儀 至 今 仍 是 日 常 生 活 實 踐, 交 換 不 一 定 等 於 商 品 形 式 文 學 想 像 世 界 裡 鬼 神 報 應 最 終 體 現 了 現 世 的 道 德 或 利 益 在 紫 羅 蘭 家 族 敘 事 的 形 成 過 程 中, 傳 統 文 人 之 間 藉 詩 酒 唱 和 來 分 享 情 感 的 方 式 仍 在 起 作 用, 且 直 接 轉 化 為 文 學 商 品, 卻 保 持 了 抒 情 審 美 和 文 學 創 造 的 特 徵 這 一 過 程 表 明 紫 羅 蘭 所 體 現 的 互 惠 精 神 的 內 核, 不 只 是 一 種 商 品, 而 是 被 極 富 創 意 地 用 來 塑 造 都 市 空 間 中 的 道 德 和 文 學 趣 味 ; 憑 藉 著 愛 的 哲 學, 這 種 商 品 還 被 幻 想 成 了 那 個 時 代 的 騷 動 和 喧 囂 的 調 和 者 這 裡 我 想 對 紫 蘭 花 片 第 七 集 的 封 面 女 郎 作 些 分 析, 說 明 互 惠 精 神 何 以 在 愛 情 理 念 中 得 到 了 最 佳 的 傳 達, 以 及 周 氏 如 何 在 此 擔 當 起 紫 羅 蘭 和 讀 者 之 間 的 仲 介 人 角 色 這 位 女 郎 置 身 于 一 個 私 人 空 間 裡, 大 約 是 在 她 的 梳 粧 檯 前, 正 和 外 邊 的 某 個 人 打 電 話 正 如 清 末 以 來 許 多 都 市 時 尚 首 先 是 從 域 外 帶 進 來 的, 這 幅 畫 是 用 月 份 牌 風 格 描 繪 的, 與 1910 年 3 月 號 美 國 女 性 雜 誌 婦 女 家 居 良 友 (Woman s Home Companion) 的 封 面 在 構 圖 上 十 分 相 似 項 鍊 手 鐲 寶 石 戒 指 連 同 這 電 話 機, 一 切 都 表 明 著 她 那 種 奢 華 的 生 活 方 式 從 無 名 指 上 的 戒 指 來 看, 她 已 婚, 屬 於 一 種 有 身 分 的 居 家 婦 女 類 型, 但 這 並 不 妨 礙 她 成 為 交 際 花, 她 正 在 打 電 話 的 行 為 在 此 便 具 有 了 象 徵 意 味 她 不 可 能 是 周 瘦 鵑 的 神 秘 情 人 紫 羅 蘭, 那 個 從 未 在 雜 誌 上 露 面 的 女 子 她 可 以 名 喚 紫 羅 蘭 娘, 已 是 代 表 雜 誌 刊 物 的 公 眾 形 象 ; 然 而 令 人 好 奇 的 是, 周 為 何 出 現 在 這 個 畫 面 中? 顯 然 她 並 非 他 的 妻 子 或 情 人, 那 她 和 周 之 間 究 竟 有 什 麼 關 係? 更 微 妙 的 是 周 出 現 在 鏡 子 裡, 而 非 畫 面 的 構 圖 中 她 可 能 是 他 的 一 個 粉 絲, 而 周 氏 看 來 更 像 是 她 的 鏡 像 由 此 看 來, 他 倆 的 關 係 是 互 惠 的 : 她 擁 有 周 氏 的 同 時 也 被 他 所 擁 有 她 正 凝 視 著 什 麼, 對 於 讀 者 的 注 視 好 像 渾 然 不 覺, 這 便 使 得 讀 者 能 更 愜 意 地 盯 著 她 看 饒 有 趣 味 的 是, 即 便 周 氏 以 幻 象 現 身, 她 卻 並 不 看 他 周 氏 同 樣 也 沒 看 她, 而 實 際 上 把 目 光 投 向 了 讀 者 這 毋 寧 說, 他 變 成 了 讀 者 們 的 鏡 像, 仿 佛 正 與 他 們 在 交 流 他 的 出 現, 暗 示 著 幻 想 可 能 和 引 誘 ; 簡 而 言 之, 他 是 讀 者 之 一, 是 這 私 密 空 間 裡 的 一 個 窺 視 者, 與 此 同 時 他 也 邀 請 讀 者 成 為 像 他 那 樣 的 人 周 氏 的 鏡 像 強 調 了 作 為 幻 想 空 間 的 私 密 空 間 和 幻 想 所 具 有 的 力 量, 他 在 紫 羅 蘭 娘 和 讀 者 之 間 擔 當 了 仲 介 人 的 角 色 另 有 一 個 不 可 忽 視 的 細 節 : 這 封 面 女 郎 在 紫 羅 蘭 花 束 周 氏 的 商 業 標 誌 的 精 心 裝 飾 下, 她 和 這 份 雜 誌 都 意 味 著 是 他 的 私 人 財 產 然 而, 其 間 那 五 色 的 蝴 蝶 結 卻 透 露 出 某 種 政 治 資 訊, 因 為 這 五 色 恰 51 Arjun Appadurai, Modernity at Large: Cultural Dimensions of Globalization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