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得 我 蕭 鈞 毅, 臺 灣 桃 園 人, 一 九 八 八 年 生 現 就 讀 於 國 立 清 華 大 學 臺 文 所, 是 論 文 死 線 上 的 熱 鍋 螞 蟻 ; 喜 好 小 說 切 割 出 現 實 問 題 的 能 力, 以 及 它 對 問 題 保 持 距 離 的 特 性 曾 獲 中 興 湖 文 學 獎, 桃 園 縣 文 藝 創 作 獎 等 獎 項 為 電 子 刊 物 秘 密 讀 者 編 輯 委 員 小 說 首 獎 蕭 鈞 毅
12 13 記得我 小文哭了 她在騎樓下哭得傷心 她胖胖的身體與黝黑的肌膚全因身體的顫動 不住地收縮著 好 像要把自己縮成到別人看不見的大小 就能夠不哭了 就能夠跑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她站在別人家公寓的門口 數個信箱口全塞上了廣告傳單 冬天的氣溫在清晨甫過後沒多久才漸漸 地回暖 還是有點冷 她的臉頰被風吹的已經麻木了 眼淚掉下來的時刻 才能感到溫度 路旁有些行人疑惑地往她這裡瞧 她的抽噎聲很大 有位叔叔走過來關心她 她身旁的小表姊替她 回答一些問題 她罰寫沒寫 她不敢去學校 小文沒有說話 很安靜地 周圍全都是別的東西 她看著一個地方 地板上有菸蒂跟檳榔汁 陳久 未清 她望著一個點 不停地哭泣 好像沒有別的事情可以讓她看見似的 小表姊對她說 別哭了 啦 這樣我要怎麼跟妳爸說 她沒有回答 小表姊搖了搖頭 別哭 她止不住地哭泣 小文心底想的是 我能不能再也不要去學校 她不敢跟表姊說 怕又被表姊罵 當她一早起 床 發 現 自 己的 罰 寫 不 見 了 不 在 書 包 不在 書 桌 也 不 在 抽 屜 她 來 來 去去 地 找 在 家 裡 的 每 一 處 躡 手 躡 腳 地 找 怕 吵 醒 她 的 媽 媽 可 是 在 門 口等 著 她 出 門 的 表 姊 踱 步 聲 越 來越 大 她 在 家 裡 就 急 哭 了 穿 好制服 沒剩多少時間 表姊跟她就要遲到 可是小文還是輕輕地把家裡的鐵門關上 門鈕壓上的時刻 鐵門沒發出任何聲響 很輕 小文關上門後 愣愣地盯著門發了一會兒呆 冬天 聽說這幾天寒流就要來 她在制服裡多穿了一件衛生衣 大尺碼 怕被人家笑 只敢穿這樣 的衣服在制服下 她羨慕有些同學可以自己穿一件小背心 只要不要把運動外套脫掉 不要讓老師看 見 就可以穿著 讓別人悄悄地看到 好溫暖 她想 如果自己穿背心 那就太胖了 小表姊在樓梯下催促她趕快下樓 她步下樓梯 一隻手按在牆壁上 水泥牆灰白地在她掌心留下痕 跡 越 走 近 一樓 牆 面 上 的 廣 告 越 多 開 鎖 搬 家 開 鎖 搬 家 好 像 全部 會 在 這 種 老 舊 公 寓 的 事情 就只有這兩件事 搬進來 不是等著要走 就是遺失了鑰匙 找不到進房的路 她的左手掌心髒髒的 不敢抹到褲子上 不要為爸爸帶來麻煩 她後悔剛剛為什麼要扶著牆壁 可 是 又 覺 得 自 己沒 了 力 氣 小 表 姊 不 明 白 她 為什 麼 焦 慮 只 是 罰 寫 而 已 啊 去 被 老 師 打 一 下 就 好 了 事情沒那麼簡單 小文想 我已經沒交好幾次了 因為懶惰 她回到家 不想要和媽媽說話 爸爸很晚才回來 她和爸爸的互動 似乎僅有搭公車的 悠 遊 卡 沒 錢 了 她 前 一 天 晚 上 放 在 桌 上 爸爸 晚 上 就 去 超 商 儲 值 隔 天 早上 她 再 拿 去 刷 餘 額 顯 示 多 了 兩 百 元 她窩 在 自 己 的 小 房 間 裡 沒 有 電腦 手 機 跟 網 路 連 雜 誌 都是 跟 同 學 借 的 有 些 是 美妝 有些是旅遊 什麼小東西都有 她決定自己存一點小錢 也想要以後買一些東西 讓別人跟她借 反正自己那麼胖 少吃一點午餐也可以減肥 午餐錢被省下來 她在下課時間翻開一些雜誌 卻沒 有人理她 大家都顧著滑手機 只有很少很少的時刻 才會有一兩個人來問她 妳在看什麼 小表姊說 快一點 快一點啦 她小跑步跟上小表姊的步伐 上了公車 已經沒多少跟她一樣的國中生 或是再大一點的高中生 有些人坐捷運 她沒有搭 還 是太貴 她不能太頻繁地儲值她的卡片 她怕爸爸會生氣
14 15 記得我 倚在公車的長柱旁 小表姊焦躁地看著窗外 小文看著小表姊 小表姊比她漂亮好多 她自己知 道 她 太 胖 了 皮 膚 又 黑 常 常 被 人 嘲 笑 想 到 去 學 校 老 師 又 要 生 氣 不 只 是 打 手 心 而 已 可 能還 要 罰 站 全 部 的同 學 在 臺 下 有 些 人 掛 著 忍 不住 的 笑 意 或 是 連 一 眼 都 沒 有看 她 她 還 要 面 對 她 們 全部 半 蹲 不 是 說沒 有 體 罰 了 嗎 怎 麼 還 有 其他 人 很 少 被 打 幾 乎 沒 有 被 打過 他 們 拿 起 手 機 對 著老 師 說 你 敢 打 我 就 叫 我 爸 爸 來 小 文 很羨 慕 她 卻 只 能 面 對 臺 下 的 所有 人 半 蹲 兩 手 平 舉 面 對 其他人的笑容 她也硬擠出一個微笑 很硬很澀的微笑 她想 我不要去學校了 悠遊卡逼逼的聲音 下了車 她腦袋裡謄下了餘額六元的電子計數畫面 跟著小表姊跑了一小段 路 她就停下來 小表姊跑了一段距離以後 也停下來 回頭看她 人行道上的磚黏著小小的枯黃的葉 她止不住地哭了 小表姊覺得非常煩 她討厭這個表妹 總是有人問她 妳表妹跟妳是親戚嗎 怎麼長這麼醜 她會對問問題的人翻 個白眼 看似不同意 過沒多久 卻又會答腔 對啊 她就是醜 因為她爸很醜 晚餐在客廳 通常是她跟小文兩個人下課後 她們到便當店買兩盒餐 餐點當然是小文提著 她走 在 前 面 用 鑰匙 扭 開 公 寓 的 大 門 再 走 上 樓梯 打 開 家 門 打 開 客 廳 電 燈 電 視 糊 糊 地 播 著 節 目 兩 個 人 就 著 電 視 吃了 起 來 她 討 厭 在 這 裡 的 生 活 不 明 白 為 什 麼 爸 媽 要 把 她 丟到 這 裡 就 只 是 去 個 廁 所 如 果遇到阿姨 阿姨那板著的臉 都要令她低下頭 阿姨好 阿姨再從她身旁經過 晚上睡覺 她睡原本用來做倉庫的房間 在這裡住了一年 她強迫症似地把全部的角落清潔乾淨 可 是 原 本 堆 放在 裡 頭 的 紙 箱 她 搬 不 出 去 不 只 是 因 為 太 重 還 因 為 阿 姨不 讓 她 搬 出 來 剛 住 進 來 忍 了 幾 個 月 她終 於 問 阿 姨 說 阿 姨 我 能不 能 把 那 些 東 西 搬 出 來 阿姨 沉 默 地 盯 著 她 那 視 線令 她 坐立難安 好像她是這裡的敵人似的 往後 她再沒提過這事 狹窄的小房間裡 一箱箱的行李壓迫著她 連轉身都不太容易 房子裡也沒有窗 她常常得要開著 門 不然房間會悶著一股霉味 很臭 她自己不是不能忍 她只是怕 萬一身上 衣服上全有那股味 道 她在同學面前會很難保持她原本的樣子 每當她回家 她都會發現自己的房門被關上 是阿姨關的 小表姊很清楚 只能記在心裡 她長得清秀 斯斯文文 是國中老師會喜歡的那一型 不一定會特別疼愛 但絕對不會討厭 也是 那 一 類 過 了十 幾 二 十 年 之 後 如 果 還 有 同學 會 或 者 是 謝 師 宴 老 師 會看 著 她 的 臉 奮 力 而 仔 細地 回 想 在漫長的教學生涯裡 自己曾經教過這個學生嗎 小表姊在玄關 不耐煩地踱著步 她想 不就只是幾張罰寫而已嗎 拖這麼久幹嘛 何況 她也不 是 第 一 天 沒 交 她 的 球 鞋 比 小 文 好 爸 媽 把她 帶 到 這 裡 來 之 前 為 她 新 買的 一 雙 她 沒 有 說 出 來 其 實 她想要的是別種鞋子 娃娃鞋 魚口鞋 她都想試一試
帶著小文上公車 她的悠遊卡也是小文的爸爸儲值的 她刷上去 餘額顯示五百元 她沒有比小文 用 得 更 久 她看 著 小 文 的 臉 有 時 會 覺 得 生氣 妳 憑 什 麼 跟 我 住 一 起 最 讓 她 受 不 了 的 是 她現 在 被丟到小文的家 吃喝穿住 晚上她會看到小文的爸爸回家 兩個人稍微打個招呼 姨丈 欸 沒有多說話 她總是在等 大概每三天等一次 等晚上姨丈回來 他會問她 錢還夠用嗎 她 會 說 還 夠 真 的 嗎 不 然 姨 丈會 從 斑 白 的 牛 仔 褲 上 掏 出 錢 包 一 千 塊 給 妳 夠 不 夠 謝謝姨丈 她會這樣說 一千塊 她可以做很多事情 她仰著自己的臉頰 下課時間站在其他滑手機的女生旁邊 她們會好 IPHONE 或 這天 她拿了姨丈的錢 看姨丈走進房間以後 自己走去小文的房間 她輕輕轉開房門 裡頭傳來 有破洞 蠹蟲在裡頭爬 竄出來跳到她身上 她在睡夢中驚醒 恨極了這樣的生活 一 關 就 有 氣 味 連 睡 覺 也 不 能 否 則 氣 不 流 通 她 幾 乎 要 窒 息 翻 過 身 來 面 向 紙 箱 有 幾 個 紙 箱下 面 紙箱遮住了日光燈到書桌的光線 她寫著功課 聽到外面有人走動 卻從不回頭 她的門不能關 進去的走道 有些疊到天花板 的 灰 不 知道 裡 面 是 什 麼 她 曾 好 奇 過 卻 不 敢 打 開 也 說 服 自 己 沒有 必 要 紙 箱 們 有 些 疊 在房 門 她睡在紙箱與紙箱的中間 有些紙箱受潮 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有些則是膠帶背面覆上一層厚厚 也是她母親的姓氏 開來 一本簿子 放在客廳桌上 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起床的阿姨 隨便在紙上鑿下她的姓氏 紙 張 她 討 厭這 件 事 有 時 導 師 會 在 上 面 寫 她的 不 好 她 即 使 知 道 阿 姨 毫不 關 心 也 恥 於 把 這 件 事情 攤 處 可 是 再 難 會 比 見 自 己 的 女 兒 難 嗎 她 的聯 絡 簿 上 簽 著 的 是 阿 姨 的 字 字 型 娟 秀 筆 跡 卻 像 要刻 破 一年了 小表姊真不明白 為什麼爸媽還不來接她回家 隱隱約約 她其實知道 爸媽有他們的難 小文還是沒有回答 妳為什麼那麼笨 為什麼又不交作業 她得不到回應 益發地生氣 小文尷尬地笑了笑 妳為什麼那麼笨 她曾經直接問過小文 的地方 看得見小文的地方 等到小文終於拿起書包 她才會走過去 她原本是到小文的附近等待 小文的同學經過 竊竊私語 她臭著臉 不久以後 她就到更遠一點 家了啦 啪地把門鎖上 很 想 叫 小 文 罰站 完 了 自 己 來 找 她 可 是 她 的 教室 放 學 時 間 不 過 十 幾 分 鐘 衛 生 股 長 就 會 說 我要 回 的 教 室 前 等 她 因 為 小 文 總 是 遲 交 作 業 考 試沒 達 標 準 被 留 在 教 室 外 她 的 導 師 辦 公 室 隔 壁 罰 站 她 麻 她 掩 藏得 很 好 沒 有 露 出 破 綻 只 有 一個 話 題 能 令 她 羞 憤 就 是 小文 她 恨 極 了 每 天 下 課 要去 她 人的話題又到了她可以參與的時刻 她又會欺近 對 她怎麼這樣 數學老師肯定是個破 如果其他人聊到臉書 聊到別的她沒有辦法參與的話題 她會離開 保持著一段距離 等到其他 在她心中有一種堅韌的特質 她看著報紙 奇 地 問 她 妳 沒 有 手 機 嗎 下 午 的 陽 光篩 在 她 的 下 巴 上 稜 稜 地 裂了 一 道 金 黃 色 的 強 硬 的 角度 她回答 沒有 有很多同學跟她家以前一樣有錢 她們拿著新的 6 雜誌 電視廣告 家裡沒有網路 連臉書帳號都沒有 她對那些新的東西 沒有興趣 5S 16 17 記得我
18 19 記得我 濃 重 的 鼾 聲 她 覺 得 厭 可 是 小 文 的 房 間 有窗 窗 外 路 燈 黃 澄 澄 地 拓 進 房裡 小 文 的 腳 板 朝 著 燈 光 書 桌 的 影 子 也 被拉 到 床 上 她 走 過 去 她 知 道小 文 一 整 個 晚 上 都 在 忙 罰 寫 桌 上 攤 著 一 張 張 的 稿 紙 她 輕 輕地拿了起來 沒有什麼 反正妳一直都沒有交罰寫 她想 小文哭著的時候 她慌了手腳 帶她到便利商店 買了一罐飲料 小文不喝 她雖然閃過憤怒 卻 還 是 忍 耐 地 勸她 妳 這 樣 我 要 怎 麼 跟 妳 爸爸 講 已 經 遲 到 了 她 書 包裡 藏 著 小 文 的 罰 寫 她 沒說 出 來 看 著 小 文把 自 己 哭 得 皺 縮 起 來 的 模 樣 臉 像 顆 酸 梅 很 醜 她 又 生 氣 可 是 她 這 次 沒 有 斥 罵 小文 只是在旁邊 找了一張超商前的椅子坐下來 行人經過 看著這兩個在這個時間不該出現的穿制服的國中少女 一個哭泣一個坐著 不明白怎麼 回 事 小 表 姊臉 熱 辣 辣 的 很 想 丟 下 小 文 可 是 她 不 能 想 到 等 會 要 跟 她一 起 走 進 學 校 經 過 警 衛 正 在上體育課的其他班的人 經過小文的教室 她把鋁箔包吸成乾癟 冬天 坐在騎樓的位置上 她看不太到天空 兩側不高的連貫公寓 幾十年的老房子 遠方更高的 新 房 子 低 矮而 串 接 起 來 的 高 壓 電 線 有 鳥兒 在 上 頭 幾 隻 站 定 小 表 姊 不知 道 該 怎 麼 辦 卻 也 不 想就 這 樣跟小文走進學校 止不住的哭泣聲在她旁邊 直到一個四 五十歲的叔叔走過來關心 妹妹 妳怎麼了 怎麼在這 裡哭啊 小表姊才說 是啊 她罰寫沒帶 要被老師處罰 小文哭得更大聲了 那位叔叔伸手拍了拍小文的肩膀 小表姊直直地看著小文的眼睛說 她呀 她不敢上學 自己一個人在家裡 什麼事都不能做 也沒特別想做什麼事 淑安一個人坐在房裡 房裡都是冬天 的 霧 灰 她 很少 有 清 醒 的 時 候 一 醒 過 來 只 想 著 對 什 麼 事 情 生 氣 朝向 某 一 個 地 方 仔 細 地 凝 視 房 裡 的 螞 蟻 隊 列 紗 窗 外 的 蚊 群 在 磁 磚 地 上的 白 光 她 都 摸 得 透 了 想 要生 氣 很 快 又 懶 了 下 來 奄 奄 地 使 不 上 力 她 知 道 自 己 的 狀 況 不 好 走 進浴 室 踩 著 她 終 年 不 換 的 毛 拖鞋 在 浴 室 裡 踩 了 水 吸 了水 變 濕 兩腳悶著又臭 她不以為意 只是在鏡前看自己的臉 好像在看別人 臉上長了痘子 陳年未清的粉刺 眼角的皺紋漸深 淑安不在意自己的外貌 她只是想從此確認 這離自己還不算太遠 在自己的房間以外的地方 客廳 女兒的房間 姪女的房間 浴室 廚房 陽 臺 玄 關 她每 一 次 走 出 來 都 像 是 第 二 次 來到 這 裡 隱 隱 約 約 記 得 哪 裡 有著 什 麼 東 西 可 是 等 到她 伸 出手 又覺得好像就要拿到的東西 比預想的還要遠了一點 她看見大量的衣服被晾在陽臺 前面的那幾件 是自己的吧 沒有別人有這個尺寸 她很瘦小 身 體像被擠壓過的窄板 又像是被熨過的熨板 女兒很胖 那不會是她的尺寸 姪女很高 那也不是她 的 她 把 衣 服收 進 來 隨 便 盤 了 一 個 髮 髻 用 大 蝴 蝶 夾 夾 著 她 想 要 洗 一下 衣 服 被 陽 光 曬 過 的 衣服 抖 開來都是清爽的氣味 她還是覺得不夠 她想再洗一次 到洗衣機前 她會經過本是倉庫的房間 她對這個家的變動非常遲鈍 總要到很久以後 才會發現 有些東西少了 或是多了 可是倉庫那扇門 也好久沒關過 她總會順便關上門 她知道裡面住了一個她不喜歡的人 跟她的親人有關
他們讓她背了一堆債務 即使現在的她 記不得那些數字有多少個零 她依然恨著 想要再洗一次衣服的欲望 每一天都不斷重複 會 她把所有衣物收進來 選了一件要換穿的 又把其他扔到洗衣機裡 先注水 後洗衣 她就站在那 跟前呆呆地瞧著 直到幾通電話一次又一次地從客廳穿透了悄然的薄膜 刺進她的耳蝸裡 她才茫然地走出去 喂 妳好 請問是吳太太嗎 誰 吳太太 我是 是 妳好 我是妳女兒的導師 敝姓陳 是 我想請問妳女兒為什麼今天沒來學校 是 什麼 我女兒 對 妳女兒 吳予文 一年十一班的吳予文 喔 小文 請問她今天是生病嗎 她的表姊也沒有到校 她們兩個是一起生的病嗎 沒有 淑安轉頭確認了屋子裡 沒有 她們都出門了 她習慣在下午接近傍晚時睡下 這樣啊 請問妳知道她們有可能去哪裡嗎 平常有沒有常逗留的地方 我不知道 淑安偏著頭 她想 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和小文很久沒見了 淑安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時候 偶爾 從很深很深的睡眠 聽 見 鐵 門 細 瑣的 碰 撞 聲 她 會 想 噢 是 她 們回 來 了 這 並 不 會 讓 她 起 身 等 到 她 睡 得 飽 了 從 床上 起 來 身 旁 又 會多 一 個 男 人 她 從 他 的 身 上 跨 過 床 軟 綿 綿 的 吸 去 了 她 的 平衡 總 有 幾 次 她 幾 乎 要 失足 從 床上跌下 她赤腳踏到冰涼的地板 踏上髒兮兮的毛拖鞋 走到客廳 走到廚房 走到浴室 幾次醒 來 她 經 過 倉庫 發 現 裡 面 有 人 以 為 是 自 己健 忘 原 來 裡 面 早 有 住 人 她 不 好 意 思 探 頭 進 去 看 一 個 背 影 女 生 的背 影 書 桌 正 對 著 門 口 走 到 客廳 如 果 小 文 睡 了 聯 絡 簿會 放 在 桌 上 淑 安 就 著 客廳 點 上的一盞微弱小燈 仔細地看著上面的聯絡事項 一 數卷 寫完 P122-131 抽考 P42-51 一 筆 下 去 生怕 自 己 會 寫 歪 了 似 的 非 常 用力 淑 安 很 意 外 自 己 能 夠 這麼 流 暢 地 寫 字 可 是 力 氣 拿捏 不 總是這些事情 她揉揉眼睛 拿起原子筆 覷準了簽名欄上的空白處 簽上了自己的姓氏 她的第 四 歷史乙卷第三課到第四課 地理第三課 國文默寫 理化習題本 三 作文一篇後天交 二 數習 龍騰版 B 20 21 記得我
22 23 記得我 好 筆總被寫壞 或是破了紙張 兩本聯絡簿 一個姓氏 共兩個字 這是她每一天的功課 完成這項功課以後 她會回到床上 再閉上眼 不會馬上睡著 只是等待天亮 有時 她覺得外頭 如 果 有 車 呼 嘯而 過 那 聲 音 會 非 常 的 遠 遠的 不 像 是 她 可 以 接 受 到 的 側耳 傾 聽 房 裡 靜 悄 悄 地 身 旁 的 男 人 傳 來 微弱 的 鼻 息 均 勻 而 規 律 她 聽不 到 外 面 的 車 聲 了 被 男 人 的鼻 息 擋 住 了 她 揮 揮 手 像 要 把前面的人趕開 不管怎樣都好 就把前面的人趕開 旁邊在酣睡的男人 你是誰 離開我的房間 她想 可是手伸出去 卻摸了他的臉 她幾個夜 晚止不住地哭泣 為了這件事 淑安掛上電話 側著頭 想了半晌 她們會去哪裡呢 她沒有頭緒 屋外的天光正好 她拿了一件 外套 穿著髒拖鞋就走出去 帶上鐵門 下樓的窄窄路口有點陌生 灰黑色的牆壁上有一抹白色的手 印 她 走 下 去 一 堆 廣 告 一 樓 的 入 口 停了 好 幾 輛 生 鏽 的 腳 踏 車 瀰 漫著 鏽 臭 味 按 開 門 鈕 鏘啷 一 聲 開 了 門 陽光 從 四 四 方 方 的 門 外 中 規 中 矩地 曬 了 進 來 雖 然 強 烈 可 是拍 在 身 上 仍 然 冰 涼 她 縮了 縮 肩膀 只穿了一件薄外套 還是太冷了 她想走回去拿衣服 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鑰匙 鑰匙去哪了 她在身上翻翻掏掏 什麼也沒發現 她歪著頭想 是誰呢 誰拿走了我的鑰匙 正益把鐵梯合攏 一手穿過梯間 另一隻手攙著 扛上發財車 隆哥在駕駛座上邊抽著菸 邊點了 一下今天白天的生意 還不錯 隆哥說 下午再修兩臺就搞定 正益抹了抹額間的汗 對隆哥點點頭 坐上車 兩人駛回公司的路上 從士林到萬華差不多半個小 時 中 午 時 分交 通 還 算 順 暢 天 色 晴 朗 正益 看 向 窗 外 從 車 窗 上 的 反 照 看 見 自 己 的 嘴 巴 微 微地 打 開 露 出 泛 黃的 一 半 門 牙 車 子 裡 的 氣 味 不好 聞 分 明 是 冬 天 卻 漫 著 汗 臭 正 益 謹 守 許 多 規 則 他回 到 家 無 論 如 何就 是 先 洗 個 熱 水 澡 用 肥 皂 把手 指 甲 縫 足 踝 腳 弓 腿 窗 鼠 蹊 每 一 處 仔 細 清 洗 過 務 必讓他一天工作的塵埃不會被他帶到床上 到了床前 他老婆總是在睡 好久沒有見她自己醒來過 只有少部分的時候 他回到家 發現老婆 醒著 老婆對他微微一笑 隔天他工作便格外賣力 在環河公路上 沿著城市的邊緣前進 視野格外清朗 正午的太陽開闊地扭稀了雲朵 隔著一條帶 淺灘的淡水河 看見城市的另外一端 兩側都感覺上都是伸手可及的距離 正益心情稍微開朗一些 他總是煩惱許多事 他多希望日子可以好過一些 淑安的病會好 小文過得開心 淑安的妹妹和妹夫接走小表姊 跟他們說 姨丈在這裡對她很好 煙還沒點著 老闆看見他們的車子 就跑出來跟他說 你女兒學校打電話來啦 什麼 他愣了一下 他們說你女兒沒去上課 不知道去哪 不知道去哪 他想 還能去哪 沒有去學校還能去哪 正益突然覺得疲憊 他沒有手機 他跟老闆 借了電話 打回家 播號聲持續 將他的焦慮絞成長長的一條繩索 懸在那兒 還能去哪 她會去哪 裡
24 25 記得我 無人接聽 他再撥一次 無人接聽 他不死心 他不知道淑安的作息 他回到家 她總在睡覺 白 天 她 應 該 是 要醒 的 可 是 為 什 麼 沒 人 接 正益 不 喜 歡 這 種 感 覺 會 不 會 她 出 門 了 可 是 她 出 門 能去 哪 裡 這 幾 年 淑安 狀 況 這 麼 差 她 幾 乎 沒 有 出過 門 家 裡 有 信 全 都 是 當 年信 用 卡 或 金 融 公 司 的 廣 告 只 它 們 特 別 地 專 程 寄 給 她 正 益 非 常 痛 恨 這些 廣 告 好 像 他 們 有這些東西 才會打印上淑安的名字 還在她身上榨取得不夠似的 無人接聽 正午剛過 他坐下來 老闆跟隆哥還有其他人 圍在旁邊 要不然你先吃個便當 吧 有 人 這麼 建 議 正 益 擺 擺 手 他 試 著想 一 下 可 是 他 沒 有 車 平常 都 是 隆 哥 下 班 順 路 載 他 回家 他該怎麼做 總不好讓人家跟他轉一個下午 他站起來說 我去找我女兒 還有另一句話沒說出口 我去找我老婆 他連洗手都沒有 把髒兮兮的石棉手套往桌上一扔 就離開公司 他往捷運的方向走 摸了摸口 袋 甸 甸 的 零錢 他 有 一 股 怒 意 隨 著 太 陽稍 稍 偏 移 的 角 度 臉 頰 發 燙地 對 著 小 文 的 小 表 姊 生 氣 她 們 明明就是一起上學 他想 他要去學校一趟 很久沒有坐上捷運 只有他一個人衣服跟牛仔褲上都有陳年油漆的色漬 硬頭鞋底也都是踩過石 灰 積了厚厚一層的鈍白 他站著 空空的座位 沒幾個人的車廂 他連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都聽得清 楚 還是不敢坐上座位 他還記得女兒的學校是在哪裡下車 往外面走 走進學校大門 警衛攔了他 問他是不是今天來上 工 的 工 友 他說 不 是 他 是 學 生 家 長 警 衛從 上 到 下 端 詳 了 他 片 刻 直到 他 見 到 導 師 導 師 帶 著 他到 小 表姊的教室 又把小表姊拎出來 小表姊低著頭 正益問她 小文呢 她沒回答 導師說 她跟我說過了 她比小文先來學校 小文有跟她說 會自己來學校 正益看了導師一眼 那人呢 導師無奈地回答 我也問過她 她平常跟小文有沒有常常去的地方 她說她們都是直接回家 所以你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我女兒就這樣不見 也沒來學校 正益急了 那我要去哪 裡找我女兒 導師一臉愛莫能助的樣子 正益轉頭繼續問小表姊 妳什麼時候離開小文的 他努力克制自己 的口氣 小表姊頭低低的 眼睛往上瞥 九點多 小文一直哭 我叫不動她 我就自己先來了 小文為什麼要哭 小表姊平淡地回答 她沒寫罰寫 怕來學校被老師打 正益心底聽得慌 他瞪了導師一眼 又問 妳們有去哪裡嗎 我們下了公車 小文說她不想來上學 她要我跟她走一走 我就陪她 妳們跑去哪裡 沒有 就學校正門出去 路底的便利商店而已 他喃喃地念著 路口 便利商店 九點 導師在一旁又說 我們有去找過了 但沒有找到 他
26 27 記得我 又補充安慰 也許予文晚一點就會自己回家了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打給我 他憤怒地想 萬一沒有那麼單純呢 你們要怎麼負責 正益說 我去 報警 小表姊身體輕輕地顫了一下 導師跟著緩頰 不用啦 你現在去 他們也不會理你 最少要一天啦 為什麼要一天 每天都有那麼多人逃學 每個都是晚上就回家了啦 導師笑笑地說 真的要一天嗎 他不知道 他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 他交代小表姊放學後趕快回家 沒有 留 心 她 低 垂 的臉 有 著 不 一 樣 的 表 情 正 益 急急 地 離 開 學 校 城 市 的 街 乾 巴巴 地 在 漸 冷 的 空 氣 中 瀰 漫著 臭 味 正午的陽光慢慢地掩蓋在雲朵後面 越往北走 街上的行人越多 我把女兒交給她 希望她幫忙照顧 這不過分吧 正益不停地想著這件事 妳就這樣把我女兒丟下 來 剛 剛 小 表姊 看 著 正 益 的 眼 神 讓 正 益 相當 不 快 他 不 會 形 容 但 就 好像 她 是 個 陌 生 人 一 個 來問 自 己女兒在哪裡 一切跟她無關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妳爸媽是我老婆的妹妹跟妹夫 我為什麼還要花錢養妳 他一邊快步走一邊緊緊握著拳 頭 但是 唉 走到小表姊說的那間便利店 他問了店員 店員說 他們剛換班 那要問早班的才知 道 他只能放棄 找了公共電話 又打回家 一樣沒有人接 他越發擔心起來 現在卻不知道是不是要先回家一趟 車 流 熙 來 攘 往 已 經 走 到 年 輕 人 會 逗 留 的 地方 他 把 幾 枚 一 塊 錢 放 在 電 話的 上 端 上 端 旁 邊 還 有 一瓶 空 的 蠻 牛 別 人喝 剩 的 他 突 然 很 想 抽 菸 從胸 口 掏 出 一 包 白 長 壽 點 著 煙靠 著 柱 子 一 隻 手 拿 著 塑膠 話 筒 一隻耳朵傾聽想和老婆說話的聲音 一隻耳朵聽見街上行車的聲音 什麼也沒有 他掛上電話 淑安會不會有什麼事情隱瞞著他 在這種時刻 該死 竟然在這種時刻才出現 她一定不在家 不 然 她 絕 對 會 接起 電 話 很 久 沒 聽 過 她 的 聲 音 幾 年 前 有 事 他 打 回 家 淑 安的 口 氣 聽 起 來 很 清 醒 隱隱 然 像 在 跟 一 位 客人 閒 聊 是 好 我 知道 了 謝 謝 你 他 不 知道 這 該 怎 麼 做 問 過 醫 生 吃 過 幾 次 藥 淑 安自 己 就 停 下 來 滴 滴 答 答 屋子 裡 的 鐘 在 客 廳 裡 恍 惚 地 撥 走 他 要 睡 前 會 開 上 一 盞 微弱 的 小燈 他不在家裡抽菸 坐在昏黃的小燈旁邊 喝一杯高梁 身體熱辣辣的 喉嚨像盤著一塊發燙的 繭 他一飲而盡 看過兩個女孩的聯絡簿 好像她們的事情離自己不算太遠 正益走在孤獨的角落 這裡他不算太陌生 往許多角落走 那些他記不得的街口 商店 街景 他 到 現 在 也 只 是憑 印 象 身 體 像 個 羅 盤 在 其中 遇 到 某 個 彎 角 便 會 自 動 指好 了 方 向 他 不 清 楚 有些 人 來 有 些 人 去 在 他 那 個 年 代 最 熱 門 的 是獅 子 林 他 兩 三 年 前 還 去 裡 頭修 過 水 電 後 來 聽 說 獅 子林 被 一間大公司買下來了 上面還在施工 是另外一些同業幫忙的工程 像他們這樣 專門只做一些細節 的 賺 不 了 什麼 錢 對 他 來 說 這 裡 過 於 巨大 而 他 過 度 渺 小 每 個 年輕 人 或 是 剛 進 入 中 年 的 人 們從 他 身 旁 經 過 沒看 到 幾 個 穿 制 服 的 學 生 小 文跟 小 表 姊 的 制 服 一 向 是 由 他洗 曬 的 她 們 只 要 將 衣 服放 在 洗 衣 籃 裡 晚上 他 回 家 洗 衣 機 嗡 嗡 地 絞 再 拿 到 陽 臺 晾 鐵 窗 外 的 路 燈 從 遠 方 悄 悄 地 散 射 過 來 他 拿著洗衣桿的影子被曬進屋裡 曬在牆上
28 29 記得我 正益對著路人問 請問你有見過這樣的女生嗎 胖胖的 皮膚很黑 短髮 穿著某某國中的制服 搖頭 或者思考片刻再搖頭 小文妳到底在哪 他腳下的影子很快就長了 滿身是汗 一臺水肥車在路旁抽著水肥 他在一塊提 供給行人的板凳上坐下來 愣愣地看著前方 小文會去哪裡 一點頭緒都沒有 她的聯絡簿上都是考 試 作 業 還有 導 師 苛 責 的 話 多 讀 點 書 專 心 上 課 再 考 不 好 老師 也 幫 不 了 妳 貴 子女 罰 寫 三 次 沒 交 了 請 父 母 多 加 叮 嚀 他 想 過問 問 小 文 罰 寫 怎 麼 沒 有 寫 有什 麼 問 題 可 以 跟 爸 爸 商量 他 站 在 房 門 口 孩 子 睡 了 孩 子 房 裡 的 那 盞窗 明 明 白 白 地 照 進 路 燈 的 光芒 深 夜 只 有 這 樣 的 光 線 他 看見小文的臉 睡得沉 肥胖的臉是福氣 卻因為罰寫沒交這種小事不敢去學校 爸爸不會罵人 從來不會 正益從有了小文這個女兒 從來沒有責罰或打罵 他很多時候沒了耐 心 也 只 是 走出 去 陽 臺 關 上 門 抽 一 支 菸 他 板 起 臉 來 小 文 再 不 敢 說話 了 她 從 小 就 胖 敦 敦 的 好 小 好 小 的 時 候 她 對 正 益 說 爸 爸 同 學們 都 笑 我 胖 笑 我 是 大 塊 呆 以 後 沒 人 要 正 益 好 聲地 勸 慰 胖是福氣啊 哪有問題 以後同學再這樣 妳就不要理他們 為什麼小文會那麼怕我呢 他有這樣的感覺 站起身 還沒找到人 他心下慌得看眼前的行人 都 像別種東西 小表姊的父母 淑安的妹妹與妹夫 他們一臉愧疚地對他說 姊夫 她就麻煩你們了 淑安那 時病了幾年 她冷淡地看著他們 正益很意外 沒想到她仍然保持著過去對他們的態度 姊姊 對不起 嗯 淑安沒多說 事情就這樣定了 等到他們夫妻倆穩定了 再把她接走 小表姊臭著臉走進來 行李都扛著 正益 說 我們只有一間倉庫 可能會委屈一點 他盡力表現出友好 妹妹與妹夫兩人倒是沒有意見地 說 這 樣 就好 不 會 太 麻 煩 你 們 就 好 小 文 坐 在 旁 邊 看 著 小 表 姊 好 多 年 前 她 們 一 起 玩 小表 姊 對 她 說 我們 玩 一 個 遊 戲 小 文 點 頭 小 表 姊 說 玩 誰 是 胖 子 的 遊戲 小 表 姊 帶 著 幾 個 玩伴 跑給小文追 妳是胖子 妳是胖子 妳要追我們 正益說 我會好好照顧她 你們放心 大家都是一家人 小表姊瞪了一眼小文 小文低下頭 正益沒看到 淑安看到了 淑安瞪了一眼小表姊 兩個人的臉 頰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白白的光 正益以為 小文從此有了玩伴 會好很多 小文不開心 他也沒有辦法 他將淑安的鑰匙交給小表姊 妳以後就用這把鑰匙 他想 反正淑安不會出門 淑安沒說什麼 只是睡得時間變得更長 每天回家 見到熟睡的淑安 還以為自己只是個室友 和他十幾年前剛來臺北的時候一樣 三四個 大 男 人 擠 一 間小 房 間 床 板 上 用 繩 子 兩 端 掛著 牆 把 衣 服 跟 毛 巾 全 晾 在 上頭 濕 淋 淋 的 大 家 下 班時 間 不同 有時候他回去 其他人都睡了 他窸窸窣窣地爬上床 不吵到別人 問了警察 警察說 二十四小時之後他們才受理 但看到他沮喪的臉 還是願意跟他去調監視畫 面 警察把安全帽給他 他戴上 你女兒多大了 國一 我女兒也是
30 31 記得我 他們到了便利商店 正益看到店員 好像又換了個人 警察跟著他到工作間 小電視裡頭放著早上的畫面 正益看到小表姊跟一個男人說了話 就走了 男人手搭在抽泣的小文的肩上 也走了 他突然怒不可遏地站起來 氣得全身發抖 警察按著他的肩 嚴肅地說 我們會找出那個人是 誰 我們會找回你的女兒 為什麼呢 為什麼小表姊要對他說謊 他不能理解 小文會自己去學校 小表姊的說法 正益去警局備案的路上 不停地在想這件事 他很努力 有時不免委屈小文 總是不想讓他們家人在親戚面前讓人說嘴 有時也掏上一千元給小表姊 當作零 用 讓 她 可 以買 自 己 想 要 的 東 西 正 益 不 明白 難 道 她 搞 不 清 楚 每 兩 三 天 這 一 張 一 千 塊 對 他 們家 來 講是多大的開銷嗎 這樣她還不滿足 她還放棄了我的女兒 出警局前 剛剛陪他的警察對他說 放寬心 說不定你回家 你女兒已經到家了 他皺著眉 頭 不 敢 太 過奢 望 這 樣 的 可 能 從 中 午 以 來 這 種 突 如 其 來 的 事 件 誘 發了 他 心 中 對 一 些 事 情 的 不真 實 感 很 細 微 地 好 像 夜 裡 睡 眠 時 聽 到 外 頭 有著 腳 步 聲 他 醒 過 來 往 外 看去 什 麼 都 沒 有 他 希 望 什 麼 都 沒 有 回到 家 小 文 真 的 已 經 待 在 家 裡了 可 能 躲 起 來 關 著 自 己 房門 不 敢 跟 他 說 話 他 會敲 敲 門 跟 小 文 說 這 些 事 情 沒 有 什 麼 你 不用 擔 心 爸 爸 會 跟 老 師 說 然 後 他 的 老 婆 淑 安 會 在他 們 的 房 間 裡 香甜 地 睡 覺 他 會 打 理 完 家 務 以後 再 出 門 去 夜 深 十 點 十 一點 才 打 烊 的 賣 場 買 一 些蔬 菜 回來 讓淑安醒過來 可以自己煮一頓飯菜 這是他的日子 他願意一肩挑起的日子 他只能這樣希望 等回去以後 發現一切都沒有異樣 而 他 將 不 會 再 給小 表 姊 任 何 一 點 零 用 錢 他 會狠 狠 地 罵 她 一 頓 不 管 她 會 用什 麼 態 度 回 敬 自 己 正 益都 難 以容忍這種事情再度發生 他晚上有時就站在洗衣機前發呆 可能幾分鐘 十幾分鐘 衣服在蓋上的洗衣機裡頭絞 淑安的 小文的 小表姊的衣服都在裡頭 他自己的衣服要用手洗 上面的髒汙 油漆 灰塵如果絞到洗衣機 裡 會 把 洗 衣機 弄 髒 洗 澡 的 時 候 他 將 自己 打 理 整 齊 刮 好 鬍 子 讓 自己 看 起 來 像 是 新 的 舒 舒服 服 地躺到淑安的身旁 捷運的氣門闔上的聲音 他跟著擠塞在人潮之中 列隊 等待上手扶梯 國中生 高中生 上班族 大學生 什麼人都有 有些人從左邊步行 大部分的人眼神都愣愣地望 著 空 無 一 物 的地 方 或 是 滑 著 手 機 正 益 走出 站 外 新 鮮 而 骯 髒 的 空 氣 他 走 到 自 己 家 的 巷 口 他們 里 長最近在極力宣導家具回收的事情 在他家巷口前有不少廢家具堆在那 等著晚一點的清潔公司來收 一盞盞的街燈 和他每日回家前的模樣相同 他今天早一點 天色還有著尚未透盡的深藍 遠遠 的 往 河 的 那個 方 向 稍 微 明 亮 的 藍 色 雲朵 在 電 纜 後 面 被 切 成 好 幾 塊 他 走 進 巷 子 看 見 自 己家 的 那一層樓 客廳的燈亮起了 是誰呢 正益心底涼涼地顫了一會 他突然很想抽菸 點著以後 站在一間屋子的鐵捲門前 愣愣地盯著自己家的燈光 他希望回去之後 所有的狀態都一如往昔 該在的都在 該沉默的 繼續沉默 他不太會說話 很 想再跟小文說點什麼 可是他沒有勇氣
32 正益不知道誰先到家了 他站在自己公寓一樓鐵門前很久 很久 直到夜黑 直到時間都到了他平常回家的時刻 評審意見 朱天心 記得我 看似一篇歷久不衰 文學獎的永恆常勝題材 被羞辱被傷害被折磨的人們 但 作 者 處 理 這 一 批 尋 常 可 見 的 國 中 女 生 疲 憊 損 傷 的 中 年 夫 妻 困 乏 的 親 人 關 係 靜 靜 冷 然 的 以 常 人 的 日常 生 活 為 始 終 再 次 守 住 了 創作 者 代 代 不 息 的 創 作 初 衷 和價 值 核 心 對 他 者 的 同 理 心 面 陳姵蓉 對逼視真實不眨眼的勇氣 與不虛張聲勢 不見獵心喜 小 說 評審獎 阿弟 陳姵蓉 一九八四年四月生 臺北人 醫業 三十年後的四月 在當初出生的 馬偕醫院 生出了阿妹 故事就是這樣 當一切回到起點