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 林巾力 目前關於戰前的文學研究大抵是認為楊熾昌將 超現實主義 引進台灣 然而, 楊熾昌的 超現實主義 並非透過法國超現實主義的直接接觸, 而是來自日本前衛運動的繼承, 其中尤其是受西脇順三郎的影響最深 因此, 若要了解台灣戰前超現實主義的內涵, 便無法繞過西脇順三郎關於超現實主義的闡釋 我把超現實主義從日本移植到台灣, 以七人開始的機關雜誌 Le Moulin ( 風車 ) 嘗試要把文學上的新風注入 過去之詩作品的功過姑且不論, 經由 風車 四期的超現實主義系譜在台灣成為主知主知主義, 新即物主義的水源地帶, 終於變成神話的定論 ( 楊熾昌, 紙魚 後記 ) 與我有關的當時詩壇就是辻潤 高橋新吉的達達主義, 那是要破壞詩的形式, 否定既成秩序的運動 在 詩與詩論 的春山行夫 安西冬衛 西脇順三郎等超現實主義系譜開花的 在詩上打出新範疇的形象的和造型的主知的現代主義詩風 ( 楊熾昌, 燃燒的臉頰 後記 ) 西脇順三郎寫於 1929 年的 超現實主義詩論 影響了日本戰前一整個世代的現代主義追隨者, 並且在很大的程度上規範了日本詩壇對超現實主義的認知 但值得注意的是, 西脇在本書的序中提到, 超現實主義詩論 主要是有關十九世紀文學的批評, 特別是關於波特萊爾的闡述, 兼及法國超現實主義的介紹 此外, 西脇於戰後再版的序文中更是提到, 當初以 超現實 為書名其實是出版社編輯 ( 春山行夫 ) 所杜撰, 他原來的構想是 超自然 序 PROFANUS ( 瀆神的 ) 詩の消滅 ESTHETIQUE FORAINE ( 純粹藝術的批判 ) 超自然主義 超自然詩の価値 其思想背景來自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人們對於理性所展開的懷疑, 在藝術的靈感上則與達達主義密切相關 然而達達主義蔑視一切既有的文化與社會秩序, 使其藝術活動除了破壞之外再也難以展開新的局面, 於是法國的超現實主義者在達達的反叛基礎上另尋新觀念的開拓, 他們從佛洛伊德的學說得到啟發, 企圖透過夢與潛意識恢復想像力在藝術中的地位
關於超現實主義布魯東在第一次超現實主義宣言中定義如下 : 作為方法的純粹的精神自發運動, 將思考的實際活動以口頭 書面或其他任何的形式來表達 它是一種思想的筆記, 不受理性控制, 同時也排除了所有美學上或道德上的考量 Nature teaches us nothing. Everything beautiful and noble is the result of reason and calculation. Virtue is artificial and supernatural. Who would dare to assign to art the sterile function of imitating Nature? 西脇認為詩的動機, 是由於人對存在的現實感到無聊, 詩, 則是對這種無聊的現實, 以一種獨特的趣味 ( 不可思議的樂趣 ) 加以認知 意識的方法 習慣, 使人對現實的意識能力遲鈍, 因此有必要破除習慣 但習慣的破除, 並非是為了要實際地去破除習慣或傳統, 而是為了美學的目的, 而透過輕蔑 破壞理性而藉以來感受 意識現實 波特萊爾認為愛是賣淫趣味 : 熱情完全是自然的, 因此是對純粹美的世界的無禮與不調和 因為太通俗, 太粗暴了, 那無寧是對於存在於詩的超自然境界的純然希望或美的憂鬱或高尚的失望的輕蔑 西脇認為, 波特萊爾否定詩乃是單純地抒發思想與情感, 在這個意義上, 是令詩具有其現代性的基本精神 詩是超自然, 是反諷 所謂超自然的世界是想像的世界, 是理念世界的超自然世界 波特萊爾認為, 作為現實存在的 自然 是不完美的, 因此藝術並不是要去描摹 自然, 而是施之以人工雕琢, 透過想像力將充滿缺陷的 自然 轉化為超越現實的理想世界 因此, 波特萊爾反對浪漫主義將 自然 視為善與美的泉源 他在那首被視為象徵主義宣言的 萬物照應 (Correspondances) 中揭示, 詩並不在於自然的描摹, 而是透過象徵, 藉由暗示, 而將思想與情感召喚出來, 創造出一個與自然相互應和的超自然世界 而那是一個 芳香色彩和聲音互相呼應 的世界, 也是一座精心打造的人工樂園, 在那裡, 詩人創造了 同時包含主體與客體 外在世界與藝術家自身 的魔術 (Wellek 434-452), 而想像力正是使得超自然世界成為可能的憑藉 所謂想像, 培根 (Francis Bacon) 認為是 將自然所結合的分離, 將分離的結合在一起 姜森博士 (Samuel Johnson) 也主張 : 將最異質的概念以暴力結合在一起 將兩種相反的事物連結在一起而產生對立的新關係, 是破壞了現實世界中的既成關係, 因此產生了與現實習慣衝突的不協調, 進而產生了奇異或怪誕的美感經驗
柯律治 : 直接的快感 波特萊爾 : 反諷 萬物照應 藍波 : 驚訝 馬拉美 : 謎 布魯東 : 結合佛洛伊德的夢的心理分析而 發現 了超現實主義 西脇 : 創作這種新關係的思考力量叫做 想像力, 亦即波特萊爾的 超自然主義, Surrealism 的 超現實主義 培根認為, 自然劣於人類的靈魂, 自然的事物有太多無法滿足人類智性的部份, 詩的目的, 正是在於將 ( 較低劣的 ) 自然事物轉化至符合人類的理智形態, 並且為理智帶來更大的滿足, 其間, 想像力正是扮演著擴充智性範疇的角色 這裡意味的是, 詩的想像並非藉助夢幻或空想, 而是源自於理智的力量 據此, 西脇指出 : 詩不是夢, 而是全然有意識的意象連結 而這正是西脇 主知 的理論根據 西脇認為法國超現實主義不過是人生遭受破壞之後的廢墟, 只不過是昏倒的夢的世界 西脇自認為法國超現實主義的修正者, 是信奉波特萊爾的 超自然 與 反諷 這兩大藝術原則的超自然主義者 雖說藝術是超自然或超現實的, 但這並非意謂藝術排除自然或現實 沒有自然, 顯示不出超自然 ; 沒有現實, 表現不出超現實 詩必須立足於現實, 但以意識現實的 つまらなさ 與存在的 淋しさ 為前提 ( 這種看法使得西脇的詩論充滿東洋的哀愁與感性 ) 現實無限地壓迫著人們, 但詩必須接受現實, 令現實常保新鮮 捕住比現實還要現實的東西, 那是黑手套的手 然而我們對這個 超越現實的現實 的東西, 只能通過超現實主義的作品才能接觸 我認為這是新展開的, 不, 是使常在進化的藝術的見解會更進一步的關鍵 立足於現實的美, 感動, 恐怖等等 我認為這些火焰極為劣勢 我認為創造一個 紅氣球 被切斷絲線, 離開地面上升時的精神變化便是文學的祭典之一 結果作品落入作者的告白文學的樸素性的浪漫主義, 我認為是由於 作品和現實 混雜在一起使然的 詩這東西是從現實完全被切開的 ( 楊熾昌, 燃燒的頭髮 ), 想起過往豪華的朝廷禮儀還有極盡奢華的宮廷生活, 細數歷史更跌一幕幕, 心裡雖然浮現悲哀的 民眾, 但我不希望因感傷感傷而打破那沉醉於歷史的夢境 譬如, 看到走在前面古老城牆旁邊淋著微雨追趕黑豬跟羊群的可憐少年時, 是否有必要將少年的命運與一牆之隔的過往奢豪生活加以比較? 我不知道, 不過, 我只是愛那情景原來的風貌, 將之視為充滿情趣的一幅美麗畫作, 一首美麗的詩篇 ( 林修二, 槐樹的回憶 )
採取與情感流動調和的方式 到十九世紀為止的主流, 以美感為主調, 注重音樂性 破壞調和, 破壞常識, 使驚嚇 戰慄 有意識地打破常識與邏輯 連結不相干的元素, 製造新關係 破壞 輕蔑 嘲諷傳統的情感與思想 在吾人意識界的某一瞬間, 與現實對照的一種絕大的存在 永遠 無限 或者神 使人類的存在相形之下顯得渺小無聊 這時, 這渺小的靈魂不禁對這無聊的現實生起氣來 這脾氣正是詩的靈魂, 又叫作情緒 這種脾氣蔑視理性, 藉想像力而將無聊的現實轉成有趣的現實 為了常保對現實意識的新鮮, 這是詩的目的 西脇雖然打出 超現實 的名號, 但他所指向的其實是從培根到波特萊爾的 超自然 概念, 他終其一生主張 將距離遙遠的自然結合一起, 將距離相近的自然予以分離 的創作理念, 強調透過理智的操作以及有意識的意象連結, 來探尋詩的 非理性 奧秘, 而這與法國超現實主義視夢境 瘋狂或潛意識等 非理性 領域為至高的現實並意圖透過這些領域的挖掘而尋回人類真正自由的主張, 在認識論上以及詩藝的追求路徑上是大不相同的 然而, 正如前述, 西脇對於 超現實 的闡述深深地影響了日本詩壇對於超現實的認知, 同樣的也成為戰前甚至是戰後台灣部分詩人的理論基礎 超現實主義 ( 現代主義 ) 的跨文化翻譯現象 超現實主義 ( 現代主義 ) 與東亞現代性的關連 超現實主義 ( 現代主義 ) 的接受與影響 是唯美? 還是超現實? 超現實主義 ( 現代主義 ) 與文學自主性的關係 與戰後超現實主義 ( 現代主義 ) 的比較 自然是一座神殿, 那兒活柱不時地發出曖昧朦朧的語言 ; 人經過那兒穿越象徵的林間, 森林望著他, 以熟識的凝視 像那悠長的回聲在遠方混合於幽暗深奧的一種冥合之中, 廣漠如光明且如黑夜之無窮, 芳香色彩和聲音互相呼應著 有的芳香涼爽如幼兒的肌膚, 碧綠如牧場而且柔和如牧笛, 別的芳香, 腐爛 得意 豐富 具有無限物那種無窮擴張力, 向龍涎香麝香安息香與焚香, 在高唱著精神與官感的狂歡 風伸出無數發狂的手尋找艷紅的氣息如火的颶風遠方焰火中投向月亮的箭消失為一縷灰燼 白色起伏的女體喲白色女體慷慨的對話 厭惡死亡的潔淨如號角般的笑聲 烈血的秩序是覆蓋死亡面具的古老詩歌 燭台窗前窺見夜的秘密是花 果實 寶石 爬蟲類啊, 是蚊蚋落在死亡面具上的羽翅之音 敗陣的風中開展遺骸的舞會幽暗飛翔的月, 銷魂的多戀
只偶然昂首向邻居的甬道, 我便怔住 在清晨, 那人以裸体去背叛死任一条黑色交流咆哮横过他的脉管我便怔住, 我以目光扫过那座石壁上面即凿成两道血槽 我的面容展开如一株树, 树在火中成长一切静止, 唯眸子在眼睑后面移动移向许多人都怕谈及的方向而我确是那株被锯断的苦梨在年轮上, 你仍可听清楚风声 蝉声 節錄 列车正经过黄河我正在厕所小便我深知这不该我应该坐在窗前或站在车门旁边左手叉腰右手作眉檐眺望象个伟人至少象个诗人想点河上的事情或历史的陈帐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我在厕所里时间很长现在这时间属于我我等了一天一夜只一泡尿功夫黄河已经流远 Charles Baudelaire, The painter of modern life and other essays, 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Jonathan Mayne, London :Phaidon Press,1995. Wellek, Rene. 1965. 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 1750-1950. IV. New Haven : Yale U P. 西脇順三郎, 西脇順三郎詩論集, 東京 : 思潮社, 1967 年 杜國清, 西脇順三郎的詩與詩學, 高雄 : 春暉,1980 年 柳鳴九主編, 未來主義 超現實主義 魔幻寫實主義, 台北 : 淑馨出版社,1990 年 楊熾昌, 水蔭萍作品集, 台南 : 台灣市立文化中心, 1995 年 Charles Baudelaire 著, 杜國清譯, 惡之華, 台北巿 : 純文學,198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