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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 華 中 文 學 報 第 十 五 期 2016 年 6 月 頁 國 立 清 華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 黃 奕 珍 摘 要 陸 游 對 於 川 陝 生 活 的 懷 念, 是 他 詩 歌 中 的 重 要 主 題 以 往 的 研 究 聚 焦 於 懷 念 的 內 容 追 憶 與 當 時 作 品 的 異 同 然 而, 陸 游 為 何 終 其 一 生 皆 矻 矻 於 追 憶 遠 遊 的 原 因 卻 未 被 討 論 本 文 嘗 試 以 每 一 次 的 追 憶 都 是 再 一 次 地 檢 視 目 前 的 生 活 為 視 角, 重 新 歸 納 分 析 此 類 詩 歌, 而 得 到 以 下 結 論 : 詩 人 藉 著 追 憶 遠 遊 來 肯 定 現 時 生 活 的 美 好 接 受 現 時 生 活 的 微 瑕, 甚 至 拈 出 哲 理 以 圓 滿 人 生 由 是, 回 憶 過 往 成 為 努 力 活 在 當 下 的 資 糧, 也 創 造 出 一 種 新 穎 的 自 我 傳 寫 模 式 這 不 僅 有 別 於 一 般 對 中 國 古 典 文 學 中 追 憶 作 品 之 刻 板 印 象, 也 能 調 和 以 放 翁 詩 分 愛 國 與 自 然 而 彼 此 互 不 涵 攝 的 看 法 關 鍵 詞 :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南 宋 詩 人 愛 國 詩 * 國 立 臺 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系 教 授 139

2 清 華 學 報 一 前 言 陸 游 ( ) 追 懷 蜀 中 歲 月 尤 其 是 南 鄭 時 期 的 詩 歌 是 相 當 醒 目 突 出 的 題 材, 據 個 人 的 估 計, 這 類 詩 篇 約 有 450 首 左 右 迄 今 學 界 對 此 研 究 除 了 鎖 定 其 作 品 中 提 到 此 地 的 內 容 外, 1 大 概 以 比 對 南 鄭 紀 實 之 作 與 追 憶 之 作 為 主, 其 中 較 為 特 出 的 是 許 文 軍 的 論 陸 游 在 南 鄭, 2 他 認 為 二 者 呈 現 了 截 然 不 同 的 詩 人 形 象 : 前 者 愁 苦 而 迷 惘, 是 一 個 嘆 老 嗟 卑 的 下 層 官 吏 與 痛 苦 的 天 才 ; 後 者 則 化 作 昂 揚 卓 礪 的 軍 中 勇 士, 狩 獵 與 燕 樂 為 其 主 要 從 事 的 活 動 本 人 也 曾 就 此 徑 路 加 以 探 究, 發 現 追 憶 之 作 有 增 加 未 曾 提 及 的 往 事 帶 有 濃 郁 的 抒 情 筆 調 多 作 今 昔 之 比 把 征 西 視 為 人 生 全 景 之 一 等 特 色 3 這 樣 的 比 較 雖 然 對 理 解 此 類 詩 作 的 內 容 與 回 憶 的 具 體 作 用 提 供 了 較 堅 實 的 研 究 基 礎, 但 卻 不 能 解 釋 為 何 陸 游 在 離 開 南 鄭, 或 離 開 巴 蜀 後, 要 在 往 後 三 十 年 間 不 斷 地 寫 作 此 類 詩 歌 的 原 因 本 人 對 此 亦 深 感 疑 惑, 今 欲 借 用 西 方 對 此 的 一 些 概 念, 嘗 試 釐 清 此 一 問 題 Mark S. Muldoon 在 Tricks of Time 一 書 中 認 為 重 提 往 事 的 作 用 是 要 重 新 評 估 現 時, 而 此 現 時 對 敘 說 者 具 有 獨 特 而 真 實 的 意 義 追 憶 此 一 行 為 一 旦 開 始, 即 是 已 成 過 去 的 歷 史 之 結 束 與 再 次 作 用 之 時, 敘 述 者 希 望 建 立 一 個 不 完 整 不 完 美 的 中 介 網 路 來 融 攝 對 往 事 的 感 受 與 對 未 來 的 期 許 4 可 以 說 每 一 次 的 追 憶, 其 實 都 是 再 一 次 地 檢 視 目 前 的 如 胡 金 佳, 陸 游 詩 詞 中 的 漢 中 情 結, 鹽 城 師 範 學 院 學 報 第 30 卷 第 2 期 (2010 年 4 月 ), 頁 許 文 軍, 論 陸 游 在 南 鄭, 陜 西 師 範 大 學 學 報 ( 哲 學 社 會 科 學 版 ) 第 31 卷 (2002 年 11 月 ), 頁 見 本 人 國 科 會 計 畫 陸 游 詩 邊 塞 主 題 與 追 憶 主 題 的 複 聲 合 唱 懷 南 鄭 的 原 型 與 變 調 ( 計 畫 編 號 : H ) 結 案 報 告 Mark S. Muldoon, Tricks of Time: Bergson, Merleau-ponty And Ricoeur in Search of Time, Self And Meaning (Pittsburgh: 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217,

3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生 活, 並 對 傳 寫 現 時 的 自 我 深 具 價 值 如 果 陸 游 的 追 憶 詩 作 也 帶 有 這 樣 的 企 圖, 那 麼 我 們 便 可 由 此 角 度 來 加 以 檢 視 事 實 上, 他 的 這 類 詩 作 內 涵 極 為 豐 實, 大 約 可 包 括 以 下 數 類 : 肯 認 遠 遊 經 驗 以 對 照 現 下 的 不 堪 或 突 顯 現 時 的 美 好, 否 認 遠 遊 經 驗 以 表 現 現 時 的 美 好 或 加 強 其 不 堪 等 四 種 其 中, 第 一 類 篇 數 最 多, 其 基 本 意 涵 與 傳 統 詩 歌 並 無 太 大 差 別, 比 較 突 出 的 反 而 是 另 外 三 類 本 文 限 於 時 間 與 篇 幅, 僅 先 擇 取 他 透 過 遠 遊 經 驗 以 肯 認 現 時 的 作 品 為 對 象, 並 將 範 圍 限 定 於 閒 居 山 陰 之 時, 5 嘗 試 闡 析 追 憶 在 不 斷 流 逝 的 時 間 中 對 詩 人 重 新 釐 定 生 活 確 立 生 命 意 義 所 扮 演 的 重 要 角 色 二 肯 定 現 時 的 美 好 陸 游 在 肯 認 遠 遊 與 歸 休 時, 常 常 給 予 作 此 判 斷 的 理 由 例 如 霜 天 雜 興 三 首 之 一 : 楓 葉 全 丹 槲 葉 黃, 江 城 殘 角 伴 斜 陽 琴 書 自 足 閑 中 樂, 天 地 能 容 醉 後 狂 老 死 山 林 初 不 憾, 夢 遊 河 渭 獨 難 忘 穀 城 黃 石 今 安 在? 取 履 猶 思 効 子 房 6 開 頭 先 寫 作 詩 時 的 節 候 與 環 境, 再 寫 己 身 於 此 中 以 琴 書 自 娛 醉 酒 抒 狂 的 快 樂, 而 其 重 點 落 在 第 五 句 詩 人 不 以 老 死 山 林 為 憾 不 過 他 仍 一 直 懷 念 南 鄭 從 軍 的 歲 月, 尤 其 是 從 那 時 延 續 到 此 時 的 耿 耿 丹 心 顯 然 讓 詩 人 同 時 肯 定 二 段 生 涯 的 終 極 原 因 在 於 保 持 了 這 樣 的 忠 忱 5 6 主 要 為 淳 熙 十 六 年 (1189) 被 劾 罷 官 之 後, 而 淳 熙 七 年 (1180) 年 底 為 給 事 中 趙 汝 愚 ( ) 所 劾 遂 歸 山 陰 到 淳 熙 十 三 年 (1186) 赴 嚴 州 任 前 的 詩 歌 亦 可 為 佐 證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5 年 ), 卷 28, 頁

4 清 華 學 報 而 在 秋 霽 遣 懷 中, 他 以 開 濶 的 胸 襟 回 顧 了 從 戎 一 事, 以 為 追 求 功 名 本 來 就 蘊 含 了 遇 或 不 遇 的 可 能 性, 所 以 最 終 的 結 果 即 使 是 不 遇 也 沒 什 麼 好 埋 怨 的 在 此 他 展 現 了 一 種 既 已 盡 了 力, 也 就 無 憾 的 達 觀 態 度 : 陸 生 少 日 心 膽 壯, 萬 里 憑 陵 寄 疎 放 ; 玉 關 曾 誓 馬 革 裹, 滄 海 豈 憂 魚 腹 葬 人 生 富 貴 本 細 事, 釣 築 逢 時 俱 將 相 正 令 不 遇 亦 何 慊, 藥 鑱 丹 爐 老 青 嶂 今 年 秋 晚 苦 多 雨, 三 十 六 溪 新 綠 漲 極 知 世 事 不 足 論, 霽 日 小 舟 行 可 榜 7 之 後, 他 轉 而 寫 七 十 四 歲 在 家 鄉 的 生 活, 雖 然 表 面 看 來 不 如 從 戎 山 南 那 樣 精 采 奔 放, 實 際 上 卻 散 發 了 雋 永 的 情 味 : 詩 人 以 採 藥 煉 丹 為 樂, 而 在 苦 雨 的 情 況 下, 仍 然 滿 心 期 盼 著 天 晴 後 的 泛 舟 之 行 而 在 此 部 分, 他 又 為 前 述 不 遇 何 慊 的 說 法 再 補 上 一 句 : 極 知 世 事 不 足 論, 也 就 是 說, 對 於 事 有 成 或 不 成 之 理, 他 是 了 然 無 疑 的, 也 因 此 才 能 在 歸 休 之 後 如 此 享 受 看 似 平 淡 的 生 活 入 秋 遊 山 賦 詩 略 無 闕 日 戲 作 五 字 七 首 識 之 以 野 店 山 橋 送 馬 蹄 為 韻 七 首 之 二 採 用 與 此 相 似 的 筆 法, 用 比 例 極 高 的 篇 幅 寫 西 遊 的 瞵 視 昂 藏 與 所 見 所 歷 : 我 昔 西 遊 邊, 萬 里 持 一 劍, 風 餐 不 自 恤, 露 宿 未 嘗 厭, 棧 危 餘 漢 燒, 山 斷 有 秦 塹, 敢 誇 胡 羊 美, 但 懷 巴 酒 釅 回 首 四 十 年, 遠 遊 每 關 念 秋 風 跨 蹇 驢, 尚 喜 道 傍 店 8 這 樣 的 描 繪 極 易 使 人 誤 以 為 他 真 的 全 心 於 憶 念 四 十 年 前 的 遠 遊, 但 末 7 8 同 前 註, 卷 37, 頁 2422 同 前 註, 卷 54, 頁

5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尾 的 兩 句 卻 蘊 藏 了 更 為 深 刻 的 訊 息 在 著 名 的 劍 門 道 中 遇 微 雨 一 詩 中, 9 陸 游 為 自 己 塑 造 了 一 個 細 雨 騎 驢 的 詩 人 形 象, 這 個 形 象 上 接 之 前 的 阮 籍 ( ) 孟 浩 然 ( ) 杜 甫 ( ) 賈 島 ( ) 李 賀 ( ) 鄭 綮 (?-899) 等, 而 標 示 了 在 野 貧 困 布 衣 的 詩 人 特 質 10 因 此, 秋 風 跨 蹇 驢 延 續 了 四 十 年 前 巴 蜀 生 涯 的 作 詩 習 慣, 我 們 從 詩 題 的 入 秋 遊 山 賦 詩 略 無 闕 日 可 以 清 楚 看 到 他 高 昂 的 興 致 與 隨 處 嬉 遊 的 樂 趣, 而 尚 喜 道 傍 店 的 喜 正 是 植 基 於 多 年 前 類 似 的 生 活 體 驗 有 時, 陸 游 會 以 一 種 飄 忽 模 糊 的 方 式 提 到 南 鄭, 使 得 山 陰 與 彼 地 的 關 係 需 要 讀 者 更 深 的 介 入 方 可 以 理 解 其 中 的 意 脈 秋 冬 之 交 雜 賦 六 首 之 六 這 樣 寫 道 : 碓 舍 臨 寒 水, 漁 舟 弄 夕 霏 烏 將 九 子 過, 雉 挾 兩 雌 飛 浮 世 萍 無 蔕, 流 年 弩 發 機 常 思 南 鄭 日, 縣 驛 跨 騾 歸 11 前 半 首 寫 村 居 景 色, 帶 有 寂 靜 恬 淡 的 氣 味, 五 六 兩 句 拈 出 他 對 人 生 與 時 間 的 看 法, 而 後 馬 上 轉 至 對 南 鄭 生 涯 某 一 場 景 的 懷 念 因 為 講 了 人 於 世 上 如 無 蒂 的 浮 萍, 所 以 就 從 某 一 方 面 等 同 了 現 時 與 昔 日 生 活 的 份 量, 再 說 時 光 飛 逝, 也 就 闡 明 了 從 昔 時 到 此 日 的 必 然, 於 是, 現 今 玩 味 體 會 的 生 活 切 片 和 過 去 的 某 種 相 似 場 景 也 就 都 被 視 為 美 好 的 片 刻, 12 而 拉 近 了 彼 此 的 距 離 另 有 兩 首 詩 是 著 重 描 寫 山 陰 的 生 活, 而 輕 輕 帶 到 遠 遊 歲 月 如 湖 村 秋 曉 : 同 前 註, 卷 3, 頁 269 張 伯 偉, 騎 驢 與 騎 牛 中 韓 詩 比 較 一 例, 中 國 詩 學 研 究 ( 瀋 陽 : 遼 海 出 版 社,2000 年 ), 頁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73, 頁 4023 此 詩 末 自 注 : 漢 中 西 縣 村 落, 下 臨 讓 水, 景 物 頗 似 吾 鄉, 同 前 註 143

6 清 華 學 報 劍 閣 秦 山 不 計 年, 却 尋 剡 曲 故 依 然 盡 收 事 業 漁 舟 裏, 全 付 光 陰 酒 榼 邊 平 野 曉 聞 孤 唳 鶴, 澄 湖 秋 浸 四 垂 天 九 關 虎 豹 君 休 問, 已 向 人 間 得 地 仙 13 此 詩 頸 聯 承 題 意 寫 湖 村 秋 曉 景 色, 頷 聯 自 陳 此 時 已 無 任 何 功 名 之 念, 而 將 精 力 放 在 飲 酒 泛 舟 之 上, 末 聯 區 分 了 之 前 所 說 的 兩 個 面 向 : 功 名 之 途 是 險 阻 重 重, 14 所 幸 仍 有 山 水 可 供 遊 覽, 至 少 還 稱 得 上 地 仙 之 名 15 然 而, 他 為 什 麼 要 在 首 句 提 到 劍 閣 秦 山 呢? 這 也 許 是 因 為 在 那 段 歲 月 中, 他 也 致 力 追 求 政 治 上 的 成 就, 回 到 此 時, 那 樣 的 追 尋 已 無 可 能, 所 以 才 以 不 計 年 予 以 帶 過, 而 專 注 於 眼 前 可 以 享 受 的 當 下 遠 遊 在 此 並 未 帶 有 負 面 的 意 涵, 只 是 衡 諸 現 實, 僅 能 暫 且 不 予 理 會 自 詠 一 詩 也 以 宦 遊 開 頭, 第 三 句 以 後 寫 鄉 居 情 事 頷 聯 著 重 於 歸 休 之 身 分, 而 頸 聯 展 現 了 豁 達 自 在 的 生 活 態 度, 尾 聯 則 以 預 計 行 樂 一 事 表 達 現 時 此 刻 的 興 味 : 宦 遊 疇 昔 徧 天 涯, 萬 里 東 歸 歲 月 賒 古 道 泥 塗 居 士 屩, 荒 畦 煙 雨 故 侯 瓜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10, 頁 825 此 語 乃 出 自 屈 原 ( 約 343 B.C.-278 B.C.) 招 魂 : 虎 豹 九 關, 啄 害 下 人 些 [ 宋 ] 洪 興 祖 補 注, 楚 辭 補 注 ( 臺 北 : 漢 京 文 化 事 業 有 限 公 司,1983 年 ), 頁 201 錢 仲 聯 ( ) 以 為 九 關 虎 豹 指 的 是 曾 覿 ( ) 王 抃 (?-1184) 甘 昇 (?-?) 等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10, 頁 826 于 北 山 ( ) 對 此 有 扼 要 的 說 明 : 務 觀 政 治 主 張, 一 為 抗 金 雪 恥 以 重 振 國 威, 一 為 罷 黜 權 幸 而 統 一 事 權, 歷 年 來 論 奏 詩 歌 中 所 反 映 者, 昭 然 若 揭, 此 皆 為 曾 覿 集 團 所 熟 知, 乃 雙 方 政 治 矛 盾 之 癥 結, 故 斷 不 肯 使 務 觀 立 足 朝 廷 于 北 山, 陸 游 年 譜 (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5 年 ), 頁 242 抱 朴 子 內 篇 : 按 仙 經 云 : 上 士 舉 形 昇 虛, 謂 之 天 仙 ; 中 士 遊 於 名 山, 謂 之 地 仙 [ 東 晉 ] 葛 洪 著, 抱 朴 子, 收 入 諸 子 集 成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1993 年 ), 冊 8, 論 仙 卷 第 二, 頁 6 144

7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園 公 谿 父 逢 皆 友, 野 寺 山 郵 到 即 家 病 思 漸 輕 重 九 近, 又 將 烏 帽 插 黃 花 16 初 看 之 下, 全 詩 所 述 好 像 與 遠 遊 無 涉, 但 詩 人 為 何 要 在 首 句 提 到 此 事 呢? 宦 遊 一 事 在 此 似 乎 作 為 東 歸 的 對 照, 一 遠 一 近 一 匆 促 一 寬 裕 一 仕 一 隱, 在 此 雙 雙 比 對 下, 現 下 生 活 的 情 趣 也 被 突 顯 了 陸 游 在 世 的 最 後 一 年 所 寫 的 詩 篇 常 出 以 一 種 審 度 全 幅 人 生 的 眼 光, 遠 遊 二 十 韻 是 其 中 頗 具 代 表 性 的 一 首 : 早 歲 志 遠 遊, 萬 里 攜 孤 劍 所 至 必 弔 古, 如 疾 得 鍼 砭 荒 寒 過 吳 宮, 摧 剝 觀 禹 窆 及 仕 楊 潤 間, 挂 席 度 天 塹 梁 宋 不 可 遊, 北 望 每 懷 歉 會 有 蜀 漢 役, 奇 嶮 日 窺 覘 築 壇 訪 遺 址, 燒 棧 想 烈 焰 轅 門 俯 清 渭, 徹 底 綠 可 染 舊 史 所 登 載, 一 一 嘗 考 驗 胡 羊 美 無 敵, 黍 酒 實 醇 釅 枕 戈 南 山 下, 馳 獵 久 不 厭 比 參 劍 南 幕, 壯 志 就 收 歛 卜 鄰 楊 雄 宅, 遂 欲 老 鉛 槧 但 愛 古 柏 青, 肯 顧 海 棠 豔 人 生 不 易 料, 白 首 東 歸 剡 稽 山 秋 峩 峩, 鏡 水 春 瀲 瀲 餘 俸 買 扁 舟, 月 下 采 菱 芡 湖 山 最 奇 處, 容 我 釣 石 占 婚 嫁 幸 已 畢, 百 事 不 關 念 但 當 勤 醉 歌, 一 死 不 汝 欠 17 全 詩 分 為 四 段, 每 段 皆 寫 生 命 歷 程 的 一 段, 分 別 為 入 蜀 前 入 蜀 至 南 鄭 離 開 南 鄭 至 成 都 與 歸 休 故 鄉 前 面 三 段 即 詩 題 所 云 的 遠 遊, 並 以 弔 古 貫 穿 而 拈 出 各 自 的 特 色 第 一 階 段 他 看 了 吳 宮 禹 穴, 之 後 北 上 渡 過 長 江, 可 惜 不 能 越 過 淮 河 而 至 北 宋 的 東 京 與 南 京 地 區 第 二 階 段 他 觀 覽 了 韓 信 ( B.C.) 的 拜 將 壇 與 張 良 (?-185 B.C.) 說 漢 王 燒 絕 棧 道 的 遺 址 第 三 階 段 則 歌 詠 了 不 慕 名 利 潛 心 學 術 的 揚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47, 頁 2860 同 前 註, 卷 81, 頁

8 清 華 學 報 雄 (53 B.C.-18) 與 屢 為 杜 甫 讚 揚 的 諸 葛 亮 ( ) 18 這 三 階 段 弔 古 的 線 索 清 晰 可 辨, 即 由 慕 想 北 宋 故 土 到 成 功 建 漢 的 君 臣, 最 後 至 投 身 學 術 與 憑 弔 出 師 失 利 空 餘 壯 志 的 諸 葛 亮 只 有 第 四 段 脫 離 這 條 主 線, 反 而 專 注 於 描 寫 回 歸 休 後 徜 徉 山 水 婚 嫁 子 女, 因 此 自 覺 塵 世 任 務 已 了, 往 後 只 須 盡 情 飲 酒 歌 唱 來 度 過 餘 生 末 段 其 實 安 定 了 前 三 段 的 飄 蕩, 也 減 輕 了 其 中 的 沈 痛 與 惋 惜, 同 理, 遠 遊 的 經 歷 也 賦 予 歸 休 老 者 豐 富 的 人 生 內 涵 從 這 種 全 體 觀 照 的 角 度 看 來, 陸 游 最 終 肯 定 了 他 人 生 的 各 個 階 段 春 日 登 小 臺 西 望 也 呈 示 了 相 似 的 圖 像 : 九 十 衰 翁 身 尚 健, 流 年 過 眼 如 奔 電 憶 昔 初 來 對 行 在, 衫 鬢 青 青 接 英 彥 中 間 亦 嘗 走 梁 益, 萬 里 憑 高 望 鄉 縣 散 關 驛 近 柳 迎 馬, 駱 谷 雪 深 風 裂 面 東 歸 却 尋 書 生 事, 誤 長 諸 儒 集 賢 院 乞 身 七 年 罪 未 除, 君 恩 尚 許 寬 嚴 譴 癡 頑 亦 復 病 不 死, 春 到 故 園 家 釀 美 雨 餘 草 長 四 野 青, 日 落 煙 生 半 山 紫 19 他 將 人 生 分 為 青 年 時 期 入 京 應 試 入 蜀 至 南 鄭 回 朝 任 官 與 歸 休 山 陰 四 個 階 段 雖 然 分 期 與 前 首 略 有 出 入, 但 一 樣 忽 略 了 其 間 的 負 面 經 驗, 而 較 著 重 於 愉 悅 的 一 面, 同 時, 他 也 肯 認 了 歸 休 一 段, 並 對 故 園 陸 游 ( ) 在 成 都 時 作 有 謁 漢 昭 烈 惠 陵 及 諸 葛 公 祠 宇, 其 中 如 此 寫 諸 葛 亮 : 尚 想 忠 武 公, 身 任 社 稷 重 整 整 渭 上 營, 氣 已 無 岐 雍 少 須 天 意 定, 破 賊 寧 患 眾 劉 葛 固 雄 傑, 閱 世 均 一 夢 論 高 常 近 迂, 才 大 本 難 用 九 原 不 可 作, 再 拜 臨 風 慟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9, 頁 708 另 有 跋 古 柏 圖 云 : 予 居 成 都 七 年, 屢 至 漢 昭 烈 惠 陵, 此 柏 在 陵 旁 廟 中, 忠 武 侯 室 之 南 [ 宋 ] 陸 游 著, 馬 亞 中 涂 小 馬 校 注, 渭 南 文 集 校 注 ( 杭 州 : 浙 江 古 籍 出 版 社,2015 年 ), 頁 167 在 此 之 前, 杜 甫 古 柏 行 與 蜀 相 皆 為 歌 詠 諸 葛 祠 前 老 柏 的 名 篇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81, 頁

9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生 活 的 美 好 做 了 細 膩 精 要 的 描 繪 由 此 上 所 舉 的 這 些 詩 篇, 不 難 看 出 陸 游 雖 然 時 常 懷 念 遠 遊 歲 月, 不 過 他 仍 舊 非 常 關 注 歸 休 後 的 生 活 他 會 具 體 提 出 某 些 理 由 或 是 以 隱 微 的 筆 法 來 肯 定 目 前 的 狀 態, 而 且 隨 著 年 鹷 的 增 長, 他 觀 照 遠 遊 與 歸 休 的 眼 光 更 加 開 濶, 思 考 也 愈 加 深 密 三 接 受 現 時 的 微 瑕 在 村 居 的 歲 月 裡, 陸 游 不 時 回 想 過 往 遠 遊 的 種 種 情 事, 然 而 他 並 不 總 是 掉 入 那 追 憶 的 坎 陷 不 可 自 拔, 而 常 警 覺 於 此 身 此 刻 的 所 在, 而 對 現 時 作 出 肯 認 的 回 應 例 如, 寫 於 南 宋 淳 熙 十 一 年 (1184) 的 村 飲 : 少 年 喜 任 俠, 見 酒 氣 已 吞, 一 飲 但 計 日, 斗 斛 何 足 論 綠 草 滿 雉 場, 紅 旗 植 毬 門, 三 叫 落 烏 幘, 倒 瀉 黃 金 盆 銀 爐 熾 獸 炭, 狐 兔 紛 炮 燔 浩 歌 撼 空 雲, 壯 志 排 帝 閽 回 首 今 幾 時, 去 日 如 車 奔, 朱 顏 辭 曉 鏡, 白 髮 老 孤 村 隣 翁 勸 黍 酒, 稚 子 供 魚 飱 功 名 信 已 乎, 萬 事 付 乾 坤! 20 全 詩 五 分 之 三 都 在 追 憶 所 謂 的 少 年 時 期, 事 實 上 由 其 描 寫 主 要 應 為 從 軍 南 鄭 之 時 21 而 後 筆 鋒 一 轉, 回 到 白 髮 老 孤 村 的 現 時, 然 而, 同 前 註, 卷 16, 頁 詩 中 描 寫 的 場 面 與 其 九 月 一 日 夜 讀 詩 稿 有 感 走 筆 作 歌 所 述 極 為 類 似 : 四 十 從 戎 駐 南 鄭, 酣 宴 軍 中 夜 連 日 打 毬 築 場 一 千 步, 閱 馬 列 廄 三 萬 疋 ; 華 燈 縱 博 聲 滿 樓, 寶 釵 豔 舞 光 照 席 ; 琵 琶 弦 急 冰 雹 亂, 羯 鼓 手 勻 風 雨 疾 而 狂 飲 豪 縱 炮 燔 獵 物 亦 與 其 時 生 活 若 合 符 節, 如 醉 歌 : 往 時 一 醉 論 斗 石, 坐 人 飲 水 不 能 敵 橫 戈 擊 劍 未 足 豪, 落 筆 縱 橫 風 雨 疾 雪 中 會 獵 南 山 下, 清 曉 嶙 峋 玉 千 尺 ; 道 邊 狐 兔 何 曾 問, 馳 過 西 村 尋 虎 跡 貂 裘 半 脫 馬 如 龍, 舉 鞭 指 麾 氣 吐 虹 十 月 暄 甚 人 多 疾 十 六 日 風 雨 作 寒 氣 候 方 少 正 作 短 歌 以 記 之 : 昔 我 從 行 臺, 宿 師 南 山 旁 仲 秋 已 戒 寒, 九 月 常 霣 霜 入 冬 即 大 雪, 人 馬 有 仆 僵 土 床 熾 薪 炭, 旃 毳 如 147

10 清 華 學 報 詩 篇 至 此 卻 未 以 深 沈 的 喟 歎 結 束, 反 而 用 隣 翁 勸 酒 稚 子 侍 候 用 餐 等 平 凡 的 日 常 情 事 表 達 村 居 的 愉 悅, 並 以 曠 達 的 語 氣 平 衡 二 者 的 差 距 雖 然 追 憶 中 的 生 活 如 此 豪 放 而 充 滿 激 情, 比 對 起 來, 好 像 鄉 居 變 得 極 為 遜 色, 不 過 此 時 現 刻 仍 帶 著 細 緻 的 情 味, 這 從 詩 人 的 製 題 亦 可 一 窺 其 中 端 倪 而 寓 歎 二 首 之 一 僅 於 開 頭 點 出 對 壯 遊 的 持 續 追 懷, 而 內 中 蘊 藏 的 壯 心 更 使 詩 人 忽 略 了 如 今 垂 垂 老 矣 的 現 實 接 著, 他 提 出 對 此 的 思 考, 如 同 前 節 所 引 秋 霽 遣 懷 所 云, 對 於 當 時 追 求 功 名 而 不 可 致 之 事, 他 了 然 其 中 的 道 理, 只 是 遺 憾 自 己 的 寫 作 能 力 似 乎 與 日 俱 衰 而 退 居 的 歲 月 有 好 有 壞, 不 管 如 何, 他 都 勇 於 承 擔 自 己 因 作 詩 嘲 詠 風 月 而 被 斥 歸 的 命 運, 而 珍 惜 此 時 此 刻 得 以 食 用 尋 常 百 姓 之 食 物 : 荷 戈 常 記 壯 遊 時, 齒 豁 頭 童 不 自 知 已 分 功 名 非 力 致, 更 悲 文 字 與 年 衰 端 居 漸 覺 從 人 嬾, 熟 睡 偏 於 聽 雨 宜 自 斷 歸 休 君 勿 怪, 一 盃 薺 糝 敵 瓊 糜 22 這 首 詩 前 半 頻 繁 地 來 回 於 彼 時 與 此 時, 第 五 六 句 陳 述 村 居 後 之 變 化, 並 與 仕 宦 之 時 作 了 比 照, 其 中 判 斷 起 落 有 致, 以 多 層 次 的 對 照 反 映 了 此 時 生 活 的 細 微 面 貌 同 時, 我 們 也 可 從 此 詩 看 到 陸 游 為 何 需 要 外 於 歸 休 的 其 他 生 涯 的 原 因 有 些 詩 篇 看 起 來 像 是 傾 心 於 入 蜀 從 戎 之 生 涯 : 入 玉 門 關 到 酒 泉, 昔 人 想 望 若 登 天 豈 知 萬 里 西 征 客, 歸 臥 家 山 三 十 年 23 不 過, 若 輔 以 詩 題 加 以 考 量 則 當 另 有 深 意 : 予 以 淳 熙 戊 戌 歲 自 蜀 歸 時 年 五 胡 羌 果 蔬 悉 已 冰, 熟 視 不 得 嘗 獵 騎 荷 戈 歸, 爭 獻 狐 與 狼 以 上 各 見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25, 頁 1802; 卷 14, 頁 1134; 卷 59, 頁 3438 同 前 註, 卷 23, 頁 1711 同 前 註, 卷 81, 頁

11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十 四 今 三 十 有 二 年 矣 猶 復 強 健 得 小 詩 自 賀 詩 人 在 此 似 有 自 豪 之 意, 所 以 詩 中 的 末 二 句, 其 實 是 強 調 這 個 曾 經 有 過 類 似 登 天 經 歷 的 老 人, 在 萬 里 西 征 的 艱 難 旅 程 後 猶 能 回 鄉 過 著 長 久 而 健 康 的 生 活 至 於 一 老 則 以 一 種 特 殊 的 角 度 賦 予 遠 遊 與 現 時 價 值 : 太 平 一 老 醉 騰 騰, 南 陌 東 阡 喜 不 勝 民 力 農 桑 家 自 足, 士 崇 名 節 道 方 興 騎 鯨 仙 去 時 猶 遠, 射 虎 歸 來 氣 頗 增 莫 道 幽 棲 交 舊 絕, 月 中 亦 有 打 門 僧 24 此 詩 以 一 位 半 醉 老 人 開 場, 並 以 次 句 補 敘 他 流 連 田 間 的 喜 樂 心 情 頷 聯 說 明 喜 不 勝 的 部 分 理 由 是 民 生 富 裕 士 風 端 正 社 會 日 趨 美 好 至 於 自 己 則 處 於 一 個 特 殊 的 階 段 : 離 蜀 回 鄉 與 死 亡 之 間 而 他 描 述 這 兩 個 端 點 的 語 句 也 透 露 了 內 心 的 喜 悅 : 壽 終 是 騎 鯨 仙 去, 從 軍 則 以 射 虎 指 代 而 且, 從 戎 並 未 白 費, 那 時 的 豪 氣 仍 舊 持 續 到 現 在, 而 自 忖 去 死 之 期 仍 賒 於 是, 他 現 在 就 處 在 這 樣 的 一 個 美 好 的 空 檔 裡, 但 這 份 美 好 真 的 無 可 挑 剔 嗎? 他 在 詩 末 回 答 了 這 個 問 題 因 為 時 空 的 阻 隔, 蜀 中 舊 遊 難 以 維 繫, 這 是 不 爭 的 事 實 可 是 他 很 快 地 便 以 月 下 造 訪 的 僧 人 彌 補 此 一 缺 憾 縱 使 現 時 不 免 帶 有 些 許 的 瑕 疵, 詩 人 也 努 力 地 尋 找 可 供 娛 賞 的 樂 事 以 上 的 詩 篇 偏 向 於 以 遠 遊 / 歸 休 並 舉 的 方 式 呈 現 對 當 下 此 刻 的 領 會, 但 陸 游 另 有 一 些 作 品 是 較 完 整 陳 示 對 鄉 居 生 活 體 味 之 轉 變 過 程 的 甲 寅 元 日 予 七 十 矣 酒 間 作 短 歌 示 子 姪 輩 即 是 佳 例 : 我 昔 自 蜀 歸, 百 年 已 過 半 觀 棋 未 終 局, 回 視 斧 柯 爛 飽 知 山 林 樂, 富 貴 何 足 換 退 休 失 健 決, 正 坐 闇 且 懦 齒 髮 日 衰 殘, 歲 月 難 把 玩 蕭 朱 尚 或 隙, 籍 湜 固 宜 畔 24 同 前 註, 卷 40, 頁

12 清 華 學 報 出 門 無 一 欣, 撫 事 有 三 歎 新 年 遂 七 十, 推 敬 媿 里 閈 眷 眷 惜 茲 夕, 凜 凜 畏 明 旦 豁 然 忽 大 笑, 愁 若 春 冰 泮 窮 達 真 兩 忘, 生 死 付 一 貫 清 尊 既 瀲 灔, 碩 果 亦 璀 璨 擁 門 紛 鼓 笛, 上 壽 列 童 冠 老 翁 亦 忘 疲, 起 舞 影 零 亂 不 獨 誇 癡 頑, 自 足 洗 患 難 投 床 判 宿 酲, 美 睡 到 日 旰 25 此 詩 可 分 四 節, 首 六 句 交 代 離 蜀 東 歸 及 其 認 知 ; 次 八 句 寫 歸 後 鬱 悶 惆 悵 的 心 境 ; 而 後 以 四 句 寫 生 日 所 感 ; 最 末 十 四 句 以 歡 喜 爛 漫 的 語 調 寫 豁 達 的 心 境 與 鄰 里 子 孫 祝 壽 的 情 景 詩 中 的 情 感 每 段 皆 有 轉 折, 讀 來 絲 毫 不 覺 沈 悶 而 且 他 把 歸 鄉 後 的 情 況 作 了 詳 細 的 描 繪, 據 實 呈 現 了 生 活 裡 的 悲 與 喜 不 過, 令 人 納 悶 的 是 這 首 詩 的 重 心 是 村 居 歲 月, 為 何 他 要 在 開 首 提 到 自 蜀 東 歸 一 事 呢? 原 因 之 一 是 已 然 絕 念 於 功 名 富 貴, 從 而 做 好 歸 隱 山 林 的 心 理 準 備 原 因 之 二 應 與 觀 棋 未 終 局, 回 視 斧 柯 爛 有 關, 詩 人 原 先 凝 神 細 觀 的 人 生 棋 局 還 未 結 束, 正 如 東 歸 後 仍 須 面 對 未 來 的 生 涯, 然 而, 那 屬 於 人 間 凡 俗 的 心 態 或 身 軀 卻 不 敵 歲 月 的 侵 蝕 而 衰 殘 低 靡 了, 而 這 正 與 後 段 描 述 的 狀 況 相 符 儘 管 如 此, 人 生 仍 舊 是 一 場 多 變 的 棋 局, 所 以 末 段 有 了 不 同 的 發 展 再 如 十 月 暄 甚 人 多 疾 十 六 日 風 雨 作 寒 氣 候 方 少 正 作 短 歌 以 記 之 則 先 以 梁 州 秋 日 的 氣 溫 與 風 土 對 照 嘉 泰 四 年 (1204) 冬 季 山 陰 異 常 的 氣 候, 用 以 表 示 南 鄭 生 活 的 美 好 : 昔 我 從 行 臺, 宿 師 南 山 旁 仲 秋 已 戒 寒, 九 月 常 霣 霜 入 冬 即 大 雪, 人 馬 有 仆 僵 土 床 熾 薪 炭, 旃 毳 如 胡 羌 果 蔬 悉 已 冰, 熟 視 不 得 嘗 獵 騎 荷 戈 歸, 爭 獻 狐 與 狼 是 時 意 氣 快, 豈 復 思 江 鄉 邇 來 四 十 載, 餘 景 迫 耄 荒 結 茅 鏡 湖 曲, 氣 候 歲 靡 常, 殘 暑 排 不 去, 單 衣 作 重 陽, 25 同 前 註, 卷 29, 頁

13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霜 晚 木 未 丹, 地 燠 草 不 黃, 玄 冥 失 號 令, 瘧 鬼 意 頡 頏 忽 焉 風 雨 惡, 縱 擊 勢 莫 當, 頗 疑 地 撼 軸, 又 恐 河 決 防 和 泥 補 竅 穴, 乞 火 燎 衣 裳 霰 雪 雖 未 作, 疾 癘 幸 退 藏 風 爐 薺 糝 美, 瓦 甑 粳 飯 香, 比 隣 共 安 健, 相 與 歌 虞 唐 26 此 詩 中 段 寫 反 常 的 氣 候, 而 後 是 風 雨 交 加 氣 溫 下 降, 大 家 忙 著 補 葺 房 屋 烤 乾 衣 物, 詩 人 慶 幸 天 氣 終 於 回 到 常 軌 此 時 再 烹 製 薺 糝 炊 煮 米 飯, 看 到 鄰 人 都 平 安, 不 禁 要 歌 誦 這 美 好 的 日 子 了 陸 游 在 此 處 寫 鄉 居 樂 事 極 富 藝 術 性, 原 先 和 梁 州 不 同 的 氣 候 隨 著 時 間 逝 去 而 漸 趨 正 常, 原 先 不 如 梁 州 的 山 陰 也 慢 慢 與 之 並 駕 齊 驅, 而 經 過 艱 難 處 境 得 來 的 平 凡 幸 福 才 是 此 刻 真 正 能 夠 體 味 的 幸 福 而 早 年 不 在 意 中 的 故 鄉, 竟 在 此 時 透 顯 著 醉 人 的 滋 味 詩 人 藉 由 遠 遊 的 角 度 來 觀 看 的 現 時 並 不 總 是 美 好 無 瑕 的, 不 過, 這 些 微 瑕 也 並 不 影 響 對 當 下 的 深 刻 體 味 更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這 種 觀 照 愈 趨 精 微, 陸 游 不 再 僅 是 選 取 今 昔 的 兩 段 作 為 比 較 的 資 材, 而 著 意 於 現 時 的 變 化 於 是, 此 刻 所 在 的 現 時 也 是 不 斷 流 轉 的, 所 以 也 帶 有 由 壞 轉 好 的 可 能, 這 也 說 明 了 詩 人 是 如 何 重 視 其 所 身 處 的 現 在, 並 以 這 些 特 殊 多 元 的 角 度 重 新 敘 寫 個 人 的 鄉 居 生 活 四 以 哲 思 圓 滿 人 生 陸 游 也 常 常 以 超 然 的 哲 思 面 對 人 生 的 不 同 面 向, 這 是 藉 由 理 智 去 探 討 宇 宙 萬 象 的 原 理, 並 企 圖 以 一 種 整 體 的 觀 點 詮 釋 人 生 前 兩 節 的 詩 篇 大 約 皆 將 遠 遊 與 歸 休 並 列, 而 未 以 一 高 於 它 們 的 角 度 加 以 衡 量 取 捨 早 從 淳 熙 八 年 (1181) 起, 在 思 考 二 者 之 關 係 時, 陸 游 便 已 有 此 傾 向 病 中 夜 興 先 記 夜 中 不 寐 情 景, 接 26 同 前 註, 卷 59, 頁

14 清 華 學 報 著 以 百 計 不 能 逃 白 髮, 一 生 堪 笑 役 虛 名 來 開 解 對 從 戎 歲 月 的 懷 念, 並 以 此 勸 勉 自 己 安 於 目 前 的 生 活 : 釣 車 且 作 桐 江 夢, 莫 念 安 西 萬 里 行 27 病 中 作 同 樣 懷 念 南 鄭, 而 對 此 時 的 生 活 有 喜 有 悲, 但 最 終 則 以 頗 具 哲 理 的 詩 句 加 以 開 解 : 老 鶴 遼 天 興 未 窮, 此 生 光 景 自 怱 怱 家 為 逆 旅 相 逢 處, 身 在 嚴 裝 欲 發 中 澀 眼 尚 于 書 有 味, 孤 愁 殊 覺 酒 無 功 揮 戈 草 檄 今 誰 記, 歲 晚 江 邊 白 髮 翁 28 不 管 時 光 如 何 流 逝 以 至 於 自 己 由 英 氣 勃 發 到 白 髮 蒼 蒼, 詩 人 意 識 到 不 論 在 哪 裡, 人 生 都 處 在 一 種 變 動 不 定 的 狀 態 之 中 於 是, 作 為 平 靜 安 穩 的 棲 止 之 處 的 家 其 實 也 僅 是 廣 義 的 旅 舍, 看 似 舒 適 自 如 的 在 家 之 身 其 實 更 像 是 收 好 行 李 隨 時 準 備 出 發 的 旅 客 在 這 樣 的 觀 照 之 下, 揮 戈 草 檄 與 江 邊 衰 翁 也 就 沒 有 什 麼 真 正 的 差 別 了 而 寓 歎 二 首 之 二 則 大 量 引 用 佛 典, 把 遠 遊 仕 宦 京 城 與 風 月 都 看 作 是 隨 時 起 滅 的 幻 相, 29 而 把 在 其 中 受 到 擾 動 的 心 情 視 為 來 自 天 魔 的 考 驗 : 30 醉 撫 酒 壺 憐 矲 矮, 臥 看 香 岫 愛 嶙 峋 舊 時 京 洛 塵 埃 面, 今 作 江 湖 風 月 民 幻 世 界 中 均 起 滅, 大 虛 空 裡 熟 寃 親? 此 詩 前 四 句 為 病 虐 秋 來 久 未 平, 草 堂 遙 夜 不 勝 清 疾 風 遞 響 驚 林 葉, 列 宿 收 芒 避 月 明 同 前 註, 卷 13, 頁 1055 同 前 註, 卷 16, 頁 1287 請 參 見 前 節 所 引 的 寓 歎 二 首 之 一 四 十 二 章 經 第 26 章 天 魔 嬈 佛 : 天 神 獻 玉 女 于 佛, 欲 壞 佛 意 佛 言 : 革 囊 眾 穢, 爾 來 何 為? 去! 吾 不 用 天 神 愈 敬, 因 問 道 意 佛 為 解 說, 即 得 須 陀 洹 果 [ 東 晉 ] 鳩 犘 羅 什 等 著, 佛 教 十 三 經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10 年 ), 頁

15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可 齋 入 定 論 千 劫, 說 與 天 魔 任 惱 人 31 而 遣 興 四 首 之 四 採 用 類 似 的 方 式, 拈 出 清 閑 即 是 桃 源 境 來 調 和 遠 遊 仕 宦 與 歸 休 的 差 異 : 久 矣 微 官 絆 此 身, 柴 車 歸 老 亦 逢 辰 阮 咸 臥 摘 孤 風 在, 白 墮 閑 傾 一 笑 新 萬 里 馳 驅 曾 遠 戍, 六 朝 涵 養 忝 遺 民 清 閑 即 是 桃 源 境, 常 笑 淵 明 欲 問 津 32 至 於 縱 筆 四 首 之 一 則 提 供 了 一 個 非 常 特 殊 的 觀 看 視 角 : 莫 笑 畸 翁 迫 耄 期, 從 來 不 許 俗 人 知 繫 船 慣 聽 巴 東 雨, 畫 策 曾 從 渭 北 師 袖 劍 客 同 樓 上 醉, 爛 柯 人 看 洞 中 棋 如 今 更 欲 滄 溟 去, 鯨 浪 浮 天 信 所 之 33 現 實 中 的 他 是 垂 垂 老 矣 的 不 中 看 的 老 人, 不 過, 他 馬 上 聲 稱 此 種 判 斷 是 俗 人 所 見, 真 正 的 他 並 非 如 此 於 是, 詩 人 歷 數 人 生 中 令 人 醉 心 的 重 要 場 景 : 入 蜀 途 中 至 巴 東 縣 聽 雨 作 詩 的 時 刻 34 南 鄭 從 戎 時 為 王 炎 ( ) 籌 畫 長 策 的 勳 績 35 過 岳 陽 樓 時 欲 與 呂 洞 賓 同 遊 之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23, 頁 1711 同 前 註, 卷 40, 頁 2540 同 前 註, 卷 48, 頁 2889 巴 東 遇 小 雨 二 首 之 一 : 暫 借 清 溪 伴 釣 翁, 沙 邊 微 雨 濕 孤 篷 從 今 詩 在 巴 東 縣, 不 屬 灞 橋 風 雪 中 同 前 註, 卷 2, 頁 171 這 是 陸 游 肯 定 自 身 可 以 與 前 代 以 灞 橋 騎 驢 作 為 詩 人 標 記 者 比 肩 的 陳 述 宋 史 陸 游 傳 : 王 炎 宣 撫 川 陝, 辟 為 幹 辦 公 事 游 為 炎 陳 進 取 之 策 吳 璘 子 挺 代 掌 兵, 頗 驕 恣, 傾 財 結 士, 屢 以 過 誤 殺 人, 炎 莫 誰 何 游 請 以 玠 子 拱 代 挺 [ 元 ] 脫 脫 等 撰, 宋 史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6 年 ), 卷 395, 頁

16 清 華 學 報 時 36 而 後, 再 以 爛 柯 人 看 洞 中 棋 來 表 明 自 己 對 於 以 上 經 歷 的 洞 澈 明 白 37 之 後, 他 再 往 未 來 推 拓 而 去, 用 豪 放 曠 達 的 語 氣 陳 述 將 來 的 命 運 隨 著 生 命 歷 程 的 推 進 而 不 斷 警 醒 地 體 驗 人 生 豐 富 的 滋 味, 最 後 仍 能 滿 懷 信 心 面 對 死 亡, 並 對 其 賦 予 美 好 廣 濶 的 意 義, 這 被 隱 藏 在 不 起 眼 的 表 象 下 的 那 種 恆 常 存 在 的 覺 知 究 意 是 什 麼? 這 種 覺 知 把 各 段 生 涯 的 菁 華 淬 鍊 出 來 成 為 陸 游 生 命 既 富 變 化 又 安 靜 自 在 無 往 不 適 的 核 心 素 質 同 時, 這 種 覺 知 還 帶 有 獨 立 不 改 的 特 性, 是 迥 異 於 世 俗 的 存 在 這 種 整 合 生 命 歧 異 矛 盾 衝 突 的 嘗 試, 其 後 亦 屢 屢 出 現 例 如 憶 昨 三 首 之 一 : 入 蜀 還 吳 迹 已 陳, 蘭 亭 道 上 又 逢 春 諸 君 試 取 吾 詩 看, 何 異 前 身 與 後 身? 38 雖 然 四 十 六 歲 入 蜀 五 十 四 歲 東 歸 其 後 回 到 山 陰 已 然 成 為 遙 遠 的 往 事, 詩 人 在 八 十 三 歲 的 春 天 在 故 鄉 的 蘭 亭 道 上 仍 不 禁 深 深 憶 念 然 而, 那 彷 彿 無 迹 可 尋 的 過 往 真 的 不 再 存 在 了 嗎? 不, 詩 人 長 久 以 來 創 作 的 詩 篇 正 是 確 認 過 去 生 涯 存 在 的 鐵 證 更 重 要 的 是, 他 不 只 如 此 界 定 詩 作 的 價 值, 從 入 蜀 至 現 時 從 彼 時 至 此 刻 的 創 作 是 一 條 首 尾 通 連 的 繩 索, 每 段 都 是 不 可 或 缺 的 前 身 與 後 身 之 喻, 正 闡 明 了 它 們 之 間 承 繼 與 發 展 的 關 係 我 們 可 以 說, 詩 人 藉 由 這 樣 的 觀 點, 整 陸 游 出 峽 東 歸 作 於 巴 陵 的 岳 陽 樓 如 此 寫 道 : 黃 衫 仙 翁 喜 無 恙, 袖 劍 近 到 城 南 亭 眼 前 俗 子 敗 人 意, 安 得 與 翁 同 醉 醒?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10, 頁 800 述 異 記 石 室 山 曰 : 信 安 郡 石 室 山 晉 時 王 質 伐 木, 見 童 子 數 人, 棊 而 歌, 質 因 聽 之 童 子 以 一 物 與 質, 如 棗 核, 質 含 之, 不 覺 饑 俄 頃, 童 子 謂 曰 : 何 不 去? 質 起 視 釿 柯 爛 盡 既 歸, 無 復 時 人 [ 梁 ] 任 昉 著, 述 異 記, 收 入 文 懷 沙 主 編, 四 部 文 明 魏 晉 南 北 朝 文 明 卷 ( 西 安 : 陜 西 人 民 出 版 社,2007 年 ), 頁 34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卷 70, 頁

17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合 與 統 一 了 他 各 個 生 命 階 段 的 紛 歧 而 拄 杖 示 子 遹 則 由 陪 伴 他 四 十 年 的 手 杖 重 述 此 一 觀 照 : 拄 杖 相 從 四 十 年, 交 情 耐 久 獨 依 然 西 窮 巫 峽 岷 江 路, 北 抵 岐 山 渭 水 邊 早 已 歸 休 弄 泉 石, 老 猶 緩 步 歷 風 煙 會 同 缽 袋 并 禪 版, 付 與 兒 孫 世 世 傳 39 在 此 詩 的 描 述 中, 這 根 枴 杖 不 僅 陪 他 入 蜀 至 梁 州, 又 一 路 陪 他 回 鄉 漫 游 於 山 水 之 中, 可 說 是 忠 心 耿 耿 的 朋 友 而 最 後 兩 句 說 要 將 它 傳 與 世 世 代 代 的 子 孫, 則 可 見 出 詩 人 對 這 些 經 歷 的 珍 惜, 柺 杖 濃 縮 了 這 些 生 命 中 美 好 的 遊 歷, 也 可 因 此 讓 後 代 記 憶 先 人 的 行 止 而 他 在 世 最 後 一 年 所 寫 的 雜 感 四 首 之 一 二 對 於 人 生 亦 有 深 刻 的 思 考 : 壯 遊 回 首 海 茫 茫, 默 數 方 驚 歲 月 長 舊 事 莫 論 齊 柏 寢, 殘 軀 方 似 魯 靈 光 天 際 晴 雲 舒 復 卷, 庭 中 風 絮 去 還 來 人 生 自 在 常 如 此, 何 事 能 妨 笑 口 開? 40 第 一 首 亟 言 回 首 壯 遊 不 勝 唏 噓 之 意, 並 以 獨 存 之 此 身 為 殘 軀, 是 相 當 典 型 的 歎 老 之 說 不 過, 次 首 卻 針 對 此 一 事 實 提 出 另 種 看 法 : 人 生 也 像 舒 而 復 卷 的 白 雲 飄 來 飄 去 的 風 中 之 絮, 來 去 變 化 正 是 生 命 的 常 態, 因 此, 往 事 已 矣 殘 軀 猶 存, 不 也 是 這 個 最 高 原 則 的 體 現 嗎? 面 對 這 種 狀 況, 笑 口 常 開 時 時 自 在 才 是 最 佳 的 對 策 啊! 莫 怪 他 在 第 三 首 就 興 致 高 昂 地 享 受 眼 前 的 景 色 與 生 活 了 : 射 的 山 前 花 柳 同 前 註, 頁 3994 同 前 註, 卷 81, 頁

18 清 華 學 報 新, 典 衣 買 酒 過 殘 春 41 陸 游 考 量 遠 遊 與 歸 休 時, 不 僅 常 能 提 出 新 穎 的 想 法 加 以 統 攝, 也 漸 次 發 展 出 具 有 總 結 性 的 意 見, 並 進 一 步 轉 化 成 面 對 生 死 的 圓 融 智 慧 五 結 語 從 追 憶 的 功 能 性 著 眼, 大 約 可 以 了 解 陸 游 持 續 懷 念 遠 遊 歲 月 的 一 個 重 要 原 因, 即 是 不 斷 地 為 處 在 當 下 的 自 己 以 及 目 前 的 生 活 定 位 這 樣 的 過 程 並 不 容 易, 詩 人 需 要 擁 有 清 明 的 覺 知 才 能 夠 進 行 這 樣 的 活 動, 從 以 上 的 分 析 也 可 看 到 他 省 視 生 活 的 成 果, 他 深 微 精 到 的 觀 照 與 豐 富 多 變 的 筆 法 都 顯 示 了 一 種 傳 寫 自 我 的 新 穎 方 式 再 從 追 憶 遠 遊 的 功 能 觀 察, 也 可 以 解 釋 詩 人 為 何 需 要 提 到 遠 遊 才 能 安 置 歸 休 後 的 生 活 根 本 原 因 應 是 遠 遊 在 他 的 人 生 中 占 有 非 比 尋 常 的 重 要 性 : 它 是 陸 游 感 受 到 強 烈 愛 國 赤 忱 的 起 點 是 增 長 見 聞 與 考 索 古 跡 古 事 的 機 會 是 他 曾 投 身 於 功 名 事 業 的 證 明 也 是 使 他 最 後 能 夠 安 寧 自 在 享 受 歸 休 生 活 的 錨 具 因 此, 遠 遊 與 鄉 居 雖 然 在 時 間 軸 上 分 列 兩 端, 但 在 詩 人 心 目 中 卻 並 非 如 此, 遠 遊 從 過 去 不 斷 回 到 現 時, 而 彼 此 交 織 成 獨 特 的 生 命 圖 像 而 且, 他 的 此 類 詩 歌 也 標 示 著 獨 特 性, 例 如, 杜 甫 也 以 追 憶 往 事 著 名, 不 過 他 是 藉 此 找 回 了 失 落 的 生 命, 但 同 時 又 為 往 事 已 然 失 落 的 事 實 感 到 悲 痛 42 他 總 是 熱 切 地 嚮 慕 過 往 而 貶 低 自 身 所 處 的 現 下 43 一 般 的 認 知 也 以 為 中 國 古 典 文 學 中 的 追 憶 是 追 溯 既 往 的 文 同 前 註, 頁 4380 許 銘 全, 杜 甫 詩 追 憶 主 題 研 究 ( 臺 北 : 國 立 臺 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所 碩 士 論 文,1997 年 ), 頁 213 黃 奕 珍, 杜 甫 寫 懷 二 首 中 的 異 鄉 論 述, 第 四 屆 中 國 詩 學 會 議 論 文 集 ( 彰 化 : 國 立 156

19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學, 它 目 不 轉 睛 地 凝 視 往 事 或 是 以 詩 物 和 景 劃 出 了 一 塊 空 間, 往 昔 通 過 這 塊 空 間 又 回 到 我 們 身 邊 44 陸 游 此 類 詩 作 顯 然 不 將 追 懷 往 事 作 為 描 述 的 主 體, 也 不 肯 把 身 邊 的 空 間 讓 位 給 往 昔, 他 並 不 因 懷 念 過 去 而 輕 忽 了 當 下 的 存 在 另 外, 本 文 的 研 究 結 果 也 許 能 夠 調 和 歷 來 把 陸 游 詩 一 分 為 二 互 不 干 涉 的 評 價 : 他 的 作 品 主 要 有 兩 方 面 : 一 方 面 是 悲 憤 激 昂, 要 為 國 家 報 仇 雪 恥, 恢 復 喪 失 的 疆 土, 解 救 淪 陷 的 人 民 ; 一 方 面 是 閒 適 細 膩, 咀 嚼 出 日 常 生 活 的 深 永 的 滋 味, 熨 貼 出 當 前 景 物 的 曲 折 的 情 狀 45 對 陸 游 來 說, 這 兩 種 題 材 並 不 衝 突, 用 他 自 己 的 觀 念 來 說, 是 前 身 與 後 身, 是 共 同 組 成 整 體 不 可 或 缺 的 部 分, 它 們 相 須 而 行, 並 無 高 下 之 分 ( 責 任 校 對 : 林 泓 任 ) 彰 化 師 範 大 學 國 文 系 編 印,1998 年 ), 頁 [ 美 ] 宇 文 所 安 (Stephen Owen) 著, 鄭 學 勤 譯, 追 憶 : 中 國 古 典 文 學 中 的 往 事 再 現 (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事 業 股 份 有 限 公 司,2006 年 ), 頁 3; 頁 10 錢 鍾 書 註, 宋 詩 選 註 ( 臺 北 : 木 鐸 出 版 社,1982 年 ), 頁

20 清 華 學 報 引 用 書 目 一 傳 統 文 獻 [ 東 晉 ] 葛 洪 著, 抱 朴 子, 收 入 諸 子 集 成,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1993 年, 第 8 冊 [ 東 晉 ] 鳩 犘 羅 什 等 著, 佛 教 十 三 經,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2010 年 [ 梁 ] 任 昉 著, 述 異 記, 收 入 文 懷 沙 主 編, 四 部 文 明 魏 晉 南 北 朝 文 明 卷, 西 安 : 陜 西 人 民 出 版 社,2007 年 [ 宋 ] 陸 游 著, 錢 仲 聯 校 注, 劍 南 詩 稿 校 注,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5 年 [ 宋 ] 陸 游 著, 馬 亞 中 涂 小 馬 校 注, 渭 南 文 集 校 注, 杭 州 : 浙 江 古 籍 出 版 社,2015 年 [ 元 ] 脫 脫 等 撰, 宋 史,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1956 年 二 近 人 論 著 于 北 山, 陸 游 年 譜, 上 海 :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85 年 胡 金 佳, 陸 游 詩 詞 中 的 漢 中 情 結, 鹽 城 師 範 學 院 學 報 第 30 卷 第 2 期,2010 年 4 月, 頁 張 伯 偉, 騎 驢 與 騎 牛 中 韓 詩 比 較 一 例, 中 國 詩 學 研 究, 瀋 陽 : 遼 海 出 版 社,2000 年, 頁 許 文 軍, 論 陸 游 在 南 鄭, 陜 西 師 範 大 學 學 報 ( 哲 學 社 會 科 學 版 ) 第 31 卷,2002 年 11 月, 頁 許 銘 全, 杜 甫 詩 追 憶 主 題 研 究, 臺 北 : 國 立 臺 灣 大 學 中 國 文 學 研 究 所 碩 士 論 文,1997 年 黃 奕 珍, 杜 甫 寫 懷 二 首 中 的 異 鄉 論 述, 第 四 屆 中 國 詩 學 會 議 論 文 集, 彰 化 : 國 立 彰 化 師 範 大 學 國 文 系 編 印,1998 年 4 月, 頁

21 以 追 憶 肯 認 現 時 論 陸 游 追 憶 遠 遊 詩 歌 的 自 傳 意 涵 國 科 會 計 畫, 陸 游 詩 邊 塞 主 題 與 追 憶 主 題 的 複 聲 合 唱 懷 南 鄭 的 原 型 與 變 調 ( 計 畫 編 號 : H ) 結 案 報 告 錢 鍾 書 註, 宋 詩 選 註, 臺 北 : 木 鐸 出 版 社,1982 年 [ 美 ] 宇 文 所 安 (Stephen Owen) 著, 鄭 學 勤 譯, 追 憶 : 中 國 古 典 文 學 中 的 往 事 再 現, 臺 北 : 聯 經 出 版 事 業 股 份 有 限 公 司,2006 年 159

22 清 華 學 報 On Autobiographic Meaning in Lu You s 陸 游 Poems Regarding Travel Memories in the Sichuan-Shaanxi Area Yi-Jen Huang Abstract Remembrances of the Sichuan-Shaanxi area are an important theme in Lu You s 陸 游 poetry. To date, most research on this feature of his poetry has focused on the content of those memories and the contrasts between his recollections and the actual conditions of the time without considering why it was that Lu You consistently returned to memories of travel in that region in his works. This article takes a new look at this type of poetry by treating remembrances as a reflection on the present. It concludes that the poet uses these memories of a distant journey to not only affirm the good to be found in the moment at hand, but also to accept flaws, and even philosophize on how to lead a fulfilling life. In this way, remembering the past becomes a way of living vigorously in the present, at the same time as creating a new form of writing about the self. This understanding of Lu You s writing not only differs considerably from the received stereotypes about works of remembrance in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 but also acts as a corrective to the view that Lu You s patriotic and naturalistic poems are fundamentally unrelated. Key words: Lu You 陸 游, remembrances, a journey to the Sichuan-Shaanxi area, Southern Sung poets, patriotic poems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